朝阳下的刀光极速凛冽,在巨石中势如破竹,很快打通一条往山下的路,可是谁都没有下去,那里弥漫着翻滚的黄色气浪,绝不是沙尘,而是毒瘴。
虞授衣轻声在解般耳边问道:“休衷,你是怎么说服一千人以身饲毒的?”
解般说:“没有说服,我只是告诉他们,我有解药。”
“你有么?”
“没有。”
虞授衣面上淡淡:“你先行一步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种在世人眼中看起来太阴损上不了台面的计策,不能在主帅面前施展?”
解般面向阳光:“我们只折了三千人,然而无一个伤员;可是正面对抗,我想死亡人数起码七千左右,还应该有一千五的伤员,最后还能幸存的不过一千左右。”她收剑回鞘,“我是将军,不是医师,我只会计算人马伤亡,不会去想在计划中必死的人马需不需要救,我最多能做的,就是给他们一点心理安慰,譬如说,你战胜回来,我给你一斤牛肉两壶酒,再加几个漂亮女人如何?”
“他们下黄泉时一定都在骂你。”
“神经病,我又听不见。”
虞授衣伸出手,帮她纠在戎甲之间的头发慢慢梳理出来,最后缓缓握住她的手,垂下眸子轻轻道:“有生之年,一定要以你的名义多捐些香火钱。”…如此变就算我杀不了你那么多的人,背负不了你的重罪,然而可以帮你以功德抵过,在阴间也不必分道受刑。
穆帝正想着善后的事,解般突然奇怪地看着他:“下山路很陡吗?你抓着我手干嘛?”
虞授衣:“…”
这时候,他也听见了后面小兵们窃窃私语:“这个人好肥的胆子哦,敢牵将军的手…”
“哇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想都没想过,牵一下要折寿十年的…”
“好可怕好可怕不敢再看下去了…”
虞授衣:“…”
穆帝后知后觉的表示,战场这个地方绝对位列谈情说爱最佳地点最后一名!
太破坏气氛了!
… …
西域地广人稀,十六个小国如今还没有正式结盟,这样一个四分五裂的局面,正是一把收拾的好时机。那全军覆没的两万五可能是他们这里最强的兵力了,也是因为他们绝没想过区区一个右锋也敢搞这么大的仗势,以为是主力部队前来,所以才派这么多兵力夜袭。
如今西域临近的几个国都非常戒备,城门紧闭,若是强攻,没有两万拿不下。
再说,解大将军很少做强攻这种决定。
她在计算后方大军大概什么时候会来。其实她这个计算挺多此一举的,身边就站着大军的最高指令,想让他们快就快,想让他们慢就慢,就是让他们停下阅览一下乡野风光也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说起主帅霍涧,听见斥候汇报,行军四日时就跟丢了右锋,吓得魂不附体,娘的陛下可是就在右锋那个部分,哪个营哪个锋都可以跟丢,右锋绝对不行!
但是正在他准备下令加速,前方传书,说让他们一切照旧,陛下他只是想跟将军她搞一搞二人天地,人不能多,这讲究的是一个情趣。
霍涧望天沉默,心想二人天地…卧槽陛下不会又把那一万人给甩了吧?
洪昃侯很感叹,论风花雪月,自己果然是不能跟陛下比肩,你看人家追姑娘都追出皇城上千里,可谓真是死缠烂打勇气可嘉!
这时,远在胡葛山脉的穆帝已经在帮着解大将军思考下一步的战策,没时间管后面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是休衷的黑锅,背了就背了呗…
解大将军本性实在是太阴险了,不出几天,又想出一个非常狠毒但是非常实用的招数。因为这个招数还是很不让人待见,于是她迟疑道:“不知能不能争取到一月时间。”
虞授衣不在意道:“嗯,大军确实还需一月才到。”
解般挑了眉,偏头看他:“你如何知道?”
虞授衣抬头,面不改色:“夜观天象,可见东邵星右移,然距盘踞于此的叁鸣星群有一月光景才能相会…”
解般拿了根拨篝火的棍子,指了指天:“听起来挺厉害的,那你说明天下雨还是晴天?”
虞授衣:“…”
下雨还是晴天…这个就真不是穆帝陛下他可以决定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佛尘
在虞授衣对解大将军的毒招有所耳闻后,他想起一件旧事。
这旧事十分久远,莫约是大黎擎鸿末年,当时的解般十岁左右,她所居住的远仲王府造了一场灾祸,一夜之间三十几口仆从突然暴毙,而后又是十几人病倒,经查实是感染寒疫,黎帝当即下令封了王府。
因为并无三品以上官员毙命,质子府不允许质子们前去吊唁,当时的虞授衣只能探听到解般是否安危,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然而多年后,他命人收集解般生平一切巨细无漏,终于知道了这次祸害是从何而来,从何而起。
解般其实是个罪魁祸首,但是有点无辜。
这个事要从远仲王说起,众所周知,解远意是个很仁德的元帅。很少有人知道,她曾经在回琉潜伏的两年中,深入过回琉一个雨林村庄,因为她善于言辞,与那村庄的农人交谈甚欢。等她言明自己要离开时,那里的农人依依不舍,赠送了她一些土特产。
解远意同样是个重情人,若土特产是虫翅蛇牙或是香木坚果,她估计会自己做个香囊装着,时时放在身边把玩;然而这份土特产实在是太特别了,没有辜负它土特产这个名头。
雨林村庄瘴气非常厉害,而在瘴气最浓厚的地方,有一种被它们浸了百年的土壤坑。农人们经常冒死取这些土壤,混合尸油、鼠虱、蛙血等数十样东西混合捣碎,发酵月余,晒干,最终凝成一小撮盐粒似的东西。如果周围有人来侵犯他们的村子,村中巫师就会开启这一份他们称为“佛尘”的仙赐之物,投入某个村庄的水井,不出三日,人畜皆亡。
解远意僵着脸接受了这份好意,然后回去就把这一小瓷瓶彻底封起,扔在远仲王府某个干燥隐蔽的地方,再不提起。
这东西安安分分在王府存在几十年,只要不曾沾水,就跟盐一样可爱,没有半丝威胁。
但远仲王死后,解休衷身任王府少主人,最终发现了这个遗忘已久的土特产。当时的解般虽然年幼,却在鬼域伎俩这一块得天独厚。彼时她已经完成了五更营十三种秘药中的五种,发现“佛尘”时,正是她在找第六种底药的时候。
解休衷用时十一个月,终于研制完成。那时她困倦至极,将瓷罐里的烟粉弄出了一点,用牛皮纸包好,准备翌日再看看,究竟这秘药是“毒”还是“亢”抑或者是“爆”。
若是几年前,有远仲王管理的王府,还是固若金汤。可惜人倒猢狲散,如今在王府的忠仆太少,大多仆役个个滑溜,成天想着如何多偷一些值钱的东西。某个前来熄灯的仆妇就顺手牵羊了这个纸包。
这个仆妇打开纸包,见是细盐,便在井边取水用这白色粉末洗了牙,然后将余下部分都倒入井中,擦了擦手,转身离开。
一场疫病的灾祸就这么悄然降临。
这场祸事持续了五个月,活人都迁出了远仲王府,再不敢进去,里面一切都被焚烧,周围的人家都把井水封住,多嘴的妇人活灵活现说着远仲王府的惨状——尸体上覆满寒冰一样的白色霜粉,呼出的气息却是淡黑色的,若是靠近,一炷香后也会变成那鬼模样。
谁也不敢收留远仲王府出来的人,十岁的解休衷盲目走在街上,秋风苦寒,她来不及从府中带出一件厚衣裳,只来得及握紧那一罐比盐还碎的粉末。她看着浓烟滚滚的远仲王府,却是对手中的瓷罐说的:“白霜佛尘,母亲一定很后悔带你回王府。”
半晌,她收回目光,若有若无地笑:“不过,我不是母亲。”
白霜佛尘,位列五更营十三种秘药,“疫三种”之一,入水,无解。
… …
胡葛山脉绵延几百里,临近的西域国共七个,因为它们不曾结盟,所以之间的防御衔接毕竟有疏漏,解般就十分擅于利用敌方的疏漏。
一个时辰后,解大将军一身宽松的马装,软呢帽子上缀着几根雀绒,靠坐在一个名叫歌旯的西域小国矮墙边,身边的蒙着面纱的虞授衣。
解般个头高挑,常年练武,肩背并不像女子般柔窄,无意识中都透露出一股不好惹的阴险,很有西域商人的范儿…虞授衣就不行了,他遗传皇太后的冰神之颜,在这黄沙烈阳下,实在被觊觎得有点多。
解大将军抱着双臂,正在想地图上是否见过水井或者储水地,冷不丁突然听到个浓浓西域味的声音:“兄弟,你身边这位…”
解般正想到关键处,被打断非常不耐烦,随口就答:“老子刚买的,两百金一斤,不卖!”
虞授衣:“…”
虽然是按斤卖的…可是孤应该也没有那么便宜吧?
被西域人一搅合,解般的思路断了,啧了一声,烦躁地抓了下头发,扭头对虞授衣道:“挺热的,还是找个地方喝杯茶,我头顶晒得都有点烫。”
解般刚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身,张开双臂:“对了虞兄,西域有个规矩,不是夫妇的情况下带女人上街,要扛着的,不然会总是被人缠着问价。”她抬了抬手示意,“来来,我抗人很稳的,不会摔。”
虞授衣:“…”
穆帝敢肯定,今天要是被休衷扛着招摇过市…他下半辈子都没脸见她了!
虞授衣以手握拳掩口咳了一声,低声说:“休衷,反了吧,我扛你?”
解般实事求是:“我觉得你扛不动我。”
“试一下?”
解般看了一眼下方:“虞兄,就算你扛得动,可这个西域长裳要求每次步伐不超过半尺,不然就会裂。你要是一路碎步,我觉得我会被颠吐。”
虞授衣:“…”
穆帝有预感,这次西域之行一定会成为他人生的污点——只能说幸好撰写《起居注》的史官们不在这里。
虞授衣只能坚守立场,讨价还价:“所有事我都可以依你,这个不行。”
解般完全不能理解:“虞兄,你平日不是很好说话的吗,怎么事到临头这么婆妈!我扛你,你看你都不用走路,多好!”
穆帝一口闷气梗在胸口。
好你个头啊…
解大将军与穆帝来来回回对峙了小半个时辰,最终一辆无意经过这里的牛车打破了僵局。
穆帝表示,这辆牛车是他生平坐过最安心的一辆,这感觉比帝辇还好。
牛车载着他们停在一家黄泥夯起的茶馆,解般先跳下了车,然后转身伸出手。虞授衣忽然站住了脚,垂着眸子看向她:“你转过去,我能自己下。”
解般放下手转身,然后突然又转了过来:“好好,虞兄,我不抱你下来,我扶你总可以?”
虞授衣深深地看她:“不行。”
解般指了一下:“你裳服容易裂。”
“休衷,转过去!”
解般一脸狗咬吕洞宾的表情:“你闹什么脾气嘛…”
穆帝边下车边下决定——等他降了西域,一定要让这种裳服绝迹!实在太黑历史了!
黄泥茶馆中,解般要了一壶茶两个杯子,斟了茶后靠在窗边,面朝下方熙熙攘攘,微合了眼睛,开始回想之前看过关于西域的卷宗。
这是名将的习惯,解远意也有收集资料卷宗的习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远仲王府专门辟出了一间书阁,用来摆放各地地图地形,以及众人错综关系的卷宗。在关键时刻下,往往是这些默默无闻的卷宗决定了胜负输赢。
如果这次伐西战役是解般作为主帅,最起码前一个月时间她会阅览超过五百卷宗,当她知道要如何用最强的方式去征伐这个地方,这场战争基本就结束了。
可惜她没有足够时间,也没有足够资格去做这种事,以至于都跑到别国地盘上了,手里拿着一决雌雄的疫秘药,却两眼一抹黑,搞不清对方的水源在哪里…
没有水,这白霜佛尘跟盐有个屁的区别啊!
解般觉得自己已经将所有记得的卷宗过了一遍,还是没发现有关西域水源的消息。
她觉得自己需要问个当地人,但是瞧了瞧不知在想什么的虞兄,觉得还是别惹他了,自己能者多劳一点,诱拐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问出点情报。
解大将军说干就干,去掌柜前续壶茶的功夫,就顺道拉了个千娇百媚的歌旯女孩儿,蒙着面纱,长裳下露出一双小巧的穗子鞋,被突然拉来并不慌张,她的主人还在柜台举了一杯水向解般致意,大约是看完货再谈价钱的意思。
虞授衣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看着她们,一时间握了茶杯没动静。
解般让女孩儿坐在自己腿上,淡淡道:“几月不下雨,这歌旯的水价又涨了,三壶茶就能买一个你了,喝一杯?”
歌旯女孩受宠若惊地接过解般的杯子,还没伸到面纱里面,虞授衣忽然伸手直接拿走了杯子,手掌盖在上面,看着解般:“你干什么?”
解般皱眉看向虞授衣,莫名其妙。
虞授衣瞥了一眼那个歌旯女孩:“我听说,西域女孩嘴唇上都涂着混着迷药的蛇血,你喝过的东西,给她喝?”
解般啧了一声:“又不是她喝过的东西给我喝,你…对了,蛇血那个是无稽之谈,我只听说过她们喜欢把蜂蜜做成口脂。”
虞授衣看了她许久,睫毛垂下盖住眼眸:“我去掌柜那重新拿个杯子。”
解般忽然按住他的手:“算了我去拿,虞兄你收敛一点,跟人家小姑娘学一下,如何起身长裳不容易裂…”
虞授衣:“…”
休衷我们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
解般刚走,那个歌旯女孩就好奇地看着他,踌躇了很久才跟他说话:“你跟了那位爷多久了?能在这里买得起茶,他…”女孩将手腕间铃铛弄得叮当响,“怎样?”
若是没有解休衷的情况下,在茶馆遇见这样一个乖巧漂亮的西域女孩儿,虞授衣或许还存了一份贵公子的气度,然而他直接撇头看向了窗外,手指扣着桌面,漠无表情。
等白霜佛尘之事已了,孤定取你项上人头,好好叫休衷看看,你涂得究竟是蛇血,还是蜂蜜。
作者有话要说:
潭口
解般去拿了茶碗回来,撑着桌子坐下,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解大将军也沉默了一会,为了脱离这种气氛,决定速战速决。歌旯女孩儿芳龄十六,一杯茶已收买了半颗心,解般真真假假问了几句话,套出了消息,就放下了买茶钱。
但解般很快就知道了这不对劲的气氛从何处而来,虞兄他一直没说话。
解般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每次跟虞兄相处起来,想的就总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通常懒得为这种事情费心思,想了一炷香,懒得再想是什么原因——管他是什么原因,买个东西哄哄别人不就行了。
于是穆帝平生第一次收到心上人的礼物就是这时候。
虽然这个礼物…有点娘。
在路上,解般就忽然递给他一个赭色的小罐子:“摊子上买的,我确认了下,西域女子为追求艳丽,的确会在嘴唇上涂些浓烈色彩。但年轻的女孩子绝对不会涂蛇血,因为太过腥臭,通常会糅合鸡冠血与糖浆。”
虞授衣沉默地听完,接过小罐子时,又听见解般道:“我想你可能不喜欢血气,就单单买了蜂蜜浆。”
虞授衣低头轻轻掀开小罐子:“嗯。”
解般看了看他,确认他没有什么脸色后,才又补充一句:“家境好的贵女会在齿间嚼些甘甜茶叶,减轻鸡冠血的腥气。不过这里没有血,我就没买茶叶了。”
“嗯。”
解般终于放下心:“没脾气了是吧?那就去潭口。”
虞授衣握着小罐子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段路后,突然觉得不对劲,他不是来追媳妇的吗?为什么会有一种…被泡的感觉…
靠。
解大将军口中的“潭口”就是歌旯整个小国水流源头,当解般与虞授衣抵达这里时,才发觉潭口周围不仅有重兵把守,还有彻夜欢舞的大集市,人头攒动,灯火不绝。
那么虞授衣这身装束就不太好办,从周围热切的目光就可以看出。解般沉吟良久,忽然对虞授衣说:“虞兄,戴面纱的长裳不安全,但是不带面纱的胡服你看起来又太显眼。”她提议,“不如,你把头发都拨到前面来,装鬼?”
“…”虞授衣看了下身上,又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休衷,你见过这么色彩斑斓的鬼么?”
解般点头,凝神思索了一会,正在虞授衣以为她想到什么法子时,她忽然道:“…也是啊。”
虞授衣:“…”
他敢说,休衷刚才一定是在把自己听说过的妖魔鬼怪都想了一遍!
这时,解般突然揭了自己的厚麻布长氅,抖了抖尘土,直接盖在了虞授衣头上,又拢了拢下边:“虞兄,这样好了,那有人过来,你就说你是个麻袋。”
虞授衣:“…”
还不如装鬼呢。
不得不说,就算虞授衣现在装作是个麻袋也没用了,盯上他的人何止几个。
一个跋涉千里前来的行马商就瞧见了,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偷偷看了好几眼,觉得果然不愧是珍品中的极品——只是感觉肩背宽了些,个头…嗯,胚子有点大。
不过人无完人,这不碍事。
生意讲究速度,行马商立刻就去找了解般。得知他的意思,解般手上匕首转出一片弧光,挥袖擦过桌面时,匕首已经削去了一层满是灰尘的桌皮,解般将手肘架在上面,眼角向上挑起,看着行马商:“别的不挑,戳中我这个刺头,说说理由。”
行马商搓着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小兄弟,不知者不罪,你带来的那人,单凭那肤色和眼眸,就知道此人容貌是上上之作。”行马商又压低声音,“老哥我见多识广,这很有可能是大穆的皇族血脉,毕竟几十年前北边极地的百里世家已经亡灭了,不是我说,百里世家的每一个女人都是神女坠凡,曾经的穆戍国出过不少百里氏的王后,雪肤鸦瞳,这已经是他们标志性的容颜,西域绝对养不出这样的清寒气质,这样的女孩,在这里可都是…有市无价!镇国之宝!”
在行马商滔滔不绝时,解般一直看向重兵把守的潭口,听他说完才敷衍了一句:“是吗?这么值钱,那你也买不起啊。”
行马商见解般上套,兴奋道:“凭老哥那点微薄积蓄当然买不起,但是,我有人脉,咱们可以办一次拍价,价高者得,怎样?拿的钱你占大头!”
解般微微眯眼,已经记下了他们换班的站位和间隙,没空再理会行马商:“行吧你去办,别再吵。还有,不要趁老子去喝酒的时候…把人偷走了。”
行马商手舞足蹈:“哪能,哪能呢?您忙,您忙!”
在解般专注于如何靠近潭口时,掀开长氅,坐立一旁的虞授衣垂着眼眸,捏碎了一只瓷杯。
他还未来得及清理裳服上的碎片,有一个西域女孩就走过来,重新递给他一杯水,见他并不接,顿了一下就坐在他身边,以一种同病相怜的态度说道:“拍价确实不能提前知道买主是谁,但是如我们这样,知道买主又能怎么样?不如不知道,所以你不用这样…”
她的西域口音实在太重,虞授衣实在没听懂什么,但是那股子同情的味道是听出来了。真是可笑,他身为大穆的始皇帝,他的十万大军就停驻在西域境外,只等一声令下攻克西域十六国,如今自己却深陷敌营,被一个无名无姓的西域女奴安慰…真是没事找罪受。
何必…
他翻过手掌抬起,慢慢握紧,忽然对旁边的女孩说:“我现在不想杀女孩子,离我远一点。”
… …
解般将那一整瓶白霜佛尘倾倒入潭口时,感受到了一阵内力气浪,风声之凄厉强劲,震得她都气血翻涌。她第一反应是敌袭,可是还没等她拔剑,这感觉却越来越远…嗯?不是冲她来的?
解般皱眉出现,剑锋两侧划过,空中飘着两缕鲜红,两侧守卫倒下后,解般瞥向了先前虞授衣所在的角落,空无一人,入目只是大片浓腥的鲜血,心中暗自一沉。
她还是疏忽了。
虞授衣披着长氅,乌发晚风中飘散,走出了很远,周身压迫的气浪渐渐消失,原先还有人挡在他面前,如今连跟着他的人都不再敢出现。
正在他看见了歌旯的边城门时,后面终于传来熟悉的呼喊声。
他没有理会。
声音又传来两次,随即夜晚再次沉寂下来。
虞授衣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心里有些后悔,他也许不该这么扔下休衷一个人出来,而且既然休衷都追出来了,他还在怒什么…
何况她又知道些什么?除了打仗这种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她又对世间知道多少?
她还是个女孩子。
再说,听到那个声音的那一刹那,他自己都不能否认,从心底衍生出的一丝喜色,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脱离这个桎梏,何必…为了那一瞬间的怒意而背离?
为了任何事遗落了休衷,都是得不偿失。
虞授衣想清楚了,刚一转身,差点撞上了人,随即一只手迅速扼住他的脖子,用力握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力道却又松了,解休衷愣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虞兄,是你啊…”
虞授衣掩口咳了几声:“你以为是谁?”
解般挠了挠额角:“这是我的长氅,我刚才叫你几声你不回我,我就以为不是你…”
“还以为我死了?”
解般打了个哈哈:“说这个不吉利。”
虞授衣忽然认真起来:“如果刚才转身,你发现真不是我怎么办?”
解般道:“杀了。”
虞授衣看着她:“为什么?刚才在潭口,不还是商量要把我卖了么?”
解般终于搞清楚这发的是哪门子火,都不知道能说什么:“这个…你都知道我是过去投放白霜佛尘的,他们都活不过明天,这你也信?”
虞授衣偏开头,低声道:“你说的我都信。”
解般像个向日葵似的跟着他脸转过去:“兄弟错了还不行吗?你看为了追你一路杀过来的。”她伸出手,上面淅淅沥沥淋着粘稠的血,“老子还去翻过一遍尸体。”
虞授衣低头看着她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像往常一样取了袖子上的布绢,帮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干净。最终他扔下沾满血迹的布料:“休衷,我舍命陪将军,还不顾颜面换上这副着装,你是不是也要拿出点诚意?”
解般条件反射去掏兜,摸出几个铜板,掂了掂递过去:“虞兄,这个诚意可能少了点…”
“这些对我来说,不是诚意。”虞授衣抿着嘴唇,手指扣住衣袖,呼吸数次,才鼓起被渐渐磨去的,最后一点勇气轻声道,“你亲我一下。”
这样的沉寂在穆帝的印象中持续了很久很久。
虞授衣提心吊胆,他真的很怕解休衷再说出什么奇葩的话,这样的前车之鉴太多了,无论是隐晦的还是直白的,休衷她回答的话都是又真诚又堵心。
虞授衣不知道自己还能经受过多少回这样几近痛苦的挫败。
解般的确看着他的眼睛很长时间,然后准备开口…
虞授衣忽然打断:“等一下,如果你拒绝,就直接转身走好了。”
解般愣了一下,才说:“不是,我没弄明白,我刚才想了很久,亲…没明白你什么意思…”
看着解般一脸茫然,虞授衣真不知道是暂时成功还是又一次挫败,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沉默数十息后,他说:“你不是看过话本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