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靠她这样近,这样静静地和她坐在一起,只有两个人。终此一生都没有第二回了。
“我怕你掉下去。”宁书齐低头看她,挑起唇角涩然笑了笑。
第七十回
马车一路行驶地十分平稳,书湘看了他一会儿觉着没意思,她背靠着车壁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二哥哥怎么不理人呢,莫非是在家中受了太太的气?”其实这话还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宁书齐面色始终淡淡的,听到她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视线投向她。
从最开始的时候便是错误的,喜欢上一个人,这个人是你的什么人,她同你在血缘上有没有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些在现在的宁书齐看来都不重要了。
他骨子里是极有傲气的人,在得知她将要嫁给太子——也就是现如今的皇帝时,他卸下一切包袱后,唯一感到不畅快的,是他连告诉她他的心意都不不能够。
因为难以启齿,为世所不容。
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这点他自问还是可以做到的,宁书齐笑了笑,展眉道:“妹妹这话我不爱听,太太拿我亲儿子一样看待,怎会给我气受。”
他看到她撅了撅唇,心情很好的模样,然后也轻轻地笑了。
书湘起先还担心大太太在府里过的不好,后来在宁书齐这里略探问了几句,才晓得如今满府里下人间都知道她是来日要做皇妃的人,且家下人喜欢将事情夸大,在她们眼里她似乎还能坐上皇后的宝座。
薛贵妃倒台了,薛家垮了,可即将有一个进宫为妃的女儿这一宗儿依旧让人不敢怠慢大太太。连老太太私下里都觉着这个媳妇儿有运道,娘家不成了还有女儿,能进宫飞上枝头的贵妃女儿不会比她少生个哥儿差,这往后随之而来的尊荣是数不尽的,一家子都要跟着沾光。
书湘回到国公府后,底下人又换了嘴脸,仿佛她身上镀了层金框似的,看到她都是带着笑意。她如今也看得开了,并不理会这些人,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或许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了罢。
她宁愿自己不享受婆子丫头们虚假的殷勤周到,她是不愿意进宫的。
在书湘心底深处,她相信赫梓言很快便会归来。
他一定是穿着将军的铠甲,腰间佩剑坐在毛色柔软的白马上,或许那马会像神话故事里唐僧骑的白龙马,而他是真正的英雄,得胜归来,满载百姓的期盼,威风凛凛又神气。
年轻的少女总是有无限美好的幻想和憧憬,书湘也不会例外,想到此她的唇角便要不自觉地翘起来,含了蜜似的。
但是也有不顺心的事情。
书湘隐约得知外祖一家被贬到偏远的地方去了,薛大老爷在那小县城里做了个小官儿,虽说这与过去不能同日而语,可是书湘觉着能活下来已经很了不得了。依着姜池的性子应当是赶尽杀绝的,想来他会从轻处置薛家,这其中是太后娘娘起了作用。
当今世上,也只有太后的话能叫他少许听个一二分了罢。
大太太因薛母离京时走得匆忙,且因大老爷并不准许她过去薛家的原因,并没有能和母亲道别。薛家就是过了气的家族,谁沾染上都要走霉运的,满京里无不这样想,可从大太太的角度那毕竟是自己母家。
母家落得如此,她心里益发不好受,这样的结果同她原先设想的何止是大相径庭。还要把女儿往宫里头送,送给那个心狠手辣的“太子”,然而事到如今也是无可奈何。
对于书湘进宫这点大太太渐渐的是想开了的,毕竟人对于自己有利的事情总是更容易说服自己接受。只是虽然如此,她对助纣为虐的赫家却厌恶至极,不敢和皇上作对,却每日里总开始在女儿面前念叨赫家种种,叫她将来进宫了小心伺候皇上,还得提防着赫家人如此这般。
书湘心惊,却不敢将自己的心事吐露,每每只是默默地听着,回去后坐在小轩窗前发呆。
倒是四姑娘宁馥雅常常来看她。
说起宁馥雅,有一宗事儿,先前二太太便自以为悄没声息的,偷偷在同薛大太太商议儿女婚事,那会儿八字还没一撇,后来直到薛家倒台了也没定下来,二太太那会儿还暗自庆辛,谁知后头京里不知是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是薛家五爷薛芙升已经同宁家四姑娘宁馥雅定下亲事了。
这简直是大晴天里一道闪电“咵差”劈下来,把二太太吓坏了,这种谣言无非是见宁家在这场风波里安然无恙的有心人放出来的。那时候二老爷还没回来,大老爷全权做主,他是几位镇定的,叫听之任之。
薛宁两家有没有牵扯了,圣上心里清楚便成,外人由得他们说嘴去,他们也只剩下一张嘴了。
这件事本该这么了了,没想宁馥雅是个有主见的,她这才是一个打小叫二太太疼坏了的活祖宗,在二太太跟前死求活求,闹得阖府人尽皆知,所幸儿没传将出去,她是铁了一颗心的要嫁给薛表哥。
按说薛家如今都这样了,哪有姑娘自己求着嫁过去的,这不是自己要往火坑里跳么。连过去对薛表哥同样情愫暗生的宁馥馨都歇了心思,宁馥雅却不是。
这时候是书湘回来后的一段日子了,府里边闹的就是雅姐儿这事。使得她原先还动摇脆弱的一颗心都坚韧起来,雅姐儿这份勇气固然为世人所不齿,姑娘家自己求着要嫁给谁这传出去就是等着别人来笑话她。
然而人这一生难道不该为了自己而活么,总是担忧顾虑别人的感受,考虑别人的眼光行事,必定处处受牵制。
大太太厌恶赫家不是一日两日了,书湘日日听母亲讲起外祖家中诸事,大太太偶尔泪流满面的时候,似乎薛家落得这般惨淡的地步都是因了赫家和姜池。
书湘因母亲对赫家的态度险些儿灰了自己那一番儿女心思,后因雅姐儿的事情一出顿觉醍醐灌顶。
二太太毕竟是心疼女儿的,事情闹的这样了,她先前也不是不看好薛芙升,最后只得罢了,答应下等风波过去修书一封到薛家,再把这未谈完的婚事商议继续下去。雅姐儿年纪反正还小,这都是不急的。
二老爷年下的时候回京候缺了,自此也不必出外了。阖府上团团圆圆过了年,转开年来的时候二太太肚子又圆又鼓,生下个大胖小子,宁府一时喜气洋洋宴宾请客。
冬日的时候并没有下雪,时间过的很快,书湘十四岁了。
她掰着手指头倚靠在湖心的亭子里,赫梓言离开有两个季度了,他走的时候是寥落的秋日,如今又是一年春,可他怎么还不曾回来呢?
从前方零星有消息传回京里,若是捷报频传的时候书湘就跟着高兴,若听到哪里失守,她虽不曾去过,一颗心却安定不下来,有时一整日都吃不下东西。
就这样患得患失的,日子一天天过,书湘竟长高了不少,身上该长肉的地方也跟着长,闺阁里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她也习惯了娇养在深闺。如今倒是同一般的女孩儿无二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女扮男装过。
但是偶尔回笑着回忆,倘或没有那一段他找她麻烦的上学日子,她也不能认识他。
所以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的。
这一日书湘在园子里给红芍药花浇水,昨儿杨家递了帖子,说是杨素心今儿要过来。
天空万里无云,这是个好天气,杨素心过来的时候书湘捧着一本书坐在秋千上,也不是很专心在看。杨素心在她旁边坐下,书湘把不相干的人都遣出去了,放
下书,拿眼神睇着她道:“杨姐姐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么?”
她的语气有点意外的俏皮,杨素心把透明的手帕子在手指头上转了转,慢条斯理地道:“我早便说他喜欢你,果然不假的。”
她才是同赫梓言定下亲事的人,在她跟前书湘总觉得抬不起头,眼睛不自然地落在别处。今时不同往日,她不会否认,所以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杨素心把帕子轻佻地往她肩上一拍,笑声清脆道:“你这是什么样儿?喜欢一个人怎么了,咱们闺阁女儿也是有爱慕男子的权利的,你别瞧外头那些场面上的千金小姐个个矜持端庄,我倒觉着她们私底下都有外人瞧不见的一面… …”
她说着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扯远了,脸上又扬起个笑来,“我来不是同你探讨人有几面的,我是真有事儿要告诉你。湘妹妹今秋不是要作为今届秀女进宫学规矩么,我如今也要去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是赫三爷,赫大将军,不晓得他同我爹爹说了什么,我家已经上门退了亲事了。
我娘说我这是定过亲事的,虽说是我们自家去赫家退的亲,可外人不知缘由难保以为是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因此上,此番秋日的选秀就把我也算进去了。我是无所谓的,你那二哥哥并不理会我的暗送秋波,再这么下去快变成明送了。横竖人家不搭理我,我也只好随波逐流了。”
杨素心的胆儿才是真的大,书湘估摸着她喜欢的怕就是唇红齿白那一类儿好相貌的男子,难怪先前瞧着他似乎是对赫梓言有意的,可现下听她这样说莫非还曾对二哥哥动过心思,她可真是个… …女中豪杰。
“这么说来,”书湘腼腆地看了杨素心一眼,低头道:“姐姐和御都从此后再没干系了?”
“我倒想有呢!”她打趣地看了宁书湘一眼,这是个比自己有福气的,即便她最终没能嫁进赫家,却曾有一个心灵相契合的人,他为了他们能在一起付出过努力,甚至连既定的婚事也推得掉,真真叫人羡煞。
书湘也感到欢喜,犹如墙角那棵桃树,叫春风一吹,阳光暖耀,情不自禁花满枝头了。
本以为事事顺遂,然而冥冥中似有一双无形的命运之手阻隔了他们的姻缘。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场战火烧了这样久,久到第二个秋天又要过去了,她将在家族的安排下一脚踏进深宫里。而他却在她从未踏足的远方战场上,杳杳无音。
这一年,雪下得别样早。
瑞雪兆丰年,老百姓们倒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京师里漫天的雪丢棉扯絮一般洋洋洒洒,边关更是苦寒之地,滴水成冰。放眼望去满城银装素裹,笼罩在一片皑皑的大雪里。
守城的将士从清晨便开始铲雪,生生清出一条路来。
灰暗的城墙上旗子猎猎招展,守卫的城门的士兵严阵以待,已有两天未阖眼。赫梓言迎风立在城头,盔上长缨随着凛冽的寒风不住舞动着。
他眯起眼睛朝城外眺望,短短一年时间活活将一个曾经如同养在温室里的世家子弟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宝剑。
城头上风大,他却似乎感觉不到冷。良久,他抬了抬手,空气里有轻微的盔甲摩擦声。
他转身从副将手里接过地图,徐徐展开后细看起来,自杨将军六个月前在阜城外遭到突袭,至今依旧缠绵病榻,赫梓言不得不全权接过所有一应大小事务。
赫家的男人骨子里是有这份天分的,何况他幼年时候深受祖父影响,骑射功夫多年不曾懈怠,兵书也研习甚多,只是突然在实际中用上,最开始的时候吃过几次苦头,到后来竟用兵如有神助,接连收复先前叫突格人占去的三座重要城池。
城根下忽有一骑飞驰而来,急急上了城楼。
——是京里来的信。
京中来信分很多种,或许是将军的家信,或许是圣上的旨意。副将觑着将军的神色,见他放下地图了,间隙里禀道:“将军,京中来信了。”
“呈上来。”
赫梓言面色淡淡接过那封信,是赫夫人写来的。他并不感到意外,快速扫了两行,知道家中一切安好,母亲嘱咐他注意身体,切记冲锋陷阵…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倒数几行字上。
“初春时宫里放了恩旨选拔秀女,你大姐姐年龄正宜,后当选,已于今秋入宫… …”
一旁副将只见将军身形一顿,猛然将那信纸揉成一团捏在掌心,还道是京中有什么变故,一时不敢作声。
过了一会儿,却听见将军笑了起来,那声音凉飕飕的,沁入人心脾里,比那廊下的冰柱子还叫人发寒。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是古代的将军,还是现代的兵服,,,就是那种制服一样的,感觉都炒鸡有爱~~!!帅爆了。。。-//-~晚安!!
第七十一回
京师里是漫天的鹅毛大雪,整个皇城俨然成了一座水晶宫。
走在甬道上身心都冷得恨不能哆嗦起来,秀女们学了一个上午的规矩,这会子要到用午膳的时候才都放回各自的房间里休息,下午连午觉的时间也是有规定的。
其实但凡能选进来的世家贵女,没有哪家的女孩儿规矩是上不了台面的,这一回主要要教的其实还是宫里的人事,全当作走个流程了,因此并不辛苦。
一个院里分别住两个秀女,书湘和杨素心正巧安排在一处。天上没有太阳,檐下的冰棱子结了老长一条,拔下来像个水晶棍子。
书湘把视线从檐角移回来,紧了紧身上的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缩了缩脖子叹道:“这天气越发冷了,咱们这里都这样,还不知那些偏远些的地方得冷的什么样了。”她边说边把手往暖手筒里揣了揣,看向身旁跟着的茗渠,“昨儿那王家姑娘怎么样了,我听说是病了,可大好了么?”
这会儿雪才停,甬道上的雪都叫宫人清扫了堆在红墙下,茗渠的注意力起先在两人脚下,这会子听见姑娘的话,搓了搓手,左右四顾了下低声道:“王姑娘那不是什么病,不过就是在训诫嬷嬷跟前打了个喷嚏,又咳嗽了几声,这不是常有的事儿么。可人训诫嬷嬷说了,宫里头规矩严,哪怕是疑似染了病的都不能留。”
书湘把这话听进心里去了,停下步子问她,“怪道今儿就没见到王姑娘了,我还道她是身子不舒服,在屋里养病,照这么说,她这会子岂不是已经回家了?”
茗渠原地跺了跺脚,嘴里呵出一团白气,“是啊,当日就给送回家去了,真难堪!”能给选进宫里头是多荣耀一桩事儿,阖家都盼着女儿在宫里有出息的,这倒好,就因打了个喷嚏给送回家了。
“这样就被遣送回去了?”书湘若有所思地慢慢把手从暖手筒里抽出来一点儿,“她身子真弱,这么容易就咳嗽了… …”
当时茗渠丝毫没在意她们姑娘打了什么主意。直到接下来几日她每一日回来都见姑娘云淡风轻地立在隔扇窗前,按说姑娘自打进了宫整个人就恍恍惚惚的,现在她居然变了个人一样,悠闲地看外头的几个小太监撅着屁股在那儿扫雪。
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她好像一下子没有了知觉,都不晓得冷了,汤婆子也不抱一个,只着了象牙白的交领中衣立着,一站就是好一会儿,比夏日穿的还凉快!
“您不冷呀…?”今儿又是这么着,茗渠实在是忍不住了,哪有人这样自己糟践自己的,再好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毁啊,何况她们姑娘也不是那种身强体壮的。
书湘匪夷所思地看了茗渠一眼,“屋里没烧地龙,连个碳火盆也没生,我就穿这么点儿,你说我冷不冷,要不你试试?”她说话时候嘴唇直打颤,身上冻得打摆子,分明冷得不行了。
茗渠心疼地把汤婆子往她手里推,“那姑娘这是做什么,总不会——”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了,“您别是想向王家姑娘那样出宫罢?人家那不是成心的,何况人家就打了个喷嚏,您的身体这么的一比还真瓷实,这都几天了愣是没咳嗽,更没个头疼脑热的,真神了!”
说是这样说,其实话里含了劝诫她的意思。书湘也几乎有点儿灰心,没法子,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身体太好是爹妈给的,后天养的又好。
她不知道有些人是一受寒立时便发作出来,有些人是堆积着等着某一时刻突然爆发。
书湘就是这样,隔天她和一众秀女们一处说话呢,训诫嬷嬷走进来叫秀女们挨个儿敬茶,从走路脚跨多大端茶的姿势开始看,一点一点儿纠正。轮到书湘时她没什么想法,只觉得今早一起来脑子里就犯糊涂。
训诫嬷嬷扬了嗓子道一声,“敬茶——”
书湘就从宫女手里接过茶盘,前几步走得四平八稳,她自己也觉着自己宁家的面子不能丢,因而走得特别认真,莲步轻移,裙裾微微地拖在地板上。
训诫嬷嬷们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正要夸夸这位璟国公府出来的小姐,哪想嘴都没张开呢,那宁姑娘就两眼一闭,直接往地上躺下去了。
侯在外头的茗渠听见响动第一时间奔进来,刚儿她们姑娘摔倒没人接着,这会儿额角上肿出一个红红的包,脸色也惨白惨白的。
她把书湘拢在臂弯上,只有她知道她们姑娘只是学规矩的时候身上衣裳穿的厚显得匀称罢了。其实自打赫三爷离京这一年多来,姑娘吃口越发小,有时候甚至一整日不吃东西坐在亭子里发呆,要不就给池塘里锦鲤喂食,她自己却不吃。
这一年多来书湘整个人身高上头拔长了,看起来越发显得痩纤,曾经的稚嫩劲儿都瞧不见了。茗渠却觉着她们姑娘可怜,过去脸上一捏还是有肉的,现今儿这样瞧着只剩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这也太清瘦了。
周围嬷嬷们忙使人来抬人,把宁家姑娘抬回了房间里。
书湘模模糊糊还有点意识,虽说头疼欲裂,她却感到一阵欢喜。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只要能出宫,就都值得。
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来,铺天盖地。
太医来的时候隔着帐纱悬丝诊脉,开了药方子,茗渠叫底下宫女儿去御药房抓药拿回来煎,自己守在床头给姑娘换手巾子。
书湘额头上滚烫滚烫的,烫得仿佛能直接煮鸡蛋了,中间醒过来一次,药是一直在炉子上煨着的,茗渠服侍着喝了几口。
她嫌苦,全吐掉了。朦朦胧胧间睁开眼睛看着茗渠,眼睛里湿漉漉的,抓着茗渠的手问道:“… …我怎么在皇宫里,嬷嬷们还没报上去么?”
茗渠眼神闪了闪,这事儿怎么没报上去呢,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太后发话叫好生在宫里养病,谁也没提出宫的事儿,可是这个不能告诉姑娘,她视线低垂着瞧着矮几上的药碗,吱吱唔唔回道:“许是大雪,耽搁了…您这么回去也不方便,这不病着呢。”
书湘烧得七荤八素的,说话也不清不楚,好像最后一根稻草断了。
她心里其实明白的很,只是不做点什么来挽回,好像很对不住他,他在边关出生入死,可是她锦衣玉食的享受着,什么也做不了。
屋里一股子药味儿,茗渠走到窗边把窗儿开了一条细缝,有风夹着雪片子滚进来,她吸了一口外面的凉气,抖了抖,走到熏笼前加了些香料去去味儿。
书湘病着的时候只有杨素心日日来看望她,她嘴上不说,其实全知道书湘的心事。
女人一往情深起来都是不要命的,杨素心有些感慨,偷偷把自家知道的一些边关的消息透露给她,某日某日赫梓言到哪里了,做了什么决定,抓了多少战俘… …
可是没有用,书湘已经悲观起来了。她不肯吃药,还把茗渠煎的药都偷偷倒掉,她的偏执带了点儿孩子气,似乎认为自己病到一定程度了是肯定要出宫的。
这病折腾了大半个月,茗渠实在是没有法子,天天守在床前掉眼泪,书湘老劝她,书湘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她只是总觉得疲累,冬天里嗜睡,有时一睡就是一整天。
… …
月初的时候从边关传来消息,这场仗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具体的经过京里人都不清楚,只隐隐觉着原先还以为要僵持下去的战役似乎突然间就消弭了,胜利的消息传来得几乎令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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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赫梓言回京的时候京城百姓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人群熙熙攘攘,他在队伍的第一个,面上毫无得胜的喜悦,只是冷凝着,目光淡淡的平视前方。
他曾经想要以正常的方式堂堂正正地打败突格可汗,尔后班师回朝。只是那样未免太耗费时间,他已经等不起了。
无毒不丈夫,他不得已,只好把关外人眼中狡诈阴险的中原人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一遭儿。
突格人生性勇猛善战,哪怕女子也不例外,可汗哈兰尔有个妹妹,手握长刀的,好几回他都刻意放过了她。但是在收到母亲那封信后,赫梓言改变了计划。
擒贼先擒王,既然活捉突格可汗有难度,那就擒了他的妹妹罢。
哈兰尔和妹妹感情甚笃,知道妹妹被抓住了当即就撤了军,后来两方谈和的时候就顺理成章签署了停战协议。事情的发展顺利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突格人退回去了,只是有个小小的要求,哈图尔要迎娶大懿的公主。
赫梓言没征得姜池的同意就签下了那份协议,和亲是历朝历代都免不了的最有效的和平手段,否则今日他们签下协议,难保明日不反悔。
天色愈加阴沉了,雪花不住吹打在脸上,耳边的风声鬼哭狼嚎一般凄厉。
赫梓言连侯府都未回,径自进了宫。
打了胜仗姜池很高兴,他给足了表弟面子,带领满朝文武冒雪迎接他。
一行人步入正殿,耳畔但闻盔甲摩擦的沉重声。如今赫梓言是大功臣了,论理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姜池高高坐在皇位上沉默了一时,缓声道:“你今儿一回京就进了宫,还未曾回府罢。”顿了顿,仿佛把行赏的事儿忘记了,摆摆手道:“朕今日有些乏了,众爱卿都散了罢。”
赫梓言拱手应是,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如今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即便皇上果真问他要什么赏,他也不能讨要秀女。但是除了书湘,他什么也不想要。
皇上离开后官员们一拥而上争相上来套近乎,赫梓言一一有理地应对了,待到众人散去时,他缓缓走出宝殿,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天幕。
雪沫子掉进眼睛里,化了掉出来是泪一样的液体。
他伸出指尖揩了揩,唇角隐约浮起一丝笑意。终于平定了战事,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如今还有一桩,却比突格人还棘手。
他和皇上可能需要一场交谈。为君者,忌惮的是功高盖主,有了猜忌便生嫌隙。
然而凭他所有,他都心甘情愿给他,哪怕是手上握着的兵权,只要皇上还顾念着这么些年来兄弟间的情谊,松一松手指头,把书湘还给他。
… …
内宫里也全是赫将军得胜归来的消息,茗渠兴致勃勃地告诉姑娘时,她却睡得沉沉的,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面颊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她叹了口气,其实知道又能如何,不过世间又多一对痴男怨女罢了。就像戏文里唱的悲凉苍茫的曲子。
今儿药又吃不成了,茗渠端起药碗转身,只觉窗边掠过一道黑影,她吓了一跳,须臾门帘动了动,一个高大的人影从碧纱橱后走进来。
来人以指掩唇,轻轻的,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烛火跳跃着,茗渠仍是惊魂未定的状态,她想不明白他是有怎样的神通,是如何进来这内宫的。愣了一会儿,她把药碗把桌上一搁,紧张兮兮地出去望风了。
窗外响起“呜呜”的风声,室内一片静悄悄的,虽然熏了香,赫梓言却敏锐地闻见空气中残留着涩涩的药味。
他蹙了蹙眉,站在床沿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一年未曾得见,他竟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然而见她昏睡着,他只好轻手轻脚地坐下,安静甚至是贪婪地凝视着他。
书湘发出清浅的呼吸声,她翻了个身,面朝床里边,锦被从身上滑下来,露出里头的中衣。
睡梦中她感到冷,无意识的把自己蜷得更紧。
赫梓言顿了一下,倾下|身帮她把被子拉上去,又仔细地掖好了被角。
这样的事他做起来有点笨手笨脚的,且弄完之后他发现她朝里边睡自己就完全看不见她了。
他丧气地垂了垂肩膀,不甘心地靠过去把她翻转过来。碰到她的一瞬间他就察觉出书湘瘦了太多,比过去还要轻。
“只长了个子没有长肉么?”
赫梓言喃喃了句,鬼使神差地把书湘抱进怀里,搂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抱着她站起来掂了掂分量,发现应该是真的轻了许多。
这时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唇,似乎要被她弄醒了,赫梓言赶忙一动不动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