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看着他,不禁笑了,道:“你说话的口气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相似。实际上,你们长得也很相似。我刚才一直看着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乍一见你,我还以为他又回来了。实在是有些吃惊。不过,他自然和你不同。他的两条腿是废的。”

他一直坐在慕容无风的对面,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腿。

“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岂非很多?”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当然,是我认错了。他当时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但谁又想得到二十几年以后他会是个什么样子。”

顾十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神态,仿佛忆起了一件温馨的往事。

慕容无风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身后的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十三抬起头,看见从楼上走下来一个小个子的女人,一脸惊惶失措,见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却又松了一口气。

那女人冲他一笑,对着桌对面的人道:“和朋友在这里聊天呢?”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柔媚。

“这么快就醒了?”桌对面的人,一反冷漠的口气,竟柔声地道。

“看,你的袜子掉了。”那女人跪了下来,从皮褥上拾起一只棉袜。

慕容无风有些发窘,忙道:“我自己来。”

他扶着桌子,正要弯腰,荷衣一把按住他,道:“坐着,别动。”

她将袜子放在火盆上烤了烤,等它变得暖和了,才轻轻地套在他的足上。

慕容无风的脸顿时有些发红,因为顾十三一直盯着荷衣,盯着她腰上的那柄鱼鳞紫金剑,然后又偏过头来将他来回打量,似乎在揣摸这两个人的关系。

他观察良久,突然对慕容无风道:“你晓不晓得方才给你穿袜子的那双手,在江湖名剑谱中排名第几?”慕容无风叹了一口气,道:“抱歉,我对武林中这些事情一向不大清楚。”

顾十三指了指荷衣的剑,道:“虽然说出来很多人不肯相信,这只剑的主人现在排名第一。”

荷衣站起身来,莫名其妙地看着顾十三。

顾十三瞪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叫这双手来给你穿袜子,这非旦是她自己的耻辱,而且是每一个练剑的人的耻辱。”

想不到他突然会说出这么一句,慕容无风愣了愣,随即道:“是么?”

然后他的眼中忽然有了一丝笑意,慢慢地接着道:“我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我妻子的手而已。”

顾十三顿时大为尴尬,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显得很蠢。

人家是夫妻,莫说是穿袜子,比这更说不出口的事情也都可以照干不误。

而这男人双腿不便,好象还受着重伤。妻子心疼丈夫,帮他穿袜子也是情份之内的事情。

顾十三的心里非旦没有瞧不起他们,反而增添了一丝同情,一丝感动。

这女人与大多数他见过的剑客完全不同。她除了是一个剑客,还是一个十足的女人!

荷衣脸上红晕渐起,浅浅地笑道:“好了。你该回房去了。坐了这么久,身子还不发麻?”

慕容无风道:“把拐杖递给我。我应该还能走几步。”

让自己的老婆在同行的面前将自己抱上楼去,慕容无风实在觉得很丢脸。

荷衣将拐杖递给他,他将双拐放入胁下,使劲一撑,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少了一条腿,身子已轻了许多。以至于他站起来的时候,竟比往日省了些气力。

他扶着荷衣,咬着牙,勉强地移动了一下,冷汗涔涔而下。

第二步他便怎么也迈不出去了。整个身子都好僵住了一般。他的心咚咚地乱跳,头顶金星乱迸。

荷衣颤声道:“你别…别走了。等身子好些再试,好么?”

“不。”他咬着牙,拼命地使劲又走了一步。

荷衣忽然道:“你发现没有,这双拐杖对你刚好合适。”

拐杖原是陆、山二人送给他们下山探雪用的。现在看来,它原先的用途显然不是探雪。

慕容无风怔了怔,低下头,发现荷衣说得不错。自己的脚尖刚好点着地。这双拐杖无论是从高度上,还是从手把到两胁的距离上,对他都十分合适。好象是特意做给他用的,却明显已用了很多年。

他胸中突然一痛,双眼一黑,整个人直直地栽了下去。

顾十三看见楚荷衣将那灰衣青年送入楼上卧房,过了几乎一个时辰才见她回到楼下收拾那青年留在椅子上的坐垫和皮褥。

“他没事罢?”看着她匆匆忙忙的样子,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神志还有些昏沉,不过,总算是睡了过去。”她已走上了楼,听他说话,回过头来对他淡淡一笑。

“什么时候约个时间我们俩个切磋一下?”他马上接着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她看着他腰后的剑,道:“顾十三?”

“不错。”

“我也一直也很想见识见识顾大侠的‘流风回雪剑’。”荷衣眼睛一亮。

顾十三非旦是西北年轻一辈中最出名的剑客,还是有名的大侠。

“那我们何不现在就见识见识?”顾十三道。

“现在…不行。我相公病得厉害。”

“他真的是你的相公?”怕她误会,顾十三连忙加上了一句:“我是说,两位看上去都十分年轻。”

“是啊,如假包换。”她笑着道:“我们结婚不久,接着!”她扔给他一粒花纸包的杏仁糖:“请你吃糖!”

“多谢,恭喜。”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女人,实在想不通嫁了这样一个残废的男人,她为什么还笑得那么开心。

“对了,忘了请教你相公的贵姓。”

“抱歉,为了他的安全起见,无可奉告。不过,他不是我们这一行的,半点武功也不会。”

“没关系。只是比剑的机会难得,我等着你。”顾十三道。

“你等着我,这是什么意思?”荷衣吓了一跳。

“你几时有空知会我一声。我就住在你们楼下。”

“什么?喂!”荷衣还要讲话,顾十三竟丢下她,独自走进自已的客房歇息去了。

是夜慕容无风却因体虚兼染风寒,到了临晨时分发起了高烧。一连两日体热如火炭,到了第三日高热渐退,却又转成嗽疾,不分昼夜地咳嗽不止。神志时晕时醒,终日卧床不起。好在荷衣早已习惯了他生病,虽心急如焚,却不再象以前那般慌乱,反倒将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条。他们原本只打算在哈熊客栈里停留一到两日,却因慕容无风这一病,一连住了十日。

待到慕容无风诸症渐消,终于能够起床时,荷衣又逼着他在床上调养了一日。

第二日,她又要慕容无风“调养”时,他终于道:“荷衣,我已经好多了。”

“可是,你的脸色看上去还是…还是很苍白。”她不放心地道。

“那就是我正常的脸色。”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求求你,再躺一天,等身子完全…”

“我现在就要起来。顺便洗个澡。”他打断了她的话。

她沉默,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我刚刚叫小二准备好了热水。我送你去。”

他们住的是上房,所以浴室在自己的房间里,每日由小二送热水过来。

大病初愈,他腿上的伤口终于完全愈合了。如若保暖得当,那钻心的疼痛也很少发作。他坐起来的时候已不再感到剧痛。

荷衣将他抱到浴室的一张软榻上。浴桶便在那软榻的旁边。

象往日他病时那样,她开始替他解衣。他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轻轻道:“你去罢。让我自己来。”

“你…这里…不是谷里,你会很不方便。”她小声地道。

“我能应付。”他淡淡道。

“那我…我就在这里坐着,你若…你若…”她结结巴巴地道。

“荷衣,我不会有事的。”

“不。”

“荷衣!”他的脸沉了下来。

“你会有事!你…你会摔倒,你会突然发病,你会…你会淹死在这桶里!”仿佛已经看见这些情景,她捂着眼睛道。

“荷衣,别乱想啦!”

“我没有!这些事就是会发生,所以我一定要守在你的身边。”荷衣大声道。

“我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子,洗澡也洗了几万次,从来没有淹死过。”他冷笑:“你同情我,那也无妨,只是请你不要想象。同情的想象比同情还要可怕。”

“我就是不走。”她咬着牙看着他。

两个人怒气冲冲地对视着。

“荷衣,难道你要我象一个婴儿一样地依赖你吗?”他的目光愈来愈冷,几乎变得和他们初次相见时那样冷漠,那样充满热讽。

荷衣轻轻将他空空地裤管折叠起来,别在他的腰带上。又看了看他另一条纤细瘫痪的腿。失去了这一条腿,他已无法平稳地坐起,一只手必须撑着床才能保持平衡。

“无风…让我呆在这儿,不然我不放心。”她颤声道。

“出去!”他突然大吼道:“我不叫你,你别进来!”

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站起来,跺跺脚,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她浑身瘫软地靠在门边,神经紧张地听得房内的每一个细小的声音。

不要想象,不要想象。她喃喃地对自己道。

可是她满脑子里却全是慕容无风往日在床榻上艰难地移动自己的样子和那天在天山顶上他为了救自己在地上拖着身子爬动地样子。

她一闭上眼,便看得见每日替他换药时的那两条可怕的紫色伤痕,仿佛两条巨大的蜈蚣爬在他的身侧。

无论哪一种样子都让她心痛,让她心碎。

然后她突然听见“砰”地一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倒了。她的心便猛地一跳。可以想象,那是床榻旁边的一张凳子。要爬到浴桶他必须要扶着那张凳子才能将身子妥当地移过去。是不是不小心一失手,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接着,仿佛一连还有其它好几种声响,都不正常。

他却根本没叫她。

“无风!”她忍不住在门外唤了一声。

“我没事。”里面的声音冷冷地道:“你若实在不舒服,何不出去喝杯酒?”

虽然困难重重,还跌倒了两次,他总算终于把自己弄进了水里。

然后他听见门突然“砰”地一关,荷衣显然是气乎乎地冲了出去。

洗浴完毕,他换好上衣裳,正要从一张凳子移回到软榻上,手不知怎么,突然一软,整个身子便又重重地跌倒在上。

他不禁苦笑。荷衣说得没错。这里果不是竹梧院,所有的设施都不便利。但摔跤对他而言原本也是常有的事情,无需惊诧。

他正要想法子重新爬起来,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是谁?”他问道。

“阿尔曼。老板。”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着生硬的汉语。

“请进。对不起,我正在洗澡,不能见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好坐在地上道。

“你要的轮椅已经做好了。”

“多谢,能不能请你送到我这里来,我…现在正好需要它。”他淡淡地道,心下不禁一阵歉然,这一定是荷衣几天前叫工匠做的。

阿尔曼把轮椅推到他的身旁,看见他坐在地毯上,便道:“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不用,我自己能行。”他面无表情地道。

门外忽又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一个男孩子跑了进来,递给阿尔曼一个木环,道:“爹爹,妈妈说还有这个东西也是这位…这位叔叔…呜呜呜…爹爹我怕!”那孩子年纪还小,猛然见到慕容无风的样子与常人是如此不同,竟吓得大哭了起来。

“找你娘去罢。”阿尔曼将儿子的头一拍,将他推出门外。神情尴尬地看着慕容无风。

“抱歉,孩子小不懂事。”他吞吞吐吐地道。

“希望不要吓坏了他。”慕容无风淡淡地道,说罢将身子移到轮椅旁边,双手扶着椅座,用力一撑,便已坐到了椅上。这动作快得让阿尔曼看了觉得不可思议,慕容无风却早已做了不下几万遍,早已驾轻就熟。

“这椅子可是请这一带最有名的木匠做的,据说做好了,你老婆还不满意,又拿到最好的银匠那里将每个接榫全部用铜钉重新固定了一遍,再请最好的皮匠做了椅垫和靠腰。您看这里——”他指了指木轮上的一圈铜环,原是为方便双手驱动之用,道:“这铜环上竟雕着一圈花纹,原是那银匠因收了你老婆太多定金,觉得不多做点什么有点儿对不起这笔银子,硬雕上去的。不料到了皮匠那里,人家又觉得冬日手触铜环太冷,在上面缠了两层柔软的麂皮。结果便是把银匠的一番心血全蒙了起来。”

慕容无风淡淡一笑。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什么都指望不上。但一个男人只要还有一个好老婆,他就应该很满足。”阿尔曼拍拍他的肩笑着道。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慕容无风表示同意。

“方才我到客栈外面的柴房里拿东西,正好碰见你老婆。她好象正一个人蹲在墙脚下喝酒。”阿尔曼笑着道:“我还有事,我去了。”


迷侠记第四卷

 

第三十一章
他穿上大衣,转动轮椅,出了房门。这才发现他们已从楼上的上房搬了下来。他一病十天,足不出户,对此居然一无所知。

通往客栈之外另有一道门,不必经过饭厅。他当然不喜欢有很多人盯着他看。

他吃力地推开门。门外大雪纷飞,白茫茫的一片。北风呼呼地吹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卷到空中。他总算已预料了这刺骨的寒冷,事先已在身上围了一个厚厚的毛毯。不然伤口受寒,又是没完没了地剧痛。沿着客栈的墙转了一圈,他终于找到了荷衣。

她正靠墙坐在地上,身下垫着一张皮褥。显然早已听到了轮椅转动的声音,她抬起来头,看着他来到她的身旁。

“荷衣,你在这里。”他轻轻地道。

“洗完了?”她满身酒气。

“嗯。”他歉然地道:“对不起,方才我…我不该发脾气。你…你…生气了吗?”

“没有。”她抬起头,气乎乎地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外面太冷,咱们还是回去罢。”看着她的样子,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好了。我是奉命出来的,也是奉命喝酒的。”她不理他,头一仰,咕咚咕咚地灌进了一大口酒。

“荷衣…我…”他呆呆地看着她。她的睫毛上还有泪珠,在这天气里却已变成了冰,变成了白色。

他连忙将毛毯揭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将她紧紧地裹住。

“我是个练武的,我不冷。”她嘟嘟囔囔地道。

那手仍是将那毯子紧紧地围着她,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让我以后在浴室里呆着,我就回去。”她瞪着他道。“虽然我发脾气不对,可是我并没有错。”他道:“何况,我这样子…这样子…” 他本想说,“我这样子也没甚么好看。”忽然想起那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孩,心中伤痛,这一句话竟如骨哽在喉,说不下去。

她什么也不说了。将他冰冷的双手放进自己的怀里温暖着,轻声道:“这么冷的天,你还往外跑。我不过是在这里喝几口酒而已。喝完了就回去的。”

他抽出拐杖,将自己撑着站了起来,抱紧她,轻轻地吻去她睫上的轻霜。

她的手便环在了他的腰上。

两个人的脸贴着,慕容无风柔声道:“荷衣,咱们就在这里呆一会儿。好不好?我喜欢下雪的天气。云梦谷里很少有雪。”

荷衣看着他,轻轻道:“好啊。我也喜欢雪。”

她的嘴还噘着老高,脸红红地看着他。他心中一动,捧着她的头,忘情地吻了过去,直将她吻得喘不过气来。

“喂,人家的嘴都快给你咬破啦。”她小声地叫道。

“咬破了么?那就不来了。”他要放开她了。

“那可不成。”她又把头凑了过去。

“…荷衣,你的手…”

“啊,我只是摸摸我的那两条大蜈蚣而已。”

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伸了进去,在他的伤痕上轻轻地抚摸着。

他重伤初愈,体力不济,仅靠双臂支撑拐杖的气力,原本无法站立许久。荷衣的手环过来时,他的半截身子几乎是倚在她的身上,借此便御掉了自己一半的重量。

“还痛不痛?”

“不痛。”

他满脸通红地看着她,小声地在她耳边道:“这个…光天化日…”

“大雪茫茫的,还不跟黑灯瞎火差不多。”她偏偏不放手:“告诉我,究竟是谁砍了你的腿?”

“我不记得了。”他淡淡地道。

“你不告诉我我早晚也会知道。我跟唐家的人没完。”她咬牙切齿地道。

“荷衣,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多想了。”他苦笑:“何况我的腿原本就不能动,多一条少一条也无所谓。”

“你总是无所谓!却不知…却不知人家看了心里难受得要命。”她又气得大叫了起来。

“荷衣,你的心肠几时变得这样软?以前你砍人家手的时候,一剑就削下来了。”

“那当然啦,我又不认得人家。莫说是砍手,就是砍头我也照砍不误。可是…可是你…你…”说着说着,手抚着他的断腿之处,眼泪便又在眼眶是打转:“你几乎要死掉啦!”

“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他柔声道。

“那你让我呆在你的浴室里。”她马上道。

“怎么转了一大圈又回来啦?”

“啊,我方才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几时学会跟老公说话下套子啦?”

“你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喂,慕容无风,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强啊!软的硬的你都不吃呀!”

“嗯。是不是觉得特别难对付?”

“可不。一点法子也没有。当你的老婆你总得给我一点想头罢!”

“荷衣,相信我,我能照顾自己。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我难受得紧…担心得要命。只怕连心脏病也要吓出来啦。”

“没关系,我是大夫。真的要有了心脏病,我包把你治好。”

她冲着他直翻白眼,一边轻轻地拧着他的腿,一边唉声叹气:“我真没用,在你面前怎么变得连一点脾气也没有啦?我以前脾气一向是很大的,比你的脾气大多啦。”

“荷衣,看,外面的雪下得大了!”慕容无风指了指远处山上:“这种天气,要是能在外面散散步倒是挺好。”此时他缠绵病榻已有月余,加之伤势严重,莫说极少起床,就是翻个身子也需荷衣相助。他虽早已习惯这种多病的日子,但毕竟是个年轻人,又到了异地,如今身子渐渐恢复,便不肯终日躺在床上。

荷衣笑道:“你看见远处那一团团白白的蒸气没有?这山不高,上面有好几处温泉,我已经独自去泡过好几次了。在热水里看下雪,那才叫好呢,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慕容无风一个劲儿地点头。

她将他扶回轮椅,盖好毛毯。推着他来到后门避风处,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你的衣裳。”

不一会儿,她背着一个包袱,竟牵过来两头骆驼。

慕容无风奇道:“骆驼?从哪里弄来的?”

“顺手偷来的。”

“什么?偷…荷衣,快给人家还回去。”

“哄你的,是找老板借的。嘻嘻。”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荷衣曾在西北跑过镖,对骆驼并不陌生,但也从没有骑过。而慕容无风则只在书上见过骆驼的样子。

这双峰骆驼个头不高,却耐力极强,又能负重,是商旅必备之物,在荒凉的漠北有时竟比马还要重要。荷衣道:“哈哈,慕容无风,这种白骆驼可聪明了,你看着。”她吹了一声口哨,其中一头竟在慕容无风面前跪了下来,那双峰之中放着舒适的坐垫,慕容无风一手扶着轮椅的扶手,一手扶着骆峰,将身子缓缓地移到双峰之中坐定。荷衣复将毛毯搭在他的腰下,将他的身子裹好,又给他披了一件宽大的披风。叫了声:“起。”那骆驼慢悠悠地立了起来。

“拿着缰绳。”她一面将缰绳交给他。一面将轮椅和拐杖绑到另一头骆驼上。

然后她翻身骑到另一头骆驼上,道:“哈哈,咱们出发啦。”说罢一拍骆驼,那白骆驼便飞一般地跑了起来,一眨眼功夫,竟在慕容无风的眼跋Я恕?/p>

“喂!荷衣,等等我。”他也将骆驼拍了一下,那骆驼却根本不跑,而是慢悠悠地走了起来。他双腿俱废,身子便在空中乱晃,双手一直紧紧抓着驼峰上的扶手方才勉强保持平稳。幸亏这骆驼走得甚稳,若是一匹马他早就摔了下来。

“快快练习,以后等咱们到了前面的镇子安顿下来,我就给你买一头骆驼,让你天天骑着它。”荷衣兜了一圈,忽又出现在他面前,笑嘻嘻地道。

“为什么你的骆驼撒腿就跑,我的骆驼却只肯这么慢慢地走?”他一连在骆驼身上拍了好几掌,那骆驼根本不理它,只顾走自己的路。

“就你这么一掌也叫拍呀?给它挠痒还差不多。”荷衣笑道。

“那你来帮我拍一下。”慕容无风道。

“我若一拍,她可就拼命地跑起来了。不把你扔到天上去才怪呢。”荷衣道:“又没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地走。”说罢,轻轻一跃,跃到慕容无风的骆驼上,两个人便挤在一起。

“回去回去,明明有两头骆驼,你又要挤过来。”慕容无风拍着她的脑袋,道。

“就是要跟你挤在一起。”那窕窈娇小的身躯几乎是坐在了他的怀里。

慕容无风便将自己的披风将她一掩,她脑袋便从他的胸口钻出了出来。

“你冷不冷?”荷衣喜滋滋地问道,接过缰绳,脱下他的手套,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暖着。

“赶你的骆驼罢。”他淡淡地道。两个人在山道上缓行了半个时辰,其时大雪纷飞,北风呼啸,路上人踪全无,行到山腰一个背风之处,果然有一个四丈见宽的温泉,水汽蒸腾,走近仔细一看,却是极为清澈。水中一粒粒银珠般地气泡缓缓升起。

泉边搭着一处矮棚,想是本地人来洗浴时放衣裳之用。荷衣便跳下来,拴好骆驼,将慕容无风扶回轮椅之上。

“这泉水的温度正好,其它的地方要么太热要么太冷。”荷衣开始脱衣裳。大雪天气,她脱得只剩下了一个肚兜。

“荷衣,这里…真的没有别人么?”

“没有。有我还会不知道?”荷衣道。

他总是忘了自己的老婆是一位轻功高手,可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十几丈之内的任何动静都绝对隐瞒不了她。

“脱衣裳罢。”她抿着嘴,瞧着他,半笑不笑地样子。

他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在这种空旷陌生的地方,猛然地要他脱衣裳,他便有些不自在。

“你先下去,我…我这就过来。”迟疑了半晌,他终于道。

“把轮椅留在棚子里,雪太大,一会儿坐垫就该打湿了。来,我扶着你。”他柱着拐杖,荷衣扶着他的腰,两个人相拥相依地走到泉边。荷衣将他的大衣脱下来,扔回棚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