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必?”黑衣男子似乎早有防备,一道金光自他掌间迸射,与紫芒一击而散,堪堪挡下妙华夫人杀招。妙华夫人回袖如云,道道紫芒不断击出,似是夺命方休,黑衣男子行动奇快,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时避开,重重紫芒绕身绽放,却无法伤他分毫。
月光飞散,楼中两人进退趋避,身法皆是诡异至极,待到最后,四周纱幕轻烟几如幻觉一般,快得人影都看不清楚,忽然间,那黑衣男子眸光一盛,反退为进,一个错步已至妙华夫人身后。
“婠儿,我的好阿姐,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命?”伴着这声妖柔的问话,幽幽金芒罩身,妙华夫人被他制在怀中,猛地回头,发间帷帽掉落,露出一张绝色无双,却似冰雕玉琢的面容,凛凛美目恨意翻涌。
黑衣男子低头审视眼前人,柔声再道:“子娆怎么也算是你的骨肉,你如何忍心这样送她去死?”
熟悉的气息拂面而过,似是唤醒深渊般的记忆,一幕幕掩埋许久的过往,妙华夫人身子微微颤抖,咬牙道:“你胡说!她不是我的女儿!”
黑衣男子挑唇道:“你难道忘了吗?我不会允许你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她现在,是你和我的女儿。”
妙华夫人闻言倏地抬眸,目光如刃,似要将他凌迟万段:“岄息,你根本不是人,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岄息笑道:“但你还是选择了先杀别人,归离剑只会寻上渠弥国师,即便是亲生女儿也抵不过穆国,抵不过九域天下,我说的对吗,阿姐?”
四目针锋相对,妙华夫人恨恨注视着岄息,眼波激流,瞬息万变,只见她面上怒容逐渐消退,片刻之后,唇畔竟有一丝笑意缓缓勾起,而使那动听的声音带出一种诡异的滋味:“不错,穆国脱不出我的掌心,但是岄息,你的命,我也一样不会放过。”
岄息伸手抚摸她的脸庞:“阿姐,我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说这些不嫌太伤感情吗,不如让我听一听,接下来你要如何行事?”
妙华夫人一掌将他震开,抽身飘退,冷冷道:“管好你自己的事,你在穆王身上动的手脚也瞒不了多久了,渠弥很快便会察知你的真实身份,届时绝不会放过你。”
岄息随手弹了弹衣襟,笑说:“原来你让夜玄殇杀他,是担心他对我动手。”
妙华夫人拂袖转身:“哼!莫要自作多情,渠弥与巫族宿仇甚深,亦是扶植夜玄殇上位最大的阻碍,为安全为大计,都要先行铲除。”
岄息毫不介意她的态度,问道:“你打算怎么利用这丫头,为何方才不按计划,保证夜玄殇将来封她为后?”
妙华夫人道:“夜玄殇并非可以要挟的人,更加心细如发,你没见他已开始怀疑我了吗,若让他知道太多,便失了我们的筹码,他与子娆交情非常,此事可以从长计议。”
岄息悠悠步到子娆身边,端详着她沉睡中魅人的容颜,道:“多么美的一副面容,像极了当年的你,足以让任何男人神魂颠倒,为她拼上性命,舍尽天下。只要有她在,非但夜玄殇,就连帝都那位也要受人摆布,当年的苦心谋划没有白费,任他如何厉害,也始终斗不过我。”
他越说越觉得意,不禁仰头大笑。妙华夫人迎风侧眸,幽幽注视越过岄息,落向失去知觉的子娆,是难掩的痛意,是莫名的憎恨,更是权欲情仇交织的矛盾,没有人看得懂那双眼中究竟包含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而她又想做些什么,所有一切都在一句冰冷的话语中消失全无。
“当初失去的,现在我要全部赢回来,我要的东西,谁也莫想阻止!”
番外 少年行 by 含笑饮砒霜
第96章 第一章
鸡鸣驿,自漠北入中原的咽喉要冲,也是北方重要的榷场,斑驳的城墙上尚有清晰可见的箭痕,见证了雍朝襄帝十二年那一场战火。
时至东帝一年春,通往鸡鸣驿南下的古道上,一人一骑急掠而过,马是黑色的神骏,马上之人亦是一身黑色劲装,远远看去,浑然一体,宛如空茫天地间一抹乌云,倏忽而至,而下一刻却只见马蹄溅起的一溜黄尘。
马上骑者,远远看到驿口的穆国军士,不欲太过招摇,一揽缰绳,人已自马上轻身纵下,却是一相貌冷俊的少年,背负一柄乌鞘长剑,身材修挺,冠带束发,目若朗星,剑眉斜飞入鬓,顾盼之间英气勃勃,殊无一丝鞍马劳顿之后的疲惫之态,只眉宇之间一抹孤寂,唇角一丝淡漠的笑痕,显出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酷。
虽然距当年的战事已历四载,楚穆宣三国鼎立之势已成,但各国不断有间者出入坊间市巷,刺探军情,打听消息,所以守城军士不敢松懈,对来往行人均要查验通关文牒,甚是恪尽职守。
那玄衣少年见状,会心一笑,看来经历数载战火洗礼,穆军也一扫原来略显懒散的军风,有了不少起色。
守城军士见他一身劲装,虽是少年人,但气度不凡,所牵黑马亦是西域神骏,心下生疑,起手将他拦下。
“这位公子,请出示你的通关文牒!”话虽说得客气,语气却生冷。
那少年闻言一笑:“军爷,我有急事欲回邯璋,临行匆匆,不曾讨得文牒,还望军爷您通融则个。”手下却悄悄递了一块金条过去。
那军士初时闻言面色一冷,说道:“上面有令,没有文牒,不得通关!”待入手触得一块硬梆梆的金条,愣怔之下却蓦然变色,抽刀在手,“臭小子,你定是宣国细作,竟敢贿赂军爷!”周边军士亦纷纷刀剑出鞘,登时将那玄衣少年团团围住。
那少年见此情形,却是一笑,深眸之中竟然生出些许兴味和赞许之意。摆手道:“哎哎,慢来慢来,刀剑无眼,几位军爷且息雷霆之怒,我见你们驿丞自有话说。”
几个军士面面相觑,见那少年从容不迫,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却也不敢贸然得罪了去。有人急忙回禀了驿丞,那驿丞本是京官,因直言犯上被贬边城,却是一个刚直之人。听得回禀不敢怠慢,急急来了,远远便觑得那玄衣少年傲然负手而立,虽衣着平常,却难掩天生贵胄之气。
玄衣少年待那驿丞走到近前,也不搭话,剑眉微挑,未见如何动作,那驿丞脉门已被他扣在手中,这几下兔起鹘落,众军士根本不及反应,一惊之下非同小可,那少年却散漫一笑,扬声道:“放心,本公子今天心情不错,只是想与你们长官私下一会,各位军爷稍安勿躁,不必紧张。”
那驿丞身不由己被那少年拉到城墙拐角之处,却是丝毫不肯服软,厉色问道:“你待怎样?!”
玄衣人少年心性方起,却要将戏演足。“呛啷”一声剑光一闪,剑尖点住了那驿丞的咽喉,那驿丞性情倒也刚硬,虽是两股战战,声音发飘,却是脖子一梗,颇有强项令之风,脸上更是赫然标明了“要杀便杀”四个大字,一副誓死如归的模样。
玄衣少年纵声大笑,连声道好。回剑入鞘,扯过那驿丞的衣领,一脸无害的笑容,在他耳边轻声道:“倒是有骨气的,没有让本公子失望。”
说罢手上一松,慢慢将驿丞因自己方才的拉扯而皱巴在一起的衣领用手抚平,那驿丞怔怔不明所已,不知这少年葫芦中到底卖的什么药。却见那少年轻撩衣衫一角,露出一道令牌。待那驿丞待看清令牌之上的白虎纹路时,面色登时一僵,倒身便要参拜,只觉着身子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这一拜无论如何拜不下去,却是被少年伸手硬生生提住了臂膀。
那少年只笑道:“我现在可以过关了吗?”
众军士远远看着那驿丞独自一人愣怔当场,玄衣少年打马扬长而去,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渐渐围拢过去,有军士问驿丞那人是谁,只听驿丞喃喃道:“不可说,不可说……”
鸡鸣驿因驿设城,城镇虽则不大,但茶馆、酒肆、客栈、当铺、商号等等却是一应俱全,道路也甚是宽阔,可并驰八马。虽是边城,却因交通便利,互市贸易,也算繁华,而此时因为时尚早,街上行人稀疏,均是步履匆匆,多为商旅、贩夫走卒之辈。
玄衣少年初时尚收缰缓行,到后来却由着马的性子小跑起来。千里奔波,不畏风沙之苦,只是为见那人最后一面,如今入了国境,却又生了近乡情怯之感。唇边生出若有若无一丝苦笑,自思量间,眼角余光却瞥见路边跌跌撞撞冲出来一个灰色身影,眼见是躲避不及,就要撞到马身上来。玄衣少年长眉一轩,手上猛一提缰,但听黑马一声长嘶,前蹄悬空,硬生生驻住身形,耳中听得有人“哎哟”一声,坐倒在马前。
玄衣少年在马上微一蹙眉,深眸之中一抹带着兴味的笑痕倏忽一闪而过。飘身下马,看向地上之人,却是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看年纪也就十余岁模样,脸上不知被何物抹得一团漆黑,早已无法分辨本来面目,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甚是灵动。
见玄衣少年下马向他看来,那少年叫声愈是响亮起来,“哎哟哎哟”声声不绝。
玄衣少年见状无奈蹲下身形,问道:“小兄弟,你伤到了哪里?我这里有上好的跌打损伤药,包管药到痛消……”
那少年闻声抬头,一双眼睛里包着两包泪水,可怜巴巴地看了过来,“小爷我屁股被摔成了两瓣,啊不对,四瓣,再者,你的马吓得我三魂散了七魄,你区区几包药就想打发小爷,我不干!”
此时周边聚集了很多路人,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小的主儿,在旁起哄架秧子,“是啊是啊,你的马撞了人,就想这样子打发了人家孩子,欺负人家年纪小不是,这可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对啊,缺德不缺德啊”,诸如此类,乡野本多粗鄙之人,难得有了“仗义执言”的机会,免不了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玄衣少年倒是不恼,唇边始终噙着一缕淡笑,“既然如此,却不知这驿上可有医馆?”旁边早有人出声提点,说是转过街角左行有一家蒙古医馆,包好包好。
“那好,我这便扶你去医治。”也不待那少年应声,玄衣少年手已扶上那少年瘦弱的肩膀,手上却加了五六分的力道,那少年只觉肩膀如若被铁钳箍紧,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体内自然而然生出反抗的力道,却不料想那玄衣少年蓦然收力,双手撤回,那少年收势不及,猛地向前栽去,去势甚猛,双手下意识向前一扶,却只在玄衣少年袍间滑了一下,仆倒在地,一下子呛了面门,鼻血长流。那少年起身间怒道:“他奶……”,却看到玄衣少年眸底一抹戏谑笑意闪过,眼光打趣望着他。那剩下的半句在舌头上打了个圈又收回了肚子里。心中暗骂:他奶奶的,流年不利,打劫倒遇到了强盗的祖宗。
玄衣少年一脸歉然正色道,“小兄弟伤得真是不轻,竟然连坐都坐不稳妥了,还说什么不用不用。来来,我们这便去医馆医治!”说罢双手又要来扶。
那少年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急急在身前摆动着,道:“没……没事,倒也没什么大了的,不过是点皮外伤,看你也不是本地之人,出门在外不易,小爷就当出门被狗咬了一口,算了算了。”
“真的没事吗?还是去看看吧。”玄衣少年仍然笑得一脸无害,一脸关切地问着。
“你这人怎么娘们叽叽的,小爷说没事就没事!”那少年自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身上衣服本就不干净,连土也不用掸了,一瘸一拐扒拉开一道人缝走了。
人群“哄”地一声也便散了,也有摇头者,大体是因为这热闹没看够,不甘心这样草草收场。
玄衣少年若有所思看着那少年渐行渐远的身影,转尔剑眉一扬,打马而去。
那污衣少年转过街角,倒不是去了那家所谓的蒙古医馆,心中暗骂,什么蒙古医馆,一群蒙古大夫,行的骗人医术,用的虎狼之药,小爷没病也会被治去半条。见那边还有一条深巷,左右无人,闪身钻了进去。
自袍袖之中取出一个钱袋,打开一看,乖乖的不得了,一袋子的金叶子,欢快地吹了一声响哨,想不到倒是一只肥羊,看来那一点鼻血的代价还是大大值得的。不知那玄衣少年此时会如何怄火呢,想到这,连鼻子仿佛也不那么痛了。
那少年将身上罩的破烂袍子脱了,里面的衣服倒颇为光鲜,三下两下将脸也擦拭干净,倒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只是一脸的精怪狡猾。
“拜那些纠缠不休的魔云教仙姑所赐,小爷可是有一阵子没开荤了,嘿嘿,今日倒要好好祭一祭小爷的五脏庙。”那少年喃喃自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自深巷探出头来,倒没见那玄衣少年寻来,心下一乐,吹着口哨一步三摇去寻驿上最好的馆子去了。
“燕风楼。”少年抬头看了看酒楼之上的牌匾,转遍了这小小边城,唯有这家看着气派,楼分两层,酒客喝五吆六之声不绝于耳。
少年举步入内,早有酒保相迎,那酒保见是一年方十余岁的少年,眉目间登时冷了下去,只淡淡头前带路引入二楼一隅。那少年心中已是不愉,待得落座,先要了一壶茶水。那酒保沏了茶水过来,少年端杯饮了一口,却张口喷出,酒保躲闪不及倒被他喷了一衣襟,未及说话,那少年早已拍案而起,“这也叫茶吗?你这酒保定是看我年幼,用此等次品欺我!”
那酒保咬牙忍下,说道:“小公子,这里本来就是饮酒之所,如要喝茶且寻别家茶肆去。”
少年发作道:“你欺小爷饮不得酒吗?!”
那酒保冷言道:“哪敢,哪敢,只是店中所供之酒甚是烈性,怕小公子你消受不起。”
那少年闻言心下冷笑,小爷喝过的酒估计比你喝的水还多。自袍袖之中取了一片金叶子出来,扬声道:“谅这穷酸地方小小酒肆,能有什么好东西,但管将你这店中上好酒食取来,伺候好小爷,这金叶子小爷就打赏与你!”
世上原没有人会真的跟钱财之物过意不去,那酒保登时换了眉眼,候了一会儿,酒菜已端了上来。
那少年连日躲避仇家追杀,未得片刻之闲,早已是饥肠辘辘,此时当真饿极,举箸挟了一块肉正要入口,眼前忽然一花,对面座上已然多了一个人。少年抬眼看去,一见之下,不禁失色,筷子一松,那肉骨碌碌地掉在了桌案之上。
第97章 第二章
那人大喇喇坐着,看似随意,却在不经意间将那少年可以逃逸的去路全部封死,笑道:“我与小兄弟还真是有缘,方分开不到半个时辰,又在此间遇到了,当浮一大白!”
来人正是那玄衣少年。
少年干咳两声,点头称是,暗里盘算脱身之策,面上却未稍露一分,只笑脸相迎,毕竟恶拳还不打笑脸人,见那玄衣少年并无立时发作之意,心下稍安。
玄衣少年自案上提起那酒壶,也不用杯盏,倾酒入喉,细品之后说道:“此酒不若后风云湖玉髓温润醇和,也不似惊云冽泉之清寒,却也是酒中佳酿,只是似你般饮法,如何能尽兴?!”抬手叫过酒保,“取酒坛,上海碗!”
那酒保打量于他,见他年纪虽较前面那个少年年长几岁,却也未及弱冠,好意劝道:“未料想公子年纪轻轻却也是识货之人,小店这十年陈的澧浆,漠北塞外,只此一家,只是酒性甚烈,饮得多了怕是伤了身体。”
玄衣少年摆手道:“你但取来无妨,自不会欠了你的酒钱。”说罢扬眉看向对面座上的少年,笑容别有意味。
那少年闻言嘴角抽动了一下,讪讪地说道:“正是,正是。”
再添碗筷,那玄衣少年却只是饮酒,一言不发,并无相让之意,眼睛看向窗外,神思似已飘远。手中酒,心中事,难得的一隅静默。
对座少年却是心怀忐忑,本以为那玄衣少年定是寻己索要财物,免不了要受一番皮肉之苦,谁知竟是眼前这副光景。心中暗骂一句他奶奶个熊,小爷还真是流年不利,前几日在客栈中觑得一个貌美的小道姑,白日里只不过调侃了几句,夜间也只不过偷窥了几眼春光,竟然被一群死道姑一路追杀,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城。原以为今日时来运转,碰瓷儿遇到一只肥羊,不想饭还没吃,就被找上门来,怎生一个“背”字了得!念及于此,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口气。转念又一寻思儿,事已至此,唉声叹气又有何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且随他去吧。如此这般一想,叹息声尚未止,眉头一挑,面上又已露出惫懒无赖之色。
玄衣少年执碗在手,眼角余光打量着对座之人,见他一忽愁来一忽喜,脸上阴晴变幻,心下觉得有趣,当下斟满两个酒碗,将其中一碗递与那少年,挑眉笑道:“小兄弟,你我二人萍水相逢,虽不知到底是我的马撞了你,还是……你撞了我的马,却也是难得一段缘分。既是如此有缘,来来来,你我对饮十碗如何?”玄衣少年自是看他年幼,要酒也不过是方才与那酒保斗气之话,当不得真,因此此番话语说来,听似诚意相邀,语气中却多多少少带出几许戏谑调侃之意。
那少年心思灵巧,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当下心中冷笑,一抬手,举碗当胸,大声说道:“那小弟先干为敬了”,“骨嘟骨嘟”三口两口便将那一碗烈酒喝了个底朝天,玄衣少年见他喝得爽快,脸上戏谑之意渐去,挑起拇指,大声称好,碗中酒随后也一口气干了。
当下二人碗到碗干,那一坛酒只一炷香功夫便已见了底。
众酒客多为北人,平时均是自诩豪饮之客,但此时见二人如此年少却视如此烈酒直如白水清茶,均感惊服。
玄衣少年实没有想到对座少年酒量竟是如此不俗,酒兴方酣,难得有人可以如此与己对饮,抬手叫过酒保,“再来!”
酒保一吐舌头,暗道我的乖乖,当了半辈子酒楼伙计,遇到这么能喝的主儿,还是破题儿第一遭,更何况还是两个根本未成年的孩子,但此时只求看热闹尽兴,也不再劝,自去抱了酒坛过来。
少年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酒性之烈,纵以小爷之天纵酒才,已是有些招架不住,看向对面,那玄衣少年却是谈笑自如,未见一丝醉态。心下计较,既然如此,便怪不得小爷我耍些手段了,眼珠一转,已有了主意。
这第二坛酒较之上一坛却是只快不慢,那少年只觉肺腑之内如遭火炙,胸腹之中酒意翻涌,已是酒酣耳热,看向对面,玄衣少年面上略有醉意,一张俊面更显逸兴豪飞,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意。
少年又与玄衣少年对饮一碗,趁玄衣少年仰首之际,袍袖之中已将所负的水囊笼入,玄衣少年恰此时业已将碗中酒饮尽。
那少年将酒饮罢,却将酒碗一摔,据案而起,高声道:“他奶奶的,痛快!小爷今日舍命陪君子,莫如我二人一人一坛就坛干了,如何?!”那少年身量瘦小,此番话却说得豪气干云,掷地有声。
玄衣少年闻言长眸微细,似有一缕幽芒在眸心淡淡掠过,只一瞬又呈醉意迷离。长眉一挑,淡笑道:“正合我意。”转身叫那酒保再取酒来。
此时酒楼之上众酒客连着后堂之中的伙夫,跑堂的伙计早已聚拢过来,闻听二人之言,均是咋舌不已。
当下二人拍开了泥封,玄衣少年执坛在手,倾酒入喉,男儿豪饮似长鲸,这一饮当真是痛快淋漓,那少年也是不甘示弱,只不过饮酒之际,袍袖遮住了脸面,那一坛酒倒有多半坛进了水囊,饮毕胸怀半敞,手臂似不经意搭至窗边,那酒顺着墙壁淋漓而下却都祭了土地公公了。
如此这般二人又对饮了两坛,那少年虽然耍奸但约莫也饮了近半坛酒,眼花耳热之际,头脑倒仍清明,玄衣少年实打实干了近四坛烈酒,此时看来俊面已是酡红,起身间身形摇晃,想来应是醉了。
少年暗喜,心中直呼,倒也倒也。玄衣少年却只是摇晃,每次均在将倒未倒之际稳住了身形。少年心中暗暗将玄衣少年的祖宗八辈问候了遍,临了,还没忘记问候他奶奶家的熊。
少年一咬牙,心中发狠,正要抬手叫酒保,却早有跑堂伙计兴冲冲抱了酒坛送至身边,少年眼白一翻,呀呀的,这是什么世道。旁边也有忠厚老者好言相劝,却被好事者哄了出去。临去之时,免不了在摇头之际,叹一声,现在的孩子啊。
少年如法炮制,这一坛倒尽数归了土地,玄衣少年倒似丝毫未有察觉,又是一坛干了,放下酒坛之际,手一打滑,那酒坛登时碎了一地,人也伏在桌上久久未曾起身,只口中仍喃喃道:“好酒!再来。”
少年心中一喜,暗道我计成也。只盼着玄衣少年就此醉了过去。候了一会,见那玄衣少年竟发出微鼾之声,似已睡了过去。假意轻声叫了几声:“兄长,兄长……”,那玄衣少年只一味睡了,不曾回应。少年窃喜,叫过酒保付了酒饭钱,赏了金叶子,就欲离去。
起身之际,蓦然瞥见三个身穿道袍的年轻女子走上楼来,赫然便是一路追杀自己的魔云教的众仙姑。其中一个容貌秀美,身材娇小的,年龄偏幼的,便是那日被他用眼神YY过的道姑。那道姑许是被他YY得狠了,对少年形貌甚是刻骨铭心,那少年虽急切间偏过脸面,却被她一打眼便认了出来。登时银牙咬碎,拔出背后所负长剑,娇声叱道:“小淫贼,这回看你哪里跑,师姐,并肩子上,莫再让这小淫贼逃了去!”
当下三人三把长剑,上中下三路齐齐向少年身上招呼过来。众酒客见状顿时乱作一团,抱头鼠窜,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那少年不想竟在此际与这三人相遇,急切之间,身形倒纵出去,射向身后的窗口,眼见便要撞出窗外,忽然感觉腰上一紧,有人硬生生将他身形阻了下来。回身看去正遇到玄衣少年醉眼惺忪的一双眸子向他看来,嘴边仍然带着漫不经心的淡笑。
三柄长剑破风而至,少年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双目紧闭,但想象中利刃透体的痛苦并没有来到,耳中却听得剑刃相交之声叮当作响。缓缓睁开眼睛,见玄衣少年右手持剑,左手提着他身上的腰带,似是防他瘫软在地上一般。任那三名道姑如何施为,他自岿然不动,一柄剑以快打快,守得滴水不漏,挥洒间轻易化解了三人的雷霆攻势。
那三名道姑又攻了数招,却招招无功而返,一声呼哨,一齐退出剑圈。年龄稍长的一名道姑抬剑指向玄衣少年,怒道:“臭小子,你今日定要替这小淫贼出头吗?!”
玄衣少年剑尖斜指一隅,闻言一笑道:“小淫贼?仙姑是指他吗?”说罢甚是好笑地看向身边体如筛糠的少年。
“自然是他。”那貌美的小道姑咬牙恨恨回道。
玄衣少年皱眉看着那少年,面色郑重,缓缓说道:“小兄弟,看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晓得采阴补阳之道,果然是少年英雄。佩服佩服。”说罢抿唇颔首,向那少年微一抱拳,分明是戏谑之言,却一脸的庄重肃穆,众酒客此时也回过神来,似也忘记了方才刀光剑影的惊险,哄笑起来。其中一个酒客更是大笑着指着那少年:“小子,你是不是半夜醒来饿得慌,找不到娘,却把这美貌的小道姑当做娘了?下次要记得,饿的时候,找头奶牛就好了。”众酒客登时又是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