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兰听她如此说,不由心头一惊,方要出声叫她,却见子娆身影飘动,掠出门去。白妹儿哎哟一声,叫道:“不好!”两人皆想到她恐怕要为东帝殉情,双双追出屋外,遥见花林之中玄影一闪,子娆已奔到悬崖尽头,凌空向那绝壁跃去。

第七十四章 情丝成轴
白姝儿大惊失色,穿过桃林,全力纵身飞出。但子娆此时死意已决,去势何其之快,她总有绝世轻功也赶不及相救,就在这时,忽听有人惊叫一声“公主”,一个碧色身影飞身扑上,伸手捉住了子娆的衣服。
子娆的身子已然跃出半空,下坠之势非同小可,那人虽拽住他的衣袖,却被带的一并向下冲去。幸而悬崖边一株桃树横空而生,那人猛地探手抓住,半边身子掉出悬崖外,却也生生阻止住了趋势,子娆身上的幽冥玄衣乃是一件刀枪不入的至宝,若非如此,早已裂断衣袖坠下崖去。那抓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离司,此时正半身悬空,死死握着子娆衣袖道:“公主……公主你快上来,我……我要抓不住了……”
凭子娆的武功,这是只要稍微借力,便能轻而易举跃上崖去,但她心中早已万念俱灰,回到这里只是为了确定子昊当真已不在人间,立即便要随他而去,竟对离司的话充耳不闻。离司方才用力过猛,右肩已经脱臼,强子咬牙坚持,但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小,眼见便要抓不住桃树,两人将要一并坠崖身亡。叫道:“公主,主上……主上有样东西留给你,你上来……先上来啊……”
崖下风急云涌,将离司的话吹得断断续续,子娆似乎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公主……主上有东西让我交给你……交给你……“离司手下力竭,无奈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左手一沉,身子便向下冲去,但跟着又有人在自己背心一抓,随手一扬,将她送离悬崖。离司翻身落在桃林之中,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却见子娆站在崖边安然无恙,不由喜极而泣:叫道:“公主!”
子娆原本一心赴死,绝不会因让人阻拦而作罢,但方才听离司提到子昊留有东西,终还是想要亲眼一见,又见离司舍命相救,不但累了她性命,遂跃上崖来,将她救起,白姝儿之前赶到近旁,但见离司飞身救主,便没有上前多事,但见她支持不住时,子娆已经回到崖顶,便对随后赶来的且兰微微示意。两人闪在桃林之后。
子娆和离司此时一人心伤意绝,一人险死还生,竟没有发现林中有人,子娆在崖边站了半晌,转回头来,对离司道:“他留了什么东西?”
离司肩头脱臼,方才拼了名阻止子娆,倒还坚持得住,此时却痛得满头冷汗,话都说不出来,子娆冷眸相看,终是轻叹一声,来到她身旁,伸手替她接上肩骨,道:“傻丫头,这是何苦?”
离司生怕她再行寻死,紧紧抓住她手腕道:“公主,主上吩咐我在这里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一直守在这里;如果你来,,就把这个交给你。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几天了,方才若不是下山取水,早就遇上你了。”
子娆见她自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小卷轴,伸手接过,只见封口处用朱砂勾勒了一枚娇艳欲滴的桃花。她抚摸那熟悉的笔致,心中一阵酸楚,轻轻解开封口,展开卷轴,谁知卷中却没有只言片语,入目之处是几幅清简的小画。
子娆凝眸而视,一阵微风吹拂,点点飞花落在卷上。
那第一幅画中一片珠海碧波,风轻云淡,一个白衣少年坐在林下抚琴,面前长发少女迎风起舞,回眸相视,两人目光交融,尽是默契欢喜。第二幅画中只见风水蒙蒙,烟雨翠庭,那白衣少年坐在棋盘之前,手握书卷,满脸无奈,长发少女自后捂住了他的眼睛,笑容娇俏顽皮,第三幅画却是月下湖畔,深夜万千灯火,那长发少女身披白裘站在桥头,神情妩媚,白衣少年替她燃起手中青灯,波光荡漾,清雅眉目温柔似水。第四孵化上春光明媚,重重繁花锦绣,长发少女云鬟微偏,容色含羞,那白衣少年将一枝并蒂桃花替她夹在发间,侧目含笑凝注……
岁月如水花开落,一勾一描,一笔一划,那无尽深情,如丝流淌。
卷轴在子娆指尖徐徐打开,那些熟悉的画面一幕幕映入眼帘,这世上唯有一人之笔,能将她的眉目画的如此传神,也唯有一人与她一般,能将这点滴琐事记得如此清晰。离司倚在树畔,见子娆手指轻抚卷轴,桃花影下,她的神色如此温柔,如此缠绵,但是锵然坠落的泪水,却径自打湿了那轻盈的丝绢,飘零的落花。
离司不知主上在卷轴中写了些什么,为何会让公主如此伤心,轻声道:“公主,主上说你看了这卷轴,自然便会明白他的心意。他说这世上虽有很多人,但难有公主一人最是懂他,主上他……他一定不想看到公主伤心的。”如此说着,自己眼眶也已经微微发红。
子娆之间掠过那些刻骨铭心的光阴,在那些记忆之后,他留下了一个个空白的画框,一直到卷轴的尽头,仿佛是要告诉她,还有很多美好的时光在等待着他们,等待他们一起将那些欢笑填满,将那些画面完成,他会陪她生生世世,地久天长。
桃花林中,笑语在耳,茫茫天地,人归何处?他用一个无望的诺言,许了她一生一世的期盼。若是没有他,那些空白又有什么能够填补?若是没有他,又有什么人能将这红尘作画,陪她共看人间岁月?子娆强忍悲伤,微微闭目,唇畔却有点血色徐徐逸出,“你知道么?他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他若要骗你,你便是死也甘心的。现在他又在骗人,但我不会再相信他,绝不会。”她抓住那卷轴不想再看,手底微一用力,却觉心中痛极,猛地一口鲜血呕出,溅得满襟满地。
“公主!”离司大吃一惊,急忙伸手相扶。子娆身子摇晃,脸色苍白若死,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离司心下害怕,俯身探她脉息,脸上忽然出现惊喜的神色,但跟着又隐露出担忧,扶着她在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子娆闻言微微一震,移目看向她道:“你说什么?”
离司柔声道:“公主难道自己竟不知道吗?就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若再这样的伤心难过,这孩子恐怕会保不住的。“
子娆愣了半响,手指紧紧握住画卷:“孩子……你说孩子?“
离司微微点头,“刚刚一个多月,难怪先前都没有察觉,好危险呢。“离司的医术已是十分精妙,绝不会弄错这种事情,子娆手抚小腹,心里一阵欢喜,一阵难过,只觉气息荡荡,几乎又要呕出些来,带强自定下心神,怔怔看着那片桃林,爷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离司轻声问道:“公主,我陪你回穆国好么?”穆王殿下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
她说了两遍,子娆才转眸看她:“回穆国?“
离司道:“是啊,我陪公主一起,这样照顾起来也方便,虽说穆王殿下一定会派最好的御医给公主,但公主的饮食喜好还是我更清楚,亲子照看,总是放心些。”
子娆眼中透出奇异的神色,片刻后,低声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
离司见她情绪似已平静,安安放了心,听她这样吩咐,即可点头答应下来,心想此事晚些再说也不迟。子娆转过头去,唇畔捋过一丝寂寥淡漠的笑意,便再也不说话,片刻之后,她自行闭目调息,精神略微回复,收好手中的卷轴,站起身来,看向桃林深处,道:“离司,你去帮我摘一枝桃花。”
离司不知她要干什么,回头去寻花树,不了刚刚转身,只听风声微响,颈后一痛,身子便软软的向下倒去。
不知过了多久,离司悠悠转醒,只见四周锦帐低垂,子娆早已不见了踪影,帐外有人坐在案旁,见她醒来,微微笑道:“你醒了。”
离司手扶后颈,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竹屋之中,而面前那人却是且兰,蹙眉道:“王后娘娘……九公主呢?”
且兰叹了口气道:“她将你送到这竹屋之后,便自己走了。以后我也不是什么王后娘娘了,这称呼从此免了吧。”
离司又是担心,有时渺茫,不知子娆为何要将自己打晕,忽然听到有人媚声笑道:“人既然醒了,那我便不陪你了,这小丫头留在这里也不方便,你还是带她一同回昔国那边吧。”
离司抬头一看,只见白姝儿倚在门前,正笑吟吟的将一枝桃花在手中敲打,不由吃惊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白姝儿移步上前,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问道:“小丫头,你刚刚和九公主说了什么,怎么她哭着哭着突然又不寻死了?”且兰与白姝儿方才怕惊动子娆,站的距离稍远,是以并没有人听到两人的对话。离司瞪了他一眼,道:“你先前害了公主一次,难道现在还盼着她性命不保吗?当心穆王殿下不饶你!”
白姝儿扑哧一笑,道:“小丫头嘴巴好厉害,不过也真的死心眼。上次我想办法让她嫁不成皇非,她应该好好写我才对,怎么算是害她?这次我又耗费心思成全她……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不跟你计较,反正看她那样子,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事情既然办完,那我先走一步,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这最后一句却是对且兰说的。离司昏迷的这段时间,她二人已将月华石放在竹屋之中,为怕有人心存他念破坏阵法,遂相互约定无论对何人,哪怕是穆王与昔王也不能说出这秘密,以免多生枝节。
且兰站起身来道:“我知道利害,后会有期。”
白姝儿点了点头,飘身离去,且兰走出竹屋,山林光影渐渐消失,云烟脉脉,西山斜阳已尽,更显得整片王域荒如死地。但在更远的地方,江山一久如画,多少英雄风流已成绝响,未来波澜壮阔的岁月,这片广袤的九域大地又是谁人主宰,谁人称雄?
万里神州,山河无情,谁是棋局的赢家,谁右江风云看尽?是也非也,几番离合,故人悲喜,何去何从,且兰手握翾剑,遥看山川浮云,心中感慨万千,许久后终是一笑,携铜离司下山而去,东归昔国。

第七十五章 酒楼说古
十年风雨江山事,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岁月匆匆,转瞬春秋过境,不知不觉,自东帝八年九域那场剧变之后,已经过了十载光阴。
汐水滔滔,寒暑易老,多少青丝成白发,英雄埋枯骨,但位于北城冲要之地的伏俟城却并未受到战火的影响,仍旧一片兴旺,历经岁月变迁,不改昔日繁华。
眼见秋去冬来,数日连绵秋雨阻下了南商北客的道路。长街之上雨花朵朵,青檐垂帘,两旁的酒家饭肆正是人满为患,千灯阁前堂中也是人来人往,那些江湖客、皮货商行路不便,皆凑在这里听书赏曲,消闲饮酒,一时忙得跑堂脚不点地,团团乱转。
“咄!都说是功名尘土梦中烟,又谁道白日消残战骨寒。成一时,败一时,君王意气今何在,一抔黄土,百年悲笑,毕竟有中无。”
一阵筝声回荡,堂上瞎眼老者指下挑起几个高音,悠悠收止,拍案道:“这一回,说到那东帝与少原君一站同归,从此九州浮沉,江山无主,天下虽大,再无如此英雄事。可佩,可敬,可怜,可叹!”
堂下听客唏嘘一片,一个总角童儿托着茶盘四面走了一圈,收了不少金银赏钱。外面雨声渐密,店中陆续又进来数人,皆是被大雨阻了路的客人。东北角坐着一个虬髯大汉,掏出一锭足银往盘中一掷,大声道:“雨天无聊,上不得路,老先生肚中还有什么故事,再多说来些听。莫非这东帝与少原君之后,天下人才凋零,竟然再无英雄?”
那瞎眼老者听得堂前客满,话兴正浓,又得一份厚重打赏,打叠起精神,侃侃道:“客官差矣,老朽方才说的,乃是一番前朝旧事,惊天传奇。当今九域三分,又岂无人独领风骚?不消多。老朽只说二人故事,便足以与那少原君比肩,令那东帝称是。”话说至此,顿了一顿,卖了个关子。堂下江湖客见他卖弄,早已按捺不住,一迭声叫道:“快说快说,当世英雄,又有何人?”刚进来的数人也跟着起哄。
那老者不慌不忙,按弦引筝,高高低低弹了几个花腔,将众人的胃口钓了个十足,方才慢条斯理地道:“有一人,文采风流世无双,豪侠仁义满天下。昔日王域遽变,九州四海天灾横起,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此人扶危济贫,救苦难,散万千之资赈灾济民,活天下百姓无数。他以一人之身振一国,三分天下,力挽狂澜。十年之中,四境百姓尽来归服,数次请他登位称帝,他却始终坚辞不受,只因心怀故主,不肯背恩忘义。列为客官,老朽说的这一人,可称得上是英雄豪杰?”
他话音甫毕,堂下拍案之声迭起,众人已齐齐叫道:“说得好!昔王苏陵仁义无双,端的是当世英雄!”那跑堂的也站下脚,高声道:“莫说其他,便是咱们伏俟城也曾受过昔王不少恩惠,蒙他数次庇佑才有今日太平。谁敢说昔王不是英雄,我打他老大耳刮子!”
近旁几位老客笑骂道:“小猴崽子,不快去端茶打酒,尽在这儿多嘴!”那跑堂嬉笑一声,钻着人缝去了。
那老者见众人听得热闹,筝音拂动,清了清嗓子,扬声再道:“说英雄,道英雄,昔王苏陵名动久域,诸位心中敬服,可见老朽说得不错。但还有一人,人品武功不在他之下,名誉声望不在他之下,豪情侠义不在他之下。”众人闻声,喧哗稍止。先前那虬髯大汉高声嚷道:“此又是何人?老先生别卖关子,快快道来!你若是说得有理,另加打赏,说的无理,吃我老大一拳!”
众人见他醋钵大的拳头当空虚晃,这瞎眼先生哪里当得起他一指头,皆尽哄笑道:“老先生小心了!”那老者眼不能见,倒也不慌,五指拂动,筝声流淌,做了个过门,道:“这位大爷莫要着急,你道此是何人?生平快意江湖事,归离任侠藐万众,白龙鱼服渊中游,一朝腾云上九霄。”
“啊呀!归离剑!”那大汉叫道,“我道是谁,你说的是穆王殿下!惊云山一站后,归离剑早便已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
那瞎眼老者轻轻叩弦,道:“前年五湖群盗不识好歹,冲犯惊云圣域。穆王玄殇一人单骑,星夜奔驰千里,赶在沣水之前截住群盗,一柄归离剑杀得五百盗贼血流成河,鬼哭狼嚎。此事遍传天下,江湖称道。九州十年动荡,山河失主,穆王麾下三十万白虎军定西陲、平楚地、拒北师、保王域。归离剑下,魑魅魍魉哭断肠,白虎军前,天下群豪尽折腰。如此英雄,如此豪气,谁人不是倾心佩服?列为客官,老朽所言是也不是?”
众人尚未叫好,那虬髯大汉已放声大笑,“不错不错,穆王若还算不得天下英雄,何人算得?若不是他在惊云山剑下留情,老子这颗脑袋早已喂了沣水鱼虾。当日那些兄弟死在归离剑下,倒也不冤。”
此言一出,诸人心头无不暗凛,均想此人原来曾是那杀人不眨眼的五湖大盗,无怪满脸疤痕,面目凶悍,这说书先生可别惹祸上身。堂前喝彩声不由静了一静,那大汉身边却有一人噗地失笑,几乎将满口美酒喷将出来,听起来便格外刺耳。
那大汉闻声转头,只见旁边坐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看去身形瘦长,目光精灵,长相并不算十分英俊,但那笑嘻嘻的样子令人一见之下便生亲近。他肩头微湿,雨痕未干,显然刚刚入店不久,但是周围所有人,包括近在身旁的虬髯大汉都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众人听他发笑,都将目光转了过去,那虬髯大汉斜眼将他打量,道:“怎么,你是否不服穆王是英雄?”
那青年男子方才险些被酒呛到,忍笑咳嗽了两声道:“没有没有,那穆王殿下……咳咳,穆王殿下自然是英雄无比。只不过我听说他当年千里单骑赶去惊云山,似乎是犯了那冽泉酒的酒瘾,偏偏五湖群盗那日出门没看黄历,正好撞在了他手里。”他明知那虬髯大汉曾是群盗之一,却还敢这么说,店中不少客人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那虬髯大汉果然目露怒意,却听他将声音一扬,对那瞎眼老者道:“老先生品评当世英雄,说得倒也不错,但当世之下另有四名女子,非但天生绝色,而且领袖一方,名动江湖,老先生可又知晓?”
那瞎眼老者道:“老朽虽然眼瞎,心却不盲,这位少侠所说的四名女子,或者略知一二。”
那青年男子笑道:“如此老先生何不令大家一饱耳福?”
那瞎眼老者捻须微笑,摇头不语。众人都知关窍,无不起哄打赏,待那童儿捧满了赏钱回去站在案旁,那老者才抬手抚筝,咳嗽一声道:“老朽要说的四名女子,其中二人正与方才品评的两位国主渊源颇深。”
那男子道:“哦?却不知是哪二人?”
那老者徐徐按弦道:“这第一人,兰心蕙质,风姿天成,雪衣羽箭统千军,夺门阵法摄鬼神,一十三路浮翩剑法,与昔王风寻快剑并称当世,协理国政,备受臣民爱戴。这一人,算不算得江湖绝色,世间奇女子之一?”
那男子点头道:“嗯,曾经的九夷女王,如今的惜国王后且兰,非但姿容不俗,见识更高。她曾与少原君同门拜师,亦曾封后王族,母仪天下,当年无视世俗之见,与昔王共结连理,携手立国,也是人间传奇佳话,自然算得一人。”
那老者指下弦动,转出几缕柔音,道:“这第二人,天生媚骨,妖娆多娇,喜白衣,善奇谋,精诡道,曾数次助穆王大破北域敌军,庙堂江湖,来去自如。此人乃是穆王心头爱将,身畔红颜,可比花解语,可比玉生香,不知算不算一人?”
那男子拍手笑道:“自在堂堂主白姝儿,千般容色千般美,替穆王定后风,谋楚国,抗北域。七窍玲珑九转肠,天下英雄加起来,心机也不及她万一,精明厉害不消说。算的算得!”
那老者微露笑意,复又闭目抚筝,似在思索这第三个女子的人选。堂下众人等得焦急,纷纷哄闹催促。片刻之后,却见老者一扬眉,一击弦,道:“这第三人,黄衣翠衫,英姿飒爽,统领豪杰真国色,巾帼女儿意气高。此人以女子之身,号令江湖第一大帮派,手下六十四分舵遍布大江南北,天下财富尽在掌握,纵白马,轻王侯,却又算不算得一人?”
旁边早就有人叫道:“哎呀,这说的是跃马帮帮主殷夕语!”那青年一杯酒尽,抬手击案道:“不错不错!跃马帮帮主殷夕语,巾帼不让须眉色。她与穆二公子夜玄涧情投意合,两人神仙眷侣一般。三年前穆国天宗正式并入跃马帮,可见这二公子得美如此,就连宗门也宁肯舍了,她若不算,谁还算得?”
这两人一唱一和,搭档得宜,将店中本便热闹的气氛推到了高潮。就连这千灯阁的主人,原本在楼上宴客的铁旗门门主秦师白也被惊动,同客人走出廊前向外一看,见到那青年男子,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怪不得这么热闹。”
这时那青年男子赞完殷夕语,命跑堂新打了酒来,正开怀畅饮。旁边客人却都迫不及待地催问那瞎眼老者,“这第四个绝色女子又是谁?”
那老者停下筝声,双目向天,盲眼之中空空洞洞,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之事,过了片刻,摇头道:“这第四个人……列为客官,请恕老朽藏拙了吧。”
众人哄然不允。座中有人笑道:“这老儿又待讨赏,罢了罢了,爷们今天破费点银钱,也要把这四大美人听全了。”旁人纷纷笑骂,待要解囊打赏,那瞎眼老者却道:“列为客官不要误会,并非老朽贪财求赏,这第四个女子,实在不说也罢。”
那青年男子方饮尽一坛酒,笑道:“老先生说话吞吞吐吐,恁地不痛快,莫不是凑不成数,说不成书了?”众人见他酒量甚豪,先是叫了声好。跟着一起哄笑,揶揄那瞎眼老者。那老者见众人执意要听,推脱不过,只得叹了口气道:“这第四个人……红衣雪肤,貌美如花,艳如桃李,却是心似蛇蝎。”手底筝音切切,弹出几声悲调,又似凄凉之音。堂前众人听着,心中都觉不甚舒服,却不知他说的到底是何人。
只听那老者抚筝唱道:“百万鬼师惊天地,月光千里照血衣,不见人间回头路,儿哭爹娘惨凄凄。”
众人闻声无不心生寒意,那青年男子面色微变,跳起来道:“老先生这最后一人,说的可是姽后含夕?”
话音甫落,整个大堂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就连那跑堂的也定在了当地。“姽后含夕”四个字就像是什么慑人的魔咒,令得闻者魂飞,听者丧胆,跟着便有几人径自离座而去,似乎单是听到这名字便会惹上极大的祸患。过不多会,这楼中客人竟然走了大半,余人多数是些胆大的江湖客,旁边一个瘦小汉子来自南疆,不甚知晓原因,骂道:“他奶奶的,干什么这么邪门”那娘们莫非是黄泉恶鬼,吓得个个龟孙子一般?”
那瞎眼老者叹道:“客官有所不知,那曼殊山上,机关奇域,姽后含夕非是黄泉恶鬼,却有无数恶鬼听她号令。鬼师一出,千里赤地,禽畜生灵,万不存一啊。”众人听他语调,皆觉森然凄凉,想起那鬼师之威,更加骇然不已。那老者抬头问道:“彦少侠,这姽后含夕是否天生绝色?算不算是领袖一方,名动江湖的女子?”
那青年男子正是金媒彦翎,留神看那老者,哈的一声笑道:“若说模样……嗯,她也的确算得上是绝色之姿,至于这后面八个字,姽后含夕的威名,现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目光在那老者身上打量一番,不知他双目皆盲,如何竟一口道破自己身份,待见那案上黑黝黝的短筝,心中念头一闪,叫道:“啊!你莫非是‘铁音神目’松先生。”
众人闻声皆是凛然,原来这“铁音神目”的名声并不在“金媒”彦翎之下,此人对江湖人事无所不知,手中的铁筝虽不及当年宣王的夺色琴,却也横行北域,鲜有敌手。但见眼前这瞎眼老者双目空空,骨瘦形销,不知他如何竟变成这般模样。
那老者听彦翎叫出自己名号,长叹道:“‘铁音神目’四个字,从此莫要再提了,老朽这一双招子已经废在那姽后手中,这铁筝也不过是堂前摆设,聊助听兴罢了。”
此话一出,莫说彦翎,周围众人皆是惊诧莫名。彦翎此次来伏俟城,除了办一件要紧的事情外,便是要替穆国收集与鬼师相关的情报,听他如此说来,不由追问道:“先生与那姽后交过手?可否细说详情?”
那松先生也知近年来穆国、昔国为了对抗北域鬼师费了不少周折,彦翎有此一问,必是替穆王打探敌情,便道:“说来无妨,那还是八年之前,我受人之托,想要打探机关奇城的秘密,有一日夜里独自去支崤城探路。”
众人听他竟敢孤身夜闯机关奇城,不由都是啊的一声,彦翎目光一亮,问道:“先生进城了吗?”要知这机关奇城变幻莫测,穆、昔两国十年间数次发兵攻打,皆在鬼师手下吃了不小的亏。那支崤城的机关总图多年前虽曾被帝都所获,但天工瑄离奇谋鬼才,经他之手改动机关,竟令那机关图形同虚设,就连妙手神机宿英也奈何他不得。这十年中,彦翎也曾数次想要入城探查,但始终不得其法,却不料有人曾经去过支崤城。谁知松先生摇头道:“我并未进城。那夜我到了城下,观察地势,设法寻找入城路径,抬头望天,前面明月当空,那机关奇城为群山环抱,高耸入云,四周竟连城门都没有,莫说是人,便是飞鸟怕也难入。我正心下琢磨,忽听护城河中水声阵阵,河水竟然凭空分开,月光下一个红衣女子自水中走出。那女子年纪不大,但容貌俏丽美艳,站在水花之中,就像凌波仙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