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桑榆起来后,实在没找着啥活干,就默坐着在心里盘了许久的账,更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将那散碎银子并大串铜钱拿出来数了好几遍,宅在屋子里臭美了小半天了。
七七穿得圆滚滚的像个球一般,跟着小草儿到大门口那里堆雪人玩。她才十七个月,刚学会跑,地面滑时不时地就摔个跟头,然后因为穿得厚而爬不起来,在那里“姐姐、姐姐”地喊。地面有雪,穿得又厚,也摔不疼,小草儿没长性,听到七七喊她就过去帮忙,然后俩人嘻嘻哈哈地玩起别的来。
另一边上,春树堆雪人也堆得一丝不苟的,雪人都已成型了,俩黑石头子儿做了眼睛,一根小细萝卜做了鼻子,两根末端带杈的树枝做了手臂和手掌,身上还披了个麻袋片子当斗篷。春树站在几步远处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总觉得哪里还欠缺点什么。
季南山和季连水去梨花嫂家里找季秋阳喝酒了,桑榆在屋子里数钱数烦了就披上斗篷出来转转,正看到几个小孩子玩耍的情形,让她见了就觉得心里跟着高兴。
春树见桑榆出来了,就虚心求教道:“婶婶,你看这雪人还缺什么?”
桑榆扫了一眼道:“缺嘴巴啊。你等等,我给你找个嘴巴。”桑榆又走回院子里,从门旁边墙壁上挂着的辣椒串里头,摘下一个个头大的干红辣椒来,走到春树堆的雪人那里,给安上了。雪人果然一下子生动了许多,春树又给雪人加了顶草帽,摸着帽子顶,腼腆地笑了。
桑榆看着这场景,不由自主地道:“真好啊,要能照张相就好了。”
春树听了,好奇问道:“婶婶?什么照张相?”
桑榆回过神来,看了看天,半晌才笑道:“你听错了,婶婶说的是画张像。”
春树惊喜道:“婶婶你会画吗?”
桑榆呆:素描算不算?
最后,桑榆烧了根炭条,没用宣纸,用的木浆纸,厚点挺括点的,桑榆用来裁账本的那种,钉到一个光滑的木板上,真的画了个素描像送给春树。
许久不画了,炭条也不很好使,桑榆画得有点糙,但却有七八分像。笔触不多,但该勾勒的线条都有,憨态可掬的雪人,腼腆微笑的十岁的小男子汉,都画了出来。虽然没法给行家看,但哄小孩子显然绰绰有余,春树激动地脸都红了,抱着木板笑得牙都露出来了。见他那么高兴,桑榆也挺开心。
这边的动静早就吸引了小草儿和七七,小草儿因为想看桑榆画好的成品,所以一直管着七七拦着她不让她来闹桑榆,等画好了,小草儿立刻嚷嚷起来:“干娘,我也要!画我和七七!我俩一起!”
桑榆笑着应道:“好,好。不过干娘的手可冷得紧了,快拿不住笔了,咱别画外景了,进屋去。干娘给你重新梳头,梳个好看的,再戴上花绳,也给七七换件衣裳,咱们再画。要不啊,就得把七七画成小胖猪,脸都被衣裳包着,看不见啦。”
桑榆的应承与玩笑,都得几个孩子哈哈大笑。春树作为大哥,想得显然更周到,他小声道:“婶婶,那我下坡去把春晨弟弟领来,婶婶一起画了,省得再费功夫画一回。”
桑榆自然是应了,春树小心翼翼地抱着木板炭画往坡下去,小草儿又开始排起位置来:“我坐中间,干娘,左边弟弟右边妹妹。”
结果桑榆这一天都耗在木板炭画上了,春树在一旁专门给烤炭条伺候着,桑榆把几个小的打扮好了,给草儿、春晨与七七分别画了一副,又给几个孩子画了个大合影。好在后来越画越顺手了,感觉回来了,画得快了许多。
等到都画完了,桑榆在木工棚里找了块上过清油的薄木板,锯成画纸大小的五块,将各人的炭肖像画分别给粘了上去,又找了些碎布条编成辫子,给木板画粘了个框,最上端边框中央给留了个辫子孔,好往墙上挂。
好久没有做手工了,这次带着孩子们酣畅淋漓地玩了一回,把几个小的高兴得一蹦一跳的。
值得一提的是,到了晚上,梨花嫂与何秀枝联袂而至,竟是给桑榆送礼来了。她们年底一家分了三十两银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偷摸地避着桑榆给她在驻颜坊挑了个梳妆盒。看着比当年给二丫挑的随身小梳妆盒要精致多了,估计得花个四五两银子。
桑榆当然也给她们准备了些年礼,却多是些吃食类,有点不好意思地拿给了她们。梨花嫂与何秀枝看她那样儿都笑了起来,道:“你今儿个不是让孩子们把礼给我们带回去了吗?这还备了双份啊!”
桑榆知道她们说的是那木板炭画,不好意思地道:“哎呀,那是哄小孩子的,画得也不好,你们千万别挂啊。”
梨花嫂与何秀枝面对面看了眼,又一起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上午,还会发一更,我去码字。
第八十八章 :除夕之夜
月穷岁尽之日,谓之除夕。
这天一大早,季婆子又指挥着桑榆再次“洒扫门庭,祛除尘秽”。桑榆再次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番,最后把院子里的柴草堆都拢了个四四方方。这收拾完了一看,木栅栏围成的茅草房,院里整整齐齐、家里窗明几净,大门口、枣树上、屋檐下都挂了红灯笼,映着屋顶上的白雪,透着一股别样的喜庆。
这大门口的两个红灯笼最大最漂亮,是桑榆在三叶镇上买回来的,季婆子亲自指挥着季南山给挂了上去。院里树上的,还有屋檐下的红灯笼都小了许多,但是数量不少,那都是季南山自己做的。桑榆很是羡慕,觉得季南山真是心灵手巧极了。
季南山还给溪河先生大门口也挂了两盏,并开门进去,将院子与屋子也都收拾了一番。他已经知道溪河先生来信带来的消息了,也默认了桑榆的做法,只是看得出他这几日情绪颇为低沉。
季婆子换了门神、钉了桃符、贴了福字、春联、年画,又招呼季南山淘洗了家里的两口大青缸,新打出两大缸的井水来,然后就用石盖把井口封了,上面还盖上了大红纸。
季婆子把这些事儿都办完了,招呼桑榆带着七七进了主屋。她从炕橱上的针线笸箩里翻了翻,拿出一个彩色绳子编成的小龙,绳子中间还缀着崭新的铜钱。季婆子将那彩绳小龙递给桑榆道:“这是给七七的压岁钱,给她放到炕脚。”
桑榆拿着那条彩绳小龙,回屋依言给放到了炕脚那儿,心里还在想:难道心灵手巧也是遗传的?给压岁钱还给编了个手工艺品,真不错啊。
季南山头晌的时候就被叫到季姓族长家里去吃酒了,季秋阳与季连水也被一并叫去了。桑榆还没回过味儿来,梨花嫂就欢喜地来找她了,给她送来一小盖帘儿酸菜猪肉馅的饺子,又冲她眉飞色舞地道:“看了没?咱到镇上开了店,在村里地位都高了,往年族长年节请酒,可从没叫春树他爹。”桑榆想了想,其实在现代也是这样,家里日子过得好,在村里就更有话语权。
桑榆看着梨花嫂送来的饺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你一直跟我在一块儿了,啥时候偷摸腌的酸菜啊?!快给我几颗!”
梨花嫂连忙摇头道:“我天天跟你一块在店里忙乎,哪儿有空腌啊?我把腌法教给秋白了,这是她腌的,让我给你送两颗来,我直接都给包成饺子了。”
桑榆这才放过了她,然后指着炕脚的“工艺品”给她看:“她奶奶给的压岁钱,让放到炕脚,你看好看吧?”
梨花嫂笑道:“你呀,压岁钱不都长这样儿吗?我给春树和草儿也编了呢。”
这里的压岁钱都得编成“工艺品”才能给孩子发吗!桑榆默默地闭上了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嘴,转而说道:“嫂子,你教我编吧!”
梨花嫂:“哪天叫你干闺女教你吧,她也会!”
桑榆:口我还得给我干闺女编呢!
到末了,好歹缠着梨花嫂教会了她。好在桑榆从现代就爱好做手工,学得也挺快的。
除夕夜,没有春晚,但要做的事情有很多。首先就是祭祖和吃年夜饭。
在除夕之前,季婆子就又跟桑榆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禁忌和注意事项。比如:年夜饭就餐前,要先要准备供品祭祀祖先。请祖灵之前,家庭成员和物品必须齐全,否则就是说人不团圆、财不完整。祖灵请来之后,供桌两旁的座位,任何人不得占用,意为不能与祖先争座位;不得吵闹,更不准骂人,否则就是对祖先不尊敬;不得把喝剩的茶水泼在地上,以免混淆了浇奠与泼水;大祭祖灵时,不得高呼小孩的名字,以免大门外无主鬼魂听到后,造成小孩夭折。
比如吃年夜饭时,特别忌讳有人来串门,因为这叫“踩年饭”,会使全家人不得安宁。为此,季婆子吃饭前特意嘱咐季南山把大门锁了。还有要注意的吉利话与忌讳话,比如:家人给添饭,不能说“不要了”,而要说“有了”;茶果吃完了还想要,不能说“没有了”,要说“吃兴了”。
所以为了怕出错,这餐年夜饭,桑榆就只管吃不管说了。好在这是个肥年,菜色丰盛,做的也好吃。结果桑榆吃得饱足,屋子里又温暖,抱着七七守岁没多久,就有点犯困了。
桑榆一开始犯困,就感受到了季婆子的眼刀子。今天是除夕夜,忌讳多,季婆子是不会跟她吵吵的,但桑榆也知道,自己要是真睡着了,让她不如意了,那自己明年一年都别想如意了。因为这边有个说法,除夕夜守岁熬的时间越长,父母越长寿。像季南山,每年都熬通宿,至少也是下半夜的。
桑榆放下七七,让她自己玩,然后起身去了工棚。她在大青缸里舀了两瓢水,咬咬牙没兑炉子上铜壶里的温水,直接就洗了把脸。这下子可真是“透心凉、心飞扬”了,那点困意一下子被赶走了,桑榆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儿,也真奇了怪了,待那股子冷劲儿过了之后,桑榆还觉得挺精神、挺舒服。
桑榆回到自己屋拍了点花露水(古人用来香口,桑榆当爽肤水用了),洗了几个冻柿子用碟子装了,端着又去了季婆子那屋,继续守岁。
季婆子看她眼神晴明地进来了,心里觉得她也算乖觉;再想想原本还怕她挣了银子当了家气焰会更盛,甚至季婆子还事先想好了可以适当让一让她,毕竟她开铺子做正事也挣了银子了,是在正经过日子。此时她感觉到桑榆虽然仍然不讨她喜欢,但好歹还是没敢在她眼皮底下作妖翻天,因此瞅着倒是顺眼不少,便冲着桑榆微微地点了点头,又撇了撇嘴角笑了一笑。
小七七见了桑榆拿柿子进来,迈着小腿儿几步就先抢上前来了,抱着她娘的腿,仰着脸叫:“娘,娘!啊!啊!”
桑榆摇摇头,蹲下来看着宝贝闺女的眼睛,认真地跟她交流道:“你摸摸,这是冷的,冷啊!是不是?这是硬的,硬!咬不动!娘给你放了一个在炉子边上烤着呢,烤软乎了热乎了再给你吃啊!听话!”
打发了闺女,桑榆投桃报李地对季婆子道:“娘,我也给你烤了一个,一会儿热乎了给你。”
季婆子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桑榆觉得这除夕夜过得也太无趣了,本来多一些年俗是挺好玩的东西,桑榆也是满期待的,毕竟忙了一年,紧接着又累了一个冬天,想着趁过年休息休息、高兴高兴,只是没想到这里忌讳这么多,居然还不让高声喧哗。
以前在现代过除夕,就讲究个灯火辉煌、欢声笑语,烟花满天、鞭炮齐鸣。大人们围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看着春晚,吹着牛皮;小孩子们揣着糖果,追追跑跑,又喊又叫,多热闹啊。这可好,吃饭前放了点鞭炮,祭祖,吃饭,守夜,全悄无声息的,还不如平时日子呢。
桑榆想想去年过年也没这样儿啊,当时跟溪和先生一起吃的饭,虽然没放肆高声,但还是气氛不错的。桑榆有心想问问季南山,可一想他现在因为溪和先生的事儿,本来就带着愁绪,也就只好憋着了。好在除夕过后,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出去拜年去就热闹了。
又干坐了一会儿,桑榆又有点犯困了,就想着走动走动,从长椅上起来说道:“我再去重沏点茶来。”喝茶能提神,这壶越喝越温,茶味也淡了,桑榆想再多放点茶叶沏一壶来。
出屋给他们带上门,正好看着堂屋灶边上烤着的大柿子好像软乎了,桑榆过去捏了捏,看是不是化冻化透了。再过会儿七七就该困了睡了,想着要是好了,就先拿进去让她吃一点。这还没动步呢,就听见屋子里季婆子说话了。
一大晚上季婆子虽然没绷着脸,可也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开口了,桑榆一下子好奇心就起来了,心想难不成人家娘儿俩往年过年也是有说有笑的,就是加上自己了才这气氛?
桑榆竖起耳朵来,听到屋里季婆子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季南山:“没有。”
季婆子:“没有?没有你怎么一副蔫头搭耳的样子?我说你头晌去族长家也这德行的?人家这是看得上咱们了,你可别给我丢人,你知道不?明天还拜年去的时候,你给我精神的!”
季南山:“真没有。我是有点喝多了,才没精神。”
季婆子怀疑的声音响起来:“都睡一后晌儿了还没醒酒?你是不是怕她不敢说啊?有娘在你怕啥?她要真仗着自己挣了俩钱就敢给你脸子看,你告诉娘!别看分家了,我照样能收拾她!”
桑榆默默运气,将心中的怒火压下,第一次觉得,季婆子这人,不是你多番忍让就能和平共处的。先过年吧,大过年的别置气。
过了年,要真的还作妖,还作大了的话,那就好办了。就像沈碧盈那样做最好了,一个大钉子碰回去,让你碰一脸血,就老实了!
想到这儿,桑榆还真有点好奇,那对早生贵子姐妹丫鬟,最后送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高先生去参加朋友的婚宴,回来后跟我说:“这帮人,我跟他们说起‘刘夏慧’,他们居然不知道!”很愤愤然的样子。
我默默地思考“刘夏慧”难道是他们大学同学?不对啊,印象里没有啊!
那难道是某个娱乐圈小鲜肉?不对啊,没听说有明星叫这个啊!
最后,我很惭愧地跟高先生说:“我也不知道。”
高先生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啊,你一写文的!居然不知道‘刘夏慧’?”
难道是个知名作家?完了,丢人了。我更加惭愧地说:“确实不知道。”
高先生更气愤了,提示道:“坐怀不乱——liu xia hui啊!你不知道?”
我…真想拍死他!高先生,你这普通话跟化学老师学的吧?咋起反应起的这么厉害?!
我也真是醉了…
第八十九章 :商府往事
除夕夜桑榆最后守岁到过了子时,季南山到大门口放了鞭炮。七七早睡了,怕在院子里放鞭动静大,再吵醒孩子。季南山什么时候睡的桑榆不知道,反正桑榆觉得还没怎么睡呢,季南山就招呼她让她起来了。
起来后才发现,虽然外面天还没亮,但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透出了灯光。听季南山说,村里的习俗就是拜早年,在太阳出来之前就拜完最好了。
要按这么说,他们起的不算早了,桑榆赶忙地收拾好自己,就要去煮饺子。到了堂屋发现季婆子已烧开水了,正在下饺子。桑榆赶忙地道:“娘,过年好啊。”
季婆子点了点头,从灶前走开了,桑榆过去接手下起饺子来。季婆子去了桑榆那屋,不一会儿笑眯眯地抱着小七七出来了。这几天还没见她这么笑呢,桑榆正纳闷,就见小七七在季婆子怀里边冲桑榆喊着“娘!”边两只小手互握来了个“拜拜”。
桑榆乐道:“呀,七七知道给娘拜年啦!给奶奶拜了没?”
小七七虽然话说不多,但大部分都能听懂了,闻言就点了点头。
季婆子看小七七那乖萌的样子,也笑了起来,忽然抛出一个大炸弹来:“年后让南山带你去看看大夫吧,七七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怀二娃?可别上次生孩子落下啥毛病,我还急着抱孙子呢!”
桑榆心想,家里如今又有点家底了,季婆子又要开始折腾了。这两年她也看透了,她这婆婆就是过惯了穷日子、没什么大追求、小富即安的那种人。现在家里生活一好起来,立刻不把心思放到艰苦奋斗上了,开始想着再添孙子了。
对这个事儿,桑榆心里也是有计划的。七七不是季南山的亲生闺女,可季南山就当她亲闺女一样疼。桑榆想着等三嫂小吃店上了正轨,起码李氏老面馆“老实”了,她就再要个娃。
想到季南山的人品、行事、秉性,桑榆觉得真是没话说。虽然他只是个庄稼汉子,可做得都是暖人心窝子的事儿,比七七那个亲爹强百倍。
自从商三少离开三叶镇,一年多来,桑榆根本没有想起过他,甚至就是小沈掌柜姐弟俩老在她跟前出现的时候,她也没联想到他身上去。包括那什么枣儿桂儿的事儿,桑榆完全就是当一个局外人来看的。
可今天从七七身上想到商三少,桑榆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别样的滋味,似乎是有点逃避有点伤心。一段画面与信息不受控制地就在桑榆脑海中跳了出来。
那时的桑榆,性子软软的,单纯里透着点儿小娇憨。虽然十六岁了,但起先一直是个粗使丫鬟,做的是洒水扫地的粗活,一心往上奔的丫鬟们都没把她当对手,她自然也练不出什么手段;等到忽然被提拔到三少身边,又因为憨憨的秉性让人精似的少爷觉得挺有趣蛮稀罕,所以还算宠着顾着,也肯稍微分那么点心为她打算打算。她这样的性子,导致她直到怀了娃近三个月、两次没来月事时自己才有所察觉,然后察觉后开始心神不宁起来,因为那时她已知道商三少将要议亲的事儿。
大户人家议亲、成亲都是一件天大的事儿,十分慎重也十分繁琐,先不说那些要走的程序,单是前期的相互打听就要耗费几个月甚至半年多的时间。尤其是涉及到两个城的话,耗时耗力就更甚了。不像嫁娶都在当地的,大户人家彼此走动中,互相间总有些了解。
三少正议亲的事儿,还是三少自己告诉桑榆的。说到这里,要提提商家的概况了。商家共有四子,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商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从小养在商家,一直被下人叫做“表小姐”。
商家老大是商老夫人亲生,既嫡且长,按说是妥妥地家业继承人,可天意并非如此。这大少爷就是个天生读书的材料,四书五经念起来那是有兴趣的很,打个算盘却能要了小命。
要搁在现代,这大少爷还是个“考霸”,特别会考试的那种人,是平时在学馆中并非那种常得先生盛赞、头角峥嵘的学子,却逢临科场便如鱼得水、超常发挥,这是中了秀才中举人,不止中了举人,还入了朝中大员的眼,授了个小官儿,外放上任去了。
商老大的官虽不大却是个实缺,到任后一年多,又迎娶了当地大户的嫡长女为妻,听说官儿做的不错、政绩好看,妻子也贤淑能干,家宅安宁。有仕途光明大道可走,继承家业什么的,他是不可能了。
相较商老大的读书天赋和顺风顺水,商老二就差许多了。商老二在商家是个悲剧性的人物,他的娘亲是商三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商三他爹成亲前就被赐到屋里伺候了,就是一直没许怀孩子。等商三他娘嫁进来了,商二他娘的禁子令也解除了。于是无巧不成书地…商三他娘与商二他亲娘几乎是前后脚的怀上了!要说发现得早的,还是商二他娘!虽然大夫最后把脉后说的是几乎同时有孕,并未明显分出先后,可谁的瓜先落地可说不准。
庶子女虽然跟嫡子女根本不能比,但占个“长”字的话…膈应人啊。商三他娘当初受过膈应,虽然最后老天是眷顾她的,可那种感觉商三他娘相当得记忆深刻。
商家老大与老二只差一天,没错,一天!其实准确算一天都不到,商大半夜前生的,黎明没到那头也生了。连着添俩少爷,当时的商老夫人、商三的祖母是乐坏了,商三他爹也高兴,只有商大他娘为自己儿有点委屈,这喜庆这荣光,愣生生被那庶出的分了一部分去!而且满月酒一起办了,连宴三天;周岁宴一起办了,抓周一起抓了…
商三他娘就这么一路被膈应着,直到俩孩子渐渐大了。俩孩子自然也是一路被比较着长大的,商老二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一路考秀才考到老大都去做官了也没考上…商三就比他老大老二小一岁,老大在家时,老二卯着劲向老大看齐,没跟上;老大离家立业了,老二也意识到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了,转而学做生意,没想到虽不至于像老大那般见了算盘就头疼,可当然也别想跟从小就往继承家业那学的商三少相比。商二老大不小了,读书不成,经商也不成,然后就…自暴自弃了。
商二开始啥也不学了,失去了人生目标,每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起来。商二他娘这些年一直低调、低调再低调,恨不得变成个隐形人,生了商二之后,更是推说身子落了伤、不能再伺候老爷了,又回了商老太太那屋里伺候。虽说生了儿子,可不骄不纵,亲自过问打理老太太饮食起居,十数年如一日。
因此商三他娘虽心里膈应她,老太太的面子要给,对她与商二也算不错。后来商二越发地不见出息,商三他娘心里更是安稳快意了,对商二比之前还要更好。
这次沈碧盈下嫁,阳关城里商家也是待定目标之一。由于商家老大入了仕途,商家比别的纯经商的家族更显出了优势。商三虽非长子,但也是嫡子,况且是家业继承人,也算合适。这里两家正私底下探听着、进行着,商家那里商二又出幺蛾子了。
没啥,二少爷听说三少爷都议上亲了,找他祖母哭诉去了,也要娶媳妇!弟弟成亲成到兄长头里,也的确不太好。二少爷跟他祖母哭诉这些年的努力与委屈,没有功劳就只说苦劳,说得他祖母也挺心疼的,他亲娘更是啪嗒啪嗒掉眼泪。等他祖母问他娘是个啥意思,他娘把泪一抹道:“老夫人别净听他的,一事无成还有理了!成亲这事儿,夫人定有考量了,想必等三少爷的事儿定下来,也会给老夫人回话的。到时候听夫人安排就是了,本来这就是该托老夫人与夫人做主的事儿,我见识短浅,就不跟着瞎操心了。”
商二一听这话不干了,嚷嚷起来:“现在连个信儿都没呢,到时要随便议一家怎么办?我大哥亲事好得很,我三弟的也好得很,我要是一般了,就是面上无光的事儿,要是随便了,我干脆不娶,我当和尚去!”
他这话一出口,自然被亲娘狠狠训斥了一番,骂他不知天高地厚,要记着自己的本分,不要胡思乱想什么的。商二本来闯祖母这来就是豁出去了,也没让他娘给吓唬住,就直道:“衢州府沈家为啥就愿下嫁了?他家说不定还有别的姐妹呢,祖母,好祖母,求你为孙儿打算打算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商老夫人仿佛被一语惊醒了,也不由地疑惑起来:是啊,衢州府大名赫赫的沈家之嫡长女,为何要下嫁?
商老夫人立刻上了心了,对商二他娘道:“秀屏,让夫人到我这儿一趟,我有话与她说。”
第九十章 :商府往事(下)
商夫人听了家婆的提醒,并未觉得意外,如实道:“娘说得有理,媳妇心里也有此疑惑,也着人打听了。只是这等大家族内幕消息,外人并无门路可探听出什么实在内容,只约摸听说是沈氏一族里近年来直系与旁支之间有点嫌隙,局面有点僵,生意也受了些影响。沈家老爷子年事已高,嫡子又刚接手生意,怕是有点乱。”
商老夫人道:“怕是乱得很了,沈家的这丫头也是个有主意的,才想着脱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