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向母亲道:“您多虑了,淳则帝姬自己个儿焉有不同意的?叫阿泽把心放肚子里,淳则帝姬养在女儿这处,时时在我眼皮子底下,她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再者,咱门阿泽论家世门第,论品貌才学,没有一处匹配不上她的。她若是知晓了这门亲事指不定多欢天喜地。”
皇后说到这里,脸上陡的一沉,曼声道:“她便不乐意,试想一个女孩儿家,竟有脸皮论及自己婚事的么?来日昀儿登基大宝,宁王便是臣子,料想他们兄妹二人瞧得清这其中的利害,不敢有异议。”
下首坐着的国公府老夫人呷了口参茶,“其实咱们家也不是非得娶帝姬这一尊大佛回去供着,若不是阿泽铁了心要求娶,凭咱们家,压根儿不必费这心思。”她话里露出犹豫,“还未曾得见这位流落民间的淳则帝姬,母亲不瞒你,她要是上不得台盘,那便是阿泽再喜欢,我也… …”
她的声音被门口的唱喝声劈断了,宫监扬起了尖细的嗓音,“淳则帝姬到———”
老夫人不再说下去,只拿眼看向门口,水晶帘后朦胧走来一道儿袅娜的人影,望之身姿娉婷,隐有环佩之音过耳。
须臾,珠帘叫帘后的宫女打起来,她先是看见一张粉若桃花的面颊,继而细打量来人的五官,看着看着心下逐渐明了,怪道自己那乖孙儿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求娶淳则帝姬,原是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尤物,同当年盛极一时的良妃相比也不遑多让。
和龄唇角维持着适当的弧度,她仿佛没有察觉到老国公夫人那评鉴货物一般的眼神,径自走到地心向皇后行礼,礼毕,见那老夫人也站了起来作势向自己下跪。
当着皇后的面,该客气时还是得客气,和龄扶住了老夫人,连声叫免礼,皇后就笑了起来,“免了罢,都是自家人。”
不知是不是和龄的错觉,她觉得“自家人”这三个字皇后咬得极重,就像在向她透露什么。
老夫人不好在皇宫久留,见到和龄后她很快就离开了。心话儿说既然国公爷已向圣上上奏,淳则帝姬她瞧着也不错,那么这桩婚事即可就这么盖棺定论了。
她一走,剩下了和龄和皇后大眼瞪小眼。
萧皇后气色极佳,少顷后,她拉了和龄在南窗坐下,一派慈母的模样儿,“淳儿还不知道吧?过些日子宫里头要举办马球比赛。”说着停下来,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釉色透亮的杯盏。
和龄在间隙里插嘴道:“您是要我打球么?”
她有点弄不清皇后的意思了,摆着手回拒,耳畔的翡翠坠子摇摇摆摆,映得颈窝里荡起一片荧绿色的光影。
萧皇后放下杯盏摇头道:“急什么,淳儿等本宫说完。”
她缓缓拉开帷幕,涂得红红的嘴唇轻启,“你也到了该是成亲的年纪,你上头是仪嘉,仪嘉定了亲事,跟着就是你了。”
她沉吟了下,“哦…对了,本宫适才从养心殿回来,见到了你父皇,真论起来,樊氏便再不光彩,仪嘉总是无辜的。这孩子真可怜见儿,这个年纪上没了娘亲,这会子不知哪里哭呢!你父皇的意思是,仪嘉既然喜欢锦衣卫指挥使权泊熹,那便成全了她,权作安抚。”
和龄愣怔怔的,一股凉意从心底扩散至脚心,她定了一会儿,讷讷地道:“父皇预备… …成全她?”
他们因为仪嘉可怜所以要安抚她么?就因为她失去了母亲?
皇后念经一样叫人烦躁的声音复响起来,“本宫瞧着,仪嘉婚事的旨意这一两日便要下来的,她的定了,挨下来不就是咱们淳则了,”她笑着,眼角浮起浅浅几条细纹,延伸着仿佛拉住了和龄的神识,“你虽不是本宫亲生,本宫却打心眼儿里把你视作亲生女儿。嗐,你哥哥也是苦的,到这如今才认祖归宗,往后啊磨难都过去了…本宫有一桩好事要告诉你,你父皇也知晓了,这两日正琢磨着… …”
她就这么不避讳地把萧泽要求娶和龄的事说了,仿佛知道他们私底下有什么龌龊似的,“你们早便相识了吧,本宫也有年少春心萌动的时候,淳儿无需隐瞒,亦不必羞赧。”
她说着说着,就把话题重回到最初的马球比赛上,“届时多的是王公世家子弟出席,另有些千金小姐。不过这些淳儿无需理会,你只消知道那一日你和阿泽能碰个面儿就足了,你父皇啊,兴许要在那一日同时宣布你和仪嘉的婚讯呢!”
一霎间,和龄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里,耳边响起嗡鸣之声,脑海中一切皆茫茫。
萧皇后见她脸上的表情不像是欢喜的样子,神情便逐渐低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道化师的 地雷~~~
感谢萄藤徙影的 潜水炸弹~~~
鞠躬( 可能已经躺倒。 -//- )
第87章 一色截
和龄低头啜一口茶,掩下心绪垂着眼睫。
过了会儿她开口,声气温软,语意却十分明确,“娘娘的话阿淳不是很明白,我同萧泽萧公子并非您想象中那样熟识,甚至…我连他的样貌也模糊了,不过是偶然见过一面。至于他因何有意于我,这我就闹不清了,许是弄错了人也未可知?娘娘不再确认一下么?免得坏了萧公子一段姻缘———”
皇后心里冷笑一声,在小辈跟前她无需摆出温婉贤淑那一套,便将杯盏重重摔落在紫檀木小几上。那杯子沿着桌沿打了个转,最后“哐叽”一声脆响,滚到地上摔了个稀碎!
这动静引得水晶帘外的宫人们浑身一颤。
外间葫瓢儿觑着情形不对,揣度着她主子的意思,忙将宫人们都赶了出去。
红脸唱完了,该唱白脸了。
萧皇后站起身来,和龄也忙站起来。皇后绕到窗前站定,她看着外头西垂的暮色,语气里满是凉飕飕威胁的况味,说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何况天家?淳则,本宫不妨把话挑明了说,你不妨细想想,将来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太子是为储君,待皇帝百年,天下自然是太子的。
见她轻咬着下唇不动声色,皇后掖着嘴轻笑一声,点破道:“你哥哥宁王如今还不到就藩的年纪,因而还在京都里。”
这是说宁王现下还没有自己的封地,根基也不甚稳固。
皇后一直留神淳则帝姬的反应,见她在听到谈及她哥哥时眸光闪动,心知摸对了门路,便接着道:“这期间可还有好几年,若是因为你,而使得宁王同太子关系处得不好…那也罢了,怕就怕宁王一个不慎他日暗中遭人算计,届时,可就连就藩都等不到了… …”
和龄不可置信地抬眸看着皇后,无法想象一直以来看起来都那么和善的皇后,一国之母,她褪下伪装的面具后竟是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她确实掐住了她的命门,哥哥对她很重要。非常重要。
只是,皇后不觉得她自己这样的吃相太难看么?
意识到自己一瞬间的目光太过尖锐,和龄很快就转开视线。想来她要是不嫁进萧家,皇后便不会放心宁王这个潜在的威胁,相反,一旦她嫁给萧泽,也就意味着就此宁王被划拉在太子的阵营里,不说出谋划策,起码裹乱或起反心的可能性会大大减小。
皇后打的一手的好算盘,她今儿告诉她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只是在“知会”。
和龄的身份摆在这里,和皇后硬碰硬是不能的,想到这里,和龄稍稍放松了面部紧绷的神色,她甚至微微地露出了一个笑靥来,“娘娘不要误会,淳则年纪轻,方才说话有不到之处您多包含。”她错了错牙,站起身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叨扰您了,至于婚事… …娘娘说得很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淳则哪有说话的权利,全凭您安排。”
皇后勾起红唇,“本宫早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
“您谬赞了。那,若无事,淳则便告退了。”不再赘言,和龄对着红光满面的萧皇后略侧着身裣衽福了福,却行倒退几步,稳稳地走了出去。
葫瓢儿还笑着和她搭茬儿,“殿下出来啦?哎哟,要不怎么都说您乖巧呢,皇上也喜欢您,娘娘和陛下一门心思都是为儿女啊———”
看淳则帝姬安然若素地出来,葫瓢儿心知是里头已经谈妥了,这往后淳则帝姬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他笑得也格外真挚,还带着点儿讨好,一头弓着身子一头把帝姬往台阶下引。
和龄笑容和熙,嘴角的笑窝浅浅地陷下去,“公公说的是。”
见小福子和安侬对着帝姬迎将上来,葫瓢儿就停下步子说了句“恭送”,他却没看见出离他视线后她唇畔迅速消失的笑弧。
和龄觉得很辛苦,鼻头发酸,也许这就是生活吧,她在这宫里没什么可倾吐的人,只好一遍遍自己安慰自己,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联想。刚才在皇后面前她不能有异样,现在身边只有小福子和安侬,她实在忍不住了,一回到住处就扑在床里闷声不吭,傻子都瞧得出帝姬心情欠佳。
一整个夜里和龄模模糊糊都在想,要是泊熹真的娶了仪嘉她会怎么样,她能怎么办?还有那个萧泽,她对他仅限于外貌上的欣赏,并不曾有男女之情,将来果真要嫁给他吗,嫁给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婚后春心萌动不起来,日子必然惨淡,可怎么过?
一重一重的问题五指山似的压下来,她就这么辗转反侧地睡着了。
转过天儿皇帝那里就颁下一道旨意,因万鹤楼进了诏狱东厂群龙无首,皇帝便点了御前的密果儿接手东厂。
密果儿是柑橘公公的得意爱徒,皇帝器重无可厚非,他由此一跃而上坐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同时提督东厂身兼二职,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少有的殊荣,不是皇帝太信任宠幸这太监了,就是一时实在是找不着合适的人选。
这里应为后者。
和龄由此想到了泊熹,她也不晓得密果儿同泊熹关系如何,别又是个刺头儿…她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日,没有半点泊熹的消息,就连哥哥也不知去了哪里,差安侬去扫听才知道宁王临时被圣上派遣到顺天府广安州监督地方官员赈灾去了。
大抵是灾情紧急,他才连进宫向她辞别的时间也没有。
和龄有点儿郁郁寡欢,她不喜欢这样无能无力的自己。她猜想泊熹应该是知道父皇要给他和仪嘉赐婚的事了,否则这情报网头子也白当了。
只是眼下这境地即便是他也束手无策吧,也许他还会再抗争一回?他会如那一回她在门外觑到的那般,当面回绝君主的赐婚… …
他会么。
就这样如坐针毡,到得第五日,宫里马球赛的前一日,从养心殿里又传下一道圣旨。彼时和龄正蹲在池塘边喂小鱼儿吃米,她的裙裾漫进水里,裙角一大块逐渐洇湿了,越来越重。
安侬喘着粗气,把宫人们津津乐道的新消息说与自家帝姬听,“殿下!仪嘉帝姬的婚事算是定了,跟着想必就是您的了!”
和龄手不稳,拎着层叠厚重的裙子一角缓缓站起来,蹲久了她有点眩晕,摇摇脑袋声线平直地问道:“父皇将她指给…谁了?”
池塘里一条长长窄窄的锦鲤忽的在这时候跃出水面翻了个个儿,须臾吐着泡泡重新栽进水里,安侬收回观看的视线半是笑着道:“还能是谁,您不是该知道的么,”她走过去扶住帝姬往三角亭里走,边啧啧称赞道:“是锦衣卫的权泊熹权大人,外人都说是金童玉女呢!不过,奴婢觉得仪嘉帝姬不及咱们帝姬好,仪嘉帝姬就应该嫁给那类籍籍无名的,像权大人这么俊朗又———”
“他在哪里?”和龄突然紧紧抓住了安侬的手腕,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安侬被帝姬发白的面色震住了,下意识道:“殿下是问权大人?”
和龄松开她的手腕茫然向前走去,心里乱得厉害。潜意识里,她总天真地以为他会解决这件事,在她眼中他无所不能。
她以为他会拒绝的,为什么这回没有… …
是因为眼下东厂换了新官上任,在这动荡的时候,泊熹不愿意为了婚事这样的小事触怒龙颜么?
是这样吧。
和龄颓颓的,她的思维不可遏止地向着不好的方向一路想下去,赐婚是天大的颜面,仪嘉生得还是不错的,泊熹认识她那么久了,对她不见得一丁点儿感情也没有,反而是自己,兴许外人眼里瞧着…她是比不得打小儿便养尊处优的仪嘉帝姬的。
安侬猛地回过神来,脑海里电光频闪,道:“帝,帝姬!权大人现下正进宫领旨谢恩,人在养心殿!”
她话才说完,原本还怕是自己会错了意,没成想,话音方落身旁就刮过一阵甜香的风,踅身看,是穿着宝蓝色十六幅湘裙的帝姬两手拎着裙角匆匆跑过去了。
她忽然觉得,她就像澄净天空里的一抹云彩。
*****
和龄心里还存着一份希望,也许泊熹不是来领旨谢恩的,可是她又害怕他抗旨不尊,双重的心绪搅得她心乱如麻。
一路几乎是跑着到了养心殿,才进门,万没料到见到的会是仪嘉和泊熹站在抄手游廊上的一双丽影。
和龄站在原地平复呼吸,等喘匀了气,她张口要叫泊熹,仪嘉却在这时转过了脸。
那张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忽然拉了拉泊熹的袖子。她踮脚向上说着什么,同泊熹十分亲昵。
等了一会子,和龄发现泊熹没有躲开。
他静静听着,流光勾勒出他侧面流畅的弧度,两片薄薄的唇角依稀向上勾了勾。
和龄不知不觉向后退了一步,不到这个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真有这么在乎他,在乎的…仿佛心都抽痛了。
那厢柑橘公公打门里出来,他挥了挥拂尘,探身瞧见了仪嘉帝姬,便道:“殿下来了?可巧,皇上有话吩咐。”
因他这一嗓子,泊熹便和仪嘉一同转过身。看见和龄立在光影里,泊熹眸光微微一凝,他抿着唇角,除此外不见一星半点的异状。
“淳则帝姬。”众人眼皮子底下,他躬了躬身行礼,客套而疏远。
“权大人... 别来无恙?”
“托您的福,尚可。”
泊熹唇角流出寡淡的笑,视线却停顿在她洇湿的裙角,那一块潮湿似乎浸润进他心头,好半晌,他都不曾再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泊熹用心良苦,大丈夫能屈,能伸... ...
妹纸不要太难过,傲娇他最喜欢你了
第88章 游弋折
仪嘉帝姬腿肚子里灌了铅似的迈不动了,她直觉自己一走后边淳则便要同权大人说些什么,便不说什么,光是他们之间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也够她不痛快的了。
仪嘉是知道的,泊熹在赐婚的圣旨下达后这才愿意同自己说几句话,在此之前他避自己如同回避瘟疫,明明很久之前并不是这样儿的,一切都是在所谓淳则帝姬回来之后!
淳则就是个灾星,她在父皇跟前进谗言害死母亲,污蔑母亲,使自己连母亲最后一面也不曾见着。她抢走了父皇,如今又有皇后庇护,英国公府求娶,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偏生要来和自己作对,为什么所有好事都被她占着呢!到底凭什么?!
经过和龄时仪嘉帝姬禁不住冷笑一声,驻足道:“淳则妹妹来得好早,是听说了姐姐的婚讯特特来恭喜我的么?倘或是,那姐姐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呢… …怕就怕某些人心术不正,专爱抢别人的东西!”
她这也是火气上来了,嘴上实在刹不住,也不管身处何处,只知道不说出来火气难消,便压低了声音骂道:“小贱种,你同你母妃都是贱人———你娘亲比不得我娘亲,她会死是她自己蠢,如今怎么着?你也不如我,”觑着淳则微白的脸色,她隐隐向后方萧长的人影看去,声气里不掩得意,“眼下泊熹是我的驸马,父皇圣旨已下,覆水难收,你能如何?假使他心里有你,今后也不能够了。嗳,你听清楚了么?小、贱、种。”
和龄脑袋里嗡嗡直响,恍若刀剑出鞘时的嗡鸣之声,她比过去成长太多,使劲按捺着,终于没有一拳头挥过去。在养心殿这地方同仪嘉起争端并不事宜,父皇晓得她对泊熹有意,别回头反倒误会是她成心的找仪嘉的麻烦。
可是怎么办呢?这口气不能白白咽下,她辱骂自己是小贱种可以忍一时风平浪静,然而她连母妃也一同骂进去却实在叫人忍无可忍。
“姐姐没听过一句话么?”和龄深呼吸一口,眼角压抑住一抹诡秘的流光,“看我是什么人,取决于你是什么人。”
你瞧我是贱人贱种,那你自己又是什么好玩意儿?
仪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时无言可对,只能干咬着牙瞪着她,和龄脸色白白的,微低了下巴,只是在背着周遭人目光时她却恍惚地笑了笑,忽的压低声线挨近仪嘉说了一句话。
她声音轻,众人都听不分明,只瞧见仪嘉帝姬在听见后脸色骤变,霎那间竟是举起了手,并拢的五个指尖刀子似的,指甲尖细,作势要扇淳则帝姬的脸!
而淳则帝姬似是唬住了,这样的巨变是在一瞬间里,谁能料到仪嘉帝姬在养心殿也敢出手伤人,还是打同为帝姬的妹妹,门里柑橘公公惊得张大了嘴,一霎儿间已经在琢磨着怎么回禀皇上了。
廊柱前,和龄闭起了眼睛,打吧,打吧,众目睽睽之下,就怕你不出手呢。
出乎所有人意外,仪嘉帝姬挥起的手掌叫来日的驸马———权大人一把捏住了,谁也没看清他怎么移动的步形,仿佛眨了下眼睛,他就站到了淳则帝姬身畔。
仪嘉的手腕子在泊熹手里仿佛一根枯枝,他稍一用力就能将她变作一个废人。
“帝姬此举不亚于乡野村妇,委实不堪入目。”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说下这样不留情面言语的人并不是他。
很快他就该她的手扔下了,习惯性的自袖中取出一方净白无纹饰的帕子擦拭手指和掌心,擦完了,交给了身后跟着的宫人。这是不要了。
仪嘉气得浑身直打颤,到这一步,她指着和龄,“是她骂我!说到粗俗的乡野村妇,难道不是她吗?”
周遭儿的宫人都在瞧热闹,只是主子们的热闹不是能光明正大看的,众人耳朵都伸得长长的,却没一个人敢将这动静捅进暖阁里皇上跟前。
阳光下淳则帝姬的皮肤白得恍似透明,她苍白着脸孔看着仪嘉帝姬,只是不说话,十分怯弱楚楚,众人便联想到这位帝姬凄苦的经历。
樊贵妃害死良妃娘娘,她的死是咎由自取,走到这一步都是自己种下的,仪嘉帝姬如今这般咄咄逼人实在太不应当。
却说和龄,泊熹会出手相帮是始料未及的。她原来打算的是仪嘉动完手她再动手,打嘴仗打架她自认自己都不输人,不争馒头还争口气呢… …没打算依靠别人。
可是他却站在她这边。
和龄微抿着唇抬眸看泊熹,他却不看她,玉树一般的身姿熠熠生光,像庙堂上的金佛。
这里僵持不下,门里柑橘公公见此情况赶忙儿笑着出来打圆场,“这是怎么说,两位帝姬是亲姊妹,有什么心结好好说都能解开的,别叫皇上操心才是。”
提到皇上仪嘉那团腾腾的火气才减弱下去,淳则帝姬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过是在众人跟前作戏罢了!她惊觉自己险些儿落入她的圈套里,要真打了她,回头父皇料理起来都成了她的过错了,便笑盈盈道:“妹妹别在意,方才我是逗你玩儿呢。亏得泊熹晓得其中厉害,否则我们倒真对不住你啦。”
言下之意,泊熹帮和龄是为她。
柑橘公公伸了伸手,把仪嘉帝姬往门里引,“帝姬随咱家来吧,总不好叫皇上等着您呐!”
“就来了。”仪嘉扬唇轻柔地笑,眼中揉进缠缠情义,深凝了泊熹一眼。
他忖了忖,淡淡弯唇回应。
和龄正要说话,泊熹却负手大步而去。她来这儿不为别的就是找他来的。她不是糊里糊涂过日子的人,而今必须要弄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假使他决心要娶仪嘉了,那么她也不是揪着过去的感情死缠烂打的人。
假使眼下对仪嘉的种种不过是缓兵之计,他的心意仍同那个雨夜时无二致,如此,她亦能够干脆果断。
和龄知道自己有多喜欢泊熹,从头一回在沙漠里拨开风沙瞧见他,她已然心动了。为了这个男人,哪怕抛却帝姬身份随他而去也是甘愿的。
其实去哪儿都成啊,她记得戏里不是个曲子么,唱道: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
只羡鸳鸯,不羡仙。此句当真妙不可言。母亲没有过的幸福,她想要牢牢抓住。
尾随着泊熹出了养心殿,不知是否刻意,他往僻静无人的甬道里疾行。和龄赶不上他的脚程,只得吃力地一路提着裙子一路跟着,像个小尾巴。
周围是鳞次栉比的屋舍,和龄走得头晕气喘,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你站着———”和龄提口气小跑起来,一把拽住泊熹的手,牢牢攥紧了。她手指间用力是害怕他挣开,没成想,他竟回握住了她。
时值秋天的尾巴,料峭的风吹起来,身体已经能感受到凉意了。和龄“咻咻”喘着气,看着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动了动唇,嘴里吧唧了下。
他掌心里有温温的暖流源源不断透过皮肤传递给她,和龄抬眼,忽然想起那块被他擦过手后丢弃的锦帕。
她提醒他,“我的手很脏的,刚儿我还喂鱼吃米来着,足这么大一团!”她抽出手比划着,削葱尖儿似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莹白的弧线,“喂完我连手都没洗,你难道不嫌我脏?”
泊熹微蹙着眉,漆黑的瞳孔里流露出宁静深远的况味。
他把她因跑动而散下的发丝别到耳后,并不答话,她就那么睁着大大的眼睛瞅着他。过了一会儿,他轻笑着问道:“跟着我做什么,不怕被人瞧见么?”
和龄鼓了股腮帮子,“横竖我是不怕的,是驸马爷怕叫人瞧见你跟我在一块儿吧。”
他倏然深深叹息,深埋在眼底的情愫微露出端倪,沉吟着道:“和龄是对我没有信心,抑或…你是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
他垂眸整理她微散的领口,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决绝,抬眼时却莞尔轻扬着嘴角,捏了捏她气色不佳的小脸,悠悠道:“放心。这事很快便可解决,我向你保证。”
这是可以保证的?
和龄歪了歪头,额前绒绒的短碎发在阳光里折射出金色的晕泽,她朝他勉强地笑了笑。心里却认为这不过是泊熹的托词,他也是束手无策吧,但是不想让自己失望。因为,要想解决这赐婚一事就必须过皇帝这一关,自古军令如山,除非皇上死了… …
“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吗,”和龄难堪地垂下了脑袋,脚后跟在地上搓来搓去,“皇后娘娘撺掇着父皇要把我指给萧家,我实在不晓得怎么违抗,便是你的赐婚旨意取消了,紧跟着我的却会下来,泊熹…反正我是不要嫁给萧泽的,我和他没那么熟,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眼睛里亮亮的,突的道:“你带我走吧———!我们可以去大漠,去回纥,我们走的远远的,风吹草低见牛羊,多惬意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他唇角的弧度有一瞬的僵硬,很快恢复如常,眼神却一寸一寸冷凝起来,淡声道:“和龄,我们哪儿也不消去。”他的手在她后颈无意识地摩挲着,语意里蓄着柔烈压抑的疯狂,“你父皇他啊,很快便一道旨意也下不了了。”
“为什么?”
她听不懂,只觉得这一刻的泊熹很是陌生。他是这般的胸有成竹,让她遍体生寒。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虐和龄的,等和龄知道泊熹的一切,,她应该是狠得下心的人
第89章 韶华倾
仪嘉帝姬同锦衣卫指挥使权泊熹的婚事就这般因皇帝的一道旨意而被从私底下的议论上升到了明面儿上,一时成了街头巷尾酒肆茶楼里百姓们的谈资。
和龄自听到泊熹那样破釜沉舟似的话后就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感觉缭绕在她心头挥散不去,连日来整个人都恹恹的。不过还好,他们的婚事定在命来初春,并没有到迫在眉睫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