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持伍脸色灰败,脊背生了一层冷汗,讷讷道,“老臣、老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遇双目血红,直直的看着二白,“你果真是明鸾?”
明硕脑袋嗡的一响,锦二白就在这里?
慕容遇依旧满目的不可置信,“静安侯,到了如今,你还承认?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要追杀长公主和明鸾?”
“老夫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明持伍摇头躲避,似是极痛苦,“不要问老夫,不要问我!”
二白抬眸看向明持伍,寒眸冷澈,
“侯爷竟然已经不记得了,怪不得这些年过的这样坦然,那就由我来提醒侯爷和二夫人,当年你们做过什么!”
“那年我八岁生辰,母亲恰好凯旋归朝,接我回府,要为我庆生。”
“那一日,侯爷对他一向宠爱的二夫人说长公主刚刚回府,而且我要过生辰,所以夜里要宿在母亲房里。二夫人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嫉妒,然后亲手做了一碗寿面,放了最下作的春消散,让明硕端进母亲房中,告诉明硕一定要让我母亲吃掉。”
“明硕当时仅仅八岁,我和母亲在府里时,她经常过来找我玩,所以,我们对她最没有戒心。”
“果然,明硕端了面来,说我的生辰是母亲的难日,她做了面要替我感激母亲。母亲自然不会拒绝一个孩子的‘好意’,很是感动,吃了整碗面。”
“之后,明硕说她得了个新玩意,要我去她房里玩。我去了以后,呆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明硕总是向外张望,魂不守舍,毕竟她还是一个孩子,做了坏事,心虚惶恐。我察觉不对,急忙赶回母亲的院子,刚一进屋子,便看到一侍卫躺在地上,胸口插着母亲平时用的佩剑。”
“母亲躺在地上,极力的忍耐春消散的药力。下人见死了人,匆忙去报侯爷。侯爷当时正在书房里和摄政王喝茶,听到下人回禀后匆忙带着二夫人赶过来,逼问之下,二夫人才说出实情,她本想让侍卫进来,侮辱母亲,然后给母亲按上私通侍卫的淫名,不曾想,母亲竟将那侍卫杀了!”
“中了春消散必须要同男人交合,否则便会全身血脉逆转暴毙而亡,侯爷是母亲的夫君,他本要替母亲解了媚毒,可是二夫人以死威胁,若侯爷碰了母亲,她便立刻撞死在那里。”
二白双目清寂,嗤笑一声,笑声凄凉
“侯爷这般的宠爱二夫人,竟真的不敢替母亲解毒,可是又不能让母亲死了,母亲若是死了,一来他侯府受牵连,二是事情败露,蒋氏谋害主母,必死无疑。无奈之下,侯爷和二夫人竟然想到,随便找一侍卫来,替母亲解媚毒。”
“母亲那般明烈刚强的女子,如何肯,她在地上扭动,用碎瓷片在身上滑了一道道血痕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她终究不敌媚毒的药力,渐渐失去神智,被扑上来的侍卫解开衣服,只能无力的挣扎,我拼命的上前阻拦,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哀求侯爷,放过他的妻子,可是侯爷无动于衷的看着、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奸淫。”
“我被两个侍卫和明文璟拖到隔壁暖房中,明文璟仅仅十一岁,却已懂了男女之事,让两个侍卫按着我,竟也想猥琐我,二夫人听到动静进来,却只瞥了一眼便默许了。”
她现在仍然记得明文璟当时那张淫笑的面孔,和在她身上游走恶心的手。
甚至清楚的记得他当时的话,
“怪不得让太子和君烨都护在手心上,这容貌和身子都这样水灵,怎么能便宜了外人,还不如让哥哥快活一下!”
她当时听着外面母亲的挣扎,那般的绝望,更想不通,自己怎么说也是明文璟的妹妹,即便他不懂事,可是蒋氏怎么也会任由他做出这种**的事。
那矮塌下正好放着母亲送给她的匕首,她惊慌之下,胡乱的扎过去,刺伤了明文璟,跑出去时,明持伍大概也不忍再在屋里看下去,正和蒋氏在门外守着。
那侍卫慌乱之下刚刚脱了上衣,正按着母亲的双手不知所措,她扑上前一刀刺进他背上。
受伤的明文璟惨叫着跑出来,惊动了外面的人,明持伍和蒋氏推门进来,看到房内情景顿时一惊。
二白被溅了满脸的血痕,拿着匕首保护在母亲身前,泪水涌出来,和鲜血融在一起,滴在衣服上。
她睁着眼睛,直直的和明持伍对视,似受伤的小兽,死死的保护自己的母亲。
明持伍转过眼睛,在死去的侍卫身上冷漠扫过,吩咐道,再上去一个侍卫。
二白那样的恨,恨明持伍薄情寡义,恨蒋氏阴狠歹毒,恨自己太小,无能为力。
母亲痛苦的挣扎,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要她杀了她!
她摇头不肯,她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她。
上来的侍卫都被她砍伤,她虽然不会武功,但在宫里时君烨教过她一些简单却实用的防身术,此时拼了性命,竟没有侍卫能上前。
“正僵持的时候,母亲的亲卫突然闯进来,将我和母亲救出去,只是逃出侯府的时候,那亲卫被侯爷一箭射杀,母亲肩膀上也被侯爷划伤。”
二白说到这里,周围死寂无声,明持伍脸上一片灰败痛悔之色,而蒋氏呆在那,脸上肌肤似都已经收缩,全然变了样子。
二白抬头,只见远处男人一身黑色狐裘,骑在高马之上,凤眸漆黑不见低,幽幽的看着她。
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二白声音渐渐嘶哑,“那一夜,我和母亲逃出城,被一路追杀,仓皇逃命。侯爷和蒋氏之兄蒋得城在各个城镇设关卡搜捕我和母亲,下了命令,杀无赦。”
二白后来想起,那一夜明持伍在城中追杀她和母亲,似是故意要将她们逼出城去,以免在上京城中暴露。
那时正是寒冬,母亲在城外护城河里泡了两个时辰,用了半身功力,将媚毒逼出。
她们一路南逃,发现每个城镇都有搜捕她们的人,说是捉拿朝廷罪犯,城门官道都设了关卡,她们只好走山路,穿山越岭,受尽磨难。
其中多次和来追捕她们的人交锋,对方二话不说,直接下杀手。
那时她突然明白,明持伍对她和母亲,真的是要赶尽杀绝!
毕竟母亲不仅仅是公主,还是手握兵马的将军,若是活着回去,他和蒋氏必死无疑。
再有,当时君冥烈对母亲百般忌惮,杀了母亲,他还可以讨好君冥烈,在追杀母亲的过程中,君冥烈应该也出了不小的力。
便是这般,她们一路逃香苏,可是,她还是没有保护好母亲,自明府逃出一个月后,她背着耻辱之名,被自己的夫君所追杀,屈辱的死在那个破庙中。
她一生尊贵温雅,惊艳绝伦,为大燕杀敌无数,却最终死在她爱的人手上。
“二白,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慕容遇声音微颤,那一夜,明鸾自宫里回明府的那一夜,原来,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怪不得侯府要将长公主和明鸾关在寒院中,不让任何人探望。
怪不得他们再见明鸾时,她样貌和脾性大变!
他们竟从未想到明府里的长公主和明鸾竟然是假的!
他们一直维护的明鸾,原来是假的!
二白、二白她竟然就是他们的明鸾!
慕容遇恍惚摇头,觉得这样不思议,细细想来,却又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周围听到的士兵,甚至迟尚都一脸震惊的看着明持伍,弑妻杀女,罔顾人伦,侮辱长公主,这就是他们一直追随的侯爷?
烈风中,燕昭宇脸色微白,目中一片阴鸷,抬眸看向明持伍,沉声道,“静安侯,十年了,那一夜,你如今可已经想起,午夜梦回,你可曾梦到过我姑母?”
“扑通”一声,明持伍单膝跪在地上,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
“老臣,对不起长公主,对不起明鸾!”
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忏悔过,只是当时,他别无选择!
蒋芸蓉跟他多年,在岭南倾心照顾,之后千里迢迢跟随他到上京,为他养儿育女,他总不能看着她死。
二白走过去,净白的脸上一片冷然,嘶哑道,
“你的确对不起我的母亲,少时,你们曾一起作战同退北楚侵略,她爱慕你英勇睿智,意气风发,一腔真心相付。你在岭南时,她自南疆回朝,听说你在蒋府,特意在岭南停留,知道你患眼疾,每日扮作婢女,精心侍奉整整一个月,之后,她授命不得不回朝,等你归来时,却带回了蒋氏。”
“你、说什么?”明持伍倏然抬头,“在蒋府中侍奉我的,不是芸蓉吗?”
蒋氏立刻扑上来,抱住明持伍的手臂,哭道,“明鸾,我们错了,当时我也是一时糊涂,并不想真的害死长公主,侯爷派兵也只是想带你们回来,后来发现你们被烧死在破庙里,侯爷难过了几日,明鸾,长公主是被狼咬死的,你不能算在我们头上!”
明持伍一把抓住蒋氏的手腕,“芸蓉,你告诉我,在蒋家侍奉我的婢女到底是谁?”
“是我!”蒋氏手上剧痛,惶恐道,“老爷,是妾身照顾你!”
“是你?”二白逼近一步,目光寒澈,“你那时和施家定了亲,每日和他厮混在一起,甚至暗结珠胎,你告诉我,你何时何日照顾过明持伍?”
明持伍脸色剧变,“什么意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氏更是惊惧不已,泣声道,“老爷,你不要听她胡说,妾身没有,没有做过!”
“有没有做过,有人会告诉你!”二白冷笑一声,回首吩咐道,“把他带过来!”
“是!”
身后侍卫应声而去,很快带了一男子过来。
男子缩着身子,见此阵势惊慌不知所措,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抬起头来,看看这个女人,你可认识?”二白凛声道。
施兴宗抬起头来,看到蒋氏,忙点头,“认识,认识!”
“把你如何威胁蒋氏,之后又为何逃离上京的事说一遍!”
“是、是!”施兴宗讷讷应声,结结巴巴将在蒋府做采办,然后无意发现蒋氏是以前和他定过亲的蒋家庶女,之后如何威胁她要银子,如何又被领到酒窖,回家却发现烧的是明文璟,惶恐而逃的事说了一遍。
自施兴宗出现,蒋氏已脸色大变,此时更是被钉在了那里一般,脸色灰白,浑身颤抖。
听完施兴宗的话,明持伍两眼一黑,踉跄后退,不可置信的摇头,
“不、不会这样,照顾我的人是长公主?文璟也不是我的儿子?不!不!”
“老爷,不是这样的,这个人妾身根本不认识,他分明是明鸾找来报复妾身的,你要相信妾身啊!”蒋氏仍旧不死心,啼哭哀求。
明持伍只觉两眼发黑,一把将蒋氏推开,恨声道,“你还不承认,这男人连和你在岭南时私通的地方都说的一清二楚,你竟然还不承认?”
蒋氏大哭,“就算妾身当时定过亲,也不能证明照顾老爷的不是妾身啊?老爷,妾身当时定亲是被家人所迫,后来同侯爷日久生情,就算有隐瞒,也是因为妾身爱慕侯爷。”
“照顾明持伍的人果真是你吗?”二白寒声逼问,“那我问你,我母亲和明持伍相处时,两人都喜欢一个缮写征战的词人,你告诉,这个词人叫什么名字?”
蒋氏顿时愣住,含糊道,“那么久的事了,我怎么还会记得?”
明持伍却直直看着二白,双目含泪,“你母亲、和你说过此事?”
“对,母亲偶尔会和我说起在岭南的那一个月,只是说的很少,这个词人,她一直都很喜欢,还会教我背他的诗词,所以,我记得清楚!”
“老爷、老爷你不要听她的胡说!”蒋氏哭的满面泪痕,泣声嘶喊。
“滚!”明持伍猛然将蒋氏一推,抽出长剑对准蒋氏,目赤欲裂,“你这个毒妇!你骗老夫二十多年,如今仍然不知悔改,还想骗老夫到什么时候?”
他竟然被一个女人蒙骗,害死了他爱的人,还差点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人,却把别人的儿子宠爱养大。
他做了什么?
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全身麻木,悔恨交加,恨不得现在一剑刺死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

056 真心几许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蒋氏跌倒在地上,蓬头乱发,惶恐求饶。
明硕在一旁早已听的愣住,没想到这中间竟还有这么多隐情,此时听到蒋氏哭喊求饶,顺着声音踉跄过去,抱住地上的蒋氏,也一同哭求,“父亲,不要杀了母亲,毕竟我还是您的女儿,看在硕儿的份上,不要杀了她!”
“哐当”一声,明持伍手中的长剑落在地上,他仰头癫狂大笑,笑声凄厉,瘆耳摧心。
“杀你何用?穆卿早已死了,我害死了她,都是我做的孽,如今落的如此下场,是我咎由自取!”
风声呼啸,飞沙走石,数万人站在旷野上,静寂无声,只听得那笑声一声比一声凄寒。
有人替长公主不平,有人怒骂蒋氏狡诈,有人唾弃明持伍背信弃义…。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十年了,长公主魂魄若未散,看到今日明持伍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是否已平当日死时的不甘和愤恨!
二白喉咙哽咽,仰头深深吸气,这一日,终于来了。
可是,怎么够?
这十年,她无一日安寝,母亲的挣扎每一日都在她脑子里徘徊,每一刻她都恨不得闯入上京,一剑杀了他们,食其肉啖其血,每当她忍不下去的时候,月娘便找来银饰让她雕刻,刀子滑在手上,丝丝的疼痛,让她清醒,继续忍耐。
所以,明府即便败了,明持伍即便悔恨,蒋氏被戳穿,也不能弥补她心中的仇恨万分之一!
“静安侯、蒋氏、明硕、明文璟”燕昭宇缓缓开口,“诬陷、谋害长公主,罪无可恕,即刻押送回京,打入死牢!”
他身后侍卫听令,立刻上前押解明持伍等人,明持伍神情恍惚,剧变之下连受打击,所有的精神气似一下子跨了下去,两鬓斑白,身形佝偻,如同暮年老人。
他身后迟尚和荆州守军也任由他被带走,站在那一动不动,似是忘了反应,似是唾弃这样卑劣恶毒的人根本不值得他们再为他拼命!
只有蒋氏和明硕仍旧痛哭哀求,被侍卫狠狠打了两巴掌,打的蒋氏鬓发披散,脸颊青肿,直接拖了下去。
“迟尚率领残余叛军在荆州城外等候朝中旨意!”吕敬高声喊道。
迟尚惶惶跪下去,“是,罪臣遵命!”
一切似乎终于尘埃落定,所有的事情真相大白,气氛却那样死寂冷沉。
慕容遇仍旧处在震惊和悲痛之中,似一时竟无法接受二白就是明鸾的事实。
假明鸾和她的母亲跌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唯恐明府的事牵连到两人身上,然而此时根本无人理会她们。
寒风愈冷,乌云翻滚,阳光被遮挡,天气渐渐阴沉。
燕昭宇将身上披风脱下披在二白身上,拉住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二白抬头看向远处骑马离开的男人,道,“再等我一会儿!”
似是知道二白跟来,君烨并未骑远,在官道旁的落日亭下翻身下马,缓步踏入亭中。
身后脚步轻盈,披风滑过地面发出簌簌声响,少女停在他身侧。
君烨眸底漆黑,目光悠远,良久才淡淡开口,
“如果我没有去香苏,你预备何时回京?”
二白脸色透白,望着天边黑云翻卷,静声回道,“我本来想去年夏末入京,之后再想办法接近明府,后来得到消息你和摄政王又生嫌隙,而且传闻你在战场上受了伤,料到你会来香苏以养伤为由钳制摄政王,所以又多等了两个月。”
“为何我带你入京,你推脱不肯?”
二白默了一瞬,才道,“那时你对我的感情并不确定,也对我并不完全相信,而且,我若以你的侍妾回京,身份太醒目,兴许会遭到很多人的盘查。”
“所以,你打落我的信鸽,拖延我回京的时间,一是因为我没有彻底爱上你,你仍然需要我留在香苏,你我相处越久,我对你的感情越深,你的筹码才越大。二是,君澈的人当时是朝中御前都尉,那人本就是草包,做的时间越久,漏洞越多,燕昭宇才有更多的机会安排自己的势力。”君烨眸光沉寂,声音无波,“你离京十年,却始终不忘为他谋划。”
二白深吸了口气,“是,你猜的都没错。”
“你和蓝玉臣定亲,只是想要一个合理却不被人质疑的身份回京,甚至蓝玉臣被明硕看中,也早已在你的预谋之内!”
“是!”
春日宴上,领明硕去休息却意外碰到蓝玉臣的宫女本就是二白安插在宫中的,蓝玉臣那日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二白按明硕喜欢的颜色做的。
明硕幼时同她一起玩耍,八岁的女孩,看到穿青蓝色锦衣的温润少年书生总是会多看两眼,这一切,二白都最清楚。
“京都守城军围城那一日,你也是故意将自己弄病,将我拖住,好让吕敬接管守城军。”
“是!”
“北楚使臣的事也是你和燕昭宇联手谋划。”
“是!”
“燕昭宇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
“我第二次回京,在宫里住了一夜,对他说了所有的事。”
是的,那一夜之后他去宫里寻她,燕昭宇要他放弃二白,原来,那时他是知道了二白的身份。
果然,他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他呢?
只是被她利用的棋子。
天气越发阴沉,周围昏暗不明,两人站在亭子里,谁也不曾再开口,气氛沉默冷寂。
“那我呢,在你眼里是什么?”男人声音冷沉,带着淡淡的自嘲。
风吹起风帽上的流苏,刮在脸上,微微的疼痛,二白垂眸看着脚下枯草被吹断,远远的飞去,零落成泥。
“对不起!”
无论她在里面付出了多少真心,都不能掩盖她一直在利用他的事实。
幼时初见,因为他是君冥烈的儿子,她便不喜欢他,百般刁难,说起来,他从未做过什么。之后在山**处的那一夜后,他对她的态度转变,更是对她格外的包容,教她防身术,教她骑马射箭,甚至她犯了错,都是他去太傅那里替她遮掩顶罪。
现在,又因为他是君冥烈的儿子,她在复仇时,隐瞒、利用他,而他即便在已经怀疑她的时候,依旧在全心的维护她。
至于那个假明鸾,她心里清楚,他都是一直当做她,所以才守护。
她对不起他!
从前,她虽是几岁的孩子,却懂朝政,所以为了昭宇哥哥,不能和他亲近,后来,她又是为了报仇。
他从小被父亲猜疑,在复杂的侯门后院长大,可是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全心全意,不掺杂任何的私心,和他相比,她简直自惭形秽!
君烨站在那,衣袂翻飞,身姿挺拔,却又那样萧索,听到那一声对不起,更有沉重的阴郁笼罩下来,似将他整个人困住,融入黑暗。
风更冷,夹着湿气,寒雪将至。
身后有脚步声缓缓靠近,燕昭宇停在亭子外,邪魅的长眸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声音却温淡,“鸾儿,该回去了!”
二白轻轻点头,转身,抬步往亭外走,一步步走下亭子,走向燕昭宇。
手立刻被他牵起,并肩向着远处等待的马车走去。
“是不是,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君烨未回头,俊颜暗沉,直视着荆州城外辽阔的山脉。
说喜欢他是假的,说不会离开他是假的,说嫁给他也是假的。
“是吗?就连在我身下叫的时候,是不是都是假的?”
男人唇边勾着凉薄冷峭的弧度,嗤笑开口。
二白脚步一顿,身体僵住,身后发尾凌乱飞舞,似狂风中的枯草,没了根,不知将吹落何处。
燕昭宇长眸猛然一眯,眸底寒光阴鸷,一言不发,握着二白的手紧了紧。
二白侧首垂眸,发丝飘过她有些干裂的唇瓣,淡声道,
“君公子就当,全部都是假的吧!”
说罢,转过头,大步离去。
身后男人久久的站在那里,似石塑的一般,胸口某个地方刹那被抽空,风灌进去,刺冷入骨。
大雪终于落下来,在他发上、身上渐渐落了一层,远远看去,似数十载瞬息而过,青丝已变白发。
玄宁帝的人马已经上路回京,荆州的兵马被控制在军营里,连城墙下的死尸都已经被清理,周围安静下来,天地之间正剩一片白茫茫大雪纷飞。
亭子外面,亓炎站在那,面容冷峻,静静的立着,守护着他的主子。
三日后,玄宁帝回朝,立刻颁布圣旨,
明持伍同蒋氏谋害长公主,意图谋反,贪赃枉法,数罪并罚,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静安府郡侯爵位由明鸾公主承袭,封地荆州。
封青岚为荆州守军统领,率五万精兵,收缴荆州叛军,一同守驻荆州。
一道道旨意传下来,满朝文武百官皆惊,此时方知长公主早已被明持伍所害,连私通侍卫的罪名都是明府诬陷,而之前明府中的长公主和明鸾公主都是找人冒充的。
而如今,真正的明鸾公主回来了。
百官愤然,唾骂明持伍卑劣狠毒。
百官之首摄政王君冥烈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不曾想明持伍私逃出京,竟然还扯出了当年那桩密事。
当年之事,他的确知道一些内情,明持伍追杀长公主时,他也是默许并暗中相助的。
只是不知明持伍交代了多少,玄宁帝又知道多少?
还有那个明鸾,小时候便不是个省油灯,隐忍十年,一来上京便彻底毁了明府,这般行事,也不得不让人提防。
现今朝中,拥护玄宁帝的势力越发越多,而自己的人却一个个渐少。
君冥烈抬眸扫了一眼看似漫不经心的玄宁帝,突然明白,自己一直被他昏聩只知玩乐的表象蒙骗,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危矣。
深吸了口气,他目光深沉,大燕有他打下的半壁江山,即便他不能为王,也决不允许任何人骑在他头上。
这场权位之争,他必然寸步不让!
燕昭宇下了朝,快步往后宫走,进了飞鸾殿,却不见二白的身影。
邱忠忙上前回道,“明鸾公主去刑部大牢了,让奴才告诉皇上,不必寻她!”
燕昭宇了然点头,唤人进来更衣,然后让人备马车往刑部大牢而去。
大牢中,刚到晌午,牢里却已经昏暗下来,处处弥漫着腐臭血腥和凄厉的喊冤声。
往里走,都是重邢死囚,死寂阴森,白日里,都让人脊背生寒。
明府四人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里,二白走过去的时候,狱卒刚刚送饭过来,蒋氏饿急了眼,吃的狼吞虎咽,旁边明文璟躺在地上,明硕手里捧着碗,正摸索着用筷子往嘴里塞饭。
明持伍倚在角落里,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头发白了将近一半,目光浑浊恍惚,愣愣的看着地面出神。
听到脚步声,蒋氏抬头,见是二白顿时扑身过来,凌乱的长发下,双目惊慌,紧紧的抓着牢房的铁栏,喊道,“明鸾、明鸾公主,我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您大人大量,不要杀了我们,放我们出去吧,我给你磕头了!”
说罢,她伏下沈去,头砰砰磕在地上。
明硕在她身后哭喊,“娘,娘,不要求她,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二白一身雪白狐裘,纤尘不染,站在肮脏幽暗的大牢中,气质高贵,淡漠的看着蒋氏磕的头破血流。
半晌,她突然轻笑,
“那一日,我也曾这般的哀求你们放过我母亲,二夫人当时可曾心软?”
蒋氏愣住,泣声道,“明鸾,我们知错了,真的错了,以后做牛做马补偿公主,只求你给我们一条生路。”
“想要生路?”二白挑眉。
蒋氏连连点头,“只要公主放我们一条活路,我们一定对公主感恩戴德!”
“好,我给你一条生路!”
二白说罢,转眸看向身后的狱卒。
狱卒会意点头,拉动牢房一侧的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