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回抱住她,什么都顾不住了,把头埋在她怀里,抽噎。
他没有倾城的容貌,更不可能有梨花带雨的哭颜…这个世界的男人们啊,竟是连纵声大哭的放纵,也是不敢轻易有的。
她抿起唇,压抑住叹息。
白梅送苏彦回去,半路却撞见守城的副将,一脸暧昧地冲自己微笑。
她挑挑眉,才要招手把人叫过来,路边树后却忽然冲出一个男孩子撞到她和苏彦之间。
“你说!你到底娶不娶我哥哥?你要是不娶他,做什么招惹他?你这个欺女霸男仗势欺人无恶不为…呜呜…”男孩子脱口而出的话被苏彦一把捂了回去。
白梅看着苏彦。
他尴尬地红了脸,一言难发。
那副将却已经一溜烟儿带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
“白侯,您们这是…”
“苏公子原来真的和白侯是…”
“苏小公子,白侯是好人,可不像是始乱终弃的…”
“婚娶佳事,白侯这种态度的确是…”
“就是,苏公子那么好的人,白侯怎么能…”
那被苏彦捂住了嘴的男孩子终于挣脱出来,大喊:“哥!她都这么欺负你,你肚子里都有了她的孩子了,还不让我说?”
窃窃私语瞬间安静下来。
有一直喜鹊飞来,落在树枝上,沙哑的叫声嘎嘎地响起。
白梅抬眼看看那喜鹊,叹息…怎么就不是只乌鸦呢…
苏彦慌了手脚,结了口舌。
这给了那小公子极好的倾诉机会:“我哥哥跟你交往了三年,如今出了事情,你敢说和你没关?你敢说三个月前和我哥哥…没和他约见过?你自称公正,你倒来说说这道理?”
白梅的目光收回,看着苏小公子,他急得眼眶通红,倒好似也含着泪,再看看无措慌张的苏公子,带着三分茫然的肯定,她抿起唇,勉强自己微笑:“是我的错,那日酒醉…我也是才刚知道,本准备明日就上门求婚…”
苏彦瞪大了眼睛。
苏小公子不依不饶:“我和哥哥虽然出身卑贱,但也不是嫁你做个小侍就可以的,不是求着你收留的,你…”
又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这么说,白侯是准备娶侧君了?”
“虽然突然,但…其实也般配…”
“身份…”
“身份怎么能算问题?白侯自己当初也说过人无贵贱的…苏彦公子多好的人啊…”
“我知道。”幽黑的光华在她眼中流转,白梅单膝跪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彦:“我知道的,彦,你该得到最好的。可是,彦,你可能原谅我?可愿嫁于我,做我的正君,从此一生相守?”
如果你不愿连累别人,如果你也不怕我连累了你,那么…不妨,互相连累一生,也没什么的。
她眉眼间有羞赧,也有不可抗拒的骄傲。
他眼眉间有惊愕,也有忽如其来的紧张。
那树枝上的喜鹊终于呱噪够了,拍拍翅膀,飞向远方。
半月之后。
姜城内外,张灯结彩。
红色的绸缎织锦从苏家一直铺向白侯府。
鞭炮声、唢呐声、锣鼓声响彻云霄。
枣红马,缧丝坠,红绫罗,金马鞭,铺天盖地…身着大红描金的喜服,白梅眼中不知是喜是惊。
“我不是说过…不要太张扬了么,毕竟,还是要节俭,这些…”
“白侯!今儿可是您大喜的日子!”牵着那高头大马的白管家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补充:“何况,这也不是我安置的。就比如,这红毯按制应有一里,按您说的您缩成十丈,剩下的…却都是这姜城百姓们自己所出,说是算作贺礼,我也是一早起来才知…总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
“惊扰百姓,就更是…”白梅皱起眉,似乎反而有不悦。
白管家翻一个白眼:“大人…好歹,不要委屈了您的正君。”
何况,这本是让全姜城都雀跃的喜事。大家早就盼着,那温雅却能干的,真正在为百姓打算的白侯,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不过这话,管家却是没说,她知道她们的白侯肯定会摇头叹息加苦笑着说:我哪有那么好?不必这么安慰我…安慰人也不带这么夸张的…
白梅微微笑起,点头。
是啊,不要委屈了他,不要委屈了任何人。
三跪九叩,天地共鉴。
红盖头,交杯酒…
纠结在纯白色喜帕上绣着的浅黄色淡淡绽放的勿离花。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白梅带着些微的酒气,轻轻挑起苏彦头顶上盖着的厚厚绣花盖头,看他,一瞬间的呆滞,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彦手足无措,惊慌地站起身…
“白侯,我…”
白梅弯着眼睛,看他描得夸张的眼角和唇,探手轻触他头上簪着的镂空凤头金步摇,道:“很漂亮,几乎不像是原来的你…我以前常想,若是真有一日和所爱的人成婚,该是什么场景…刚刚,几乎把你认做是他,吓了一跳…”
“白侯,有喜欢的人…”
“梅。”
“什么?”
“哪有现在还叫我白侯的道理?叫我的名字罢…苏彦。”
“我叫不出口…明知道,不该是这样的,白侯,我想不明白。”
“如果我说,我真的挺喜欢你的,那么…”
“白侯,这话,你自己信么?”
白梅看着他,温柔地笑:“如果我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也许真的会。”
“可是没有如果,白侯,我要知道原因,真正的原因。”
“苏彦,你只要知道,要是我不娶你,而且你不会再嫁人,那么你就会死,就够了,总不至于让你吃亏。”白梅再次给自己灌下一盅酒:“我会好好待你,当然,若有一天,你的她回心转意了,我不拦你回去,好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摇摇头,眼眶中微微泛红:“我有些怕。”
“呵,怎会?”白梅收起那喜帕,将苏彦按坐到床上:“好好休息吧,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苏彦顺从地闭眼,躺倒。
白梅却是在桌边坐了整整一夜,未眠。
她收到了朝廷发下来的批示,册封的旨意,还有按制应有的贺礼和贺文…那上面,却只有安平炎轩的印章,而没有他一贯的签字。印章鲜红,却冰冷地让她睡不着觉。
外人都以为她和他定是如胶似漆,耳鬓厮磨,难分难舍…
却不知,他和她,其实,都不曾期待这样的婚姻。
半年之后。
又一次欢庆的呼喊声和炮竹声几乎震破了姜城天穹。
白梅抱着一个小小的他,弯眼看着抱着一个小小的她的苏彦,难得的笑得幸福。
“岁月匆匆不等人,无论是多么繁华过的城市,总有一日会败落,无论是怎样权倾天下的人,也逃不过作古的命运。”教授历史的王老师站在讲台前,一面用左手食指抬了下自己的眼镜,右手捏住粉笔在黑板上留下工整漂亮的大字,一面继续用他充满磁性的声音述说着:“而今天,我们所要讨论的人物,却是几百年来都争论不休的,正史上记载离奇的,野史最多且最矛盾的,历史上乃至现在,争议最大的人——白梅。”
王老师敲敲讲桌,看着下面蔫蔫的同学:“当然,我相信,课本上的内容大家肯定已经看过很多遍。我想,选择一个不同的方式来带领大家认识这个特殊的女人,抛开正史,我们先看野史。关于她,有很多精彩的民间传说故事。”
他满意地看到下面的同学眼神都亮起来,八卦之心,果然人皆有之,不光是他自己喜欢那些野史杂传呀。
“有一种人尽皆知的小零食,我想大家都吃过,就是各种各样的话梅,唔,也叫做情人梅。”他再次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没有吃过的不如赶着最近到了情人节赶紧去尝一尝,味道还是不错的。而传说中,这种零食传说中最早是由白梅为她所爱的人而制。”
“据说背负着天下第一侯之名的白梅,为了做好这个可以讨爱人欢心的话梅,亲自栽种了梅树,浇水培土,等到接了梅子,又亲自采摘腌制…”
摇头晃脑,男人的言语中带着憧憬和羡慕,叙叙而言。
安平永琰好奇地看着桌子上的一个小碟子里面的一些不规则球状的,颜色诡异的东东,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询问:“白太傅,这是什么呀?”
白梅脸上微微泛红,道:“是没腌制好的梅子。”
“没腌制好的?”
“嗯,做得好的话,应该是浅黄色的。”白梅不自在地错开了眼神:“只是甜得发腻,我近日改了改配方,原想把它腌成金黄色的,却不想就变得这么难看了,味道倒是有进步…”
“诶,是太傅腌制的?”
“嗯。”
“太傅做这个干嘛?难道太傅还喜欢吃零食?还是太傅的正君或者小世子喜欢?”琰儿吐吐舌头,“我都已经不吃零食了呢!”
白梅笑笑,揉揉琰儿的脸蛋,转移了话题。
小白一面再次感叹小小白的可爱,一面期待着小小白二号的诞生。
她想尽方法折腾这些零食,还是在五年前,得知把自己驱离的安平炎轩竟然可能怀了孩子,并且又被告知怀孕中的男人胃口很不好,常常痛苦的呕吐…她那时恨不能冲回京城去拽着那笨蛋的领子大骂他一通才解恨。
左思右想,她开始折腾各种记忆中开胃的养身的小零食,然后殇花楼属下被她通通借用来往京城的皇宫里偷运东西,串通御厨等等…直到莫殇然一脸无奈地告诉她那人已经好多了,还很喜欢又酸又甜的梅子,她才松了口气。
不过后来莫殇然开了家蜜饯店,专门卖她鼓捣出来的这些东西,居然还小赚了一笔,并且让这些零食流传开来,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她当时,只是想到了他而已…唔,白梅又捏捏琰儿的脸蛋,小小白可是轩轩啃着这些外貌不怎么样的梅子生下来的呢!
历史课的讲台上,王老师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越来越偏离课本,还说得津津乐道。
“…虽然有些史学家和正史都记载,白梅唯一的心爱之人是她唯一的正君,苏氏。但是与此同时,野史中隐晦的暗示也不可忽视,白梅和当时凛国的皇帝炎帝,安平炎轩的关系,似乎远远不止于君臣。”
“传说炎帝喜欢女人,直到20余岁都疏离后宫,没有子嗣,后位始终空虚,而随后格外宠信平安王所认下的义女白梅,白梅是平步青云啊…”
“…我们来研究一下白梅的起落经历和发生在炎帝身上的一些大事。庆丰四年冬,炎帝的宁君被宣告怀上后来的太女,而同年秋天,白梅却被炎帝封为清侯,派遣到边远的城镇…虽然后世有史学家认为,炎帝目光独到,早早就看出白梅有天大的才华能力,但这种说法并没有证据。相反,这种事情的发生更似乎是二人之间有些嫌隙。”
“一个明智皇帝是不会给可能带来威胁的臣子权利的,而炎帝不仅给了白梅得到一切的机会,并且始终纵容白梅,直至她权倾天下,仿佛毫不猜疑。而白梅呢,也未曾使炎帝失望,她不仅辅佐炎帝吞并了周边以辰国为首的几个国家,而且一直兢兢业业,不曾有过二心。”
“是怎样的嫌隙,让二人疏远却依旧相互信任?或者,白梅的忽然被驱离,仅仅是因为炎帝对她的一贯宠幸,让她干涉了炎帝的后宫家事,引发了不快。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白梅曾因为炎帝临幸后宫而大闹过一场…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在白梅侍奉炎帝之后,炎帝曾连续将三位侍君以含糊的罪名贬入冷宫…”
“…当然,还有一种比较离奇的说法是,炎帝并没有亲近后宫,却是白梅与宁君有染,炎帝无奈之下才…”
莫殇然在夜色中侧过头去看她身边的白梅。
夜太黑,星太暗,月亮又不知躲去了哪里,导致莫殇然看不清白梅的神色。
于是莫殇然狠狠地叹气,狠狠地叹气,叹气,再叹气,继续叹气…
白梅依旧在发呆一样,目光茫然地盯着虚无的天空,没有理睬莫殇然。
于是莫殇然伸出一只手指,捅捅白梅,再捅捅,继续捅、捅、捅捅捅…
白梅转过头,皱了眉,问:“莫莫,你怎么了?先得了忧郁症一个劲儿叹气也就算了,现在又改成多动症不捅人不舒服么?”
莫殇然翻了一个白眼:“我只是想问,咱都在这屋顶上坐了大半宿了,啥时候回?”
“…再等等。”白梅沉默了一下,很小声地回答。
“半个时辰前你就是这么说的!”莫殇然挫败,不满地揭穿白梅:“先前你可是说,等他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你就回去的!”
“可是…”白梅抿抿唇:“虽说是父女平安,可我还不知道孩子的名字呢…”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白梅又说:“那是我的孩子。”带了几分倔强。
“皇家的规矩,满月时才会赐名。”莫殇然站起身:“你要实在舍不得走,我把孩子偷抱上来给你看看?反正天气暖和,也不怕着凉…”
“看了,就更舍不得回去了。”白梅垂了眼睛,摇头。
“其实,依我的意思,你若真喜欢,为什么不带走你的孩子呢?随便去抱个差不多的孩子换了让这笨皇帝去养就是了…弄得如今孩子出生你都得偷着进京爬到房顶上等消息,依依不舍的可怜样儿…”
白梅侧头看着莫殇然:“若是男孩儿,我定是要带走的,绝不能让这宫廷生生毁了去,可是女孩儿,我相信他会好好带养的,这是他的孩子,也是他未来的希望,不是么…你带我走吧,再呆下去,我怕我真会忍不住冲进去见他和孩子的…”
莫殇然伸手拉起白梅,没有说话。
白梅抬头,看看黑暗的天空,轻声说:“那是他的孩子,是皇女,是将来的皇帝…”
“咳,总之,”王老师清了清嗓子,转了话题,不再讨论白梅究竟是与谁有染:“不可否认的,较之当时三夫四侍的普通女人来说,白梅是一个相当专情的女人。这或许和她天生的性格有关,从有关她的记载上可以看到,她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就很难改变。”
“正史上记载,有一日炎帝听白梅上奏说要出使西域和蛮邦结盟,想劝阻她的这种想法,对她说要遵从前人的经验,不要太过固执。”
“白梅却回答:有一种人很固执,被形容为‘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而臣,却是‘见了棺材还往里爬,撞到了南墙就把墙推倒的人’。炎帝哭笑不得,只得答允。而白梅最终很成功,凛国和番邦间保持了一百二十六年的和平。白梅的固执,从此和她的才华一样有名。”
“幸而,她虽然固执,但并非无理或刚愎自用,总是能够劝服别人并证明她的决策是对的,这一点,为她赢得了极大的优势…”
凤四澜一把推开房门,冲到白梅的桌前:“小九,你、你…”
她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白梅惊怔,于是从正看到一半的文书上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姐,安抚道:“有话慢慢说,别急。”
凤四澜急得直拍桌子,涨得脸色通红:“我、我…你叫我怎么说…”
“…”白梅合上书卷:“怎么说都好,还有什么不能和我直说的么?”
“老三她刚刚跟我说你和炎帝…”凤四澜咬咬牙,终于顺过气儿来,阴沉了声音问:“是不是她强迫的你要挟了你?”
白梅瞥见凤三翌蹭进了屋,低着头用脚在地上蹭啊蹭,散发着为难的气息。
凤四澜见到白梅的漂移眼神,气得更狠,恨恨一跺脚:“娘的,我跟她拼了!”
“拼、拼了?”白梅茫然。
“明儿我就去砍了那狗皇帝,我、我叫她敢欺负你…”凤四澜拍着胸脯:“有四姐在,绝不让你再受委屈!”
白梅被她嚷嚷得脸色发白:“可是,我喜欢他啊,怎么办?”
“喜欢谁?”
“三姐没跟你说么,我喜欢炎轩啊,就只喜欢他一个,非喜欢他一个…”白梅无辜地笑开,盯着凤四澜的眼睛:“我喜欢他。”
“你…喜欢女人?”她的火气被惊得消了一半儿,战战兢兢地问。
白梅抿了抿唇,目光诚挚:“我喜欢他,不管他是男是女是乞丐是皇帝,四姐,明白么?”
“厄…可…”
“我知道,这也许不对。”白梅垂了眼,声音软绵而悲伤:“可我还是喜欢他,我知道难以让人接受,当初三姐其实也反对的,可我就是喜欢他。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受委屈,可我不敢想若是有一天没了他…”
“小九…”
“四姐会看不起我么?”白梅的声音闷闷地带了鼻音和哭腔:“我不敢想,若是你们不支持甚至为这个再不理我我该怎么办,他很重要很重要,可是你们也很重要…”
凤三翌咳了两声,她感觉她听着这话很耳熟,当初白梅似乎就是这么忽悠她的,那么之后…
“怎么可能!你可是我最好的妹妹!谁说那不对?只要是你决定的,就一定是对的!你喜欢就喜欢罢,我也不过是怕她骗了你将来辜负你。不过,有我在呢!她若是有一天敢欺负你敢抛弃你,我把她抓回来绑在床上送给你继续喜欢!”凤四澜拍着胸脯,保证着。
凤三翌咳得更厉害了一点儿,她被自己的口水抢到了,当初她是立刻抱住了自家妹子安慰,然后许诺说…
“你真好呢,四姐!”白梅的声音一下子欢快起来:“我还以为就只有三姐可以帮我把情敌绑了扔到河里去,原来还有四姐可以帮我把情人绑了扔到我床上?”
“那当然!”凤四澜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的怪异:“你可是我妹妹!怎么能不向着你!其实那皇帝还不错,像个明君的样子,你眼光挺好,非常好…”
白梅抿起唇笑。
凤三翌在凤四澜的身后叹息,所以说,白梅总是有的是办法让身边的接受她的任性,接受她古怪的念头,还丝毫没觉得上当。
上课铃响了。
王老师刚好讲完最后一句要说的话。
他扫一眼下面学生们亮晶晶的眼睛,满意地合上书本,说:“下课,大家休息吧…”
“啊…”原本对于下课的期待却已经由淡至无了,甚至有几个学生探了身子要求:“老师,拖一会儿堂吧,再讲一会儿,再讲一个么…”
王老师把书夹在肘下,温文地微笑:“下课罢,下次再继续讲。唔…快情人节了呢,大家要抓紧机会享受下多情或专情的快乐呦!”
…
白梅抱了安平炎轩的腰,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笑眯眯地道:“轩轩,今天该是情人节呢!咱们两个,出宫去玩吧!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安平炎轩按住白梅的手,微红了脸回头在她脸上一啄,笑答:“好。”
“然后,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好。”
“再然后,一起回来把没有看完的奏折都看完,好不好?”
“好。”
“你真好,轩轩。”
“你要说的,就这些?”
“我爱你,轩轩。”
“我也是。”
白梅在安平炎轩泛红的耳尖上落下一个轻吻。
“你没有别的要说的了?”他轻轻晃了晃脑袋,又问。
“…”
“真的没有了?”
“…”
“可是你还没有说…”
“什么?”
“你还没说,今天晚上留下来好不好呢…”
“啊!”她微笑起来:“我当然要留下来和你一起度过整个夜晚的,轩轩,你不会说不好的,所以…不用问的。”
时间总是流逝的那么快。
离上一次拜祭才过了多久呀,就又是一年清明时。
当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安平永琰不自觉地搁了御笔,眉宇间染了几分轻愁。
她忽然回忆起,少时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白梅,自己因好奇壮了胆子,戳了戳那人含笑的不似真实般美丽的面容。
她现在仿佛依旧记得清楚,那人曾对自己说:“…当然不介意,需要我,就叫我,我一定来…”
那个时候,她还小,她还可以肆意地大喊:“白侯,我喜欢你!”
那人听了,向自己挥挥手,笑得弯起了眼睛。
那个女人啊,笑起来的时候,莫名地就会让别人也感觉到快乐和满足。
天下第一侯呵,如此的风华、文雅,那个时候,她从心里,崇拜这个传奇般的人,哪怕她的太傅,似乎并不愿意如此。
可是当她转身回宫,喜不自禁叽叽喳喳地向所有人说这白侯的好的时候,却看见自己的父君偷偷的红了眼睛。
“爹爹…”她立时就怯了,偷偷拽她父君的衣角。
她总是记得,有一次身边无人,他挽了广袖,抱起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琰儿,悄悄的,就一次,别叫我父妃,叫我一次爹爹可好?”
寻常人家的亲近,大概最是让这些身份尊贵却寂寥的人艳羡。
她的父君一向待她最是宠爱,大约是因为母皇的冷落,所以把一切心思都用在待她身上。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安平永琰会有些憎恨宫禁间的不平,她有时会觉得,她的父君是这么的好,并不该被圈进在这小小的宫殿中,她有时会自责,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母皇才很少会来看望父君。
后来她才明白,母皇很少来,不是因为她不好,不是因为她的爹爹不好,而是因为,皇帝的心从不曾真正关心过这个后宫寂寞但温柔的男子。
皇帝不关心自己的夫侍,该会是关心什么呢?国家、社稷…还有她这个皇储,然后呢?
然后安平永琰,看见她那样崇拜信任的白侯,在她母皇的脸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她转身就跑,不敢回头。
震惊?
恶心?
不!
她只是觉得,难以接受的害怕。
害怕…之后,就是猜疑。
母皇难得来看望她的父君,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见过白梅?对她说了什么?”
她感觉有一股冷意,从脚底,一直传到心里,又传到指尖,苍白无力地颤抖。
每一次再见到那笑得温柔的,漂亮的不似女人的女人,安平永琰都会感觉到一种深沉的绝望并失落。
那人仿佛什么都不曾做过一样,对着她笑,送给她天下奇珍作为礼物,为她推荐最好的老师,为她讲解所有的疑惑。
但也有胆大的侍子丫头,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戳戳点点。
那人听了,不过是弯起眼睛笑得灿烂,仿佛是毫不在意,仿佛是倒要引以为豪。
不止一次,她差一点儿就开口要问:“白侯,你知道什么叫佞幸么?你怎么可以…如此?”
幸好只是差一点儿,她不止一次的庆幸,在她慢慢长大,忽然了解一个臣子权倾天下带来的将是怎样的劫难之后。
安平炎轩,那个帝王,可以抿了唇用低柔的声音肯定地说:“我相信她,她在一日,凛国就一日好似一日。”
可是她,那个帝王的女儿,安平永琰,却无法相信。
那人,是王侯,有钱,有权,有人。
而她,是王女,有潜力,有野心,还有胆量。
她开始偷偷的集结自己的权利。
开始偷偷的嫉恨白侯所得到的一切。
也许不是恨,是嫉妒。
也许不是嫉妒,而是羡慕。
她是那么辛苦,而白梅,还有她的那两个当宝贝养大的一双儿女,却似是那么轻松。
她开始恨白梅的微笑。
为什么,这个人破坏伤害了她父君的幸福,却可以依旧笑得如此干净随和?
为什么,她这样恨这个人,却还是会不自觉地被她的笑容所吸引?
那个时候,她想了很多很多。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小时候崇拜过,长大后警惕过打压过的女人,竟然是她的生母。
她从没有想到过,自己慈和但处事手腕凌厉的母皇,却原来,是个男子,代替了自己早夭的同胞姐姐登上了王位。
她更加没有想过,她父君眼底的那抹期盼和寂寞,不是为了她从不留宿的母皇,而是为了东皇门外,身份卑微但倔强坚强的一个小小侍卫头子。
…
如果早一些,就能够想到,该有多好?
哪怕,只早一天。
甚至,只早一个时辰呢。
就不会,要提早挑起这要压死人的重担,不会要一个人站在这清冷的明黄之中吧?
就更加不会,在这清明节的时候,想找一处拜祭,却恍然想起,根本没有一处可以用来让她去祭奠可以称作爹娘的人…
爹爹,娘…
可知道,一座孤坟,才不是最凄凉的景色。
可知道,无可拜祭,方才是最深最沉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