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什么误会,”六姑娘被烫了似的把那虎符放回书案上,再不看一眼,只凝着凤嘉清,颤声道:“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有什么误会…莲子要兵符做什么?你们,你们是抓错人了… …!”
凤嘉清看着她,狭长的凤眸锁住她的眼睛,淡声道:“莲子要虎符或许没什么用处,可是,难道你不想要?”
“我不想要!”她丝毫犹豫也没有,在这种空前的信任危机下她只觉得疲累,怪不得他最近不理睬她,原来他早就在疑心自己了,所以才会做了假的虎符引莲子上钩。
她慢慢地在莲子身前蹲下,食指抬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莲子,你告诉我,是你么?”寒意爬着指尖一点一点漫进肌理,她一瞬不瞬望着她,几乎想要催眠自己,“你若说不是,我就信你。”
莲子的表情不再无所畏惧,她的手被捆住因而不能为她拭去眼中滴落的泪水,“夫人… ...我对不住你。”她说完忽然大声向着凤嘉清道:“这不关夫人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都是奴婢自作主张!
况且姑爷分明早就意识到了,早就把虎符换成了假的引我上钩,既然一切皆早料到,如今什么损失也没有,何必再纠缠于此!尽管处置奴婢一人便是!”
六姑娘脸上血色全无,就好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子,她昏昏沉沉站起身。
身后凤嘉清声音寒凉似冰,嗤道:“你说自作主张?却不知你是听谁的命作出这主张来。你们夫人,亦或是——卿府里的三爷?”
六姑娘浑身一震,低头看向莲子。莲子的表情刹那间几度变换,最终归于沉寂,“不是三爷,更不是夫人。奴婢现下只求一死,望成全。”
莲子自然不会供出幕后的指使者,然而六姑娘心里清楚,幕后那人…只能是霄三爷了。
她笑了笑,笑自己蠢,身边的人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自己却浑然不知。而霄三爷,他是什么时候把主意打到莲子身上的,雪珠她们还可信吗?
室内死一般的沉寂,半晌,凤嘉清缓声道:“拖下去,处理干净些。”
“是!”几个灰衣人得了指令立马提溜着莲子出去,莲子的脸色墙纸一样灰暗,还未死却已没了生气,脸上毫无恐惧的神色。
只是抬眼一路望着六姑娘,一方绢丝帕子从她身上掉出来,委顿在地面上。
六姑娘狠狠咬住下唇,盯住了那帕子,又见到莲子将要被处死,一时间只觉得人世交替得太快,隆隆向前中她已迷失方向。
书房的门重又合上,她拿手在脸上拍了拍,转身看着凤嘉清,眼里灰扑扑的没有神采。“其实…你知道么,事到如今你信不信我已经不重要了。
因你打从一开始就在戒备我,疑心我,如此,我真是什么也不敢指望。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向你解释… …”她喉头噎住了一般,艰难道:“真的不是我,是哥哥,都是哥哥,是他做的不是我… …”
她再也发不出声音,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幽咽声。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是你向皇上求下的赐婚圣旨,为什么要让一切都变味了!?
她以为的幸福美满,她的快乐,欢笑,原来从来都建立在高空的浮云之上,风一吹便散得无迹可寻。
他其实见不得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周身遍布钝钝的痛感。只是他亦有他的无可奈何,他不能再待她好,至少眼下不能,他必须如此。
“你回去罢。”凤嘉清冷声道。
话毕,冷不防的,他喉头竟赫然一甜。
六姑娘的眼泪“吧嗒”一声顺着下巴落到脚下方砖上,而几滴深色血滴紧随着那滴湿润而下。她捂住嘴,迷蒙不清的视线中依稀见到凤嘉清呕出一口黑血。
那双狭长的凤目倏然放大,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他就那样看着她,几乎站立不稳。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大概七八章节就完结了罢。
也许不到,也许再多一点..
最后,晚安~做个好梦~
只需以人血为引
“你怎么了?!”六姑娘惊惶地扶住他,可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渐渐滑落在地。
电光火石间六姑娘看向条案上的青花瓷酒壶,她拿起那酒壶,声音都在抖,“是因为这个… …”
凤嘉清的气息已经不稳,他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朝她喊道:“把酒壶藏起来,她们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听到没有!”
她却像失聪似的跌坐在他身前,恐惧地看着他口中不断吐出殷黑的血液,无措道:“你不会有事的,我…我去找太医!”说着就要爬起来,手腕却猝然被拽住。
“怎么了?”她回首,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你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别动,”凤嘉清强自抓过她拿在手中的酒壶朝着半开的轩窗一掷,那酒壶霎时就落在了窗外半人高的草丛地里。
他抬起袖子在唇上抹了一把,五脏火烧一样灼痛,咽下喉头一口腥甜,吃力道:“你出去,就当… …今日没有进来过…出去…!”
“呜呜…我不走,我不走… …”她抱住凤嘉清嚎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怎么会要你的命…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
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弱,身子陡然一僵,感觉到他的手轻轻地从自己的背上滑下去。双目盲了一样去探他的鼻息,脸又凑过去感受。
好一会儿,她眼底升起一抹光亮,用力抹掉眼中含着的泪水,待视线清明之后,迅速撞出了书房的门。
##
室内四角燃着高高的青玉铜灯,引着沉香,香气氤氲缠绵,鬼魅似的绕住了众人。
四五个眉头紧锁的太医站在床榻前,悉悉索索地交头接耳,半晌,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此事连皇上也惊动,几个时辰内派了几拨人前来探问。
太医摇头,别人犹可,凤老夫人、凤夫人一听这话,当下里便昏昏欲倒,一旁的几个丫头赶忙着来扶,一时乱成一团。
六姑娘揪着袖子站在床边,看到凤嘉清脸色发紫,嘴唇泛白,这么明显的中毒症状。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在眼前流逝却奈何不得。
“太医,我夫君他…还有多久…?”她侧身询问,声音虽发着颤,脸色却平静得诡异。
几个太医又是一阵讨论,后一个年迈蓄着大白胡子的太医回道:“夫人节哀,这——最多不过明日午时。此毒毒性凶猛,闻所未闻。老夫与众位同僚商议之下,决定先开几味药,望能暂时抑制住毒性流窜至心脉,却也不过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
凤夫人忽对六姑娘道:“你随我来。”话毕径自走了出去。
六姑娘恋恋地看了一眼床铺上的人,转身又瞥了眼几个尚在讨论中的庸医,低头快步跟了出去。
凤夫人等候在隔壁的耳房里,冷冷看着六姑娘走进门,劈头便问道:“我问你,当时就你和泉之在书房里,怎么偏偏是他中毒,而非你?”
她的目光像蛇盘绕住她,眼中森寒一片,看一眼便有如坠冰窟之感。
在这样洞悉一切的视线下,六姑娘张了张口,脸色白得纸一样,就在凤夫人将要下结论时,她突而清晰地开口道:“我也不清楚,许是… …”她想到凤嘉清晕倒前的嘱咐,况且她绝不能让凤夫人坐实这件事和她相关,绝不能。
“许是在外头误食了什么,我去的时候夫君他一直好好的。我做的几道菜尚在书房里,”此时她想,但愿死后同穴。但绝不能失去现在的身份,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的。若是被发现是酒壶里的毒酒要害了凤嘉清性命,她该沦落怎样的结局?“… …母亲不信大可检验。”
凤夫人冷哼一声,她早已派人检查过那几道小菜,确实没什么问题,然而这更叫她疑心。六姑娘是最后和凤嘉清在一起的人,直至他中毒晕厥都只有她一人。
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忽闻得房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响,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冲进来道:“太太,夫人,来了个青袍道士,说是能治好少爷!”
“真的?!”六姑娘脸上蓦地光彩大盛,一扫之前低迷,拎起裙角飞快地夺门而出,比凤夫人还要快的跑了出去。
希望若走在濒临绝望的心之后,这希望便无限放大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众人皆看着一身青袍邋里邋遢的道士。
特别是那几位尚未离开的太医,看向这从天而降的道士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他们专业吃皇粮的都束手无策,此等无名小卒有什么能耐,竟敢当众口不择言起来,实在令人发笑。
更何况,若他果真能解此毒,他们太医院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六姑娘出现在门口打量着那人,只觉得没有想象中的仙风道骨形象,想想又觉得高人是不拘泥于外相的。“道长有礼,请问是您说可以治好我夫君?”
那道士三十上下,闻言举目看向翩翩而来之人,一双似容纳了世间万物的眼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缓缓颔首道:“正是贫道。”
凤夫人赶到门边,一见着这道士便蹙起了眉头,凤老夫人此际却极为相反,存了死马且当活马医的心思道:“还望道长倾力相救,若救得老身孙儿一命,便是要我短寿十年也可!”
道士扬了扬眉,不讳道:“恕贫道直言,老太太寿数已不足十年。”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登时就诡异地安静下来,半天,凤老夫人僵硬着脸恨不得喊人把这不识相的臭道士叉出去。
六姑娘无心理睬这些,急道:“还请道长施法!”
施法?
那道士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地走到床榻前,从青色的宽袖里伸出一只青白的手。食指在凤嘉清鼻下探了几探,望闻问切都没有做全套,转头道:“方法是有,只是——”他止了话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恐怕不好办。”
“怎么个不好办?”六姑娘不禁向前走了一步,恳切地望着青袍道长。
“需以人血为引。”
道士悠悠说着,从宽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此乃贫道师傅空虚真人留给贫道的唯一法器。用这枚匕首滑下的人血,可解百毒,生死人而肉白骨。”
生死人白骨?
“实在是谬言!”太医们极力地不赞同,个个吹胡子瞪眼睛地看着道士,仿佛他是个神经病。
其余人等正被道士的话弄得发懵之际,六姑娘已经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忐忑地小心翼翼问道:“道长,我的血可以么?”
道士手上的匕首发出粼粼的寒光,他的视线定在面前人脸上,吟唱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三魂七魄异世来,听得,从得。芳魂几缕终要回,不可逆,不可追… …夫人的血自是上上之选,不可多得,不可多得。”
她听到后半句终于放下心来,旋即拿过道士手中匕首走到桌案前。
莹白的手腕置于一只釉里红三鱼纹高足碗上方,只见匕首银光一闪,她眼睛不眨一下在腕上划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殷殷的血丝缓慢地渗出来,渐渐的,鲜美的血香拉成一条红色长线落进高足碗里。
这情景着实骇人,青玉铜灯的光幽幽忽闪,仿佛随时会熄灭。晕黄的光泽打在六姑娘身上,再美的女子也成了凄厉的艳鬼。
血盛满了碗底,六姑娘侧头征求地望向道长。
道士只朝碗里睨了一眼,摇头道:“不够不够,这可不够。”
这还不够?
六姑娘想着眉心微微锁起,竟是把心一横,右手抓起匕首在另一只手腕上连续划了数下,手臂上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口子争先恐后往外溢出血液。旁人看着都疼。
满室萦绕血的腥香,几个太医心惊肉跳地看着,暗道凤老夫人和这凤夫人竟由着新妇胡来 ,关系是如此差么?当真心狠。
凤夫人抿唇不语,拿眼看了看凤老夫人,但见她和自己一般沉着脸色,想必是寄希望于这道士的。
“够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道士亲手拿回了那只血淋淋的匕首,眉头都不皱一下便收入袖中。拿起高足碗掂了掂分量,他对着脸色苍白却泛着奇异容光的六姑娘道:“夫人便先回去歇息,贫道既有了夫人的血,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转头看着室内众人,不容置疑道:“此时夜已深,各位也请回去。”
凤老夫人尚在犹疑,凤夫人已经半拉半带着把她弄出房间,一屋子侍婢紧随着鱼贯而出。太医们更是巴不得回去,摇头太息间,出门呼吸到夜里湿凉的空气,远花清幽。
六姑娘扶着桌角定了定神,脚步虚浮地站到床沿,看了一会儿昏厥中的凤嘉清,突然回首道:“还请道长转过身去。”
道士也不言语,她看着他慢悠悠转过去,这才倾身,没什么血色的唇瓣贴在榻上人微凉的薄唇上。
一颗晶莹的眼泪自眼角落在他脸上,缓缓地没进乌黑发梢间。
“你中毒是因我而起,只要你能醒过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她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清楚,你一定不知道被人误解的滋味。况你以为,此番你若是去了,我还能独活?”
床榻上的人眉头隐约蹙了蹙,道士背着身若有似无地叹道:“芳魂几缕终要回,何苦来,空牵念… …”
作者有话要说:
釉里红三鱼纹高足碗。
很秀气的碗。
晚安。
唯一一株绿树苗
不知名的虫鸣声时而响起,月色似一拢轻纱盖地而下。
六姑娘回到回风榭,走路却摇摇晃晃的,她刚进门口便被雪珠、欢喜等人团团围住。空气仿佛凝结了似的,众人面色都不好。
“夫人… …”欢喜担忧地看着六姑娘。木棱窗敞开着,有风灌进来,总觉得下一刻她便要乘风而去。
雪珠让小丫头们各自都回去歇着,只同欢喜携着六姑娘进门,烛火都亮着,照在三人脸上朦朦绰绰的不真实。
六姑娘在软塌上坐下,朝雪珠深深地望了望,伸出手道:“替我上点药,划破了一点皮。”
欢喜看的惊呼一声,头皮都麻了,但见那只裸|露的细白手腕上分布着几条利刃划出的血痕,可怖异常,不由气红了脸,急道:“夫人怎能相信那游方道士的鬼话!奴婢看他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即便…即便是姑爷就此不醒人世,夫人也不可——”
一点烛火在六姑娘眼底跳跃,她双目炯炯看着欢喜,直看的她再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雪珠才把药箱子提过来,取出白瓷小瓶,微有颤抖的手指轻柔均匀涂抹着药膏,半晌,实在是忍不住了,泪珠“吧嗒吧嗒”走珠似的往下掉。
“夫人,莲子…莲子还不曾回来,”她艰难地抬头,不无哽咽道:“我大抵也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她——却不想她因何竟胆大至此…!?”
六姑娘和莲子自出了回风榭便都没回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整个侯府因凤嘉清的意外而陷入空前的沉寂,似连飞过侯府上空的鸟儿也不敢多做停留。
消息传到回风榭,众人不知所措之于,雪珠却想到了莲子,记忆中莲子手上的青花瓷酒壶一闪而过。
她心头发怵,一切都是如此的吻合。因而联系到日常莲子的种种异常,结果血淋淋的不言而喻!
“夫人…”雪珠捂了捂心口,尝试着问道:“莲子她,她现下怎样了…?”问出这句话时陡然松了一口气,她终于还是问了。
“…她死了,”六姑娘按了按手腕上的白纱布,放下袖子,眼睑微抬,眼中冷冷的冒着寒气。“她在酒里下毒,我从没想过她会如此。你们预先都知道么?”
她不想知道莲子有无苦衷难言之隐,做了便是做了。她只怕这身边人早就不是可以信赖之人。
据说人的眼睛有5.76亿像素,但人心难测,今日还是为你好,难保他朝不变,终究再锐利的眼睛、再清晰的视线也看不懂人心。
雪珠事先料到莲子的结局,心中只不明白莲子因何要下毒谋害凤嘉清,这其中的关窍不亚于两种不同的事物碰撞在一起,她实在不能透晰。
只听六姑娘森冷的语气问出这样一句话,她慌忙和欢喜一同跪下道:“夫人和奴婢跌跌撞撞至今,若是我事先知情怎么可能瞒着夫人,莲子她不知被什么人收买才做得如今这样的事,奴婢一早能知必定誓死劝阻——”
欢喜更是云里雾里,她平素不甚观察身边人言行如何,听到现在堪堪才明白过来,原来下毒谋害姑爷的凶手竟然是莲子!
当下表明心志道:“奴婢绝对不知情… …奴婢和雪珠姐姐一样,若是早知道哪有不告诉夫人的道理…!”
少奶奶身边的丫头下毒谋害姑爷,这样的大事,放在哪个府里后果都不堪设想。尽管欢喜还不能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然而她只是假想这事一旦被人知道,后背就冷浸浸的冒汗,她们整个回风榭的人都要遭受牵连!
“你们起来罢,”六姑娘虚扶了一下,身心皆疲。观雪珠莲子言行她怎么忍心去疑虑她们,况且她们看来是不知道霄三爷事情的。
是啊,她们知道什么呢。
而她又为何要知道这一切?
谋夺帝位,古来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可是为什么要牵扯到她?她只想好好的过日子,何以困难如斯!
她甚至不敢去想象下毒事件的幕后主使者真的是霄三爷,如果是他,他是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要除掉凤嘉清?
她可以暂且不去想他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想象他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可她不得不去想,霄三爷既然走到这一步,是不是意味着… …风雨欲来,将有大变?
六姑娘心中一凛,猛地打了个寒噤。雪珠见状抹了抹眼角,从内室取过一件披风盖在她身上。“夫人,夜来风凉… …”
欢喜听见便到窗边关窗,一个人影走过。
片刻,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是我,睡了不曾?”
是宝妹儿。
六姑娘盯着那扇门,脑海里宝妹儿从书房离去的身影挥之不去,她扯了扯唇角,没办法,谁让她就是这么一个小气的人。
朝雪珠使了眼色,门便开开来。
宝妹儿进得房中,朦胧的烛光笼罩她,焦急地走到六姑娘身畔,乍见她苍白面色宝妹儿掩口惊呼一声,拢住她手道:“我都听丫头们说了,你…你还好?”
六姑娘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不大自在,因对面人是宝妹儿,是记忆中善良和煦的人。
她不觉开口问她,“… …怎么想到去他的书房?”
她用“他”来代替那个名字,可是宝妹儿必定知晓。或许真如凤嘉清所说,只是她始终不能忘记她临走前脸上那一抹娇羞,很奇怪不是么?没什么事情,你脸红个什么?
她麻木地想,说到底,若是宝妹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脸色便愈加的难看。
“我,我见你辛苦了几日,便想为你做点什么…”宝妹儿连连摆手,一脸的惊慌失措,“我只呆了一会子便离开了,你千万不要多想… …”
六姑娘重新拢住她的手,五味杂陈,有些好笑,暗道怕是自己多疑了,宝妹儿过去帮她何许多,如今不过和幼时一样的心思罢了,终是为了自己好的。
便安抚地拢住她的手,神色缓和说了些话,后叫欢喜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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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深深,六姑娘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她怎么睡得着,她只想片刻不离地守在他左右,她希望他一睁开眼见到的便是她。
莫名的,潜意识里,六姑娘寄托了全部的希望于那道士。她抬起手腕看着上头缚着一层又一层棉白的纱布,并不觉得痛。
至少她现下怀揣希望,像干涸的大地上唯一一株嫩绿树苗。
天际翻出鱼肚白时她沉沉昏睡过去,这一觉直睡到了半下午,日头斜着往庭院里落。
雪珠早已侯在房门口,听到动静便端着面盆进来,欢喜慢慢地也进来了,表情不大自然。六姑娘撑着手臂坐起身,一见着雪珠便问道:“那边怎样了?他大好了是不是?”嗓音里夹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紧绷。
雪珠放下水盆,回道:“…那道士清晨时分走的,不久姑爷便醒过来,都说是好了。”她笑了笑道:“夫人,您洗漱完先用些吃食,从昨晚便没有吃过什么了… …”
六姑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匆匆梳洗一番,长长的发随意用木簪在头上簪了个简单发式,脸上泛起笑容来。并没有注意到雪珠和欢喜的不对劲。
欢喜已在圆桌上布置好了饭菜,六姑娘穿着一身缃色衣裙,新生的向日葵般迎着阳光打开房门,竟是饭也不准备吃了。
雪珠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人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欢喜不安地在圆桌旁落座,筷子滚倒了她脚边。听得雪珠道:“从昨日起便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又突然生出这样的事情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
欢喜不无愤懑道:“好心当了驴肝肺,我早瞧这王姑娘不简单!”
“嘘——”雪珠按住她的嘴,提醒道:“如今是宝姨娘了。”
“我在这里说话还需避忌什么,再不说我就得憋死了!太太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纵使要给姑爷弄个姨娘那谁不能,偏偏是她,这不是存心给我们夫人添堵么!”欢喜越想越气,“连那道长都说是因夫人的血,再加上他配制的药丸子才救了姑爷,夫人对爷这颗心刨出来都能见太阳了——”
雪珠恨恨地敲了她一下,“你嚷嚷什么,你怎么不想想… …太太她是不是猜到什么了?”欢喜心里跟着一咯噔,太太倘或真的把这笔账记在夫人头上,虽没有真凭实据,可这样弄出个宝姨娘来,这是折腾谁众人谁不是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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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缃色人影站在微微敞开的门扉前,她的身形固定在斜照的暖阳里,静静看着屋内场景。
然后慢慢走了进去,无声无息的,扬手不受控制打翻了那坐在床榻前人手中端着的药碗。
宝妹儿惊慌地缩到一边,似泛着血色的药汁溅上她雪白的裙角,无措地看着突然而至的六姑娘,不住地摇着头。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誉亲王叛乱遭擒
“宝姨娘,您怎么样了!”一个穿着碧色比甲的丫头紧张地扶住她,一边惧怕地对着六姑娘福了福身子。
“你叫她什么?”脚上绣鞋微微濡湿,六姑娘踩过一角碎瓷片,像听到什么好笑又惊悚的话一样,连方才看到宝妹儿坐在凤嘉清床头侍药的怒气都没了影踪。
那丫头哆哆嗦嗦地上前一步道:“回,回少奶奶的话,”眼角滴溜溜在宝妹儿脸上刮过,“是太太做的主,如今…王姑娘已经封做了姨娘,给少爷收了房… …”
六姑娘脸上血色霎时褪得干净,迟疑的目光这才落到床上半靠着引枕那人身上。看到他的一刹那心竟觉得痛涩。
应是一种狂喜的钝痛,他真的好了。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她是这样想的,哽咽着掩住双眼,涓涓的泪水往下淌,唇角却忍不住上翘。
可他一句话,她怔愣住,陡然摸不清现实。
凤嘉清的脸色很是苍白,可看着六姑娘的眼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她的身体在他冷漠没有感□彩的视线里一寸一寸冻结,不明所以。
恍惚以为是他还误解毒酒一事,便匆忙解释,“那杯酒不是我——”
然而她话才一起就被他喝断,“回去——”凤嘉清别过眼,没有看她,似乎连话也不想和她说。
六姑娘深呼吸几口气,摇摇欲坠地指向宝妹儿,挑唇冷笑,“是因为她?”心房如同梅雨季节返潮的房间,湿气氤氲,眼眶却干涩无比。刀痕遍布的手腕后知后觉地嘶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