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句喜欢是用了心的,一旦说出口,她便只能任人宰割。他把她的心带走了。
玄乙不记得自己在崖边站了多久,天顶一会儿是小小的太阳,一会儿又变成小小的月亮,反复数次后,终于什么都没了,乌云笼罩山头,淅淅沥沥的秋雨淋湿了帝女桑的叶片,低微窸窣的声音,仿佛那些压抑的哭声,他走了后,它们又要开始冒头。
她骤然转身跃入云海,她不会再让它们冒头,她和阿娘不一样,她绝不会变成阿娘,绝不会。
回到青帝庙的时候,扶苍这一世忽然去世带来的喧嚣已全部散去,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玄乙走进他住了十七年的小庭院,那棵梨树上的叶子已经枯黄,再也不会有少年在树下做稀奇古怪的早课了。
推开房门,屋内还是原样,桃树地仙还细心地收拾了一下,教这里保持洁净。他常穿的黛绿长袍随意搭在被子上,床头是那本有子路杀虎故事的殷芸小说,他们俩写了龙字的白纸还铺在书案上,砚台内墨水已干涸。
她将那张白纸折好放入袖中,将手一召,书架上一排白雪小玩意全部归入怀内,犹豫了一下,终于狠心转身,飘然出了月窗。
桃树地仙告诉她,扶苍的凡人尸身已被送回皇家,好像因与仙家有缘,都知道他大约活不长,早早便替他准备好了墓地,他被厚葬在皇陵中一个独自的山头上。
玄乙特地过去看了他一眼。其实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墓地,原来凡人死了之后还要建个坟墓装尸体,比他们天神还好,他们陨灭后什么都不会留下,只有化作清气回归神界。
这一世作为七皇子,扶苍的坟墓巨大而气派,墓前有个石雕的赑屃驮着巨大的石碑,倒叫她想起青丘那只赑屃。
玄乙伸手在石赑屃脑袋上拍了拍。
别睡了,起来罢。
……当然不会有任何人起来。
玄乙叹了口气,坐在赑屃背上,仰头看着苍茫夜色。乌云已散去,现出漫天星月。凡间的月亮真小,又小又暗,她见过最美丽的月景,是在青帝宫澄江湖畔的楠木回廊上。
她把怀里的白雪小玩意一一拿出来,摆在他的墓前,用手指慢慢拨动。
忽然觉得这些玩意自己做的实在太粗糙,九头狮九颗脑袋上应该都有五官,纯钧剑剑柄上的宝石是苍蓝色的,婆娑牡丹还要再大一些,金鲤的鳞片也要再多一点,泥鳅脑壳上的米粒龙角也得掐出来。
玄乙开始重新用指甲雕凿,她填补的很慢,也很仔细,这辈子捏这些小玩意都没这样仔细过,屏住呼吸,神魂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有生以来最重大紧要的事情。
好像有点难以呼吸,从下界开始,喉咙里始终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总叫她不爽利,现在它大概钻进了胸腔,顺着经脉延伸至四肢百骸,她浑身都开始不利索,好想把它揪出来。
她用力咳了一声,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密密麻麻的雪花自虚空飘落,淹没整座山头。
风回雪舞,纷纷扬扬,这些雪花特别大,特别繁密,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能下这么大的雪,比清晏的雪花还大,大雪把半个城都覆盖了,齐南真该过来看看,他总说她没用,枉费了两百岁生出人身的天赋,原来她能这么牛逼哄哄,她厉害起来连自己都害怕。
对了,齐南。他这次一定高兴,不会再半年不理她,华胥氏和烛阴氏不至于结怨,他们没多一个仇家。她一直没问,那天在青帝宫他和青帝到底说了些什么?难不成朝青帝使劲推荐自己?他总盼着她跟扶苍在一块儿,她也总是跟他反着来,现在她可终于得偿所愿了。
清晏可能会有点失望,她懂他离开时说的话,叫她和扶苍胡搅蛮缠,这样她就不会寂寞,他是怕她孤零零的。可惜她辜负了兄长的好意。

第九十六章 雪满乾坤(下)
风雪越来越大,她都快被雪花迷了眼,看不清周围的景致,小小的银月在天那边,映着漫天大雪,感觉特别不称。
玄乙试图用风雪去遮盖,却有点力不从心,不知为何,好像抬手都特别费力。
这趟回去后,该叫先生传授点术法了,她想看整个乾坤都被大雪覆盖。
不过以白泽帝君那惫懒性子,想必要找许多拖延借口。要不换个先生罢,不然成天跟扶苍在明性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也挺尴尬的。
如果要换先生的话,芷兮师姐和古庭师兄大概也会很久都见不到了,她挺喜欢他们两个,对比她一肚子黑云,他们俩简直从里到外都亮堂磊落,虽然刚开始大家闹了点别扭,但他们还是宽容地对待她,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这种君子。
捏完白雪泥鳅最后一只角,玄乙长袖一挥,将这些白雪小玩意全部放在巨大石碑的顶上,全送给他,她真是够大方。
她得回去了,齐南肯定会担心,在下界耗太久的话,好像专门是为了等扶苍一样,她才不要,显得多可怜似的。
不过好像累得很,头重脚轻,她试着想起身,身体反而慢慢软下去,跌在雪地里,被厚厚的积雪扑了满脸——真是苦彻心扉,她被自己的烛阴白雪苦得打了个哆嗦,想要将落雪收回,却无能为力。
意识开始远离,那团困扰她多时毛茸茸的东西似乎延伸到了脑仁儿里,她脑袋发晕,满嘴苦得要命的烛阴白雪,偏偏连根手指也动不了,还有点喘不上气。不是这么惨罢?不至于罢?她觉得自己还挺好的,收拾收拾就可以回钟山了,现在这是怎么个意思?
恍惚间,似是有一道身影踏着风雪而来,玄乙眯眼细看,只是看不清。
难不成……?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随即胸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不由吸了口气,又一口白雪吸进嘴里,苦得她差点哭了。
“叫你别再受伤,你这条小泥鳅就是不听话,真叫我来火。”
一个甜美而熟悉的声音自风雪中细细传来,玄乙倏地一愣,怎么是他?神族下界这样森严的限制,他怎么下来的?
身影越来越近,少夷手里执着一柄轻飘飘的纸伞,上面还画了漂亮的花鸟图,这种伞挡一下春日濛濛细雨还行,他居然用它挡这么大的烛阴白雪,偏偏挡得还挺好的。他绛紫色的长衣被风雪撕扯得乱飘,踏雪一路走到她身边,低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心口的伤裂开了罢?”他把纸伞往肩膀上一搭,往她身边一蹲,“想不到你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心口的伤?是说她幼年受的伤?原来她是伤在心脏上?他怎么知道?难道幼年的伤真是他救的?她在下界受伤,他又从哪里晓得的?原来那些溢满庭院的冰霜和此刻的风雪是因为她心伤复发?
玄乙一肚子问题,可她连话也没力气说了,只静静看着他额上晃动的宝珠。
少夷看了她一会儿,叹口气,把她打横一抱,坐在赑屃背上,动作看着就不如上回流畅,好像怪吃力的。
“你这条命可是我用自己两根凤凰心羽换来的,四野八荒最贵重的命非你莫属,拜托你爱护点。”
少夷将她后脑勺一托,俯身便要将唇覆在她唇上。玄乙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气力,抬手一把拦住,冷冷盯着他。
他微微一笑:“我是救你,把手拿开。”
她不动,手掌坚决地抵在他下巴上。
少夷吸了口气,又开始拧眉头:“你啊。”
他一把掐住她手腕,扯到一旁,低头用力将唇盖在她半张的唇上,玄乙只觉他口中喷出一股气息,顺着喉咙往下流淌,感觉竟像是当日在青帝宫喝的酒,那种陌生烧灼般的疼痛,比酒还要强烈百倍。
这团火焰般的气息最终盘踞在心口处,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去,先前那些毛茸茸的让她十分不爽利的感觉竟缓解了无数,胸膛撕裂般的剧痛也渐渐平和下去。
“……好苦。”她满嘴烛阴白雪的苦味,少夷用舌尖舔去唇上的苦味,眉头拧得更紧,把她往赑屃背上随便一丢,“小泥鳅,不会再有下次,你最好记住。”
他起身将地上的纸伞重新抓起,竟打算就这么走。
想走?
四肢有了些力气,玄乙飞快拽住他的袖子,少夷竟被她拽得一个踉跄歪在雪地里,纸伞被风雪吹得在地上乱转,他额上的宝珠也是乱晃,鲜亮的红色变得有些浑浊。
他幽幽叹了口气,往赑屃身上一靠,吃力地晃晃被她死死攥紧的袖子:“你就这样对待有救命之恩的师兄?”
玄乙等了许久,才能开口说话:“……你怎么下来的?”
少夷想不到她一开口居然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哭笑不得:“自然是拜托芷兮师姐。从你下界开始心伤就蠢蠢欲动,我也难受至极,不得不下来看看你。”
要不是这次是心伤复发,有陨灭的危险,他也不会来,这小泥鳅太坏了,他可不想被她再折腾一通。
她又道:“所以上回对付乌江仙子,你也是因为我受伤下来?”
她早就有些疑心,以他的性子,怎会自找麻烦。
少夷眉梢一扬,笑得甜蜜:“你聪明的很,既然如此,为何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这一受伤,害的我也跟着受罪,早知如此,不该拜托扶苍师弟替我照顾你。”
玄乙淡道:“你想照顾我,自己怎么不来?还要拜托给别的神君,可见你毫无诚意。”
少夷又是啼笑皆非:“这种时候还要跟我虚与委蛇,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照顾你,倒想打你一顿屁股。”
玄乙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这会儿爽利多了,那漫天狂舞的风雪也开始消散。她把身体坐直,垂头看着他:“我听说过凤凰心羽,与烛阴龙鳞齐名,想不到少夷师兄当年为了救我耗费两根心羽,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知师兄有什么心愿欲达成?烛阴氏有恩必报。”
青阳氏每一万年会从心里长出一根心羽,长到十万岁,这一生每个青阳氏便只有十根凤凰心羽。天底下再重的伤,再濒危的命,凤凰心羽都可以瞬间救回来,想不到连万法无用的烛阴氏也能救。
少夷慢条斯理地开口:“想问我所图为何?你跟小龙君不愧是兄妹,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想必当年正是因为救我,少夷师兄才结识了我兄长罢?”不过,为何齐南和父亲却看似不知道此事?她想了想,又道:“少夷师兄用心羽救我性命,却不切断与心羽的结系,莫非是怕我们不报恩,回头再把心羽收回去么?”
所以她一受伤他也跟着难受,一天不切断结系,他们便等于共用两根心羽,心羽内的再生神力不会治愈她的伤,却能保住她的命,怪不得今次下界情绪波动之下心伤复发。这救命之恩其实是以命要挟,他要烛阴氏做什么?
少夷笑起来:“这份救命之恩你们记着就好,其他不必多说。你这小泥鳅,何必与扶苍师弟痴缠至此?聪明泥鳅该做聪明事,他害你心伤复发,这又是何苦?想打发空闲,该去找你的同类。”
“我的同类?”
少夷眨了眨眼睛:“比如我这样的?”
但最好不包括他。
玄乙抬眼打量他,这家伙素来风流薄情,害的延霞日夜哭泣悬心,和她那处处留情的父亲一个德性。
他却说他们是同类。
她森然道:“少夷师兄,这是我生平受到的最大侮辱。”

第九十七章 倦鸟归巢
少夷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她的目光充满了锐利的排斥,并不回避与他对视,在他面前,她向来藏得很深,露出这样直接的眼神还是头一次。
他反而笑得更深:“说来倒也是,扶苍师弟为你下界,你帮他了结因缘反而心伤复发险些陨灭,这一点咱们确实不大一样,我没你那么多顾虑。”
陨灭,想不到有一天这个词也会被套在自己身上。
玄乙吁了一口气,松开他的袖子,声音平静:“你先走罢,今日多谢相救。”
少夷将被她揪皱的袖子抚平:“我从来不接受口头上的谢意,给我再亲一下如何?”
玄乙淡道:“我的命都被你捏在手里,还有比这个更重的谢意吗?”
少夷歪着脑袋想了想,失笑:“你竟又把我说的无话可说,哎呀,你这个小泥鳅。”
他拾起纸伞,慢悠悠合拢。此时风雪已停,天边银月变得极淡,晨曦幽蓝,他起身眺望一阵,负手道:“我已辞学,咱们怕是要很久见不到,你记得保住命,再出一次这样的状况叫我受到影响,我只能将心羽收回,随你陨灭了。”
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又看了看玄乙,她重伤初愈,面色比平日里要苍白无数。
少夷眸光流转,轻道:“但凡下界了却因缘的天神,十之八九回归上界都会放下前尘过往,痴心本就是天下间最无用之事,伤人伤己,你啊,早些回去罢。”
他御风而起,长袖如羽翼般一振,眨眼便看不见了。
玄乙背靠石碑,默然看着皇陵中弥漫的晨雾,心里不知为何,反而变得沉静而轻松,那些缠绕了她许久的喧嚣风声,都因为这次狠心而勇敢的面对,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和阿娘不一样,她是烛阴氏。
确实该回去了,她不会再去见扶苍,当然,或许他也不会想见她。
他们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变数实在太多,她给过他的伤害,如今也全部还回来了,那么到此为止罢。谁也不知道以后如何,可至少她得到过一份真正两情相悦的爱情,在这个浊气滚滚梦幻泡影般的下界,这些已经够了。
玄乙揭开袖子,烛阴氏伤口痊愈慢,胳膊上被他啃出来的痕迹还在,青青紫紫的一块,幸好她的胳膊还没长龙鳞,不然非把他一嘴牙崩坏。
她低头在那块痕迹上吻了吻,她爱的那个少年就让他这样安静地睡在坟墓里罢,她不去想另一个身为神君的他,不去想的话,感觉会好一些。
*
回到钟山时,玄乙第一次有种倦鸟归巢的安心感,说到底,这里还是她的家。
她累得很,心伤初愈,飞回来花了好久,这会儿连头也抬不起来,只能坐在山门的青石上喘气。
她估计少夷往她嘴里喷的是什么激发凤凰心羽力量的东西,青阳氏向来神秘古怪的手段层出不穷,堪称神界之最。不过想必为了牵制烛阴氏,他也不会叫心伤彻底愈合,再生的力量实在不怎么够用,等齐南匆匆赶来时,她倦的都快睡着了。
“公主怎的回来这样迟?我险些要去下界接你!”齐南又开始一惊一乍,絮絮叨叨,“公主在下界有没有遇到什么厉害的妖族?公主脸色怎么这样差?公主?公主?!”
除非像那个乌江仙子失心疯了,不然哪个妖族愿意平白无故招惹烛阴氏?玄乙被他吵得脑壳儿都要炸开,举起一根手指,正色道:“叫神仆,抬藤床……”
一言未了,她忽觉头晕得厉害,软软地歪了下去。
好像有很久很久都没睡觉了,特别累,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任凭身体坠入粘稠的黑暗之中,一点一点往下沉。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仿佛以前有过,可她偏又想不起来。这片黑暗令她安心而舒适,她不知自己在里面下沉了多久,忽然有一天像是触底了,身体微微一颤,睁开了双眼。
入目也是一片浓稠黑暗,唯有远处一点烛火摇曳,玄乙犹带睡意地眨了眨眼睛,这是父亲的掌中烛火,比早些年亮了许多,看来他的伤确实有起色。
这团烛火迅速向她靠近,紧跟着,钟山帝君略带激动的声音响起:“阿乙,你醒了,觉得如何?”
玄乙摸了摸散乱的头发,讶然发现它们竟然长了许多,不由喃喃:“我……自然没事。”
她就是累了睡一觉,怎么睡到长生殿来了?这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你已睡了两百年,可有哪里不舒服?胸闷吗?”
钟山帝君仔细打量她,目光隐含担忧。她幼年时受伤便是这样睡了一百年,想不到过了许多年心伤居然会崩裂。
两百年?!她吓一跳,下意识朝心口按去,已经没有任何不适,和平时一样好。
这动作让钟山帝君面上闪过一丝怒色:“齐南竟敢叫你去替那个华胥氏了结什么因缘!简直荒唐!烛阴氏何时好心到去替旁人化解因缘了?!不然也不会叫你幼年之伤复发……”
他倏地住口,自觉失言,面色阴晴不定。
玄乙叹了口气,在床上坐直身体,道:“父亲,我幼年心口受伤,后来是怎么好的?”
钟山帝君面色阴沉:“是齐南告诉你的?他越发大胆了!”
“是我自己想起了一些片段。”玄乙看着他,“还请父亲解惑。”
钟山帝君阴沉的面色渐渐变得哀伤悔恨,长叹道:“既是忘了,又何必记起。你的心脏被万年火岩针所穿,命垂一线,只是上天入地也万法无用。那天你精神难得清爽了些,非要叫清晏带你去翠河,我没同意,但他后来偷偷抱着你去了一趟,当晚回来重伤便开始有了起色,睡了百年后便彻底痊愈,这……这一定是阿翠的神念在……在保护你……”
他说到这里已是泪光闪烁,再不能言。
怪不得他和齐南不知道凤凰心羽的事,看样子清晏刻意瞒住了。
玄乙停了一会儿,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凤凰心羽可治愈万物,父亲当日可有寻求青阳氏相助?”
钟山帝君道:“自然是去寻过,但青阳氏的穷桑城神秘无比,往往上万年不见一个外客,谁也不知落在九天之上何处,齐南寻了许久也没寻到,随后你的伤有了起色,因此也罢了。”
他不愿与她多谈这些伤心往事,撤去烛阴之暗唤来女仙送膳食,亲眼看玄乙喝下两碗粥,见她面色红润,这才命神仆用藤床将她送回紫府。
玄乙在藤床上望见整座钟山云雾缭绕,与往日大不相同,不禁奇道:“父亲将钟山藏入屏障之后了?”
侍立女仙恭声道:“回公主的话,帝君因着公主沉睡不醒,很是担忧,便放出屏障封锁钟山,不许任何外客打扰。”
外客?钟山什么时候有过外客?玄乙摇了摇头,又问:“齐南呢?”
“回公主的话,帝君罚齐南神官每日在龙眠谷待满一个时辰才能出来,何时公主醒了才不受这项责罚。”
怎么老是把齐南发放到龙眠谷?
“让他到紫府来,就说我要见他。”
想不到自己这一睡便是两百年,紫府里的冰雪早就消融,一派春光明媚,帝女桑红碧交织的叶片又在发出飒飒的清朗声。
玄乙走去树下仰头凝望片刻,这才转身步入寝宫,环视一周,忽见床边多了一只小小木箱,以前没有的。
她将木箱打开,不禁愣住,里面是一件雪色外衣,是她那时候找齐南问青帝要的扶苍的衣裳,想不到他没送回去,还替她留在这里。外衣下面是一张写了字的白纸,神界清气环绕,白纸崭新如初,其上的两个“龙”字也墨迹淋漓,仿佛刚写上去的。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齐南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见着她便是老泪纵横,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一把抱紧她。
“还好你醒了!”齐南哽咽,“我这把老骨头再禁不起被你吓啊!”
玄乙微微一笑:“哭什么?我好好的,睡过去两百年,你看我脖子上的鳞片都快长齐了。”
她把他拉着坐在椅子上,弯腰用帕子替他擦眼泪,一面道:“这两百年有什么新鲜事给我说说,别老哭了,快把眼泪收收。”
齐南又握着她的手哭了好半天才安静下来:“别的倒没什么,帝君的伤势越来越见起色,还有就是……公主,帝君替你给白泽帝君递了辞学信,白泽帝君……”
“同意了?”
齐南默然片刻:“白泽帝君没同意,只说公主愿意在家待多久便待多久,但辞学不行。这两百年他每年寄来一本册子,叫公主在家看。”
他指向书架下面多出来的一个木箱。
玄乙也不意外:“哦,他舍不得龙鳞。”
齐南又沉默了一会儿,偷偷看了看她的脸色,试探着开口:“还有就是扶苍神君……”
见她神色平静,他便稍稍安下心来,继续道:“扶苍神君了结因缘后灵性大增,一百五十年前开始一梦千年,公主……可以放心了。”
玄乙笑了笑,没有接口这个话题:“我觉得我可以跟父亲学点术法了,齐南你怎么看?”
齐南大是错愕,公主睡了两百年把脑子睡活络了?终于知道要学点东西啦?
“拳脚也要学。”他立即对她提出更高的要求,“哪有不会拳脚的烛阴氏!”
玄乙皱眉想了想自己云里来风里去,挥拳便揍抬脚便踢把神君们当麻袋打的莽夫模样,觉得实在无法接受,这一打漂亮衣服还怎么穿?头上金环怕是一晃就得掉下来了,还得穿软靴,她最讨厌软靴。
“……再说罢。”她随口敷衍。
齐南叹了口气,基本上她这种语气就表示“不可能学”,他问道:“公主,你……回明性殿听课么?”
玄乙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去了,就在家看册子。”
齐南离开后,她将扶苍那件外衣抖开,拿在手里看了很久,随后捏起一只袖子,仿佛习惯一般,想去抠上面的云纹。
可她最终还是没抠,只将它叠整齐,和那张纸一起放进小木箱,放进抽屉最里面。
玄乙取出一本白泽帝君寄来的册子,认认真真翻开。
今天开始,她要做一个好好看书天天学术法的勤奋公主,这主意实在不坏。

第三卷 两心一脉VIP卷
第九十八章 离恨海祸
日暮时分,钟山顶上的点点白雪被霞光映照得分外刺眼。
自钟山帝君伤势痊愈后,这座曾经被冰封雪埋在黑夜中的雄峻高山也终于显露其真容,犹如一柄尖锐的漆黑匕首,倒刺入苍穹。险峰层叠,万丈寒渊,间或点缀团团积雪,绿意极少,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森严之感。
齐南正在山门处魂不守舍地兜圈,忽觉钟山外屏障被破开,紧跟着一道淡青身影自云雾飘渺中缓缓步出,来者身量修长,耳上两枚漆黑珍珠的坠子摇曳不休,正是清晏。
他像得了救星似的几乎扑上去:“小龙君可算来了!快!快!”
清晏被他拽得一路奔上台阶,有些哭笑不得:“齐南,她只是一梦千年马上要醒,你别这样一惊一乍,不会出事。”
齐南自己也觉好笑,可又止不住担心:“帝君不在钟山,我没有信心能安稳护得公主醒来,小龙君且快些。”
清晏被他拽着飞奔至紫府,破开云境,紫府内正是一派秋日清爽景致,万年不败的帝女桑在斜阳下飒飒响动,元詹殿上方清气横流,似吐息般,一会儿被纳入殿内,一会儿又喷出来,不停反复,果然正是一梦千年即将醒来的征兆。
清晏轻轻将月窗拉开,朝房内看了一眼,却见那层叠的纱帐间,清气犹如一只巨大的茧盘旋在龙牙床之上,玄乙的身影被包裹其中,安静地一动不动。
“不急,还得有一会儿。”清晏低声安抚旁边急得恨不得飞起来的齐南,扯了张水晶凳过来,“你快坐下缓缓,又不是生孩子。”
齐南长长吐出一口气,小龙君的到来让他稳了不少,当即轻道:“公主这一睡就是一千五百年,我本以为她千年之内便可醒。”
一梦千年的时间与资质息息相关,昔日一梦千年最久者,乃是上上代的青阳氏帝君,足足睡了三千年,公主睡上一千五百年,说明她资质上佳。对这一点,齐南确实挺意外的,他实在看不出公主有什么天赋。
清晏见他心有余悸,面色还在发白,便笑道:“我睡了两千年,也不见齐南你这样惊骇,果然偏心的很。”
齐南被他说的赧然一笑:“小龙君有玄冥帝君相护,自然不用我担心。帝君如今在下界剿杀魔族,这么多年也难得空回来,公主若是在这当口出什么岔子,我真是……唉。”
这小祖宗,他这条老命迟早被她操劳光。
清晏自己扯了张水晶凳坐在对面,从袖中取出一把信:“我刚回来见屏障外这些信飞得跟飘雪似的,都是毓华殿寄来的,你怎么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