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实告诉他们。”泊熹迎上笃清探视的眸光,唇际浮起一抹凉薄的弧度,虽然看着他,出口的话却又似乎只是为了说给自己听。
“让全天下都知道和龄的身份。她是货真价实的帝姬,是大周皇帝的… …沧海遗珠。”
就这样吧!等了这样久,他实在腻烦了,腻烦现今与和龄不上不下的关系,便是来日她恨他恼他他也认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打动起她的主意伊始,他什么都预想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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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有了泊熹的示意笃清心里也就有了底,他转头就将消息传递给了英国公府的大管家,自己得了好些好处,拿出一部分请了兄弟们吃酒不在话下。
却说那管家得了如此惊天的消息简直一路走路也走不稳了,回府时坐的是轿子,他差点儿连轿帘子都掀不开,就是这么紧张,如同怀里揣了易碎的宝贝,一下轿子便风驰电掣进了国公爷书房里,把消息凑到老爷耳朵边上一字不落详细说了。
国公府没有不信的道理,锦衣卫的消息那都是切实的,何况又是自家“纠缠”了这么些日子花费好些金银得来的消息,想必不会出错儿。
国公爷一时也疑心权泊熹因何自己知道消息却不回禀皇上,莫非这其中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么。可他也来不及细想,转头就将这事儿说与自家老太太知道。
就这么的,英国公老夫人把消息顺顺利利地传进了坤宁宫里。
葫瓢儿传消息时敬茶的手都在抖,萧皇后更是屏退左右,正襟危坐道:“可落实了?母亲真是这么说的?和龄果真便是淳则帝姬?!”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正宫皇后的仪态都顾不上了,可见有多激动,葫瓢儿支着脖子回说“是”,心里的诧异一波一波放大。
想当初和龄进宫是经了他的手的,人是他亲自过了一个又一个宫门给领进来的,原以为权大人只是想把这丫头…不,如今是帝姬了,只是想将淳则帝姬献给圣上,却原来———?
葫瓢儿缩了缩脖子,细思极恐,多年的宫闱生涯让他警醒地意识到自己必定是错过了什么。
然而究竟权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实在无从得知,又一寻思,只要不冲着他们坤宁宫也就是了。
那边厢萧皇后早已跪在佛案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不住念叨起来,“信女萧氏,感念观音大士垂怜,”她的欢喜丝毫不加掩藏,磕了几个头深深拜下,末了眸中竟然露出了几分癫狂之意,道:“终于叫本宫碰着了这般儿的好事,阿弥陀佛,这回定把樊氏从云端拽下来,叫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
粉瓣莲花座上,观音大士手持净瓶,瓶中插柳。他慈眉善目俯瞰尘世,一拢烟眉在袅娜檀香里起起落落,神色端庄而肃穆,恍若神光笼罩。
坤宁宫里欢天喜地,景仁宫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窦贵人所居的偏殿此时一片兵荒马乱,原因无他,伺候的宫人谁也闹不清缘由,贵人好好儿的,不知怎的忽然又直喊肚子疼。
窦贵人因顾忌樊贵妃,故此肚子疼也并不敢声张,她咬着牙强忍着,一直到□流出血来,裙裾逐渐的猩猩红一片,如同浸湿在血水里!
她自己也吓着了,煞白了一张脸瘫坐在地。
宫人见娘娘这回同前面几遭不同,均是吓破了胆,急三火四不是往养心殿跑去禀告皇上就是往太医院请御医。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景仁宫的人提着宫灯一路撒丫子在长街上狂奔,连宫规也顾不得了,不出一盏茶的工夫阖宫都知道窦贵人的肚子出了问题!
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张齐灵张大人是申时末依例给窦贵人请了平安脉,这才离开景仁宫不到一个时辰,万没料到窦贵人身边的宫人这就找来了,急得话也说不利索,只道贵人主子浑身是血,人都坐不住了。
张大人赶忙叫底下人去请早已离宫回家的几位同僚进宫,自己则叫小太监背上药箱,飞快往景仁宫行去。
天色一霎儿黑得极快,夜幕较之往日仿佛更为低垂,半颗星子不见。
一座座宫殿被夜色覆盖,各处的宫灯随风飘摇,来往穿梭的宫人们行色匆匆,猛一抬头,远近处灯光忽明忽暗形如坟地鬼火,使人惴惴。
天子怒,龙颜不悦,阖宫里风声紧,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
窦贵人是皇帝新近瞧进眼里的妃子,又一朝幸运怀上龙嗣,原本该母凭子贵步步高升,然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她突然就大出血了。
众人心照不宣,想来,窦贵人这一胎是保不住的。
届时怪罪起来,非但日常伺候的贴身宫人要受到责罚,便是一宫之主位贵妃娘娘也落不了好。
且依着皇上素日里恼起来时候六亲不认的性子,瞧着是非得叫东厂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的,要不然,窦贵人好好的怀着身子,怎么近来就开始三天两头这儿痛那儿肿的。
万事皆有源头,总得抓个祸首出来这风波才可平息。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就是下一章了...!是个重头戏 - L -
上演年度宫廷“苦情”“悬疑”“惊悚”父女认亲大戏 = . =
泊熹:“所以这之后我和小和龄能多一点对手戏吗。当我寂寞空虚冷好了,呵... ...我可是楠竹,请让本大人多刷刷存在感,谢谢、、、╰_╯”#哥哥们太凶猛#
第61章 静夜燃
养心殿里。
柑橘公公神情紧张地侍立在门口左侧边,不时就会有景仁宫的小太监过来传递那边窦贵人的情况。
就方才传过来的几回消息,都说血水还未止住,窦氏短时间内已经昏过去三回了,醒了昏昏了醒的,一宫的人心肝儿也跟着七上八下乱颠。
柑公公倒不是担心窦贵人如何,他担忧的是自己主子,这当奴才的,主子心里不高兴了,倒霉的还不是他们。可有什么法儿了,柑公公摸了摸光溜溜没胡子的下巴,似模似样竟然捋了捋,心静了,这才又低眉顺眼走到御案前。
话说纯乾帝今年四十出头,所谓“男人四十一枝花”,当皇帝的更不会例外,他年轻时候本就生得风流俊雅,嘴瓣儿时常上翘着,仿似融融含笑,却不曾流于轻薄。
随着岁月的积淀,时光增添了皇帝普通人所没有的王者之气,一言一行不怒自威,往日他稍抬一抬手指头,底下人便要思忖其中之意,就怕不慎之中触怒龙颜。
何况是今儿个这样的日子,柑公公心里敲着雨鼓点,多少年了,皇上再没有露出过这般的神色,烛花摇影,在男人冷沉的面容上凿出一片深邃的灰暗。
纯乾帝将朱笔搁在红木雕龙纹笔架上,他才作罢一首诗,自觉很衬此时此刻的情景,一抬眼,瞧见柑橘公公杵在眼前,便问道:“那头怎么样了?”
皇帝对窦贵人的宠爱并不会重到为了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在养心殿里不痛快,他真正不悦的是他的后宫里暗藏了一个连皇嗣也敢谋害的刽子手。
为权者,最厌恶的便是自作聪明的人,纯乾帝更是讨厌后宫被一两颗老鼠屎搅得乌烟瘴气,白白坏了一锅粥。
柑橘公公呵着腰,回道:“才景仁宫又来人了,贵人的胎虽说眼下尚在,却并不稳妥,且下|身血水决堤了也似,止不住… …”
如此说来,窦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是真的没机会降临人世了。
纯乾帝从御案后转出,心绪潦草。就他素来看到的,窦氏为人谦和,懂得进退,并不与人为怨,此番竟不知是谁对她下的手?折了个孩子,说来倒也可惜,窦氏乖巧的性子他还是瞧的进眼的。
“摆驾景仁宫。”皇帝沉声道。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在后宫里兴风作浪。
***
嫔妃出了事,做皇后的自然不好不到场,而且萧皇后按说该是头一个到的,可她偏生就来晚了。
皇后进了景仁宫就直奔窦贵人所居偏殿,空气中仿佛漂浮着一股子血腥的气味,怪腻味的。皇后捏着帕子在鼻端遮了遮,要进门了,她才放下帕子露出焦急的表情,在门首上太监“皇后娘娘驾到”的唱喝声中迈过了门槛。
殿内一片冷寂,分明站满了一屋子的人,此刻却无人说话,萧皇后将眼一抬,心道原来是皇上已经到了,此刻冷着脸坐在主座上,而樊贵妃正挨在边儿上悉悉索索的细语,却不知说些什么。
她福了福身子,“臣妾给皇上请安。”
得到纯乾帝一个眼神了,萧皇后便径自走到皇帝旁边的座位上坐下,而樊贵妃再得到皇上垂怜,也不过是站着。
所以说,妃永远是妃,再得脸也不过是个得脸的妾室罢了。
皇帝拿眼角余光看皇后,他这妻子从来都是懒懒散散,出了这般的大事她竟不疾不徐最后一个才到,以为别人不晓得她不在意么,实在叫人不喜。
再联想到适才樊氏所说,皇帝目光微微下沉,不动声色道:“皇后来这一路上想必已经知晓,窦氏这一胎并不曾保住。”他觑着萧氏神色,见她并不讶然,不过也并无欢喜。
皇帝靠坐下去,一手摩挲着案上的青花瓷杯盏,茶盏里热气氤氲,须臾,他慢声慢气的声音在殿里响起来,“听闻,日前是皇后宫中一宫女撞上了窦氏,才致使她胎像不稳。此事可真么?”
殿里明烛燃得亮如白昼,底下的嫔妃们忍着窃窃私语的劲头竖起了耳朵,皇上的意思很明显啊,这是听了贵妃娘娘的话,怀疑上皇后娘娘了。
了不得了,皇后身居后位这么些年,功劳没有什么,可错处却也是叫人抓不着的,樊贵妃纵然得宠却越不过她去,只是这一回,倘若证实了皇后谋害皇嗣的罪名,她这后位怕就坐不下去了吧!
众人揣测纷纷,正合乎了樊贵妃的心意。眼下是绝佳的机会,此时不将萧氏拉下马更待何时?
和龄不过一个小丫头,眼下又犯了这样的错处,便是回头皇上要亲自提审,只怕也不会瞧上她一个“为皇后办事的走狗”,毕竟她那样的脸容只会使得皇上厌恶,认为她不配拥有同良妃七八分相似的相貌。
如此,一举双得,樊贵妃唇畔不期然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从贵妃到皇后,一步之遥,她终于快要走到了———
矛头似乎直指萧皇后,她眉头只蹙起一瞬,一想到和龄,转而就松弛开了。
皇后假装让自己表现出受了委屈的冤枉模样,演技不敢说十分好,却也有五六分的憋屈样儿,正待言声,忽的一人披头散发跌撞着攀着宫人的手进得殿来。
皇后眼睛一眯,来人竟是此刻该昏睡在床榻上的窦氏,她刚没了孩子不好好歇息着,却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窦贵人哭得一双明眸肿得核桃似的,我见犹怜,单薄的身子穿在月白色寝衣之外,风一吹仿佛都能把她吹倒。
她脸上昏惨惨的,嘴唇发白微裂,一进门便哭诉道:“皇上——您要给嫔妾做主啊!那一日确实是坤宁宫的宫女撞在了嫔妾的肚子上,回来后嫔妾不敢声张,可肚子却一日痛过一日,我因没有经验便也不曾在意,谁晓得酿成了今日的苦果…皇上,求您给嫔妾做主啊皇上———”
窦贵人说完看了眼站在皇上身畔的樊贵妃,她心下突突直跳,忍着虚弱这么跑上来不为别的,她是来向樊氏表忠心来的。
记得那一日在长街上,窦贵人摔倒前她瞧得清清楚楚,坤宁宫那位叫和龄的宫人并不是直接就撞上自己的,她是叫一个可疑的太监在腰上推搡了一把,这才把自己撞倒了。
她心里明白,要加害自己的另有其人,且保不定就是…只是如今没有了孩子傍身,自古君王多薄情,皇上对自己那点子恩宠早晚都会化作飞灰,倒不如顺水推舟助樊贵妃一把,让皇上怀疑上皇后,樊氏今后也能念着自己的好。
众人皆默不作声,如果说刚儿只是樊贵妃一个人要把矛头指向皇后,那么这会子窦贵人的态度就很值得人细究了。底下人很多都并不清楚那一日的具体情况,更有些已然在心底里默认萧皇后“大限将至”了。
这么个局,除非萧皇后是大罗神仙,施个法术抹去所有人的记忆,否则她今日是跳进黄河也难洗清自己了。
坤宁宫的宫女无缘无故怎会去谋害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窦贵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受人唆使,而坤宁宫可就一个主子,不是皇后还能是谁。
皇帝垂眸浅浅吹着茶盏上浮着的一层茶末儿,视线在窦贵人虚弱的脸颊上扫了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道:“你且回去躺着,等消息便是。”
窦贵人心里一跳,皇上这么说就说明他其实是不高兴了,她不敢多留,就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她也不会留下来吹风受凉。
殿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皇帝倏地搁下茶盅,转脸瞥向自己边上的萧氏,“皇后,你没有话要对朕说么。”
她自然有话,而且是一肚子的话。
萧皇后在心里暗啐樊贵妃,看向皇帝时却维持着镇定,她的慌张虚虚实实,眸光闪动道:“皇上竟不相信臣妾?想来那宫人不过是无心之失,才致使窦氏没了孩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许是命中注定的,并不与臣妾相干。”
纯乾帝坐直了身子,他拿指尖在扶手上“笃笃”敲了敲。
身坐王庭的君王偶尔会感到孤独,久而久之养成了半孤僻的性情,且做决定前并没有同人分享的习惯。纯乾帝把手垂放在膝襕上,扬声朝外头的锦衣卫道:“去,将坤宁宫那宫婢带到这儿来。涉及皇后,朕倒要亲自审问几句。”
黄毛丫头能问出什么来,怕见到皇上腿都软了吧!
樊贵妃笃定皇后将百口莫辩,自己仿佛已经坐上了中宫皇后宝座。
而萧皇后的心理却截然不同。她是极为希望皇上能见着和龄的,她不能总把和龄藏着啊,和龄同她母亲良妃生得何其相似,不定皇上一见之下就能意识到她是谁,也算不白瞎了这副长相。
殿外,滴水下,泊熹遥遥向着殿内躬了躬,踅过身便带着锦衣卫千百户们朝坤宁宫扬长而去。
沿途的宫灯照眼欲明,他脸上神色绵邈跌拓,秋夜萧瑟的风在长街和纵横的甬道里呼啸穿梭,拉扯得檐角宫灯左摇右摆,人的影子在灯火明灭里晃动。
这个时辰上,搁在平日宫人们都睡了,可今儿不同,窦贵人的事满宫里边无人不晓,大家伙儿都睡不着。
和龄最是提心吊胆,她就说这几日怎的右眼皮老跳,原来果真是要倒霉!皇后娘娘的厚爱没有给她带来实际的好处,反倒似乎景仁宫的窦贵人一出事,她却是立马要获罪的。
和龄正趴在阑干上,因是夜晚,满头青丝只在头顶心绾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小髻,拿雕刻成桃枝形状的木头簪子簪住了,身上另套着件宽松的半臂褙子,两眼无神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忽的听见小院门首上传来一阵颇为整齐的脚步声,步履沉稳内敛,一听这步调便可知不会是同院的太监宫女们。
门被推开了,泊熹打头,他一身飞鱼服头一个跨过门槛,右手扶着绣春刀,仿若蓄势待发。
然后顿住了脚步,寻睃的目光瞧见了支着下巴趴在阑干上发呆的和龄。
她的目光也向他看齐,却在转瞬间呆若木鸡。
和龄畏惧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知道锦衣卫只听从皇帝的旨意,而泊熹等闲是不会这样光明正大现身在这里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是来抓自己的… …
隔得老远都能敏锐察觉到她的畏惧,泊熹对后面的锦衣卫们比了个手势,那些人便乖觉地驻足在外。
他大步走向她,很久都没有这样光明正大过了,只可惜,场景时机都不巧妙。
终于站定在和龄身前,她的眸子在昏暗的宫灯下闪烁着幽谧的光泽,两手不自觉绞着衣角,踌躇和不安都写在脸上。
“泊熹… …”
和龄怂了,她早把自己说过的那些再不理睬他的话抛到了爪哇国。只要能逃过这一劫免除一死,他要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一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期期艾艾又很苦恼地解释道:“真不干我的事,不是我要撞窦贵人,是,是另有个小太监从哪个地方跑出来撞着了我们———”
见他丝毫没有反应,她越说越急,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从没遇到过这种要掉脑袋的事,心里一慌,眼眶里汪汪的仿佛要哭了,抽噎道:“泊熹…你不要抓我好不好,我我真不是成心的。”
风吹云动,一弯毛月亮在云翳后若影若现。
泊熹的眸子黑魆魆的,深深望着和龄。她鲜少低声下气露出这般柔弱的模样,像极池塘里漂浮的白睡莲,小小的洁白的一盏,随波瑟瑟颤动。
“不相信我么?”
他抬袖在她湿漉漉的眼睛上沾了沾,告诉她道:“不过是去走个过场。过了今夜,你会找回真正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和龄:“真正的自己?你丫说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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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错了,没写到“年度”“认亲、大戏”“xxxxx”
所以就让泊熹和小和龄再最后亲昵一下吧 = - =。。。晚安,祝大家萌萌哒~
泊熹:“-//-那个,和龄主动抓(touch)我的手。”
第62章 薄凉生
和龄干涩地咧了咧嘴角,找回真正的自己?
她又不是什么蛤蟆精蜘蛛精,有什么真正的自己可找回的,真是莫名其妙,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和龄突然间认识到即便自己再楚楚可怜泊熹也不会迁就自己的,许是皇帝派他来的,圣上的旨意不可违背,他也没法子,不把她带过去不能交差。
“那———”和龄抬袖在眼睛上擦了把,没法儿,是福是祸总得面对,她不可能缩头乌龟似的一辈子躲在这里,幸好是泊熹过来拿她,她还能扫听扫听情况,便打了个哈哈道:“好,您等着,我回屋换件衣裳速速就来。”
… …才还哭鼻子来着,这么会儿就想通了?怎么就这么叫人怀疑,不是要开溜吧。
心里狐疑着,泊熹嘴上却笑着道了声“好”,见和龄推开门走进屋里,他就自说自话跟了进去。
屋子里烛台上燃着蜡烛,能把人影照得长长的映在墙壁上。
和龄正虎着脸一头想着待会儿怎生应对,一头低着脑袋解褙子上的花扣子,解着解着,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就把眼睛一抬,刹那间“晴天霹雳”。
她脱了褙子身上都只剩下个象牙色中衣了,这般隐秘的姑娘家换衣服的时刻,对面墙上却怎的映出了一个萧长的人影?人影腰间别着把长刀,也不动,此情此景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别样诡异。
说时迟那时快,和龄“嗖”地从边儿上柜子里抽出件草绿色宫装袄子罩在自己身上,一捂严实了,立时就踅过身去。
泊熹抱着双臂靠站在屋子正中的桌边,他知道和龄不会脱到□,是以打进来到现下被她这么由惊恐到惊诧的视线把自己看着,并不曾感到半点羞赧。
“你你…你跟进来是做什么?”
他没瞧见她在换、衣、服么!和龄舌头都要打结了,她刚才约莫猜着墙上的人影是泊熹,却不明白他跟进来的用意,合着临到这时候了,他竟然有心思偷瞧姑娘家换衣服?
泊熹很坦然,他朝后窗口抛了抛视线,解释道:“我怕你想不明白,偷溜出去。”
“… …”
真成,为自己偷窥找出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偏她还无法反驳。
和龄郁闷地摸了摸鼻子,难道自己这背字儿是一路走到底了?生活里就没有一件好事发生的,如今还成了将被逮捕的犯罪嫌疑人,是怎么沦落成这般的?
她草草回顾一番,自己都不忍直视。
就这么在泊熹若有似无的,极其无法忽视的视线下将袄裙穿好了。
因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要被带去哪里,出于小心为上的目的,和龄将自己打理得分外齐整,头上也梳成了普通宫女的发饰,连朵绢花也不敢戴,整个人瞧着十分朴实简单,就连面上的表情都显得很纯良。
泊熹看了一眼,起初没理睬她,待跨过门槛,他眉头蹙了蹙,不解问道:“你的头饰呢?”
要出席大场面了,竟连个像样的首饰也没有么。
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出院门就瞧见了站在夜色中沉默如雕塑般的锦衣卫们,一颗不安躁动的心笔直向上往嗓子眼儿提。
泊熹咳了咳,提醒她回答自己。
和龄有点儿骄傲,开了话匣子道:“这个时辰了有谁珠翠满头的吗,我猜你是要带我去受审?…等审问的人瞧见我了,看见这么一张纯善的好人脸,想必也不会忍心将谋害皇嗣的罪名往我身上揽的,我何德何能,好好儿的硬要去害人么?又不是作死。”
边回答边瞧后面尾随着泊熹的一班锦衣卫们,那群人无声无息的,就只那么跟着,同他们保持着七八步的距离,她就算仔细听也不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
冷不防走在前面的泊熹停了下来,和龄没留神,一头撞在了他后背上。
“这就到了?”她暗自紧张,左右四顾着,心话儿说这才出坤宁宫多久,黑灯瞎火的,别是要害她的命…?
为这个想法在心中狠狠一惊,和龄抚了抚心口,留神泊熹的一举一动,他把手中的手提式羊角宫灯让她握着,淡声道:“等我一会。”
她没来得及追问,他就快速走远了。
起了风,风中有醉人的桂花香。
泊熹回来得异常迅速,他摊开掌心,里头卧着一朵四色渐变的凤仙花,上头还沾着晶莹的夜露。
和龄歪了歪头斜瞅这花,“采花儿去了?”采花,大盗?
“别动。”泊熹执起墨绿的花梗,扳正她歪着的脑袋。
还没给姑娘戴过花,人一旦手生就显得笨拙。
他比对了下位置,仔细地将那枝凤仙花簪入她乌蓬蓬的发髻里。
和龄抬手去摸,却被他拍下,遂不自在地吮了吮唇,嘀咕道:“别呀,跟个花痴似的,叫别人以为我张扬。”
泊熹很不以为然,据他所知当年的良妃是喜欢凤仙花的,又爱用凤仙花的花汁染指甲。
这花儿清远的香味想必是纯乾帝午夜梦回也记忆犹新的。
和龄戴着它,更易唤起皇帝对过去的记忆。
见她还是不老实地边走边拿手去摸那花,叽叽咕咕好像随时要摘下来似的,泊熹有点头疼。
“别摘它,”他提起宫灯照亮她盈盈若水的眸子,莞尔道:“就这么戴着不好么?我瞧着,和龄戴着很是不错。”
她抿着唇眼神闪躲地觑他一眼,“…真的?”
泊熹微微颔首,接下来,她果然不再去碰那凤仙花了。
是因为他的话么。
他感到快活,然而心中却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寥落贯穿了身体。和龄现在觉着他百般儿好,那是因着她不晓得自己的真实身世。
倘或一会子知晓了,会否就此同他疏远起来?
他知道她爱胡想,只不知届时她会怎样理解他送她进宫的用意。
到了眼下和龄将回归原位这节骨眼儿上,泊熹才逼迫的自己不得不承认———的确,在与她相处的日子里,潜移默化,是他愈发贪心了。
蓦然发觉,这万里江山他想要,而和龄,他也想要。
*****
却说泊熹一路将和龄领进了灯火通明的景仁宫,他们甫一进去便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和龄不安地看着泊熹,可他自进殿内便不再同她有任何的眼神接触,仿似全然不识得她似的。
“皇上,这便是坤宁宫的宫女和龄。”泊熹向上禀道,随之半退着站定在一边,面上无波无澜。
皇后扫了他一眼,也不露声色,只是偷眼观察着皇帝的表情,好奇兴奋之余,又奇异地觉到紧张。
和龄不敢东张西望地打量,她低着头裣衽跪下,头低低地叩到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方砖沁冷,在这秋寒的夜晚,她跪在地上尤其感到一股叫人颤栗的凉意从脊梁骨一路通过去,身上激起一层栗,紧张得连请安的话都说不囫囵。只能僵硬地保持着叩拜的姿势,发怵发得无边无际。
“哑巴么?”
上首皇帝眉心微抬,他此刻是瞧不见远远跪着的和龄的样貌的,唯有她发鬓间簪着的那一枝凤仙花将他的注意力向她牵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