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原君府的造兵场果然名不虚传,险些便着了道。不过这整座君府的机关,十有八九出自师兄之手,区区剑阵如何拦得住我们?”十娘移步上前,仍是那副笑靥如花的妩媚模样,另一女子亦拉下面巾,正是东帝贴身侍女离司,妙目盈盈打量夜玄殇,迟疑问道:“夜三公子?”
离司与十娘皆曾修习后风国大自在四时法,方才劫牢救人处处留下痕迹,误导对方,事后自难有人想到帝都。宿英对君府各处设计了如指掌,皇非曾欲杀他灭口,东帝今夜救他脱狱,看似声色不动,却每一步都抢在对手之前,暗暗牵制棋局走向。楚、宣、九夷,步步为营,日后帝都对诸国的控制将至何种程度,东帝究竟要赋予已成为少原君夫人的九公主何等力量,如今无人能够想象。
夜玄殇眼中闪过思忖,刹那恢复深邃,对离司微一点头:“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衡元殿,华宫阒暗。
月光自林立的长窗透入,整个大殿沉浸在无边的幽静之中,声息全无。
突然,一丝极轻微的响动,大殿两侧高大的金柱之后一道暗门悄然滑开,十娘当先自密道闪出,确定四周并无守卫,众人先后出现在这存放楚国重宝的大殿中。
深夜之下,整个大殿安静得异乎寻常,夜玄殇最后掠出密道,正判断紫晶石存放之处,心中忽觉一阵异样,与此同时,走在他前面的且兰突然停步,但听“铮”的一声异响,夜玄殇背上归离剑发出直击人心的惊鸣。
几乎是不假思索,夜玄殇反手拔剑!
惊风骤响,携着尖锐凌厉的劲气,一柄链枪从天而降,漫天枪影罩向将众人头顶。
夜玄殇大喝一声,剑锋向上挑去。
且兰飞身转步,玉手双掌击出,与归离剑不分先后阻向来人。
“蓬!”
枪影爆散,原本黑暗的大殿忽然亮起火光,映得殿柱煌然刺目。
左右两侧一双银钩,一柄利剑,从精妙的角度破空而至,身后银戟封路,骇人的真气卷向宿英背心!
电光火石之间,场中寒光频现,“叮当”连串激响不绝于耳。
夜玄殇与且兰同时后退,以化解游子枪上凌空袭体的劲气。离司与玉瑶剑乍合即分,瞬间二十余剑,剑剑惊心。宿英手无兵器,不得已硬拼银戟攻势,闷哼一声飞退回来,唇角溢出血丝。十娘对上几人中武功最强的方飞白,一招之下,肩头溅血。
刹那间五人中两人负伤,对方却唯有骁陆沉独抗夜玄殇与且兰联手之击,落地时大退三步,游子枪“噔”地顿往地面,足下玄石四分五裂。
大殿暗处伏兵突现,扑向众人所在,两侧长窗大开,同时有人跃入,窗外火把林立,人影绰绰,一时不知究竟有多少兵马。
方飞白朗声笑道:“果真不出君上所料,三公子胆敢再入衡元殿,我等奉命在此,恭送公子上路!”
君府众将皆曾领教归离剑厉害,不给众人任何喘息机会,一声令下,数支长矛破空疾刺,当先攻至。
后方破风声起,钢索软鞭同时击来。
夜玄殇此时只要略作躲闪,便可避开长矛应付身后鞭索,但也只要一瞬,长矛手便会将殿门完全封死,使他们失去闯出殿外的唯一机会。
倘若被困殿中,必是有死无生之局!
夜玄殇纵声长啸,身形疾闪,手中长剑爆起凛冽寒芒,仿似人剑合一,速度激增,闪电般射往殿门口长矛手之间,对背后钢鞭视若无睹。
他的目标是骁陆沉!
动手一刻,且兰便已明白他的用意——拼上一人受伤,趁敌人尚未完成合围之势,在其最弱之处杀开一条血路,今夜众人方有保命离开的可能。骁陆沉方才受他两人联手一击,气息未复,正是稍纵即逝的时机!
当下侧身横移,清吟声中浮翾剑现,如雪虹芒卷向夜玄殇背后鞭索。离司在洗马谷时曾奉东帝之命与且兰切磋剑法,行动格外默契,同时出剑相助。
双剑横空,结为剑阵,半空鞭索震飞,对手喷血后跌。
两人齐声娇喝,疾往后退,剑光电闪,左右挡下攻向夜玄殇的两名敌人。
剑劲吞吐,对手胸前溅血,惨叫毙命。方飞白等人亦纵身出手,却是攻向已然受伤的宿英与十娘。
这一刻敌我双方皆已做出最佳的战略判断,刹那胜负分判!
数支长矛“咔嚓”齐断,归离剑异芒电掣,骁陆沉声低喝,挺枪迎击,但闻一声嘶哑闷响,剑芒中迸开血光,骁陆沉虎口震裂,链枪脱手,眼见剑气直指眉心,顾不得胸口气血狂翻,全力向后飞退。
归离剑势如奔雷,直射敌阵!
蓦地一刀一剑,自前方两侧呼啸拦截。娇叱声中,易青青彩衣飘飘出现半空,身侧南楚高手蜂拥而至。
夜玄殇心念电闪,已知绝不可能在刀枪触体之前,同时挡下两方凌厉的攻势,而若移身化解杀招,背后离司与且兰必有一人遭殃。
怒哼一声,长剑闪电上挑,左肩却使出卸劲,一缩一挺。
“锵!”
剑气贯空,易青青长剑骤颤,闷哼声中,被剑上传来的狂猛真气震得凌空飞出。
夜玄殇同时肩头溅血!
那持刀之人亦给他猛地向侧震去,未及站稳,剑光罩面,喷血毙命。
夜玄殇纵啸前冲,竟在骁陆沉退入长矛守护的瞬间破入敌阵!矛光潮涌,剑掌相交,骁陆沉大喝一声,跌出殿外,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夜玄殇趁此机会冲向殿门,且兰、离司随后跟上,宿英借与展刑硬拼的反震之力疾退,左手翻旋,右手拍击,生生震开如林刀剑,喝道:“十娘快走!”
十娘处境最是危险,就地翻滚,架下方飞白当头一击,握住近旁刺来的长矛,挥手送入一名敌人腹中,正欲发出金针,一摸之下,却发现袋囊已空。
就这交睫一瞬,方飞白双钩再至!十娘猛一咬牙,施展轻功腾空而起,足尖点上钩稍,身下无数长矛骤然落空,而她借势上翻,手中丝网飞旋散开,当空罩向方飞白。
方飞白倏地后撤,足尖挑起一支长矛,大喝一声:“去!”长矛破空激啸,直冲丝网中心!
强劲无匹的真气贯透千丝万缕,其势之快,迅逾闪电,十娘甚至来不及收网阻挡,矛光直射胸前。
半空中一双羽箭急啸而至,却已不及,长矛穿破网影,一蓬血光于刀枪剑阵中急速坠向殿外。
宿英狂吼一声,掌风扫出,敌人如潮纷退,且兰凰羽箭再至,连珠疾射,阻挡方飞白追击。
十娘满身染血坠落宿英怀中,众人终于杀出殿外,来到空阔的广场之上。
层层火把将衡元殿照得内外通明,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锋利的箭镞在火光映照之下,散发着令人心寒的杀气。
重重围困,天罗地网,封死所有退路。
第77章 第十三章
夜玄殇等人在包围圈中背对而立,几乎人人衣衫染血,火光不断闪烁在眼前,激战之后的疲惫令得形势更加严峻。
离司迅速为十娘封穴止血,却发现长矛虽受丝网阻碍,并未伤中要害,但方飞白犀利的真气已侵入十娘经脉,几乎断绝了她体内所有生机。
不远处,被夜玄殇一剑重伤的骁陆沉盘膝静坐,周围地上鲜血触目,而他面无人色,甚至看不出是生是死。
且兰手中凰羽箭遥遥指向殿门,夜玄殇面对数以千计的敌人,剑锋寒利,今晚的衡元殿显然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不但针对夜玄殇,更将九夷族算计在内。
没有人能在少原君手中撼动大楚分毫。
方飞白率众将来到殿外,冷冷道:“三公子若是肯弃剑就缚,我们便不必再浪费时间,你的同伙也少受些折磨。”
夜玄殇唇锋一挑,浑然不顾伤口鲜血淋淋,归离剑斜搭肩上,转过身来:“这倒是个好主意,不如方将军先示范一下,让在下开开眼界?”
方飞白怒哼一声,眼中闪过寒芒。
且兰在与夜玄殇错身时突然低声道:“东南方山石后有一个密道出口,直通那日你和彦翎走过的地宫,带他们先走。”
夜玄殇目光一闪。且兰再道:“你留,我们便无一人能生离此地,我有办法应付方飞白,至少他还不敢杀我。”
火光绰绰,将箭矢锋芒映入且兰冷静的眸心,一如她话中无法辩驳的事实。
由此处到密道入口看去不过数丈距离,却如隔万水千山般遥远,若无夜玄殇相护,单凭离司和宿英要带重伤的十娘离开,无异于痴人说梦。情势决定必有一人断后,没有什么比凰羽箭更具威慑,亦没有人比身为九夷族女王的且兰更加合适。
“夜三公子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吧。”
优美而冷利的身姿,雪衣银箭,透露出千军万马凛冽无匹的气势。
夜玄殇在火把环伺中深深看了且兰一眼,忽将归离剑向前一指,喝道:“方飞白,你可敢与我单打独斗!”
方飞白抬手一挥,四周弓箭手后撤数步,冷笑道:“以众欺寡非英雄,我也正想见识一下归离剑法,否则今晚过后,便再无机会了。”
夜玄殇亦笑道:“我夜玄殇若要走,你这区区千人,怕还拦不住。”
方飞白道:“但你身边几人,必然没命回去。”
夜玄殇目露精芒:“那我保证这里所有人都得陪葬!”
刀剑未动,言语交锋,两人皆欲在彼此心理上造成必败的破绽,压制对方气势,语毕时,不约而同向前跨出。
一步落地,四周气氛顿时变得肃杀沉重,随着两人第二步踏出,烈风骑战士缓缓退开,让出更加空阔的场地。离司等人也似受不住这凛冽的气势,随之向外退去,离密道入口逐渐接近。
且兰只是轻轻侧身,外移稍许,仿佛为了护持众人,手中炎凤弓仍旧直指决战场中。
迈出第二步时,夜玄殇身形忽然轻微一顿,气机牵引之下,方飞白攻势骤发,暴喝一声,双钩疾驰电掣,映着四周刺目火光,流星般划向夜玄殇受伤的肩头。
方飞白身为君府众将之首,武功之高堪与皇非一较长短,战术上更是无懈可击,觑准夜玄殇力战之后负伤在身,雷霆之击,攻其必救。
夜玄殇长剑电出,一道剑光破入双钩之间,快得无人能够看清。
“当!”
钩剑双交!夜玄殇倏地闪近方飞白,归离剑以排山倒海之势迎空劈下,每一剑都迫得场中砂石狂飞、火光急闪,周围众人不得已再次后退,以免被剑气误伤。
这种打法最耗真力,除非在数招之内毙敌,否则此消彼长,优劣之势必然逆转。
方飞白霍地疾退一步,双钩横架,仿若两道闪电封上剑势,变招之快,亦是令人惊叹。
月下频频爆起精光,人影剑影翻腾闪跃,两人近身相搏,瞬间生死可判,惊险万分。
场外近千人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一片静无声息,唯闻火把迎风噼啪作响。
此时夜玄殇忽然攻势一滞,低哼一声向侧横闪。方飞白岂会放过此等良机,手中寒芒暴涨,漫天钩影如潮狂涌,卷向对手。
“锵锵!”激响,夜玄殇伤口溅血,凌空疾退,落往东南方山石林立的御苑。
眼下宿英等人一退再退,已离密道入口不过数步之遥。
方飞白长声而啸,纵身追击!
就在此时,炎凤弓金芒闪现,纤纤素手,玉指乍放,三支凰羽箭骤然离弦,带尖锐犀利的呼啸,惊电般射向场中!
易青青、展刑齐声怒叱,飞身而起。不料正在后退的夜玄殇突然奇迹般旋身射回,归离剑气贯长空,迎面罩至,其势之快,竟比先前更盛三分,哪有半点伤势复发的模样。
三人此时方知上当!
方飞白也算了得,箭芒及体的刹那,双钩左右急闪,准确无误地击飞两箭,同时猛提一口真气腾空后翻,第三支凰羽箭避开要害,带出一道血光擦着他身侧飞过。
箭势未歇,直接洞穿一名烈风骑战士胸口。血溅长阶!归离剑与银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交击,展刑踉跄跌开。易青青大惊之时,归离剑倏地闪至眼前,剑气袭体,竟让她连撤剑后退亦难做到。
方飞白落地后急运真气化解侵入体内的箭劲,猛然怒喝:“给我杀!”
火光刀锋,蜂拥而起。且兰凰羽箭再出,连珠箭闪,烈风骑战士鲜血频溅。而周围弓箭手却顾忌易青青被困在阵内,一时不敢放箭射杀。
这为五人提供了极好的机会,夜玄殇与且兰动手一刻,离司三人同时杀往密道入口。此时由离司单独负起保护十娘的责任,宿英着手破解密道机关,不过瞬息,但听“咔嚓”一声,密道洞开。
且兰频频发箭,对夜玄殇喝道:“带他们走!”
夜玄殇纵声长啸,归离剑锋芒暴涨,易青青银牙猛咬,挥剑上迎,“嘭”地闷响声中,半空中剑光彩衣,乍现飘散,易青青勉提一口真气凌空飞退,未及落地,一口鲜血喷满襟袖。
夜玄殇同时后撤。
身后离司始终一言不发,道道剑影吞吐闪现,不断有敌人在她剑下溅血后退,但这连场恶战,真力消耗甚巨,剑势逐渐不复先前之利。此刻夜玄殇退到入口,剑光所至,挡者毙命,顿时接过四周攻势,一掌将离司送出战圈:“走!”
烈风骑战士如潮涌上,离司连斩两名对手,顾不得血溅满身,回肘将从侧面冲上的一人击得吐血跌出,在夜玄殇护持之下,同宿英扶起十娘率先闪入密道。
便在这时,烈风骑军中传出异样的号令,众战士攻势转弱,紧接着,竟似有条不紊地向外退去。
阵阵机括声传来,且兰神色微变,闪见夜玄殇也已退至密道,最后一轮凰羽箭射出,功聚左手,隔空击向石门。密道石门轰然闭合,且兰则清啸一声,雪衣飞旋,借掌力反劲冲天而起!
漫天利箭呼啸而至,但见半空中白色身影炫出一道夺目的亮光,仿若凤舞流雪,星耀长空,箭矢纷折,飞落如雨。
浮翾剑乍现即逝,且兰衣袂急扬,扫尽箭锋,落地的同时足下横闪,地上落箭双双飞起,炎凤弓回转入手!
金弦寒光,骤然绽放,数道精芒应手而出。烈风骑弓箭手甚至来不及再上箭弩,便有数人贯喉毙命。
仍有数支箭弩飞驰而至,且兰清叱一声,张弓旋身!
一片金芒烁现,射来的箭矢皆被炎凤弓收至弦上,弦满弓紧,对准众将扬声喝道:“方飞白住手!”
面纱飘落,玉容尽现。
方飞白霍然一惊喝令停手,所有弓箭手张箭在弦,对准来人引而不发。
月华之下,白衣胜雪,九夷族天下无双的神弓,绝色无匹的风姿。
炎凤凰羽,方才那一招“鸟尽弓藏”早令方飞白心中生疑,此时证实猜测,眼中疑惑慢慢转为冷静,叹道:“飞白现在方知君上言中之意,殿下今夜出手相助夜玄殇,必定令君上失望了。殿下难道不明白,以我少原君府之力,纵有整个九夷族相助,夜玄殇也绝无可能自楚都逃生。”
面对重兵围困,箭锋重重,且兰却将炎凤弓一收,优雅挑唇,看了那密道一眼,道:“方飞白你莫要胡猜,师兄欲杀夜玄殇,但并非此时。如今东帝与君府缔结婚盟,暗中却多有布置,师兄要确定九公主心意,试探帝都真正的意图,夜玄殇是最好的人选。我出手助他,不过为了最后斩草除根,此事皆在计划之中。”
方飞白一愣,想起皇非先前之言,若说是试探九公主,倒似更加合理,皱眉道:“君上从未提过此事,我等只是奉命,绝不令夜玄殇生离衡元殿。”
且兰道:“假戏真做,才更容易相信。我九夷族与少原君府是何等关系,难道会反助外人,与师兄作对不成?你也不想想,若非师兄首肯,密道中守卫岂会这么轻易便放我们到这衡元殿?”
方飞白顿了一顿,低头沉吟不语。这时众人突然听到一声巨大的轰响,上阳宫方向隐有火光窜起,接连不断,浓烟滚滚,直冲夜空。
君府众将无不色变,含夕公主与楚王后皆在上阳宫,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变故。且兰急行几步,蹙眉道:“不好,莫非叛军突袭上阳宫?”转向方飞白,“王后与公主危险!你速带兵前去增援,夜玄殇交我对付。”
“启禀主上,上阳宫突然起火,宫中所有人都被困火海,君府那边未见九公主回应!”
凭澜殿中,斜倚云榻的东帝听完今夜第十三道回报,忽然睁开眼睛,雪裘清光,在那修长的眸中闪过澈冷如玉的微芒。伴着一声低低咳嗽,侧立近旁的商容听到他淡声吩咐:“再探。传令下去,冥衣楼所有部属齐集候命。”
卧在他手底的雪战一跃跳开,商容心头一震,但也只是顿了顿,便要遵命行事,见他拂袖起身,继续道:“即刻通知苏陵、靳无余,命他二人调兵入楚,着手应变。”
一袭雪裘迎面扫过,子昊已往殿外而去,商容这才真正吃惊,跟上他脚步,不由多问了一句:“主上,当真调兵入楚?”
夜宫长焰,陷入子昊眼中无底的深渊,莫名透出凝重的意味,他在殿外微微抬头:“上阳宫不出事便罢,若有意外,便是难以控制的大事。”倒负袖中的双手,握住冰凉的灵石串珠,心中那股无法压抑的异样,一种莫名的直觉,阵阵掀起不安的波澜。
望着商容迅速离去的身影,子昊眉心紧起,低声道:“子娆,你究竟在做什么?”
滴滴鲜血,绽落黑暗。四周通天华丽的幔帐飘散缭绕,一身雍媚玄服的女子端指如兰,眉心那抹朱莲印记越来越艳,幽光影里渐渐变得妖冶清晰。
药性逐渐散去,子娆敛袖调息许久,才将那鲜血装入一个密封玉瓶,收入掌心。
除了两名陪嫁侍女,君府所有侍从守卫皆被遣退在外,无人知道九公主为何一直留在寝殿。这是最后一次,过了今夜,成为少原君夫人的九公主,将再也无法以这种方法化血入药。
那一日漫天碧雨,他拥她在怀,他转身平静离去,他亲口将她许配皇非……五日嫁期,那样绝然而迅速,她总不是他的对手,就像那盘下了七年的棋,她知道其实根本赢不了他。
大殿中幔帘随风,飞舞恍若烟云,凤鬟间,云鬓中,血色玉簪珑玲剔透,每一丝雕琢,都带着他指间清冷的温度。
今日他亲手替她绾起长发,淡淡微笑如光流离,辉煌华殿之上,他是雍朝第二十七代君主,她的王兄……
子娆轻叹一声,眼波微敛,站起身来。子时将至,宫中大局当定,楚军先锋也应在此时攻入云间,进逼符离。明日宣楚边境战火再起,若子昊的计划一切顺利,百日之内,胜负将定,这段时间亦是帝都装备王军、增强战力的最好时机。
天下乱世,没有什么比手握强大的军队更加有力,而将士手中的兵器正是决定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关键,所以今夜营救宿英至关重要,得此人才,如得千军。
子娆将药血收好,移步前行,忽然间停下脚步,向金榻后的屏风瞥去。
雕云嵌玉的连绵屏风,金灯照不见的暗影,无声浮缦弥散。
血腥的滋味,轻微几不可闻的声息,以及,属于刀剑锋利的寒意。
这绝非应自密道归来的离司或者十娘,子娆眉梢一挑,身形倏地后退,玉掌凝光,一道寒芒穿破帷帐,径直击向屏风!
惊芒爆开,屏风后剑影一闪击中千丝,子娆不及转身,手腕便被一人扣住,将她向前一带,制在怀中:“是我!”
子娆掌风以毫厘之差停在他颈畔,陡然侧眸,指尖焰蝶之光隐隐跳动,照见夜玄殇俊冷的脸庞。几乎与此同时,她发现他揽住她的手臂上不断有鲜血流下,左肩上一道伤口赫然见骨。
夜玄殇深邃的目光探入她眼中,也只一停,手掌离开她唇畔:“皇非在衡元殿设下伏兵,十娘受了重伤,马上送她和宿英离开君府,否则皇非很快会怀疑帝都。”
他在子娆耳边三言两语说明情况,随即返身接应宿英等人,触到十娘的身子时突然一顿,随即低声道:“放下她吧。”
宿英连运真气送入十娘体内,最后离开密道的离司匆忙抢上一步,却在十娘身边颓然落手,眼中顿有泪光闪现。十娘先前硬受方飞白一击,早已心脉俱断,仅靠夜玄殇与宿英轮流输入她体内的真气勉强维持,一路撑到现在,终究回天乏力。宿英发出一声近乎悲嚎的低咽,十指渐渐扣入屏风碎裂的木石,猛地起身:“皇非!”
“跟他走!”近旁一道袖风夺面扫过,子娆伸手扣住他肩头,将人向后甩去。
迎袂转身,黑暗中惊鸿一瞥,凤眸冷艳如霜似雪,漠然近乎无情。
宿英不顾夜玄殇阻止,瞠目恨道:“十娘是因我而死,皇非本该杀的是我!”
“十娘是我帝都的人,生为帝都,死为帝都。”子娆看他片刻,回身轻轻拂过十娘眼帘,手指在那犹自温软的肩头缓慢收紧,“这笔账,自有我与皇非清算。莫要让十娘白白送命,你马上与夜玄殇离开君府,一切等见到王兄再说。”她侧头看向身边之人,他袖口滴落的血迹仿佛渐渐漫入她魅冶的眸心,噬人心魂的色相于那暗处翻涌欲出,然玉容端媚静若止水:“你这人不但胆大,而且总是命大,若皇非在楚国都杀不了你,我还真有些替王族担心。”
夜玄殇剑还背上,眉目间仍是往日散漫模样,仿佛这一夜激战,生死流血皆不经心:“皇非杀不了的人,未必九公主也不能。”他随手处理了肩头伤口,暗自返神内视,以便尽快恢复体力,“至少现在最多和你打个平手。”
子娆眉梢微挑,唇畔突然绽开笑意:“那我是不是该趁这机会杀了你,否则以后难保不平添麻烦?”
夜玄殇微一凝目,道:“子娆,现在我才觉得,原来你真的已是少原君夫人了。”
子娆淡淡道:“无论何时,少原君夫人首先是王族之主。”
夜玄殇唇锋带笑,深深看她,忽然叹道:“东帝何幸!”
子娆眸光一掠,方要说话,殿外忽然传来人声:“君府少将岳言求见九公主!”
子娆倏地看向殿门,夜玄殇抬手示意一下,迅速俯身抱起十娘,与宿英离司闪向屏风深处。子娆转身扬袖,身后重重华幔如云遮下,缠枝金灯连绵闪烁,一片明明暗暗,渐无声息。
一时不见回应,殿外岳言声音转急:“方才密道中传讯示警,有刺客闯入府中,请问公主是否平安!”刚要抬手再叩殿门,殿门忽然大开,九公主玄服凤妆,独自从那幽深的寝殿中徐徐走出,抬眼一扫,冷冷道:“未曾传唤你们,何事擅自喧哗?”
那目光冰刃一般直刺人心,竟看得这君府大将陡然一惊,倒退两步:“公主恕罪……”身后马蹄声响,突然传来一个冷静稳定的声音:“是我让他们求见公主的。上阳宫突生变故,烈风骑主力追击叛军无暇顾及,师兄命我传信公主,调府中守军速速入宫增援。”
子娆早已将目光移开,殿外广场上一队人马上前,当先一人白衣战袍,明眸若雪,正是且兰女王。
隔着漫空烽烟,夜色火光,两人目光于半空中交撞,明暗间一丝微妙的闪烁。
火光陡盛,冲映夜空,子娆没有多说一句话,微微细起凤眸,抬头看向已被大火淹没的上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