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这座试炼之地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将他一身血迹缓缓冲去,血水从树下蜿蜒到崖边,所经之处青草变得十分茂盛,紧跟着又迅速枯萎下去。
雷修远忽然开口道:“有没有什么地方疼或者不舒服?”
黎非还是摇头,低声道:“你呢?没事了吗?”
“死不了。你为什么突然脱壳?谁让你那么胡来离开甘华之境的?”
这毫不犹豫的自大口吻,久违了。黎非苦笑两声:“胡来的人是你,差点了死了不是?我脱壳就无敌了,你还差得远呢。”
雷修远皱眉:“啧”了一声:“要是死了怎么办?”
黎非也皱眉:“那些仙人弄不死我,倒是你刚才差点把我杀了。”
这话说完,他再也没说话,黎非忽地反应过来这一句随口的玩笑对他来说只怕不能算玩笑,她低声道:“我说着玩的,别当真。”
雷修远道:“嗯,我知道。”
差点死了不是说着玩,他不可能不当真,是他做的,这一次没有死掉,或许也会死在下一次的一个无心上。他是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刃,她任由它抵在心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柄利刃就会刺穿她的心脏,要了她的命。
雷修远忽然伸手将她一把拽过来,黎非的鼻子狠狠撞在他胸前,疼得怪叫一声,他低下头,像以前做了千万次的那样,滚烫而柔软的唇落在她的半张唇上。
四唇紧贴,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贴着。黎非试着稍稍朝后躲让,他立即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许她动。
贴合的唇慢慢变得潮湿而火热,黎非又是疑惑又是惊讶,瞪圆了眼睛,却只能望见他眼中一阵阵闪烁的金色光芒,过了许久,那晃动而激烈的金光终于消失在漆黑的双瞳中,长长的睫毛落下,他终于动了,带着五分的谨慎,似乎还有五分的不甘与赌气,舔舐她的嘴唇。
极小心的吻,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顺着她姣好的唇形慢慢吸吮啄吻过来,既不像挑逗,也不像爱昵的亲密,倒像是在揣摩又提防着什么。
这绝不是一个让人愉悦的亲吻,黎非被他越吻越难受,双手使劲推他胸口,他便停了一会儿,很快又继续小心地亲吻,沿着脸颊的轮廓向上,鼻尖,鼻梁,眼皮,最后长久地停在她的额头上。
已经不能够再心无旁骛的吻她了,这样抱着她,也不能阻止自己掠夺她的本源灵气。只要建木之实在,夜叉永远不会死,永远不会输。
可他其实已经输了,输给那个诅咒。
雷修远不甘心地闭上眼,不想输,不会输,不能输。
“修远?”黎非低低唤了他一声。
他始终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她。崖上的风很大,暴雨噼里啪啦地落下,风雨肆虐,她一直在抖,也或许抖的人不是她,一阵一阵,她的心快要被抖得沉下去了。
她忽然笑了两声,反手紧紧抱住他:“怕什么?我不会死。”
刀抬手捧住他的脸,仰头主动去吻他,他的嘴唇僵硬而颤抖,整个人也僵硬着,像是要躲她,却又情不自禁想要靠紧她。黎非手指悄悄移动,最后轻轻抓住他脑侧的两只角,用指尖搓了搓,雷修远的双臂骤然收紧了,差点把她勒断气。
“要么收回去,要么给我继续玩玩,看你的决定。”黎非脑袋朝后让了让,充满恶意地看着他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这样的雷修远可是很少见的!
他好似在生气一般,板着脸,恶狠狠地瞪她。
以前都是他欺负她,这下可算扳回一城了,她轻轻弹弹两只角,雷修远忽然一抖,那两只细角像认输一般嗖一下消失了,他把她一把掐住她的脸,一面冷道:“玩火自焚?”
黎非笑道:“这不是乖乖收回去了么?不难啊。”
话还没说完,只觉整个人被 他狠狠推在树上,她啊了一声,下一刻他炽热的唇舌已经侵入她口中,和方才天地之别的吻,她很快透不过气了,两只手慌乱地不知道是推还是抓他。
腰带早已被他解开,手掌摩挲在她潮湿的肌肤上,竟像是有火花燎过。
这里是试炼地也好,野外也好,黎非已经不打算反抗拒绝了,这些有什么大不了?她和他都需要一些更加确切的感知,适应这脱了壳的身体,适应变得更加危险如履薄冰的关系。
清醒过来的时候,暴雨已经停了,他们还是坐在崖边树下,她蜷缩在他怀中,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声。他身上血腥汗臭味雨腥味什么味道都有,黎非捂住鼻子喃喃:“好臭。”
“忍着。”他很淡定。
居然让她忍……黎非抬手又往他脑袋上摸去,方才最激昂的时候,他的角又钻出来了。她打算逗逗他,谁知一摸之下却只触到了湿淋淋的头发,雷修远轻轻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失望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践踏

百里歌林拨开面前繁密的枝叶,眯眼眺望远处夜色中的英王府,只见许多待卫提着灯笼沿着王府外围巡逻,而曾经密密麻麻笼罩王府上空的灵气网竟没了,她顿觉意外。
不过短短几天,王府出了什么变故么?
为了不知不觉潜入王府,她和陆离很是费了番脑筋,准备了好多东西来对付那十分繁密的灵气网,结果功夫却白费了。
陆离朝她做了个手势,百里歌林立即会意地抛出符纸,霎时间密密麻麻的细小妖怪遍布二人全身,将身上的一切灵力波动都藏了起来。
“救人第一,如果遇到那个王爷,不要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低声嘱咐。
一路过来这话他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以前怎么不晓得陆离这么啰嗦?百里歌林抛出宝剑,由于驭妖太过显眼,肯定会被发现,他们特意换了宝剑用来御剑飞行,一路风驰电掣飞进王府,但见里面黑洞洞地,纪桐周所住的那个院落里没有一丝灯光。
感觉不到纪桐周的灵气波动,他居然不在?百里歌林心中不禁一紧,人不在的话,难不成姐和叶烨也被他带走了?
见对面一众待卫提着灯笼巡逻过来,陆离拽着她躲进树影中,一面又道:“王府地形我们不熟悉,想来叶烨他们也不会被放在客房之类的地方,还是抓个管事来问问稳妥些。”
百里歌林默默点头,说真的,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肯定是凭着一头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有陆离在好多了,至少他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冷静理智的。
其实,她也没想到陆离会一直陪着她。
前几日他俩从王府中狼狈逃出, 一路根本不敢停,拼命飞了数百里,感觉没人追上来,这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疗伤。两人伤得比想象中要重得多,治疗网治疗那黑火烧伤的地方奇慢无比,又浪费了好些时日才彻底痊愈。
她心里始终记挂叶烨和百里唱月他们,根本没心思和陆离计较以前那些恩怨情仇,他也好像从没发生过那些一样,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提都不提,互相装傻。或许对他们来说,故作不知反而轻松些。
夜色已深,两人在树影中等了许久,巡逻的待卫们绕着王府内走了好几圈,也没见着一个管事的,只怕都已睡了,百里歌林心中急躁,又念着叶烨他们,又怕纪桐周突然回来,她抽出符纸重重抛出,小巧的黄鹂妖扑簌簌拍着翅膀在高空飞了两圈,追着巡逻的待卫们唱歌般叫了起来。
大半夜突然出现只黄鹂在唱歌实在很诡异,果然待卫们一阵骚动,终于有个看似是管家的人披着外衣气冲冲走了出来,怒道:“大惊小怪什么!鸟叫得烦人赶走就是了!王爷不在府上看把你们吓的!”
百里歌林无声地吹了下口哨,黄鹂妖立即清脆地叫着,慢悠悠转了几圈,朝另一个方向飞去,众待卫立即追上,眼看他们拐了弯,她身形一晃,无声无息地落在那管事身后,抬手将他的嘴捂住了。
“想变成这样,你就叫吧。”
她掌中握着一块石头,轻轻一捏,石头就碎成了粉末,管事的目光立即露出恐惧之色,抖得站也站不住,差点瘫下去。果然她松开手后,他连哼都哼不出一声,只管跪在地上使劲磕头。
百里歌林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提起,森然道:“前几天被你们王爷抓住的人都关在哪儿?带我们去!”
说罢她掐住他的手腕,稍稍灌了些灵气去他的经脉中,对没有灵根之人而言,灵气强行入体比刀剐针凿还痛苦,那管事的立即疼得要惨叫,陆离早已按住了他的嘴。
一路跟着他在王府中七拐八绕,却是进了一座地牢。陆离先探头朝里面打量了一番,地牢中又有许多待卫在看守,光线太暗,年不出叶烨他们究竟在不在,他思忖片刻,忽道:“你们王爷去哪里了?”
管事的垂头丧气低声道:“小的确实不知……王爷这几日心情不大好,昨晚只说出去走回复,到现在也没回来……”
百里歌林冷笑一声:“心情不好?他这种没良心的人也会心情不好?!”
那管事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争辩几句,最后还是恐惧地抿紧了唇。
陆离又问道:“这地牢里关着什么人?”
管事的犹豫了一下,似是不大愿意说,见百里歌林恶狠狠地看着自己,他只得道:“王爷也是最近刚回来,地牢里只前几日关了三个人,后来一个被无月廷的仙人带走,另两个几天失踪了,和王爷禀告过,他好像没啥反应,小的也不知人去了哪里。还有就是……赵阳的兰雅郡主早些日子来找王爷,好像求情什么的,结果王爷办捆着叫我们把她丢进地牢……”
兰雅郡主被纪桐周关在地牢里?!百里歌林更想冷笑,他真的发疯了。她唤出藤蔓将这管事的从头捆到脚,连嘴都封住,省得他叫嚷,二人快步走入地牢,守卫们一见两个陌生人闯入,当即叫嚷着冲上前,瞬间又个个都被藤蔓捆住,百般挣扎不得。
百里歌林沿着一座座牢房快步走过去,管事的没骗她,这地牢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直走到最后一间牢房,隔着玄铁栏杆,便见兰雅郡主满面憔悴地被囚龙锁捆住架起,双方打个照面,兰雅郡主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们,忽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是你?你们怎么来的?王爷呢?他不在府中?”
百里歌林也不急道:“他不在,你知不知道叶烨他们在哪里?”
连问几遍,兰雅郡主却始终不说话,她面上神色怪异,似悲愤,又似绝望。
从王府回到赵阳后,她时常能听见父王他们商讨这些事,说不难受不可能,可也没她以为的那么难受。她对王爷这么多年的执着和迷恋,一夕之间因为越国的树倒猢狲散,也跟着散去了。
谁知龙名座不知遇到了什么阻碍,吴钩不但退了兵,连原本派出的许多修行弟子也都撤了回去。留下他们这些计划叛变的诸候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被越国的大军一一扫荡,赵阳迟早也会被铁蹄踏平。
绝望之下她也只有再来找纪桐周求情,希望他念着昔日些许情分,能放过赵阳,还她郡主风光。
兰雅郡主面上忽然一阵红,可紧接着又变得惨白。
本以为王爷不愿见她,谁知他竟将她顺顺利利地放进了王府,见着他,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有跪下哀求地抱住他的脚,卑微地臣服。
“求我什么?”纪桐周当时这样问。
她不假思索,像小时候一样说了许多顺从恭敬的话。她其实一点也没了解过王爷这个人,从小到大,他一贯心直口快,一点城府也没有,是个很好应付的人,对她也礼节周到,敬重有加。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个人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分量的,结果她错了。
她向这位年轻的王爷献出了自己的贞洁和尊严,这次他没有拒绝,毫不客气地接受。她还记着那摇晃的华丽帐顶,烛火的光晕柔和却又苍白,他像个野兽,像个要吃人的妖怪,没有怜惜,让她痛得想要尖叫。
他甚至不愿看见她的脸,用衣服全部遮住,像是疯狂宣泄,他喉咙中含糊低语不知谁的名字,反正不是她的。那一刻,她立即明白,在他心底,自己一丝一毫分量也没有,没有情分,从来也没有过。
第二天她就被囚龙锁捆住,送进了地牢。王爷不愿原谅背叛者,他毫不留情践踏了她的尊严,却什么也没给她。
牢门外有人在叫她,兰雅郡主慢慢回过神,却见牢门被落锁术打开,百里歌林举着短刀在囚龙锁上比划着,道:“算了,先把你放了吧!趁纪桐周不在,你赶紧走。”
兰雅郡主忽地厉声道:“不要,我不走!别碰囚龙锁!”
百里歌林吃惊地看着她:“你要继续被捆在地牢里?那个纪桐周疯了!他要是顾念以前的情分,又怎么会把你关起来!”
兰雅郡主只是一个劲嘶哑地叫:“我不走!我要留着!王爷会来看我的!一定会来!他总有一天会原谅我!”
居然说要他原谅她!这郡主脑子进水了?!
百里歌林收回短刀,郡主跟他们交情一向不好,既然人家死活不要被救,她才懒得多事。
“不走你随你,但你先告诉我,叶烨他们去哪儿了?你应该知道吧?”
兰雅郡主冷道:“我不认识你说的卑贱之民,之前这里还有两人,你如果问的是他们的话,他们已经被王爷处死了。”
百里歌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在地上,她的肩膀被陆离用力扶住,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皱眉道:“此话当真?信口雌黄绝非身份高贵之人所为。”
凶这话反倒说得兰雅郡主神色缓和了些,又道:“我绝非信口雌黄,这里的守卫你随便挑个问,那两个卑贱之民胆包天去偷袭王爷,已被王爷处死。”

第一百七十六章天雷火海一

百里歌林忽地一把推开陆离,踉跄着奔出牢房,随意挑了个被藤蔓缠住的守卫,眼怔怔地看着他,哑着嗓子问:“她说的是真的?那两个人,一男一女,二十岁不到,都穿着黑色绣黄边的衣裳?”
她见那守卫吓得浑身发抖,不禁掐住他的脖子,声音如同尖叫:“快说!不说实话我掐死你!”
守卫颤声道:“不,不错!当日他们意图偷袭王爷,被王爷亲手杀了……”
百里歌林厉声道:“我不信!尸体呢?!”
“小的绝不敢撒谎!当日是小的发现地牢中少了两人,去禀告王爷,王爷亲口说的,他们意图偷袭被他用那个黑火烧成灰了,没有尸体!”
百里歌林不等他说完,抽出短刀猛然一挥,寒光乍现,守卫的人头骨碌碌滚在了地上,鲜血溅射而出,喷了她满脸。她只觉整个身体如坠冰窟,又有千万的刀剑刺进身体,痛得她眼前阵阵限黑。
陆离急忙上前,毫不犹豫紧紧抱住她,竭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平静些:“此话未必是真,他既要用叶烨他们做诱饵引出姜黎非,又怎会杀他们?你好好想想。”
百里歌林茫然看着他的脸,轻道:“真的?”
囚龙锁上的兰雅狂笑起来:“姜黎非?她早就上钩了!就是她!王爷心心念念的女人就是她!”
这次百里歌林再也没有追问她,她换了个被藤蔓缠住的待卫,嘶声道:“你说!把发生的事都告诉我!我不杀你!”
陆离不等那守卫说话,他面色苍白地一把拽住百里歌林,急急开口:“有仙人来了!快走!”
百里歌林心神激荡之下全然顾不得这些,她只是死死拉着那待卫,指甲都快要掀翻过去:“快说!你快说!”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光芒一闪,她和陆离整个身体被囚龙锁捆住,灵气尽数被封死在体内缠绕周身的绿色小妖怪们立即化作符纸落在地上。紧跟着数道人影疾电般闪入地牢内,却是几个仙风道骨的无月廷老仙人。为首那位老仙人双目昏昏欲睡,目光却十分凌厉,待看清地牢中被捆住的两人是海派弟子后,众仙人不禁都愣了一下,难免露出失望之色。
守中仙人笑叹道:“这次你没有算对啊翠玄,姜黎非他们没来救人,白白守了这么多日,却守到两个海派小辈。”
翠玄仙人亦是摇头叹息,他见地牢中空空如也,只有兰雅郡主在,面色顿时大变。厉声道:“先时关在这里的两人呢?!你们王爷呢?!”
有守卫认识他们,立即道:“禀告诸位老仙人,先时关在地牢中的两人因为偷袭王爷,被他失手杀了,王爷因此阴郁,昨晚离开了王府,我们不知他去了何处!”
翠玄仙人怒极反笑:“好个失手杀了!好个发了疯癫的小子!”
忽听百里歌林颤声道:“你们亲眼见他被杀的?!我不信!姐不会死!”
姐?翠玄仙人多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容与先前被关在地牢中的地藏门女弟子有七八分相似,心下顿时了悟,早先听闻与姜黎非交好的人中有个海派弟子,应当就是她了吧?想不到守了多日,虽然没等到姜黎非,却等来另一个好诱饵。
只不过她是海派中人,他不能像对待山派弟子那样随意,想了半日,他也问道:“你们可有亲眼见到他们被杀?”
“这个……倒是没有……”
翠玄仙人淡道:“既没有亲见,那便未必死了。”
他手掌一张,将百里歌林怀内的名牌拽了过来,记下名字,回头向守中仙人低声交代了些什么,守中仙人有些为难:“如今山海两派正联手抗敌,我们扣住海派弟子,只怕此事难成。”
翠玄仙人低声道:“与海外扯上关系,海派自然也会关注,何况只不过是要诱他们出现,并非真的处刑。我并不擅长此等交涉之事,只得交给你了。”
守中仙人点了点了头,先一步出了地牢。其他数名仙人也纷纷走出去,地牢内三座囚龙锁像是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托着,悬浮在半空,缓缓跟随其后。
出了地牢,天边已然泛出晨曦之光,一夜竟这么快就过去了。远处隐隐传来鸡鸣之声,翠玄仙人眯眼望向天际,轻轻“咦”了一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一位仙人从袖中取出小小的沙漏,凝望片刻,奇道:“刚到丑时,天竟亮了!”
说话间,狂风缓缓而起,团团乌云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了晨光,一时间飞沙走石,这中土内陆八九月天气,刮的竟是朔风,寒冷彻骨,被捆在囚龙锁上的三个弟子霎时被冻得嘴唇发青。
不过片刻工夫,天顶搓绵扯絮般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众仙人立时变色,剧烈的天气变化竟已蔓延到中土这么内陆的地方来了?!
更诡异的是,东方之日被乌云遮蔽,西方的天空却开始隐隐发亮,又一枚初升之日自西方天际缓缓升起,其色鲜红如血,周围乌云像被焚烧一般,都被镀上了一层红边。
天现二日!大灾难的预兆!翠玄仙人正在心惊,忽觉怀中一枚符咒在不停地跳跃,他急急抽出一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天雷降临,速回东海。
沉闷奇异的雷声缓慢从远处传来,像是巨人的脚步声,又像万妖齐号,一阵一阵,仿佛整个天地的威势都藏在其中,与寻常雷声截然不同,叫人敬而生畏。隔了近千里,仍感觉地面在剧烈震颤,纸窗木门晃得快要掉下去,屋顶的瓦片也纷纷坠落,尘土四处飞扬。
沈先生皱眉眺望极远处东海的靠岸边际,那里整个天空都犹如墨染般浓黑,隐藏在海岸边的无数厉害妖物凶兽终于开始恐惧地逃避,妖气如针扎般叫人不舒服。
他回头望了一眼守中仙人,这种时候,他竟还要提抓捕无月廷叛逃弟子的事,若非这位老仙人辈分高,他简直要大声斥责了。
“如守中前辈所见,天雷已至。”沈先生淡道:“如今布下灵气网以免天雷将一切摧毁方是头等紧要,前辈以为如何?我海派弟子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也还请前辈个海涵,待海陨过去,我自当领他们登门谢罪。”
守中仙人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含义,当即笑道:“沈先生误会了,并非海派弟子有得罪之处,只是此事与海陨一般重大……甚至更加重要些。”
他将姜黎非的身世细细说了一遍,一面说一面观察沈先生的神情,却见他眉头越皱越深,听到姜黎非可以汲取灵气时,他终于忍不住道:“原来竟是真的!”
守中仙人奇道:“沈先生莫非知道什么?”
沈先生神色激动,连声道:“不错!关于那古旧竹卷记载的女子,我派也有类似的古早记载,虽不知年份,但确然有过这样一个女子。虽然能汲取旁人体内灵气看似无敌,可那汲取的灵气并非无限,当年众仙人能将那女子杀死,正因为她已将灵气汲取满,后来赶到的仙人方能聚在一处将其击杀!想不到!竟真有这样的海外之人!她人在何处?!”
守中仙人笑道:“沈先生莫急,方才我说借用贵派两名弟子,正是为了此事。如今她与夜叉藏在暗处,实在无法得知行踪,只知她可能会趁着天雷火海降临之际离开中土去向海外,为了将其引诱出来,便须得利用她在中土的一些故交。”
沈先生素来护犊,虽然对海外奇异女子十分好奇向往,却还是想了片刻,道:“歌林和陆离是我得意弟子,倘若那姜黎非不出现,行刑一事……”
“自然绝不会伤害贵派弟子。”守中仙人抚掌一笑,“无论事成与否,定然和保得贵派弟子无恙。”
沈先生长叹一声,满心感慨:“竟有这等奇事!我中土仙家饱受海陨折磨,时至今日,终于有了海外的契机了!”
“呵呵,说的不错。”
尖顶忽然响起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沈先生与守中仙人齐齐回身,却见空中落下数位仙风道骨的仙人,竟是几位雏凤书院创立者。因见那资格最老的桑华君竟也在其中,连守中仙人也立即行礼,笑道:“劳动桑华前辈大驾,愧不敢当。”
桑华君是如今中土仙人中寿岁最长者,成仙已有近一千五百年,仅差一步便可成就大道,这些年一直避世隐居,潜心突破那最后的一步,想不到姜黎非的事传出去,居然能将他请动,实在是意外之喜。
桑华君年岁虽长,容貌却十分年轻,看着竟比沈先生还要小上一些,数道清须垂在颔下,显得清逸而脱俗,他声音亦是飘渺不可捉摸:“数年前左丘问我借了双剑司命,说是护卫几个书院弟子,我忙于修行未曾过问此事。前日收到无月廷规元掌门之信,提及姜黎非,司命才与我说起当年在青丘,这孩子与震云子的纠葛,她体内还藏着九尾妖狐。若是早几年知晓,也没有今日这么多麻烦了,倒是我的疏忽。”
守中仙人含笑道:“桑华前辈何须自责,现在知晓却也不迟,尚可见识一下海外之人如何汲取灵气,叫我们大开一番眼界。对了,左丘先生怎地未来?”
一旁的终南君叹了一口气:“他言到不忍心来,我不懂他。”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雷火海 二

“想不到,多少年了左丘老儿还是这么面慈心软,险些被他误了大事。”
此时又有一个渺然声音乍然出现,众人又惊又喜地回身行礼,果然见无月廷的规元与景元两位掌门也踏风而来。无月廷四位掌门竟来了两个,可见其重视程度。
终南君颔首道:“当年单一土属灵根弟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多少双眼睛盯着姜黎非,若非左丘插了一手,也不能叫她逍遥到今日。唉,我总是不能明白他,问了也不说。”
姜黎非体质诸般怪异,竟能在书院和无月廷里安生过了六七个年头,难道了解他怪异之处的先人们竟没有一丝好奇么?他们这些书院创立者在收到无月廷的来信后,个个震惊,去问左丘,他却叹息道:在我眼中,她不过是个小女孩,不至于,不忍心。
此言实在差矣,她是海外异类,汲取仙人灵气,灵根属性怪异,更有天生的叫怪物畏惧的本领,随便一个天赋被中土仙家彻底了解参透,修行界便要掀起惊涛骇浪,从她身份暴露的那天开始,姜黎非便不能再做常人,而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巨大珍宝与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