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她初次总会躲闪,这会儿倒是不躲闪了,可也不动弹,他倒宁可她乱躲。
扶苍吁了口气,俯在龙公主上方,低头看她。睡得真沉,继续睡罢,不醒也好。
繁复华美的荷衣羽毛似的飘在地上,重叠的纱帐坠落,月光变得模糊而暧昧,浓紫被褥上的身体柔媚而纤细,扶苍沿着优美的下颌弧度一路吻下来,唇落在她坟起的胸前,在弄痛她还是不弄痛她之间犹豫了片刻,最终仁慈地选择了后者。
掌心的柔软似一抔温热的冰雪,顶端却是杏花般娇妍的色泽,他细细亲吻了很久,到底还是忍不住咬一口,像是要吃下她似的。龙公主下意识地抬手来推他,他便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啃咬,一只手顺着妖娆的弧度滑落,似触碰最柔弱的物事——那也确实是她最柔弱的地方。
指尖方触到那一抹极细嫩的肌肤,玄乙忽然一动,终于睁眼醒了,她想要翻身,却又似乎无能为力,扶苍俯身轻轻压住她,在她半张的唇上一口一口轻吻,声音低惑:“不要躲。”
玄乙只觉晕而沉,这混蛋,还好意思提醒她“非礼勿视”,他现在做的事有一点沾得上华胥氏的礼仪之道吗?分明是趁人之危。
不知因为是醉酒还是什么别的,她的身体今夜意外的敏感,他的指尖轻触在一处,她骤然蜷缩起身体,双手紧紧捉住他的肩膀,额头抵在他肩上,急促的鼻息里发出一个呻吟。
说了不要躲。
扶苍轻轻按住她的额头,将她脑袋按在枕头上,凝视她蹙眉的神情,她眼睛里多了一层迷离的水光,他便去吻她的眼睛,手掌上滑腻的湿润再再提醒他,她早已情动,可这会儿她的表情实在诱惑的很,想多看一会儿。
带着酒气的吐息芬芳温暖,扶苍呼吸着她的吐息,手指试着向她紧致的身体里侵入。她倏地合上眼,两只脚在被褥上无力地挣扎,大约是想朝上躲,可身体被压住,怎样也躲不开,随着他手腕的起伏,她又一次蜷缩起身体,挣扎在放纵与不放纵之间,蚀骨的愉悦正在一寸寸吞吃她,嘴唇翕动,发出颤抖的呻吟,旋即那些呻吟又被他挡在唇间,他一下一下撩拨她发抖的舌头。
挣扎渐剧,熟悉的致命甜美袭来,今天来的快且猛,玄乙本能地抱紧他,被他唤醒的情/欲在体内肆无忌惮地冲撞,那些深邃而有力的灼灼跳跃渐渐从身体里延伸到四肢,令她浑身在剧烈地发抖。
扶苍安抚地摩挲着她汗湿的面颊,现在不会躲了罢?
他勾住她发抖的膝弯,俯身直截了当地进入她的身体。
这里真不是个好地方,不是么?太过柔软的床,充满欲望色彩的景致,可怜的龙公主,醉了酒也不能安生睡觉,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被催情的物事撩拨起欲望,还是自身的欲望在泛滥,或许也正因是她在身边,所以他的冲动这般不可抑制。
枕头已歪在角落,玄乙似是有些不能承受他狂暴的动作,双手又在他胸前推拒,长发坠在床边,剧烈地摇曳。
扶苍握住她两只手腕,按在床褥上,朦胧的月光撒落在他起伏的身体上,诱惑而有力的线条,一粒汗水顺着胸膛滑落至腹部,隐没在交错处。她断断续续的喘息与呻吟像在哽咽一般,弄疼她了?
他俯首捧住她的脸,没有泪水,他捞起她回床内,急切地去吻她,似安抚似引诱似的与她低语,放缓了动作,感受她身体的每一寸最细微的细节。
那种快要碎开的感觉又来了,玄乙忽然勾住他的脖子,没有骨头似的紧紧缠住他,眼里那层迷离的水光像是随时会滴落,娇声软语地一遍遍唤他。
天旋地转,她已落在他身上,长发织缎般垂在背后,随着本能扭动身体,似蛇一般。
汗水一颗颗滚落她的面颊,玄乙忽然停下来,低头绵软地开口:“扶苍师兄。”
什么?
“我歇一会儿。”她醉着酒,这会儿好像突然有点犯晕。
……不许歇。
扶苍扣紧她的腰,翻身继续压住,只有她可以抚慰这股沸腾的欲念,累了便抱住他罢。
枕头终于滑落在地上,紫纱在纠缠中被撕落两扇,清澈的月光流淌进来,公主苍白的肌肤已变得如杏花般娇艳,下颌那个优美的弧度高高扬起,蜷缩在他身两侧的双腿又开始和被子扯来扯去。
扶苍低头吻住她瑟瑟发抖的唇,盛开的声音只给他听见便好。
远处那些狂放的乐声与舞蹈仍在继续,放纵的屠香山,放纵的诸神,一夜狂欢,夜未央。

情长梦长(三)
离开屠香山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了,扶苍的面色并不怎么好看,虽说天地交泰酒与客房内的香气凑一块儿催情不过是屠香山的小情趣,究其根本大约是为了讨宾客的欢心,但没讨到他的欢心,青华帝君陛下对自己不够坚韧的意志力感到十分不满。
龙公主正在怀中熟睡,喝了一杯烈酒,还没能好好睡一觉,到后来她困得已直接上牙咬了。
还有她的衣裳……扶苍低头看看她,她身上裹着的是自己的青色外衣,先前的荷衣已被他撕坏再不能穿。
好像这还是她近期最喜欢的一件衣裳。
时隔许多年,扶苍又生出年少时才有的近乎懊恼的情绪。
更懊恼的是屠香山的蛇女们和新即位的蛇皇陛下,本想籍着这次机会把垂涎多时的扶苍拿下,再不济也可以把他不穿衣服的模样画下来弄成册子全上界发,玷污一下这位始终高高在上的帝君的名声。
结果画师都找好了,心细如发的青华帝君还是张开了屏障,根本靠近不得,进客房的时候衣冠楚楚,出客房依旧衣冠楚楚,气得屠香山诸位送客的时候,恨不得用眼神把他生吞活剥。
玄乙醒来的时候,入目是无边无际辽阔的苍穹,蓝天白日,绚烂通透,她像是躺在一艘船上,摇啊摇的,船桨拨动的水声潺潺。
她微微一动,一直抱着她的那双胳膊便扶着她坐起身,扶苍低沉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踯躅:“没事罢?”
不,她的事可大了。
玄乙先看了看身上那件青色外衣,她最喜欢的衣裳成了碎片,并且浑身又累又疼,他许多年不曾再有过的毫无节制的狂暴真是把她砸碎一样。
最最可恨的是,他居然使诈强行灌她喝酒,害她都没尝到屠香山阴阳和合糕是什么味道!
玄乙冰冷地吐出一口气,冷不丁一只食盒送到了面前,盒盖被打开,里面放了两列整齐的黑白交错的精美茶点,正是阴阳和合糕,热情的蛇女们还送了一大包屠香山特产的金银线茶。
她那口气立即变得温暖,柔顺地靠回扶苍怀中,猫一样懒洋洋地蜷缩起来:“……没事,但你要赔我十件衣裳。”
……只要摸准点,龙公主其实非常温顺。
扶苍替她将凌乱的长发细细梳理齐整,绾上金环,爱怜地在她发上吻了吻。
玄乙四处看了看,他们真的在一艘小木船上,四周是平静一望无际的大海,撑船的使者一桨下去,小船儿便无声无息地朝前飘上几十里,极远处与海天之色溶在一处的仙岛轮廓隐约可见。
“我们去找反生香吗?”她问。
扶苍摇了摇头:“这些起死回生有逆天道自然的东西都是被严加看守的,只看看便好。”
好,去哪里都好,只随便看看都可以,和他一块儿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小木船停靠在仙岛畔,扶苍将玄乙拽上岸。
因离恨海再也回不来,只剩三生石畔一个爱侣胜地已不能满足诸神的需求,有段时间那里简直神满为患,不小心一脚踩下去能惊起三四对爱侣,大家都有点受不了。慢慢地,诸神发现四海上诸般仙岛景色也挺好,三生石畔终于不再神挤神。
聚窟洲在众仙岛中倒并不怎样为诸神喜爱,因着反生香之名,这里有重兵把守,神鸟山景致也不算特别绮丽,玄乙沿着林间碎石小道行了一阵,就没见几个天神来这里玩。
“这里来。”扶苍轻轻拉了拉她。
盘山小道近在眼前,龙公主似乎走不快,慢悠悠地晃在后头,以前不这样,想必身体不舒服,她总也不说,装着没事一样。
“来。”扶苍将她打横抱起,先前泛滥的懊恼与悔意,以及无数歉意又回来了,“抱歉,弄疼你了罢。”
公主傲慢地扭头看风景:“烛阴氏怎么会疼。”
还是老样子。他吹去她发上的落叶,一路行的不快不慢,及至到了山顶,却见正中竟有一座天然的白玉池,似树叶的形状,池内积水蔚蓝,云雾缭绕中显得十分明艳。
“咦,这里不错。”玄乙挣开他,走去池边看了看,站在崖边眺望远处青翠与海天一色的交织,“你来过这里吗?”
他好像认识路似的,她难免有点惊讶。
青色衣摆铺开在池边,扶苍盘腿坐在纤尘不染的白玉台上,道:“在我六千岁时,母亲渡百世轮回劫未成,我曾独自前来聚窟洲想取反生香,不过后来才知晓,那只能令凡人起死回生。”
玄乙坐在他身边,用手去拨蔚蓝的池水,入手冰寒,她想了想才问:“为什么她要渡百世轮回劫?”
百世轮回劫成功,本性不灭,一如白泽帝君,年岁久长,几乎与天同寿,若非意志极为坚定者,这非但不是什么成就,反倒是个折磨。
扶苍温言道:“母亲虽然真心爱我与父亲,但也有她自己的追求,父亲应当非常欣赏她这一点。也正因此,无论她成不成,父亲都会庇护到底。”
玄乙叹了口气:“青帝陛下真是不错。”
扶苍在她脑门儿上一敲:“要叫父亲。”
她笑着抱住他的胳膊,歪着脑袋仰头看他:“嗯,两个青帝陛下都不错。”
作死和甜言蜜语,龙公主两大绝招。
扶苍摸了摸她的长发,她剔透饱满的面颊看着几乎比山顶的云雾还要白上三分,即便身上随意套着自己的外衣,依旧是媚色横生,清艳袅娜,也可能他就是喜欢看她穿自己的衣裳。
她躺下去,缩在他怀中,手里又开始捏白雪,他索性也躺下去,支着下巴看她把白雪捏成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知过了多久,他竟慢慢睡着了。
寂静中,扶苍仿佛听见了青帝宫庭院里那些参天大树叶片的飒飒声,像在下着细雨一般。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青帝宫浓绿山水如诗如画,水晶般的澄江湖畔忽然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独自玩耍,他不禁朝他走过去,那小小的身影便张开手欢快地朝他扑来,他立即抱住。
扶苍睁开眼,灵梦残余的气息犹在,他心中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极平安喜乐的感觉。
他低下头,龙公主也正乖巧地睡在他怀中,长发铺开,双手搭在胸前,聚窟洲天色将晚,霞光万里,都凝聚在她翘起的睫毛尖上。
万籁俱寂。
大婚后的第六十年,灵梦降临。是他的灵梦,意味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将是华胥氏血脉。
扶苍俯下身,将玄乙面上的长发拨开,细细去吻她晕红的面颊和浓密的睫毛。她迷惘地睁开眼,随即软软地去推他,犹带疲倦地咕哝:“……不要了。”
他却抱紧她,将脸埋在她长发中。过了许久,他低声道:“我方才有灵梦降临。”

情长梦长(四)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与下界凡人不同,为免清浊失衡,上界诸神繁衍生息全靠灵梦预兆,唯有灵梦降临后十日内方有受孕的可能。而似华胥氏烛阴氏这般血脉稀薄而高贵的部族,一辈子能有两三次受孕灵梦已算极好的了。
寻常都要在成婚十万年后方有预兆,想不到他的灵梦来的这样快。
玄乙用袖子压住呵欠,伸懒腰似的抱住他的脖子:“我可不可以说不想生?”
……语气听起来不像是不想生。
扶苍摩挲她冰凉的面颊,柔声道:“真的不想?”
她软软地舒了口气,语气更软:“那可不可以等几天?”
扶苍伸指在她脸上极轻地弹了一下:“傻公主。”
绚烂的晚霞中,山顶白玉池内蔚蓝的池水像是被点化过,变成了极淡的嫣红,池畔碧树枝叶垂坠,似是要从池中汲取灵液。
玄乙目不转睛看着这片绮丽的景致,直到夜色降临,池水又渐渐变成了天河般闪烁。
真漂亮。
扶苍轻道:“黎明时,池水会变成浅绿色。下雨的话,会是青莲色。唯有下雪的时候没有颜色。”
玄乙忍不住回头:“……你上回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想了想:“两年罢。”
龙公主不出声地看着自己,眼波流转,极罕见地露出温柔之色,扶苍便从她发上取下金环把玩,这枚金环巧夺天工,可也能看出造型已非时下款式,虽然她从不说,但想必它十有八九是她阿娘的遗物。
忽听她低声道:“清晏也是,去翠河畔独个儿待了几年。”
回来的时候耳朵上从此就多了一付漆黑珍珠耳坠,据说是河神给他的阿娘小时候的饰物,到今天他还没摘下。他不想成婚,大约是觉得自己一定会变成父亲那样,放纵的龙性使烛阴氏历代帝君在感情这块上都没什么好名声。
玄乙突然柔软地纠缠住身前的青华帝君,玉颊上泛起一层暧昧的笑意,声音变得娇软:“扶苍师兄,我好像不想等了。”
她贴着他的唇,学他的样子,在上面咬了一口。
*
大婚后第六十年,在一个赤日炎炎的夏日,公主带着夫君回到了钟山,顺便带来一个几乎炸翻天的消息:她有身孕了,是华胥氏的血脉。
齐南大约是最激动最高兴的,一个不注意就把脸哭肿了一半。他本已不做神官,留在钟山养老,被清晏养的倒胖了几分,此时知道公主有了身孕,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自告奋勇:“公主,我来照顾你罢。”
青帝宫那帮神官笨手笨脚,侍立女仙也呆头呆脑,他才不放心他们照顾公主。
清晏只是笑,在埋头使劲吃糖渍梅的小妹脑门儿上轻轻一点:“怎么不是烛阴氏?被比下去了。”
玄乙优雅地吐出一粒梅核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她对这酸甜口的偏爱已达到此生最高,没一会儿便吃了半盒。
齐南颇有经验地安抚:“公主,别吃太多,小心反胃。前三百年没什么迹象的,你尽可安心。”
她立即对糖渍梅失去了兴趣,原来只是犯馋。
“父亲呢?”她问。
清晏淡道:“他听说上代青帝陛下云游四海,很是逍遥自在,便也离开钟山,四处寻花访柳了罢。”
这话说的齐南又是一口茶喷出来。
玄乙伸了个懒腰,虽然齐南说前三百年没迹象,但她有身孕这几个月来还是觉得比往日容易犯倦,钟山这冰封雪埋的冰冷气息让她十分舒畅,当即撒娇似的抓住齐南的袖子:“我想在紫府住几天,齐南,我那些云纱枕头被子还在么?”
“在的在的。”齐南忘了自己已不是神官,忙不迭在前面引路,“还是老样子。”
不知是回到熟悉的紫府让玄乙特别安心,还是钟山的阴寒之气让她舒服,进了元詹殿,她往自己的床上一坐,竟觉倦意困意丛生,外衣都没脱便伏上面睡着了。
扶苍替她脱了鞋盖好被子,方合拢纱帐,齐南便在后面低声道:“公主想是有身孕的缘故,对阴寒之力分外依赖,帝君不必担心。”
自有了身孕,她看着比往日没什么不同,反而精力更足的样子,扶苍便没有多想,想不到她的疲倦都积在内里,回到钟山便软了。
头一次遭遇这些的扶苍终于有点不能像平日那样沉稳,漆黑的眸子看了看齐南,欲言又止,齐南立即一付“我懂你不用说”的表情:“帝君稍候。”
他快步走出紫府,过了许久又回来,手里抱了山高的一堆书,尽数放在书案上,好心道:“帝君闲来无事可看看。”
他相信以扶苍的通透聪明,把这些书都看完,应当足以应付公主千年孕期的各种古怪症状。
那天晚上,疲惫的公主在纱帐中沉睡,元詹殿的书房内,银灯亮了一夜,认真的青华帝君陛下把那堆山高的书一本本全读完了。
眼看天边晨曦微露,陛下看完最后一本,长长出了口气。
他决定,生完这一个,再也不叫龙公主生了,清晏想要烛阴氏血脉,他自己生罢。
*
玄乙这一睡便睡了三日,只觉神清气爽,用了午膳后没找着扶苍,正到处乱逛,却见齐南在山门处站着,数辆烛阴氏长车刚刚没入云海,她奇道:“齐南,在做什么?”
齐南笑眯眯地过来扶住她:“公主回头便知道了。”
他们又私下里搞什么秘密事?玄乙四处看看:“扶苍师兄呢?”
“他与帝君有些事说,公主莫要去打扰他们,来,吃茶点去罢。”
扶苍和清晏有事说?她怎么一点都不信呢?但无论如何,有茶点吃总叫她愉快。玄乙脚不沾地跟着齐南飘远了。
一列玛瑙白玉糕还未吃完,云境处便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玄乙穿花蝴蝶似的扑过去,慌得他一把抱住,蹙眉道:“别这样跑。”
还有一千年才会做父亲的年轻帝君已经开始有点紧张。
玄乙笑吟吟地握住他的手,倒退着还没走几步,又被他扳正:“也别这样走。”
她撅起嘴:“不会叫我一千年不走路罢?”
等三百年的假过去,她还得回望舒宫继续做望舒神女呢。
扶苍揽着她的肩膀,漫步帝女桑下:“既然有了身孕,我过几日便发手书去文华殿,望舒一职先放着,你也听话些,方才那样走可不行。”
玄乙嘻嘻笑起来:“不然就把我关纯钧?”
他也笑了,在她脑门儿上轻轻一弹:“不错,不然就关纯钧。”
他忽又将她拦腰抱起举高,耳朵贴在她腹部,细细去听,他和她的孩子,正在里面孕育。像是被突如其来一根最柔软的手指点了一下心脏,他觉得整颗心都软了下来,美妙而喜悦的感情又一次迅速将他淹没。
有孩子了,他们的。
齐南早已很有眼色地躲了老远,不去打扰这对恩爱异常、几乎天天黏一块儿的帝君夫妻。
*
回青帝宫的时候,清晏一直把他们送到山门处,看着玄乙一点迹象都没有的肚皮,忽然笑了笑。他年少时满面阴郁,成了帝君后更是形容孤傲,此时一笑竟有神采飞扬之色。
“我要做舅舅了。”他摸了摸玄乙的脑袋,声音变得温柔,“有他照顾你,我放心的很。”
阿娘留给他们的阴影太深,可他无比庆幸阿乙遇到了最合适的那个,他知道那位年少时便与阿乙纠缠不休的年轻帝君,是宁可把自己摔坏也绝不会叫她磕着半点儿的,这样就够了。
玄乙浅浅一笑,柔声道:“我还想当坏心小姑呢,那肯定有趣的很,谁叫你不给我机会。”
清晏摇了摇头,他是历代烛阴氏帝君的血脉,也是父亲的孩子,他不想让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离恨海的事也好,阿娘的事也罢,在他这一代都不要发生最好。
华胥氏长车离开了钟山山门,滚烫的夏风扬起窗帘,玄乙立即就蔫了,抱着软垫缩在角落里又开始昏昏欲睡。
一双手抱起她,随后身体落入熟悉的怀抱中,扶苍拭去她脖子上的汗,有身孕真真叫她吃苦头了,还是连着吃一千年的苦头。
他轻轻吹了口气,凉爽干净的风回旋在宽敞的长车内,吹去她面上的汗水。
“倦了就睡罢。”他摸摸她的头发。
谁知这公主默默捏了一面冰镜,对着照了半日,泪光盈盈地又丢开:“变丑了。”
扶苍对她这番跳脱思路已到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境界,淡道:“后面还会更丑,习惯就好。”
玄乙大受打击地扭头瞪他,他却撑不住笑了,拍拍她的脑袋:“成日乱想。”
遭受重创的公主把脑袋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开口:“我可不可以不生了?”
反复无常的公主因着会变丑这件事开始大大地后悔。
扶苍柔声安抚:“就生这一个。”
她扭麻花儿似的:“会变丑。”
他搂着细细安抚了半日,到底还是因着炎热,她复而没什么精神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只觉熟悉的阴寒之力遍布身周,一洗炎炎夏日带来的颓靡,玄乙茫然地睁眼四顾,却见元詹殿近在眼前,红碧交织的帝女桑在风中发出清朗的飒飒声,她又难得吃惊——回钟山了?不,不像,这个元詹殿比她紫府里的要崭新得多。
扶苍将她放在地上,温言:“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玄乙慢慢走了两步,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炽热的穷桑城中有一个同样的云境紫府,那是更加古早的一位烛阴氏公主的夫君为她开辟的,她再也想不到,扶苍也会为她在青帝宫中开辟同样的云境。
她一下反应过来,在钟山时那些长车送走的都是她曾经紫府里的所用物事,清晏和扶苍也不是谈事情,而是都跑来青帝宫,这熟悉的阴寒之力,正是清晏的。
她回过头,对上扶苍温和的双眸,过得良久,公主终于笑了。
“真舒服,这里。”她转身抱住他的胳膊,“我很喜欢。”
笑了便好。扶苍在她额上吻了吻。

情长梦长(五)
凉爽的夏日,难得今日青帝宫没有下雨,午后闲适的微风自澄江湖畔缓缓吹拂,处理了一上午往来信件公文的扶苍刚沿着巨大的台阶下来,却见长子殷桓独个儿蹲在台阶上用树枝不知画着什么,他便凑过去俯身看了一会儿,温言:“这是小九?”
殷桓处变不惊的很,先丢了树枝,复而起身优雅行礼:“见过父亲。”
明明一派稚气,还撑出老成的模样,扶苍不禁哑然失笑,抬手便将这小小的身体抱在怀中:“你母亲和子丘呢?”
殷桓白玉似的面上终于闪过一丝委屈之情,嘴巴也嘟了起来:“母亲和弟弟躲在紫府里面纳凉。”
华胥氏不惧严寒酷署,可殷桓毕竟才两千多岁,紫府里阴寒的烛阴龙神之力他待久了便冻得慌,偏生他那毫无慈母心肠的母亲一到夏天就爱待里面,子丘是烛阴氏,他好羡慕他能成日跟母亲待一块儿。
扶苍浅笑:“那我们去找他们。”
有父亲做后盾,殷桓粉嘟嘟的面上到底露出一丝笑。上代青帝很喜欢这孩子,据说颇有他老人家当年的风范,不比扶苍小时候天生的孤傲不亲近。
却说当年为着生殷桓,玄乙吃了不少苦头,扶苍原是下定决心不叫她再生的,谁知殷桓还不到三百岁时,灵梦又降临了,这次是公主的灵梦。她好像彻底把生殷桓的苦头丢在了脑后,花样百出地黏着他,终究还是叫她得逞了。
怀子丘的那一千年,大约是扶苍有生以来最艰难也最甜蜜的时期,又要教导照顾殷桓,又要卯足了劲头跟玄乙的跳脱任性斗争,大概因为怀的是烛阴氏,她一点儿不难受,简直可谓精力十足上蹿下跳,比往日还难缠一百倍。
子丘没生出来的时候,她一直认定是个女儿,谁知生出来还是儿子,直到他四百岁在钟山养龙池里生出了人身,她还不敢相信似的。
清晏非常喜欢子丘,总归是有了烛阴氏血脉,这位钟山帝君自那之后整张脸都神采飞扬了起来,像是卸下什么重担,这情况让一直盼着儿子成婚的上代钟山帝君十分无奈,却也无话可说。
扶苍破开自己庭院内的另一个云境,立即便见一株帝女桑下铺了宽敞的纤云华毯,一道纤细袅娜的丁香色身影横在这头,另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横在那头,中间铺了乱七八糟的零嘴和书。
子丘似乎并没睡着,一抬头望见父亲来了,便一骨碌滚起身,踉跄着朝他扑过来——这位烛阴氏的小龙君更喜欢父亲。
扶苍一手抱一个,将两个儿子抱在怀中,放轻了脚步往那道沉睡的丁香色身影行去。怀里的殷桓用满是艳羡的眼神看着弟弟天生苍白的粉团儿脸,小声道:“母亲有没有给你讲好玩的故事?你们一早上做了什么?”
子丘极有烛阴氏风范,傲慢地扭过头,用仍有些含糊的稚嫩声音吐出一粒口水泡泡:“和我抢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