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无声无息。
“蓅姜,你不能走,你的莲生还没有做完,怀臻还小,还有很多荣华富贵你还没有享尽,蓅姜…”
手指划过她嘴角,她似乎在笑,微弱的扬起嘴角,那双眼已经迷蒙。
“宜玶,你会不会记得我?”
“会的,到底都会记得。”我言语,眼泪落在她面上,混着血,无所辨认。
她沉沉点点头:“我可信之人,只有你了,怀臻,就托付给你,你可应我?”
“应的,蓅姜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应你。”
“那我可以安息了,宜玶,我很累,你让我睡一会,就一会,陪着我好不好。”
风在吹,仿若繁华过后,最苍凉而寂寞的祭奠。什么都远了,我只听闻蓅姜一张一合,极其微弱的声色,我俯下头,听她在断断续续的说着一句话。
人之一生,总有些过往,仿若前生今世注定的劫,或许只是相逢一场,也可让人记忆终生。终此一生,蓅姜都会在我心中,刻下最浓重瑰丽的一笔,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如此,占据我人生的全部。
而对于我来说,二十年前,蓅姜从我手中被御煊带走,使我这么多年,都不悔恨不已,痛彻心扉,二十年后蓅姜在我怀中,安然离去,没有人能动的我的感受。
我带她来,亦送她走,从始至终,我都是旁观者,她的人生,我从未真正的进入。我与她之间,只有微薄的一点回忆,我靠着它走过这一生,至始至终,我都无法亲口说出那句心里话。
可我无憾,蓅姜将她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留给我,这段不完满的情爱,草草落幕,却足以让我下半生回味无穷。
她已经睡熟了,声息皆无,风撩起她耳边碎发,她那么睡安详。我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嘴角漫过半点笑容:“睡吧,你永远都不会再辛劳了,睡吧,我守着你,蓅姜,请你记得,我深爱你,无关如何,这世间爱你的人,至少还有一个我。”
风呼呼而作,我抱着她站在星空之下,真希望此时此刻,时光停滞,能让我多陪她一会儿。
身后刘东痛哭不已,跪在地上,蹭地前行,至我跟前,失声道:“殿下,娘娘去了,容娘娘回去换身衣服吧。”
我转过头,轻声道:“嘘,她还没走远,我要守着她,你不要扰她。”
我俯身,轻轻吻在她额间,她身体已冷,却依旧面如桃花。我相信蓅姜还未远走,她在看,她再看我究竟有没有守着她,走这最后一程。
“殿下…”
子夜刚过,我抱着蓅姜一路走下听风阙,绕着小路,一路经过红樱园,桃花林,云水榭,细细说着。
“蓅姜,你可记得,这红樱园?当时你站在树下,落英缤纷,花飘如雨,你就那么翩翩然抬起头来,素手乘了满满的红樱花,娇艳嫣红衬得你肌肤胜雪,绝艳绰约,真是美极了,蓅姜,你可记得?”
“蓅姜,这桃花开的真是繁盛,就像蜿蜒云海,一直延到千里之外,不过它远不及你美,你应该是踏云而来的琼瑶仙子,可你为何要走的那么急?”
“蓅姜,那日你带着红珊瑚耳坠的样子真漂亮,月色下,你望着我,浅浅一笑,真像是月华流转,艳彩无边,我都记得,记得那么清楚,你的一颦一笑,你的蹙眉撩眼,那些已经永久刻在我心里,再也擦不掉了。”
“蓅姜,生不如你愿,死便让你心安,怀臻我会照顾,我用我性命与你保证,怀臻一定会顺利登基,他将会是这个王朝,最出色,可万事传颂的好皇帝,蓅姜,你可安心了。”
“蓅姜,如果还有来世,你一定要遇见我,下一世,我一定会留下你,我给你一段平淡而至死不渝的爱情,给你一个风雨无伤的家,蓅姜,你可要等我,好不好?”
天际眼看泛白,我抱着蓅姜,走过许多曾经相逢相遇的地点,细细碎碎说了那么多。她不言语,阖着眼,听我念了许久。
身后跟着刘东,一路缓行,他一直在哭,步伐沉重而慢。
你看,蓅姜,其实有很多人心里有你,可你总是高高在上,仿佛笑看人世间的上神。其实你并不孤寂,你微笑,也有人跟着微笑,你蹙眉,有人跟着眉头不展,你会住在我心里,无需他人知晓,我只让你一个人知道。
晨光微熹,我送蓅姜回兰宸宫,庭院里没有一个人,刘东推开内室的门,我方才步入,见里面站着一人。他背对着光,负手而立,听见掀帘而入的声响,只是身形微颤,始终没有转过头来。
“我送蓅姜回来了。”
他沉默了许久,半晌,声音沙哑,低低道:“你们都下去吧。”
我顿了顿,终还是转身离去,迈出门槛那一瞬,我忍不住回首。只见那人已经疾步走到床前,他倾身,看着床上的人,默默无语,那么专注,仿佛他看的见,看的清清楚楚。
一身缎袍洁白无暇,一头发丝宛如白雪,他维持那个卑微而愧疚的姿势久久未变。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是蓅姜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如今,我转告给你。”言毕,我转身离去。
外面天光正好,明媚光亮,灿烂而喧闹。那个风华绝代的人走了,这世间却没有失色半分,依旧如常。
这便是人生,世间不随你来去而逆转,你亦不恐惧这世间予你的重重不公。
我抬头,直视天空之上,刺目晃眼的光源,便生出彻骨的疼痛,翻江倒海,从心头,直至眼眶,眼泪终还是流了下来。
蓅姜,我其实很懂,你心里的人,从来不是我。你追忆的是他,惘然的是你自己,可我心甘情愿,这二十几年,我从未后悔,如此深爱你。
即便是如今,我仍旧不悔,这一生,我都将为自己当初的放手而忏悔,你便是我心中的结,你不在,结永远不会再开。
我怀中的翠玉簪已经温热不已,我将它摊在手中,苦笑不堪。
聪明如你,让我心中那些遗憾嘎然画成句点,而这一柄翠玉簪却又从新开启一段怀念,所谓画地为牢,也就是如此了。
而你不知的是,我又何须你为我画牢,我早已住在自己心中那个牢地之中,永生永世,不可超生。

番外二:皇帝番外

佛云:红尘看破了,不过是浮沉,命数看破了,不过是无常,情爱看破了,不过聚散。而看破你我之间呢?只余无奈,还剩下什么?
你说色衰而爱弛,不如风华正茂,乍然消逝,那是一种望尘莫及的完美,就如你来去,美的不似人间所有,来宛然,去翩翩,将这个世间所有可容我稍作喘息的凭借统统都带走,你走了,可你忘记带走我。
伸手,掠过她脸颊,冰冷,没有温度。原来她是真的走了,离我而去,那个绝代风华,艳美无边的女子,一个爱我如斯的女子,真的走了,一句话不留,连最后一面都不曾给与我,就这么走了。
痛,我不可抑止,仿佛心被撕扯而裂,碎了一地。
蓅姜,你说你会陪我去阙楼看桃花,蓅姜,你答应我来年生辰封你为后,蓅姜,你说你会站在我身后,与我一同看江山如画。还记得吗?可你为何不等我?蓅姜,你为何不答应等到夏末?如你所愿,蓅姜,为何?为何?
我空洞的眼,终感酸涩疼痛,痛感窜至神经脉络,窜至四肢百骸,仿佛天地倒转,头疼欲炸。
眼珠如灼,刺痛难忍,液体不断涌出眼眶,浸润了干涸的眼,仿似滴血的心口,遽痛,却畅然,心尖之血,可流,我只情愿为你而流。热流夺眶而出,热的烫人,延路蜿蜒,流进嘴里,一股腻人的腥甜滋味。
蓅姜,你曾爱过我吗?曾可与我一般,卑微而隐忍的爱着?仿佛草木皆兵的伏兵,遇风吹草动,便难抑心慌意乱,却要故作坚忍,仿佛无谓。而你的举手投足,你的转眼凝笑,点在我心头,深深浅浅,牵动我喜怒哀乐,如此轻而易举。
我坐拥天下,赏江山万里,可我有与常人无异的情爱,曾惶恐,试探,犹疑,甚至妒忌,怨恨,只是因为太过计较你心中可否有我,因为恐惧求而不得,都是折磨。
我从不悔食言于宜玶,横刀夺爱,爱本自私,失之交臂,便是一生的悔恨。我是如此清楚所需所求之人,于是那一日,我向你伸出手。
你宛然抬头,流光潋滟的眼,第一次,那么冷,没了笑容,一无边际的薄凉,玉容似雪,仿若冰塑。
我心如擂鼓,此生此世,那是我第一次,如此心无定数,我浅笑,定定看你,故作镇定,勉强的可以。你似乎没有半分犹豫,只是转瞬之间,伸出素手,与我相扶。
我欣喜若狂,紧紧扯住你的手,再不愿放松,没有人知晓,就在刚刚那一瞬,心中百转千回,迂回周折,猜测若是你不肯,我究竟要如何才可引得你情愿留于我身侧。
千秋大业,我不惧杀兄弑父,不惧生死一线,走到如今地步,我怕的还有什么?那一念之间,我竟怕的是你不与我走,这是我唯一所怕,好生卑微,卑微的可笑。
蓅姜,你之于其他女子的不同,皆是无可取代,无可遮盖,绝色,艳媚,聪慧,隐忍,擅猜,会色,那样一个七巧玲珑,点到为止的女子,不爱难矣。
我最爱看你衔笑,嘴角边带着一抹笑意,或深或浅。你一字一句的道,我的心事在你眼前,毫无遁藏,读我心术,极为精准,你微微倾身,与我只有咫尺,轻声软语告知我:“只要你一转身,就会看见我,无时无刻,只要你肯。”
我定定看你,你依旧宛然浅笑,璨如春华,仿佛那一句刻进我心间之上的话,从不曾诉之于你口,你并不在意我相信与否,只是那么云淡风轻的告之我,仿若与我无关。
如果让我相信,那就是爱,以一种云淡风轻的方式,不惊涟漪,我愿意相信。
这便是我与你默契的方式,隐忍,坚信自己能改变前路,不断选择,不断舍弃,然后不断在残忍中清醒的看透自己,在看透别人,于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一个相似的自己,一笑而过,我们都懂的,笑的含义,太深广,是倾述,同一种性情的人才读得懂。
誓言太脆弱,所以不愿轻易说出口,便是或真或假的诉之于口,也仿若无关紧要的一句,只愿,我说,你信,然后便绝口不再提。
蓅姜,你如此聪慧,怎需一再赘言?你更喜点到为止,点出我心中的起伏脉穴,一点即准,或疼或酸,或喜或哀,那是掌握在你手中的悬弦,一扯便发作。
只不过你已经不再愿意相信了,那些曾经卑微如草的日子里,让你的心如层层包裹的茧幻化出光艳的蝶,你的美好在于,曾经的疼痛和无助,经历过了,留下无数痕迹,刻在翅膀之上,是无与伦比美妙的图,人人看得到它的美好,而我看得到的,却是无数流着血的伤口,就像是看我自己。
我乍然一笑,伸手拂过蓅姜的脸颊,触感那么真实,就似她睡在我眼前,不是一去不回,而是只要等等,她就会醒来,轻声唤我:“御煊。”
“蓅姜,你可知我多少次不眠之夜,就这么看着你睡去,你少有睡的这么沉,你会微微蹙眉,动动嘴角,似乎不安,从黑夜如漆,到天光熹微,昼夜之短,也不过只是你一段浅睡。而一生之长,也不过是你陪着我几个春秋冬夏,我看你几时小睡,如此之短,你怎可说走就走?”
胸口炸开一般疼痛,压抑得快要窒息,仿若那不可挽回的错失,不断膨胀,挤压胸腔之中所有脏器,扭曲变形,血流殆尽,发出尖锐干涩的疼痛,一波一波,不断蔓延。
“你当真以为这十五年置你于不顾是我言而无信?你可知我多期许怀臻能早日独挡一面,可让怀森远走,我便可放下这一切,与你厮守到老?我已不舍你再心伤劳神,我只为怀森不要再伤你,赌这十五年,可又有哪一日,不是我煎熬?
以为你会懂,如今才知你不懂,可你连容我补偿解释都不肯,匆匆而去,那些我心中期许的美好,悉数粉碎,无一幸免。我若什么都可不要,可否换回你?
蓅姜,你终是如愿,今生今世,你刻入我血肉,融入我骨髓,梦里醒时,生时死去,都不会再忘却。你早如九棱水晶,包裹在我心中,带着疼,流过血,隐隐发作。可便是流尽血液,痛到极致,也再找不回你,我这般,又有何可惜?
不过是追忆,我如此憎恨追忆,我不愿失去,若是用我万里江山换你,我亦不会犹豫。可是你再也不会回来,没有你,你让我怎么苟活?怎么苟活?”
眼如泉眼,灼热流不停息,心口疼痛而不敢喘息,我阖眼,倾身,轻吻她额头,那么熟悉的淡淡香味,那么熟悉的晶莹肌肤,如今生死相隔,如茶凉灯灭,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可你已经不愿再等了。
心中的幽怨可曾让你万念俱灰?你终是宁愿将怀臻托付给宜玶,也不愿在问我求得只字片语,我终究让你如此失望吗?
“有你陪我,江山方才有了颜色,你远走,我还拥有什么?”
我抱起蓅姜身体,依旧温香柔软,只是冰冷,彻骨的透着寒。紧紧将她搂在胸前,下颌抵在她额头,身体绷紧如弦,不敢放松。
“蓅姜,你睁开眼看看我,求你,看看我,求你,不要走,不要扔下我…”
我明明在笑,却是哽咽难语,我的双眼已经看不见,可我依旧不敢睁眼,任凭眼珠疼痛如火烧,心疼如刀搅,只管抱住怀中的人,将头深深埋进她颈窝之间,断断续续哭泣,绝望到底。
蓅姜,你可知我站在你窗前等你这一夜,究竟是如何心情,望眼欲穿,忐忑不安的等待,似乎将心放在炉中烧,焦灼不堪。
我想等你回来,亲口告诉你所有,那般隐忍,走过二十几年,再不欲沉默,因为没有你,我只是空空如也的壳。
可惜,再也等不回,你不愿等,就这般,宛如轻烟缭绕,越飘越远,留给我的,只是庞大而空寂的一座宫殿,一个孤寂绝望的人间,这便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罪有应得,我除了自己,怪不得任何人。
若还能让我再看见你,我愿用阳寿去换,就换可再看你一眼,我心甘情愿。我垂头,缓缓睁眼,眼帘沉重而炙热,撩过眼珠,针刺般疼痛难忍,越疼越流,源源不断的流出温热液体,仿佛无穷无尽。
朦胧的光线,冲入眼中,我惊异,纵使万般疼痛难忍,再不敢闭眼,只怕这一闭,连你最后一眼也见不到。
用力撑着眼,视线慢慢清晰,一层红色薄雾,笼罩其上,浓重,再转淡薄,划过眼珠,留下温度,再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你唇畔,如此娇媚惊艳。
我大喜,伸手摩挲她脸颊:“蓅姜,我终可再见你一面,蓅姜,蓅姜…”
血泪划过她雪肤之上,像是她眉间画过的花红,那是她的最爱。
红色是如此妖娆魅惑的色彩,从前我甚爱此色,因从无一个人可将这极致色彩穿的极致,女子够艳,方可映衬红色之中那一抹幽深神秘,女子够媚,才可将红色的瑰丽娇艳尽展于前,蓅姜最爱红色,比血还要刺目的红,就如她一般,不可方物之美,绝代风华,见之方知惊艳,艳之刻骨,艳之铭心。
后宫之中,女 色各异,无不是富丽繁华,花枝招展,不是太清淡,便是太过热闹,那不是合适这个地方该有的姿态。
太特立独行,太招摇过市,只会让人看了便忘过,不如身着的那一片衣袂彩色,仍有模糊记忆,像是天边的流彩,美则美矣,然颜色只是颜色,不是某一个人清晰的脸。如此女子,只会成为后宫之中,风过扫下的落叶,飘过,终是淹没其中,仿若从没来过。
那些曾经走过我生命之中的女子,皆如浮云,飘来,再飘去,从未留下痕迹,只有那艳红的一抹身影,已经渗透我生命,像是一道伤口,不曾痊愈,也不会再愈合了。
门被推开,身后脚步声响起,有人入内,脚步十分沉重,一步挨过一步,仿佛从远处走进,走了许久,留下深深足迹。
“皇上,娘娘已去,您不必太伤怀了,容娘娘换身衣服,入殓了吧。”福来跪在我身侧,哽咽言语。
“你出去。”
福来抬头看我,大惊失色:“皇上,您的眼,皇上…”
“出去。”
“皇上…”
“给朕滚出去,滚…”
我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回荡在兰宸宫之中,仿若震破铜鼓,撕裂死寂一般,天地皆颤。
福来不敢停留,转身连滚再爬的出去了。不多久,许绍来了,他脚步很轻,直到走近我,我才发觉。
许绍未动,站在我面前,与我对视,良久,一言不发。
“娘娘已经去了。”
“许绍…”我大怒。
“当为不为,为之晚矣,既然晚了又何须后悔?或许对于娘娘来说,去了,倒也是一种解脱。”
他声色越说越浅,俨然悲痛。
“解脱?旁观如你们,又怎么会懂?”顿了顿,我反笑:“本都是无关的旁观者,又何须你们懂得?可又偏偏是这些旁观者,让我们面前的路,一难再难,终究难圆,只落得如此下场。”
“皇上,娘娘已去多时,您送她最后一程吧,不要让娘娘生前忧心忧思,死后依旧不得清净。”
我转头,直直看着许绍:“从今以后,没有人,没有事,可以再将蓅姜与朕分开,谁都不可以。谁若敢挡,谁就该死。”
“皇上的眼需要止血,您若一直这般,恐怕也会失血过多,永久失明。”
我失笑:“这双眼若是看不见蓅姜,要来何用?盲就盲了吧,反正已无事用,许绍,安神散是你所下,蓅姜尸身冷而色艳,你知其中奥妙吧?”
许绍点头,面无表情,那般木然:“朱砂有防腐一途,娘娘已去,却依旧面如桃花,便是体内聚集大量朱砂所致,皇上是想留住娘娘不坏之身?”
我转身:“蓅姜允你离宫,你若愿意,朕也允,就当是为着蓅姜再做最后一件事,让她留在朕的身边,朕便放了你。”
许绍显然一怔,半晌,低低问我:“皇上如何可知?”
“这个皇宫唯一值得你留恋之人已经远去,你不会再留下,而蓅姜如此信你,用你不疑,她总会放你一条生路。
至于朕也肯放你,只为当初姚氏困你,你宁死也不愿供出蓅姜,为此,你便可活下去。”我顿顿,望向外面花飘似雨,心的位置已然空缺,满眼的苍茫之色。
“有些事,并非朕不知,朕欲纵容,也只因为,那人是她,可人人都清楚,为何她不清楚?”
我颓然转身,朝身后人挥挥手,复又坐在她床边,望着她沉睡面容发怔。我与你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变成天堑,你对我闻言软语,笑靥如花,可我知晓,有些东西,已经远去。
也许有些人的一生便注定如此,从卑微如草,到高贵如天,只是一夜转变。你懂,我也懂,因为你我如此相似,所以我们懂得彼此。
你应该有怨,如斯聪明,那般心尖煎熬也能含笑忍下,我又何尝不知?爱熬成了恨了吗?所以你不愿再见我最后一面?
蓅姜,你走了,带走了我的心,从此以后,我再无心,我只是一副空壳躯体,挨过一日又一日,追随你而去,无怨无悔。
我拒绝看诊,终日呆在兰宸宫,陪着她同寝同卧,朝朝暮暮。时间似乎静止下来,她总是安稳的熟睡,面容如常,仿若只需一会会儿,就会醒来。我一直在等,总觉下个眨眼之间,她就会醒来,然后一切如旧。
我日日画莲,站在蓅姜的案台之前,一张一张,千篇一律,却始终画不出蓅姜下笔的神韵。那幅蓅姜最后画的一幅莲生浸染血色,一朵刺目血莲,傲然而生,就似她,美到了极致。
画旁还有两句题字,蓅姜从不喜给画题字,她说,如若做成莲生,一定不会再烧,必要题字,好生收着。可惜她没有机会,于是她留给了我。我相信这是为我所做,那些怨,那些恨之后,始终还有爱的影子。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蓅姜,对你的情,对你的爱,从来就不会变成追忆,从开始到如今,仍旧愈行愈深,成为血肉,化为骨髓,无可取代。纵使你我之间,有多少不可逾越的无可奈何,需要翻山越岭,迂回几多遍,你总是在我心中,我深爱你,用我的全部爱你,不遗馀力。
而你懂与不懂,已不再重要,只要我清楚,只要我甘愿。你未走远,你只是沉睡,这一生,就如此,相聚便不再说分开,上天入地,我都会陪着你,你且安心。
蓅姜,怀臻登基了,那般神采无匹,傲然而立的人儿站在大殿之上,你可看到?怀臻真的很像你,一样聪慧,一样精明,他每日都会到兰宸宫请安,跪在你床边,细细与你说些话。
他与我话少,只做恭敬,从未有多余表情。你走后,他第一次走入兰宸宫之时,沉默无语,站在那莲池之边,一天一夜,一动不动,终是在你寝房之前,磕了响头,便转身离去。
我不敢问,便当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尘埃落定之时,我仍旧胆战心惊,只怕谁还会惊起轻尘,我便沉沦其中,痛不可自拔。原来错过是如此不可被遗忘,不可被消磨,所有平静只是伪装,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却作相安无,不做骗人,只为骗己。
我已然没有任何顾虑,余下时光,宜玶会好生辅佐怀臻,我可放心。
蓅姜,你当真聪明,那一日的最后一程,当时你真心给予,还是只为宜玶日后的忠贞不悔?你留下一幅画,两句诗,困死了我。你的最后一程,锁死了宜玶。
而他,爱你那么多年,事到如今,便是如我心明如镜,也一定如我这般,甘之如饴,不悔当初。你的一生给了我,却把结局给了他,人生中的不完满就是如此,不可言说。
你不给任何人太多,不让他人信手得来,不容他人两视相轻,那些给与,总是无比珍贵,能从生时,带到死去,此生无悔。
何其手段高竿,何其把摸精准,还有谁能如此,将那一身荣耀,利用的极致,脱去那一身光彩,你仍旧值得两个男人的爱,殉你一生。
你这般而来,踏入人世,便是一场盛大光华剧段的开始,惟妙惟肖,绝代风华,见而倾国倾城,见而刻骨铭心,一误,便是终生。
蓅姜,我不惧朱砂之毒,夜夜拥你入怀,你曾经等了我那么久,我又如何忍心让你一等再等?快了,蓅姜,我就快可以见到你,我如此安详,等待的每一日,都是等待的煎熬,只等那一日,我追你而去。
你说一生一世已然痛楚,等不到来生,我一直记得,记在心里。那我们便不寻来生可好?为你只做孤魂野鬼也在所不惜,只要不再与你分离,我什么都愿意。
你若连封后都不屑一顾,我便不再将着虚幻追加与你,那些不足够,不足够我祭奠你,补偿你,我能给与你的,只有这一条性命,我情愿,所以可都给你。
子夜如水,月华浅淡,衬着你一身艳红衣衫,你依旧安睡,你未去,你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我知道,你一定在的。
抱着你,熟悉的怀抱,你还否记得?我也着这红衫,抱着你安坐帐帏之中,仿若融做一体,再不可分割。
我笑:“蓅姜,月色正好,你踏着碎金月辉而来,还是那么美,你真的来接我走,你当真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带走我。”
“蓅姜,记得,忘川河上的孟婆汤,一定不要喝下,你不可忘了我, 我们生生世世,永永远远都不要分离,可好?
或许你不喜人世间坎坷无奈,那我们就游离冥界之中,永不轮回,可好?
只要你愿意,我便奉陪到底,可好?可好?”
民间有传,上皇崩于兰宸宫,隔日被发现之时,怀中抱着一个人,有人说,那是三年前死去的宸贵妃,有人说不过只是个宸贵妃生前最爱的一条艳红衣裳,言传无定数,不知真假。
只是后来听内侍闲谈,惊异当时上皇入殓,无法与怀中之物分开,特禀奏皇上,皇上亲允,重造棺木,皆放入棺内,一并下葬。此后,宫中不得再有流言蜚语,违者,必死无疑。
据闻,棺内只有一张莲生血图陪葬,再无其他,皇上谨遵上帝遗旨,火烧莲生居,永封兰宸宫,那渟荫殿的人,终还是跟着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