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和我絮絮叨叨的说这说那,谈政事,谈官员们闹了什么笑话,谈市井间有什么传言,想让我搭腔和他聊天。
实在把我说烦了,淡淡扔给他一句:“再说,再说贫尼出家去了。”
他立刻识趣的闭嘴了。
不过这种小插曲不影响我们之间的相处,总得来说,我们还是算得上举案齐眉的。
这天下午狄明辉不知要看什么,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翻出了一沓地图。
我拿起来一看,那地图正是我以前画的。
动物皮绡成的地图散发出一股既霉又膻的味道,有些难闻。
我强忍了那气味,抚摸着这些地图,不免又回忆起了当年。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很苦,但很自在,很悠闲,也很舒服。
青山绿水洗涤了我的心灵,也陶冶了我的性情,在不知不觉中,我渐渐忘却了种种前尘,而将心思全放到了医学上。
我想如果现在再让我重新走一遍当年的路,重新再学习医术,我可能做不到那么好了。
因为当年我心无旁骛,而现在,我却是杂念丛丛。
狄明辉见我出神,走过来挤进我怀里,那双眼睛中满是好奇。
我看着终于有了正常人感情的儿子,心中很是欢喜。
欢喜之后,我开始给他讲述地图上所画的地方,那个地方有什么优美的风景,有什么特殊的矿产,有什么好吃的小吃,有什么全国闻名的特产,我在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医治过什么特殊的病人…
狄明辉靠在我怀中,出神的听我讲着他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在比比划划的讲述中,我自己都没有发觉,我越来越投入了。
直到狄浩轩议了半天的事回来,我们母子二人才惊觉到原来天已经快黑了。
狄浩轩显然已经站在了门口听一段时间了,只不过看到天色实在晚了,这才打断了我的讲述。
狄明辉没听够,恋恋不舍的看着那些地图,连吃饭的时候都回了好几次头。
狄浩轩笑道:“你母后画的这些地图,可没有把全国的疆域都画完呢。等你长大些了,父皇就将皇位让给你,然后和你母后一起,去踏遍剩下的那些地方,把宁国的地图画全了。等你以后用起来的时候,也方便一些。”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有些神往。
莽莽青山,清清碧水,悠悠白云,淡淡蓝天,艳艳鲜花,郁郁绿树,哀哀猿叫,脆脆鸟鸣…
现在想起来,这些似乎离我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到,好象是上辈子的事一样。
福尔摩斯推理的伤心
吃罢晚饭,狄明辉又在凤坤宫玩了一会儿,这才回了他的玉阳宫。
说是玩,不过是看狄浩轩处理奏折罢了。
上一次狄浩轩生病,长时间的卧病在床,一点一点的磨掉了他的急性,狄浩轩的火暴脾气终于有了改变,不再象以往那样,动不动就把折子扔出门外了。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夫妻同化的现象,我觉得狄浩轩的脾气倒和我越来越象,在朝堂上也不发火了,话也少了,只听只想,偶尔说几句,往往直切要害,日久时长,他越来越象个睿智的君王了。
狄明辉相当用功,每晚都和狄浩轩泡在书房,偶尔还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看着儿子如此优秀,把个狄浩轩乐的,简直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狄浩轩一直想拉我一起和他处理奏折,其实他是想给我找点事情做,让我有点精神。
我假装鄙夷的看着他们道:“那都是我玩剩下的…”
然后颇有兴味的看着满头黑线的父子俩,心情会爽快好多。
狄明辉走后,我和狄浩轩一起上床休息。
我发现狄浩轩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就拿上床睡觉这事来吧,不管是在处理什么重大的事情,只要发现我困了,他会立刻停止手上的工作,熄灯和我同睡。然后等我睡着后,再悄悄的爬起来,继续批他的折子。
好多夫妻都忽略了同睡的重要性,觉得反正在一张床上睡,早睡会儿晚睡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不然,这其中关系很大。
睡觉的时候,不可能一躺到床上马上就入睡的,或多或少总会有几分钟留给我们胡思乱想。如果夫妻同时就寝的话,相依相偎中,总会谈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而这恰恰就是增加夫妻亲密的最好渠道。
狄浩轩很聪明,他总是利用这段时间,将我搂在怀中,轻声软语,久而久之,我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他的怀抱。
混混沌沌中我也曾想过,如果当初老公能做到这一点,我们的关系…
算啦,算啦,过去的事情,休提起,休提起,提将起泪洒江河!
似睡非睡间,朦朦胧胧中,我忽听得狄浩轩在我耳边道:“清颜,你快乐吗?”
快乐?
也许吧。
有个贴心的儿子,有个对我极好的丈夫,生活富足,衣食无忧,权势过硬,我横着走都没人敢管…
我应该是快乐的吧?
我随意哼叽了一声,算是给了他个回答。
狄浩轩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翻身压到我身上。
“清颜…”
温柔的进入,温柔的抽动,今夜的狄浩轩温柔的一塌糊涂。
在他春风化雨似的□中,我逐渐失去了心神。
迷迷糊糊中,仍在想着他的话,我快乐吗?
不得其果。
第二天,仍是我例行敲玄天司大门的日子。
走过那长长的路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不远处一围粉墙上写了一行字:君虽有所属,吾仍孤身候君于天涯。
可能因为是在墙上写的原因吧,字迹有些歪斜,也不太连贯,认笔体也不太好认。
我左右四顾,没有发现有人出没,这字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看这意思,写字的这位是要走了,与宫中认识的那个人做了最后的告别,仍孤身候君于天涯,还挺痴情的。
管他怎么回事呢,这世上愁苦人多了去了,谁又能顾得过来谁啊。
我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直奔玄天司。
玄天司的大门照旧紧闭,朱红的大门上坑坑洼洼,都是我耍无赖的时候用石头砸的。
我想南生,想儿子,每次想他的时候,我都来这砸门。
我倒不是不想让张天师收南生做徒弟,只是有些讨厌他扣押了南生,不过是学习而已,反正都是在皇宫里,天天让南生见我一面又不是做不到。可恨这老头非得弄得天怒人怨,让我们母子不得相见。
每每思及此,我觉得不把玄天司的门砸烂了,都对不起老头。
胡闹了一通,仍是吃了闭门羹,我也不生气,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走到那行字前面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
字是紫色的,在白白的粉墙上,还算显眼。
昨夜前半夜下雨,而这字迹却清晰完好,应该是后半夜或今天上午写的。
粉墙下,泥土松软,上面有两个浅浅的脚印。
我忽然来了兴致,以前看过福尔摩斯全集,觉得福尔摩斯的推理太厉害了。
今天我何不照猫画虎,也来个推理?
我仔细看看了周围的一切,在粉墙下面找到了不大一块紫色石头,应该是那人用来写字,写完后随手扔下的,我捡起来,站在粉墙前,在那行字下面,开始写下推理。
一、人在写字的时候,会写在与视线平行的地方,此字迹离地面大约七尺,故推测写字之人应身高七尺五寸到八尺之间(1.75到1.80m)。
二、写下字迹的紫色石头,是取自玄天司屋檐上的七彩粉石,此人应会轻功。雨后泥土松软,粉墙之下却只留下两个淡淡的脚印,此人轻功应该极高。
三、粉石质硬,一般人在墙上写字,只能留下浅浅印记,而此墙上字痕深重,足见此人臂力不错,必定会武。墙下鞋印右浅左深,断定此人必是惯用右手兵器,加其轻功高深,必是走轻灵一路,兵器应为剑或匕首之类,宁国人喜剑,此人大约佩剑的面比较大。
四、鞋印之上,清晰印有“天恒”二字,可知此鞋应购自京城天恒鞋庄。天恒鞋庄只卖两种鞋子,一种是年轻人惯用的硬底快靴,一种是老年人常穿的软底缎鞋。由鞋子可知,此人年纪应在三十以下。天恒鞋庄质美价贵,能穿得起天恒鞋子的人,家中必是大富大贵,非穷困贫民之辈。
五、鞋底略窄,此人身材必定不胖,应该偏瘦。
六、敢于皇宫之内乱写乱画,此人应不畏权势,藐视皇权,甚至可能对皇族积怨颇深。
七、写完字后,将用过的粉石随手扔于一旁,其人性洒脱,应不拘于流俗,且自恃武功高强,不怕麻烦,未将宫内守卫放在眼里,疑其曾在禁卫军眼皮底下逃脱过,且非止一次。
八、能在皇宫之内来去自如,足以证明其武功之高,应为武林翘楚。
九、鞋印之畔有些许土末,色微红,应为赤土。而赤土只有城南百里处的赤土坡才有,由此断定,此人必从南方而来。昨晚夜半时分大雨方停,此人在下半夜或今天早晨到达皇宫,其居住地离皇宫必不超过三百里,推测其家应为皇城以南一百里以外,三百里之内。
十、七彩粉石之中,此人独取紫色。紫色代表权威,声望,深刻和精神。此人认真刻苦,其武功绝对非虚。结合其财富看来,此人可能有一定势力,人缘不错,会替他人考虑,应有一定的号召力。
推到这里,实在有些累了,看了看粉墙上,洋洋洒洒的都快让我写满了。
我满意的看了看,不再继续推理了,信手写了个总结。
推理此人情况如下:男,身高七尺五寸到八尺之间,年纪二十到三十之间,偏瘦,性洒脱,武功高绝,擅轻功,剑法出众,居城南三百里之内,家富裕,小有势力。应与皇家有仇,且为情仇,数次与皇宫守卫交过手,均逃脱。
写毕,得意洋洋的又瞻仰了一遍,才施施然而去。
当了一次福尔摩斯,脑子有点消耗过度,一回到凤坤宫,我立即爬到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忽然觉得有人推我。
我睁开眼睛,却是狄浩轩正坐在床沿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我。
我嘟囔了一声:“困。”翻了个身,往床里边窝了窝。
正想继续睡,却攸的一下,凌空飞了起来。
肯定是狄浩轩将我抱起来了,我眼睛都没睁,靠在他怀里闭目安睡。
狄浩轩将我放到椅子上,轻声笑道:“辉儿就在旁边看着呢,你就别睁眼。”
咳,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孩子很重要啊。
我立即睁开眼睛,端正坐好。
果然,狄明辉正坐在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呢。
想起刚才自己懒洋洋的样子,又看看坐得稳稳当当的狄明辉,嘿嘿,我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估摸着皇家礼仪到了我这里,应该一点也没剩下。
洗过了脸,总算是精神一点了。
狄浩轩吩咐人上菜,我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感觉刚吃完早饭,这就又要吃午饭了啊,我还没饿呢。
我拿着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就是不往嘴里送。
狄浩轩看着我叹气,我发现他最近越来越爱叹气了。
狄明辉不声不响的挟了一箸青笋,放到了我碗里。
儿子的面子,当然要给,我立刻乖乖的吃了。
“你今天又去玄天司了?”狄浩轩问道。
“嗯。”
“粉墙上那字是你写的吧?”
提起这个我就打起精神来了,做福尔摩斯的劲头还没过去呢:“上面那行字不是我写的,下面的推理是我写的,你看见啦?”
狄浩轩帮我挟了块鱼肉,我厌恶的看了看,又扔回他碗中了,他也不以为杵,自己挟起来就吃了,等咽下去了,这才说道:“我当然看见了。粉墙上的字是一个刑部官员无意中发现的,一看之下,惊为天人之作,立刻上报了刑部尚书。现在整个朝廷都轰动了,那个粉墙前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刑部尚书刚才奏道,皇宫之内居然有此等人才,恳请陛下一定要查出此人,臣愿将尚书一职拱手相让。”
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欣赏我的推理,嗯,小小高兴一把。
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啊?”
狄浩轩向我微微一笑:“我也推理了推理。今天是你去玄天司敲门的日子,你是肯定要从那过的。看见了那写着行字,以你的性格,肯定是要琢磨琢磨的。写那么一墙的字,肯定要花费很长时间,皇宫之内各司其职,没有人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在墙上写字的,何况还是明目张胆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既有那个闲心,又有那个时间,又不怕别人看见,皇宫之内除了你,我想不出还能有谁。”
…
他的推理是很正确,不过我怎么听着他戏谑我的成分居多啊,不太中听。
“清颜这么厉害,可推得出写字那人是谁?”狄浩轩放下碗筷,一本正经的问道。
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狄明辉,没有言语。
我又不傻,刚开始虽然没看出来,可推理之后,当然已经明白了来人是谁。
既然你知我知他也知,又何必问出来呢。
我低着头,胡乱的往嘴里扒着米饭。
狄浩轩握住我的手,眼神深处,有着我不明白的东西在闪烁。
再去玄天司,身后已经没有了被偷看的感觉了。
我知道他走了,离开京城了。
在我病中的时候,他来过好几次,是不是看到狄浩轩那我那么好,他心生退意了?
还是我对世事冷漠了几分的心肠,被他感知到了?
还是我对他的不想不念,冰冷了他的满腔爱意?
还是看到了我和狄浩轩的举案齐眉,以为没有他我也可以活得很幸福了?
应该是了吧。
他写下那行字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他不说,如果我不是凑巧做了个推理,我不会知道那行字是他写给我的。
那么,他在那里写下这句话,是写给我看的,还是写给他自己看的?
顶着寒,冒着冷,在雨后泥泞的路上连夜奔波百里,是为了看我一眼,还是为了和我做最后的绝诀?
我终究不是福尔摩斯,做不出太过高深的推理。
苏风华的目的,我推不出。
苏风华走了,南生被关进了玄天司。
我破天荒的没在玄天司门口搞破坏,而是静静的坐在台阶上,遥遥的望着那围粉墙发呆。
心头思绪百起,却又理不出一个头绪。
想又想不明白,要装作糊涂却又终不是糊涂。
我坐在这空旷旷的大门前,心里也象这大门口一样,空的很。
象是要掩盖什么,我胡乱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台阶前的土地上,随手乱写乱画。
一笔笔,一划划,虽然一直在写,可心思早不知飞哪去了。
有泪慢慢滑落,不一会儿功夫,打湿了我手下胡写乱画的那片土地。
远处脚步声微响,我抬起头,闻声望去。
狄明辉那小小的身子转过了围墙,向我走了过来。
见我坐在台阶上,他也不声不响的坐到了我身边。
“下学了?”我关切的问道,顺手擦掉了眼角的泪珠。
狄明辉点点头。
“怎么没带个人跟着,小六呢?”小六是狄浩轩给狄明辉找的小太监,身份就象自小就跟在狄浩轩身边的祥贵一样。
狄明辉淡淡道:“那边等着呢。”
我帮他理理鬓角旁一绺软软的头发,嘱咐他道:“以后去哪都让他跟着,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狄明辉不言语了,低下头,看我胡乱写在地上的字。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他轻轻念道。
狄明辉早慧,字没用怎么教就学会了,他自然是认得的。
我听他一念,倒是楞住了。
原来,我无意识间,竟然写了这么一句。
看着狄明辉那亮晶晶的眼睛,不想敷衍他,我道:“这是一首曲子的前两句。”
“好听么?”
我看着难得说这么多话的儿子,不好扫了他的兴。
“那母后给你唱一遍,你听着。”我清咳一声,五音不全的唱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说实话,我的歌唱得实在不怎么样,跑调能跑到月亮上去,和同学们去K歌,我从来都是坐在角落里听别人唱,自己是不敢上去献丑的。
不过我的儿子相当捧场:“真好听,母后你教我。”
于是,在这黄昏的阳光中,在这渐起的暮色中,我们母子二人,坐在台阶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曲。
玄天司门口,飘着一个跑调的女子歌声,和一个清脆的孩子的歌声。
群鸟纷起,不知惊飞了多少燕雀。
大结局
可能是因为夏日酷热的原因吧,我的精神越来越不济。
往往上一刻还在和狄浩轩说话,下一刻就扎到他怀里进了入沉睡。
以前看医书的时候,绝对是聚精会神,现在却是用不一刻钟,就开始打盹。
有一次抱着狄明辉讲故事的时候,竟然枕着狄明辉那小小的身子睡着了,汗,要不是狄浩轩回来的早,我估摸着我可能把我的小儿子给压死了。小家伙忍耐力不错,我枕了他半天,楞是没吭一声。
狄浩轩让太医来看,他们折腾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只说是夏天容易犯困,让我没事多动动,少睡些。
绝对废话,我也想多动动,可就是懒得动,我也想少睡些,可瞌睡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狄浩轩看着我昏昏欲睡的样子,又是长长的叹气。
我笑道:“没事,夏天就这样,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然后继续睡得昏天黑地。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也是入睡极快。
以前哼哼哈哈的还总和狄浩轩聊上一句半句,现在却是一沾枕头就朦胧住了。
狄浩轩总趁我似睡非睡的时候问我话。
“清颜,你快乐吗?”
“清颜,在我身边,你觉得幸福吗?”
“清颜,你的心中装的到底是谁?”
“清颜,你还想过游山玩水的生活吗?”
…
我到底回答了什么,怎么回答的,自己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我会很快的就进入到睡眠中去。
梦境好象在天谴的时候用光了,我往往一个梦没有,一觉到天亮。
狄浩轩变得很奇怪,总望着我叹气。
还经常怔怔的盯着我发呆,看我瞧他,总会慢慢收回眼光,然后歪着脖子看着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不知他又犯了什么神经,闲暇时候,又拿起了他那不怎么样的画笔,开始画我,画狄明辉,偶尔也画些花鸟虫鱼。
画完后,还沾沾自喜的让我品评。
我虽然也没什么鉴赏力,但画的象不象还是看得出来。
他第一次让我鉴赏的时候,我给他讲了那个爱画画的皇帝的故事,就是有个皇帝爱画画,谁要说他画的不好,就把谁关进监狱的那个故事。
狄浩轩当然知道我是在说他画的不好,不过他根本不在意,仍是画自己的,画完后还让我评论,我只好对他说,陛下,你还是把我关进监狱吧。
连狄明辉都逗笑了,一家人笑成一团。
笑过之后,他仍是继续画,我也总是歪在椅子上边看他画画边打盹。
时间就在我打盹中慢慢过去了。
宁国虽然是热带国家,但热带也不可能天天热的,过了最酷热的时节后,天气渐渐有些凉快了。当然,这凉快是相当来说的。
狄浩轩也不知抽了什么风,非得要带我去旅游一番,说是我在宫里都闷傻了。
我问他咱俩都走了,朝中的事情谁管啊。
他说有左右二相,还有那个胆小如鼠的三王爷。三王爷,就是狄月思的亲哥哥,狄浩轩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据狄浩轩说三王爷很聪明的,就是性子太懦弱,让他暂管几天朝政,还是没问题的。
既然他安排了,我也没有异议,想想我还真是好几年没有出过宫了,走走也好。
我问他带不带狄明辉,他说不带。
我怕我们走了狄明辉在宫中不安全,想要带上他,可狄浩轩不同意,说是去不几天,没有问题的。
狄明辉也没有要求同去,只不过在我们临行之前,他在我的怀中依偎半天,眷眷不去。
我不会骑马,自然是要坐马车的。
车子里弄得很舒适,吃得用的东西摆放的也很全。
祥贵赶车,狄浩轩就和我窝在车里,与我窃窃私语。
我问他我们去哪旅游,他说保密。
我问他要走多久才到,他说到时候我自然明白了。
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我也懒得问他了,整日歪在车窗那里往外看风景。
可惜官道之旁,除了树就是树,没有什么值得总看的。
我打盹的时间又开始多了。
狄浩轩也不嫌烦,每次我睡觉的时候,肯定会将我抱在怀中,生怕一不小心让马车磕着我。
我醒来的时候,总看到他痴痴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而他往往在我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给我一个绵长而热烈的吻。
离京城越走越远,狄浩轩看我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往往一整天一整天的,他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我,仿佛在他一移开目光,我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他也越来越粘腻我,往往抱住我就不放手。
走了六天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座高山的脚下。
这座山我没来过,听狄浩轩说叫鹿鸣峰。
重新回到山中,我的心情格外舒缓,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
我还是亲近山水的,在这青山绿水,我总能得到愉悦。
狄浩轩看着我的笑容,脸上却现出了一股苦涩。
“清颜…”他低声喊我。
我从车窗中回过头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他斟酌了半天,显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回身坐到他对面,等他发话。
我还没坐稳呢,马车忽然颠了一下,我的头怦一下就磕车厢上了。
狄浩轩连忙把我抱到怀中,帮我揉脑袋上磕出来的包。
我知道他有话要和我说,从出京以来,他都显得心事重重的,而且,时不时的有些焦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现在国家的富足,百姓安定,儿子懂事,我也算比较省心了,他还有什么要焦虑的?
“清颜,你知道我那时为什么会突然让你开教馆吗?”他忽然问道。
皇家医学馆啊?不知道。
他苦笑道:“是苏风华说的,他说如果不想让你死,得给你找点事做。他终究还是比我了解你。”话语中,有着不甘,也有着落寞。
我不解的看着狄浩轩,不明白此时此刻他为什么忽然和我说起这个问题。
狄浩轩幽幽的看着我:“你生病的时候,其实一直在喊我们的名字,那时候,我天天守在你身边,数着你喊我们名字的次数。”
他说到这里,眼神黯淡了下去,手指紧紧的攥住了袍角,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指。
“你叫他的次数,始终多过我。”
我愕然,我不知道,我在那个世界里看到的痛苦,他们每个人的都有,我喊他们的名字了?或许吧。
“那天我回来的晚了些,看到他坐在床头,拉着你的手,你好象醒了一下,看到是他的时候,你向他笑了一下,然后又晕过去了。”狄浩轩的手忽然攥紧了,攥得我手骨生疼。
“他那么温柔的看着你,看得聚精会神,以他的武功,我都走到门口了,他不可能不知道,可那天,他没有感觉到…”
“你说玄天司闹鬼,其实不是,是他一直在看着你。你去玄天司瞎胡闹,他就在离你不远的墙角处看着你,你天天去,他就天天来,他身边那么多事,仍是风雨无阻的来…”
“你曾经说过,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快乐,给她幸福。可你在我身边,既不快乐,又不幸福,清颜,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想要的生活,我给不了。儿子太小,那么大一个国家又离不开我,即便在儿子十六岁的时候,我就让位给他,这中间,仍有十几年的时间。你一天天憔悴下去,我都不知道你能不能熬过这十几年…”
他抚上我清瘦的脸庞,眼中满是痛苦和酸楚。
“清颜,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他埋首在我的肩窝,很快,我的肩头就感觉到了湿意。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安慰他,也不知道我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在这两人当中,我的立场很尴尬,好象不管说什么,说出来都是错,说出来都是痛。
我呆坐良久,终于伸出手,轻轻的搂抱住了他颤抖的身体。
马车儿前行,祥贵的吆喝声不断传来。
狄浩轩慢慢平复了情绪,抬起头来道:“不说这些了,难得出来一次,好好看看周围的风景吧。”说罢,靠到了车窗前,往外张望。
见我坐在原地没有动,他向我伸出手。
我缓缓将手放到他的手心,和他一起偎在车窗前向外看。
我们好象一直在山脚下行走,而没有上山。
这条路明显是开辟出来的,而且时间应该还不是很长,因为路旁有好多石头,茬口还很新。
“这是去哪?”我忍不住问道。
狄浩轩轻轻吻了我一下,笑道:“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切,我白他一眼,继续窝在他的怀中看风景。
狄浩轩紧紧的搂着我,下巴搁在我的肩头,时不时偷吻一下我的耳朵。
小路还算平坦,行进的速度也不慢,又走了小半天,祥贵才将车停住了。
下得车来,我环顾四周。
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好象是个谷底。
东面和南面全是悬崖峭壁,西面的山峰也是陡峭的很,不过在这峭壁下,裂了一道大缝,打通了和外面的通道,我们就是由这条大缝中进来的。
北面的山梁却如同一个月亮门一样,上面仍是高山,下面却有很大的开阔之处。
从那个月亮门看去,里面好象别有洞天。
手中被塞进了一个纸条,我扭头望去,却见狄浩轩眼神复杂的看着我。
“你自己走过去,转过那道山梁之后,里面的东西你就看见了,到那时候你再打开纸条。”
“这么神秘?纸条里写的什么?”我扬了扬手,做势要打开。
狄浩轩连忙将我的手按住,一本正经道:“锦囊妙计,只有在适当的时候打开才有用。”
“你不和我一起去?”我疑惑的看着他,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狄浩轩摇了摇头:“你一个人去,看到就明白了。”
我瞟了他几眼,然后迈步前行。
路不算远,大概只有百米左右。
进入了那个月亮门,一个更为开阔的山谷出现在我面前。
山谷中间,有一座小小的茅草屋。
原木为墙,黄草为顶,短小的树枝歪歪扭扭围成了篱笆。
这就是狄浩轩给我的神秘礼物?
难不成是打算让我在这里隐居吗?
我打开手中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是狄浩轩的笔迹: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头,我一直都在。
一声清啸在山间响起,悬崖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急速攀折而下,带着一溜滚滚烟尘,向我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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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史·轩帝本纪》
…轩帝二年,帝力排众议,立平民女子顾清颜为后,号慧静皇后。静后温婉贤淑,为帝所宠,入宫二年,生一子,是为辉帝…
轩帝五年,南方十余省瘟疫大作,静后深谙医术,亲往疫区,历二月之久,平疫病。未及回宫,二相叛乱,帝疾忽发,不省人事,宁国危矣。后破万难,急转回宫,执掌朝政,政令分明。半月,叛乱息,逆臣诛,天下遂平…
轩帝七年,后忧劳成疾,卧病不起,帝哀甚,朝夕侍之,又祈于庙宇,请天佑之。然后病终无起色。
轩帝九年,静后崩,年仅三十。帝拊棺大哭,哀伤入骨,于静后灵前立誓,至死不娶,不负后于地下。举国大丧,数十万百姓为后哭陵…
轩帝十五年,帝立静后之子狄明辉为太子,太子幼年丧母,早慧,知礼仪,明诗书,百官无一反对者。
轩帝二十年,帝崩,年四十四岁。太子继位,史称辉帝。
…
异世生曰:静后寡言语,性清冷,主持朝事公正无私,所颁政策皆为民所利。后执政期间,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手有余粮。静后崩,帝仍执静后之法,历十年,国富民强,宁跃居各国之首,宁国由此大兴。帝后中兴,名垂千古矣。
《宁史·辉帝本纪》
…帝少年即位,少言辞,寡话语。然处事利落果断,颇有静后之风。
辉帝二年…国师张天师仙逝,其徒苏南生继国师之位,帝亲为其行登坛之礼…
辉帝六年,国力大盛,万国来朝…
辉帝七年,国师苏南生遭前林、幸国合击,几丧命。帝怒甚,即刻发兵伐幸,十六日,灭幸。转而挥师北上,攻打前林。前林惧,割地求和,帝不允。前林说傅国,联合抗宁。帝调黑甲五猎军猛攻之,二十七日,前林亡。帝怒傅国之为虎作伥,发兵傅国,四十五日,灭傅。由此,天下一统。
…
异世生曰:辉帝雄才大略,旷古烁今,其辖下所属领土,为例任帝王之最。帝治国有方,国富民丰,在位五十余载,无一人饥馁冻饿而死…传言帝有神助,每年六月十五,摒弃诸人,携国师苏南生独处一院,虽妻子儿女不得相扰。由国师做法,召仙人下凡,以国之难事询之。宁国大盛,实天佑之。
《江湖万事录·武林盟主苏风华》
…华有一子,世人皆知。然子十岁,虽亲戚朋友,未识华之妻子。忽一日,华携一女归,言其妻也。其姿美,其气华,虽言三十,然似双十少女。华妻擅医,疑难杂症,就手立解。一时间,西柳庄门庭若市,求医之人络绎不绝。华妻体弱,荏苒不堪劳苦,华爱妻甚,立医馆“五日堂”,告之江湖,五日一医…其妻好游,华每携妻游历在外,纵情山水,时人慕之,称其为神仙眷侣。
…十年后,华让武林盟主于邵雄,携妻归隐,遂不知所踪焉。
《志异录》
鲁润丰,字泽之,少贫,寒窗苦读二十年,于轩帝十二年,高中榜首,入选翰林院。两年后,补平泽县令,十年内,官至西平知府。鲁善游,时携小童,游玩于西平城外翠锦山中。
一日,登至山顶,闻山上有人语响:“祥贵,墨来。”鲁闻声而去,见一男子登高远望,貌颇英伟,目闪闪似鹰。男子身后,一青衣奴正研墨。男子左手捧纸,右手执笔,似有所绘。见鲁至,欣然与之攀谈。鲁问所执何物,曰:“山水地图耳。”其谈吐甚雅,见识甚广,问鲁之事,往往贴近民生。鲁赏识其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谈至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始告辞而去。
鲁踏月归,忽觉男子之貌似曾相识,细思片刻,始悟其肖轩帝,鲁登状元之时,帝曾亲见之。而轩帝时,内庭大总管亦名祥贵。鲁急返山顶,然山上也无此两人踪迹焉。时轩帝已崩数年,内庭大总管祥贵亦追随轩帝而去。
鲁疑轩帝已成仙,主管天下地理山水也。
《闲话仙踪》
高庆,买醉酒肆之主人也。性鲁,争勇好斗。人言皆不服也,独畏其妻。高妻文三娘,貌如秋月,性柔似水,言谈颇文雅。
或言其乃大户人家之小姐,与高私奔。或言其为私逃宫妃,居此小小山城,避追捕焉。
一日,文当庐卖酒,忽一男一女飘然而入,男女皆貌美,衣华服,佩美玉,行动之处,光彩夺目。男子呼文取美酒,与女子共饮,两人窃窃,语低不可闻。
片刻,一男子昂扬入,先来男女皆起立,招之同坐。三人谈笑,意气风发。
文见后来男子,面忽苍白,汗涔涔而下,悄然退至后院,呼高应客,嘱高听取三人所言。良久,三人始相偕而去。文呼高入,问三人作何语。高曰:“无他,听其意,相约游东海也。”文心始安。
夜半时分,忽闻有人扣窗,两人急出,一人立于庭,手捧一盒付于文,道:“静后问讯焉。”跃墙而出,转瞬不见。
文启盒,光华灿然,八枚夜明珠安卧盒底,大小似龙眼。
附信一封,文阅之:“当年之事,已入黄土,无须隐姓埋名,避居山中。明竹已嫁,夫妻相得,已生一子焉,吾不负卿之所托矣。”
文双膝跪地,叩拜不已。昱日,举家迁往京城,货一珠,得钱万千,由此大富。
后高酒后失言道,文曾为轩帝之妃,二相之乱中,逃出皇宫。酒肆中所遇之人,女子为静后,后进男子乃轩帝。彼时帝后俱崩,人皆笑高之妄言。高力辩帝后仙去,偶游戏人间耳,卒不知美男子何许人也,得以与帝后同行。
文夫妇感帝后之德,立帝后木主,朝夕拜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