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不与民争利,晏骄名下本是没有商铺的,只是白宁却见不得她那么多法子白放着发霉,几年前就盘了一家酒楼,又买了几个厨子签下死契,专门卖晏骄拿手的凉皮、凉面、卤味、蛋挞等稀罕物。因是独一份儿,背后又有靠山,饶是外面许多人眼红也无济于事,头一年就把本钱赚回来,如今只是纯利润,两人每季度五五开分红,都赚的盆满钵满。
被重点针对的晏骄无奈道:“那之前你们也没问过我不是?”
任泽哼了声。
晏骄就觉得卫蓝的视线也火辣辣的充满鼓励,心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这么多人你们单挑我一个薅羊毛……
“要多少?”
卫蓝登时笑开了花,万分温柔和煦道:“不多,先给五十两吧。”
“五十两?!”晏骄直接跳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还不多?”
须知培安县经济衰退,城里普通百姓买卖一日也不过赚得几十文,若论下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年到头见不到钱的时候多着呢!
真要算下来,城中一个壮劳力一年也不见得能挣十两,卫蓝这厮倒好,白长了一张温柔无害的脸,一张口就是五十两,这是明抢啊!
廖无言还是记仇,当即附和道:“平时你买猪买羊,也没见这样小气。”
晏骄顿时就觉得这个哥不亲了,哀怨道:“那能一样吗?就算我买一群羊,最后也都吃到自己肚子里,现在可是往外扔!”
她穷怕了,就是财迷不行吗?
众人都被她逗乐了,白宁拍着手笑道:“罢了,权当为朋友两肋插刀了,这么着,我也出五十两。”
有她起头,大家也不好只看热闹,纷纷你三十他五十的凑起来,就连后院午睡刚醒的老太太听见动静,问明白之后也觉得有趣,打发人送了六十两来。
“这里安静过了,天儿又热,白待着无趣,若有些好话本子弄来瞧瞧,回头再叫戏班子排几出戏也痛快些。”
话本、说书、戏曲等等,本就是相生相伴的东西,只要一样兴旺起来,其他几样也都跟着热闹了。
只这么一弄,竟就凑了将近七百两之巨,穷惯了的卫县令喜出望外道:“一时半刻却哪里花得完?前三甲一百两足够了,余下的便都封存起来,留着慢慢使。”
众人本不在意这点钱,都是不管,由他去了。
卫蓝就笑,“你们都是在外走惯了的,见多识广,不若也来凑个趣。”、
众人微怔,“凑趣?”
嗯……
憋了许久的雨水终于酣畅淋漓的落下来,先前的燥热憋闷一扫而空,天地间唯余水色茫茫,带着股盛夏少有的透彻凉意。
豆大的雨点掉在地上劈啪作响,没来由带着股狠劲儿,砸的水花直溅。屋檐下原本坚硬的砖石也耐不住它们长年累月的敲打,已经出现了一溜儿浅浅的小坑。
大约是好奇心作祟,小孩子似乎都对玩水玩火有种本能的向往,平安和熙儿开始还闹着要玩水,被两边家长训了一顿,登时蔫儿了,撅着小嘴儿垂头丧气的。
老太太看的心疼,好一通软声安慰,又抬手拍了庞牧和图磬两下,嗔怪道:“你们小时候比他们还皮,这会儿倒抖起来了。”
两个爹冤的想去敲登闻鼓,偏又不敢反驳,别扭的什么似的。
老太太满意了,又一手一个摸着俩小孩儿的脑瓜子道:“也是为你们好,别瞧着之前热,这雨水打在身上不是好耍的,回头着了凉又难受,难不成你们还想吃苦苦的汤药?”
两个小萝卜头拼命摇头,小脸儿都皱巴了。
老太太失笑,叫人拿了两个小板凳,又亲自找了大衣裳给他们穿了,一手搂着一个,“坐着看吧。”
熙儿和平安见并不妨碍看雨,且又舒服,还能凑近了看屋檐下一溜儿鼓起来的大水泡,俱都心满意足,果然手拉手排排坐。
图磬哑然,低声对庞牧道:“老夫人这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招数怪熟的。”
庞牧哼哼道:“得看这棒子打在谁身上。”
不管甜枣给媳妇儿还是儿子,反正棒子基本上都得敲在他身上。
忽听平安仰头问道:“爹,娘呢?”
庞牧过去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手,确认热乎乎的才放下心来,又亲了亲他的掌心,道:“你娘带着白姨他们出去买东西了。”
“买东西!”这话平安听过多次,已经将它跟“好吃的”画了等号,一张小脸儿都放了光。
庞牧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下巴,笑道:“小馋猫。”
话音刚落,就见不知怎么混到一起去的宋亮和大河冒雨跑进来,见众人都聚在廊下,便又齐齐憨笑起来。
“晏大人买了两头羊回来,说晚上吃全羊宴,叫我们过来问问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式没有。”
方才廖无言说她买猪买羊不心疼,这会儿还真就去办了。
也不知图磬想到什么,盯着他们看了许久,突然扭过脸去憋笑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面上雨水,又低头看装束:并没什么问题啊。
倒是庞牧瞧出几分,噗嗤笑了声,又干咳一声,转身问老太太,“娘,您想怎么吃?”
“骄骄比咱们有数,且叫她看着弄吧,”老太太干脆道,“省的咱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倒添乱。”
庞牧一琢磨也是,本想叫他们进来喝点姜茶,大河却摇头道:“要再去告诉蓝蓝,蓝蓝不知道。”
老太太素来怜惜他身世坎坷,难得还这样知恩图报忠心耿耿,便笑道:“去吧,说完了告诉他一声,过来吃杯热茶,还有热乎乎的枣糕呢。”
大河听得口水都要流出来,摸着脑袋重重点头,飞也似的去了。
宋亮也告辞,却还是对刚才图磬和庞牧发笑的场景十分在意,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谁知他一回头,图磬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亮给他笑的满头雾水,一时走神,险些栽进路边菜园子里去,登时臊的满脸通红,低着头一缕烟跑了。
“爹,您笑什么呢?”熙儿好奇道。
图磬揉了揉他的脑袋,“才刚他们像不像一对兄弟?”
宋亮这两年给周围的人打的没脾气,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势均力敌的大河,又都没什么心眼儿,简直一见如故,基本上天天凑在一处。
都说人和人在一起久了就会越来越像,如今宋亮看着……可真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憨。
不多时,宋亮独自去回话,“其他人倒罢了,只说叫大人您看着弄,唯独廖先生说原先吃过您做的一道红焖羊排滋味儿不错。还有任先生,说早年在家时曾有幸尝过一回西边人做的肉串,上面洒了许多西边来的香料,很是美味……”
晏骄应了,叫阿苗掀开笼屉,从里头割了一大块掺了猪油和蜂蜜做的红枣糕出来,分别切成均匀的小块,叫人送到各处去。
“哝,这是你的。”晏骄道,又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听听,还说不收弟子,我看你们就是前世的缘分,这嘴巴都是一色的刁钻!
那红枣糕蓬松油亮,浓郁的香气伴着水蒸气瞬间溢满整个厨房,宋亮道了谢,也不怕烫,胡乱吹了几下就咬了一大口,美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呼呼,呼,”他拼命呼了几口气,嘿嘿笑道,“真香。”
白宁满脸敬佩的看着他,“你可真是铁嘴啊。”
她刚才吹了老半天都没敢下口。
宋亮只是笑,三口两口将剩下的吞掉,又挠着头道:“大人,我能再吃一块不?”
以前他总觉得这种甜不拉几的东西都是女人和孩子才会吃的,本还不屑一顾,可谁知后来无意中尝了一回蛋挞……老天爷,之前他究竟都错过了什么!
阿苗笑道:“等会儿可有好吃的。”
宋亮点头,将胸膛拍的砰砰作响,“吃得下吃得下。”
众人哄笑。
吃完了红枣糕,宋亮便乖乖留下卖力气,什么剁羊排、穿肉串等等活计全都给他包揽了。
白宁明面上说来帮忙,可实际上大小姐出身的她基本上啥都不会,许倩张了好几回嘴都没好意思说她添乱……
“骄骄,”白宁诧异的看着那八只被收起来的羊蹄,“这个不拿去丢了吗?”
“这可是好东西!”晏骄道,“记得我之前给你做过的红焖猪脚没?香着呢!”
“猪脚肥嫩,”白宁有些怀疑,“可这统共也没几两肉……”
乍一看就是一层皮,真能吃?还不够费事的呢。
晏骄笑而不语,“八个蹄儿,咱们可是十多号人呐,到时候只有抢不上的。”
红焖羊蹄、羊排,都烧的嫩嫩的,入口即化,砸吧嘴儿还粘牙。
烤羊肉串要肥瘦相间的,炭火上架起炉子,签子滚几圈儿均匀洒满香料,烤的边缘焦黄,表面滋滋冒油,肥肉透明瘦肉细软,一口下去噗嗤喷出来烫口的油!
羊杂或卤或白切或拌,虽然没有大块大块的厚实肉,但下水另有一番独特风味,劲道着呢!
再来个羊肉炖萝卜,敦实的萝卜都煮烂了,筷子一按就透了,干脆放在碗里用勺子挖着吃,滋补又顺气,美得很。
剃出来的大骨头也不用扔,煮一大锅白汤,香浓的骨髓都浮在上面。汤汁烧的滚滚的下几把面,或是烤点白馍掰碎了,撒点芫荽,切点肉片,货真价实的羊肉面、羊肉泡馍,唏哩呼噜连汤带肉一起吃下去,下雨天出一身汗别提多舒服了。
这顿饭所有人吃得都很尽兴,除了……两个小的。
羊肉到底燥热,夏季吃太容易上火,两个小孩儿都只略喝了几口雪白羊汤,抿了点儿骨髓,然后就抱着碗吃鱼肉蔬菜粥和三鲜笼包去了。
平安素来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好打发得很。倒是熙儿略大些,小家伙初步展现出了自主选择的倾向,还主动要求跟爹妈谈判。
“我是大孩子,”熙儿本能的模仿着父亲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嘴角还挂着一抹没来得及擦的油脂,一本正经的说,“不上火,还能吃一根肉串。”
晏姨做的饭真的好吃,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抱着羊蹄啃两口。
图磬的视线落到他桌下两条前后晃动的小短腿儿上,明晃晃表示怀疑。
熙儿飞快涨红了脸,抿着嘴儿把腿收回凳子底,据理力争道:“祖父说了,要多吃肉才长得高!”
白宁给他夹了一个小笼包,怜爱道:“乖儿子,等你什么时候能学骑射了再说吧。”
个头儿不大,野心倒不小!
第73章
之前的案子太压抑, 而连绵的雨水又使外出也变得不便, 众人懒得动弹,便都窝在衙门里写话本。
都是第1回 干这个, 最接近的奏折和报告也跟话本差了十万八千里,一群人难免头秃,一连几天就觉得任泽尤其面目可憎。
【任泽:……】
雨天湿热,牛毛细雨并不能凉快多少,晏骄和庞牧就将把地砖擦得锃亮,先往地上铺一层羊毛毡,然后再把凉席放在上面, 一家三口乱没形象的趴在凉席上绞尽脑汁。
“这可给我愁死了,”晏骄咬着笔杆叹道,“银子可真不好赚。”
“真不好赚。”埋头苦“写”的平安听见了,有模有样的跟着叹了一声。
两口子都给他逗乐了, 隔着袜子捏他的小脚丫, “小屁孩儿家家的, 叹什么气?赶明儿成个小老头儿了。”
平安尖着嗓子又叫又笑, 从凉席这头滚到那头, 又用湿漉漉的毛笔尖去抹庞牧的脸,都玩疯了。
平安两岁多了, 与行动能力一起提升的还有模仿的意志力,他见周围的人这几日都纷纷抓了毛笔, 也闹着要。庞牧给他闹得没脾气, 特意请人专门做了一支细的, 让他自己蘸水在地上划拉。
这会儿爹妈一左一右的琢磨着写话本,他就全神贯注的用毛笔蘸水在地上画小鸡,还一本正经的介绍说:“这是鸡爹爹,这是鸡妈妈,那是鸡婆婆、鸡公公、鸡伯伯,这个是我,小鸡……”
晏骄和庞牧被他的童言童语打动,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可感动过后看着那满地大球接小球,觉得要夸奖的话实在有些丧良心。
人活一辈子,天赋这种事不服不行。
大人就不说了,之前熙儿这么大的时候,画东西的笔触虽然稚嫩,但那孩子就是天生会抓取关键特征点,叫人一眼望去就知道想表达啥。
可平安?
庞牧深深地吸了口气,爱怜的摸着自家儿子圆滚滚的脑瓜子,含糊的说了声好,“儿子,以后还是跟着爹练武吧。”
瞧瞧这天生比别家长一截的小身板,瞧瞧这娘胎里带出来的蛮力,妥妥一员虎将,干啥想不开非要去学人画画?那跟廖先生想不开非要挽起裤腿来下田种地有什么分别?
平安傻呵呵乐了一阵,果然爬起来跟着亲爹练姿势。
庞牧对练武素来严谨,哪怕现在只着家常里衣、散着裤腿儿、光着脚,气势也丝毫不弱。
他朝儿子招招手,双腿左右分立,上身缓缓下沉,“要学武,先要把下盘练稳了……”
话音未落,平安就已经原地摇晃几下,咕咚一声仰倒了。
晏骄一愣,继而伏地大笑。
凉席下垫着毛毡,很软,平安自己仰面躺着嘎嘎笑了几声,肥嘟嘟的腰身一扭,已经很利索的爬起来,又过去抱着庞牧的大腿,抬着脸望着他傻乐。
庞牧失笑,将他捞起来放到肩头,满屋子乱窜。
“走咯,飞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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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不错,别看平时那些整瓶不满半瓶晃荡的书生一个个大言不惭,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事实证明,那都是嫌钱少!
因得了赞助,卫县令难得大手笔了一回,特设奖金三等:头等五十两,次等三十两,三等二十两,余者告示表彰若干。
于是投稿者蜂拥而至,不仅有本县的,还有约莫三成外县人来凑热闹。
转眼到了八月十三,卫蓝、任泽和廖无言三人做裁判,将送上来的书稿一一过目,预备今晚之前就筛一遍出来,明日定出前三甲,也好叫大家能安心过节。
晏骄等人的“大作”也混在里头,基本上一眼就看得出来:
“且不说字,这篇文采斐然,偏有浩然之气,又带着武将特有的杀伐决断,必为雅音所作。”
廖无言笑着将其中一篇传给卫蓝。
大家在一起打了十多年的仗,连脚步声都能分辨的清清楚楚,更何况字?
卫蓝跟着笑了一回,把封皮上糊着的名字揭开来看,果然正是图磬。
那头任泽也看了一篇,“铁画银钩笔走蛇龙,字里行间透着舍我其谁的霸气,公爷偏来这里默写兵法……”
因送进来的书稿质量参差不齐,三人原本还叫苦不迭,只觉伤眼伤脑,如今倒也觉出几分趣味。
“凶案纪实?”卫蓝只觉一双眼皮都跟着狂跳起来,迟疑着翻了两页看后,立刻又合上了,“过于真实,若果然流传出去,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朝廷列为□□。”
任泽挑了挑眉,大大方方塞到自己袖子里,“咱们自己瞧瞧,说不得来日用得上。”
卫蓝怔了怔,略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也就默许了好友假公济私的行径。
“《我与鸽子二三事》?”
“《劝架心得》”
“《火如何烧得更高更亮》……”
卫蓝又硬着头皮念了几篇,心中瞬间将作者和作品对了号,只觉头上冷汗直流。
尤其是后者,若真公布出去,是要在民间培育一批纵火犯吗?
他无奈摇了摇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任泽正拿着一个小册子看的津津有味,不禁好奇的凑过去一瞧,“《十一只小狼崽》?”
难不成是哪个猎人写的?
真是一根棍子搅下去,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冒出来了。
《十一只小狼崽》很短,统共不过薄薄十来页纸,任泽阅读速度惊人,很快就看完了。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拿在掌心轻轻敲击,表情有些复杂。
卫蓝很少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也来了兴致,从他手中抽过来后细细品读起来。
《小狼崽》的遣词造句算不上华丽,甚至可以说极其质朴,更没有任何引经据典的地方,仿佛真的就只是在讲十一只小狼崽艰难求生的故事。
“时年大乱,火烧四野……小狼崽们或为父母所弃,或死里逃生……”
卫蓝读着读着就品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下意识看向廖无言,后者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读下去。
故事说的是一场大火烧毁了原本动物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有十一只小狼崽因为种种原因四处流落,后陆续被头狼捡到,并教授本领。
后来有外面的恶狼入侵,头狼带着其余的成年大狼殊死抵抗,死伤惨重……后来小狼崽们长大了,踏着那些大狼们的血浇灌出来的土地,继承着它们的遗志上前厮杀。
最后小狼崽们赢了,可它们没能全身而退,还是有七只狼崽永远的留在原地……
故事讲完了,在场三人也都懂了,那十一只小狼崽其实就是侍卫团,而老狼王则是长眠于镇远府外的庞老将军。
廖无言怔怔的看着外面阴霾的天空,视线有些涣散,似乎在看天上的乌云,又似乎在透过乌云看别的什么。
良久,他轻轻摇了摇扇子,“当推此篇为榜首。”
结果公布后,众人都沉默了,然后下意识看向小五。
这么多年来,好像他永远都是最安静最不起眼的一个。
让所有人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然后随时准备化身为另一个全然陌生的身份……这些都已经成为本能。
他是侍卫团成员,也是最优秀的探子,最成功的隐形人。
而或许正因为他时常转换身份游离在外,反而更加珍视曾经那段最艰难最宝贵的岁月,也拥有无比细腻的内心。
小五愣了下,显然有些意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庞牧抬手重重捏了捏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五随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大家都在写,我也……胡乱凑个热闹。”
顿了顿又道:“卫大人,这个就撤了吧,想来也没人会看。”
他知道自己没读过多少书,腹内文采有限,本也没想到会一举夺魁。
卫蓝摇摇头,“堆砌辞藻容易,以情动人者难,这是大家伙儿一起推出来的榜首,名正言顺。”
小五抿了抿嘴,嘴角止不住的上翘,双眼亮闪闪的点了点头,“好。”
“你小子!”齐远作势上前勒他的脖子,一开口却带了点鼻音,“不声不响干了这样的大事!”
小四、小六和小八也都大笑着扑过来,争先恐后的往他背上跳,小五被压得连连踉跄,眼中温和的笑意渐浓。
正如卫蓝所说,以情动人者难,晏骄看着他们闹,鼻腔也跟着泛酸。
没想到平时最不声不响的小五,腔子里却藏着这样一颗温柔细腻的心。
排名前二十的故事都得到了刊刻印刷的机会,不过在这之前,都要在城内外的几处布告栏内公示三日,以显示公平正义。
《十一只小狼》的反响是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强烈。
原本百姓们一听这个名字,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搞不懂想讲个什么故事,结果听人念完之后:
“他娘的,奇了怪了,老子到死都想不到竟然会为了几只狼崽子掉泪?”
“虽说是狼,可也太戳心窝子!”
“禽兽尚有如此义气,更何况人?”
“唉,也不知是不是老了就爱多想,总觉得跟回到了前些年打仗的时候似的……”
遥想当年,国家危难,多少男儿争先恐后奔赴前线,老的打没了小的上,十不存一马革裹尸,岂不就恰恰像极了这十一只小狼崽?
小五连着几天都爱往街上跑,他什么都不干,就是去说书人最多的地方坐着安安静静的听,听说书人的感慨,听百姓们的唏嘘,回忆那些回不去的岁月,然后就觉得空落落的心里重新被一点点填满。
不管是死去的狼崽还是狼王、大狼,都不该被遗忘。
转眼到了第三天傍晚,众人正闹着让得了奖金的小五请客时,有人跑来衙门告状,说得第二名的那个话本是旁人窃取的他的。
第74章
听到这个消息后, 晏骄心中顿时冒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熟悉的是他们这群人实在是劳碌命,偏又爱管闲事, 不管走到哪儿都清闲不了多久;
陌生的是……
“说起来, 这还是咱们接手的第一起不牵扯身体伤害的案子吧?”齐远摸着下巴道。
晏骄立刻就明白了那陌生的感觉源自何处:
见的死人多了, 冷不丁冒出来个活人打官司, 还真有些不适应。
因原被告都没有性命之忧, 晏骄等人当即决定退居二线,暂且窝在隔壁小厅静观其变,听候卫县令差遣。
原告二十来岁年纪,十分清瘦,穿一件略泛白的棋盘格蓝袍子,头戴同色逍遥巾,进门之后便郑重朝卫蓝拜下,口称大人。
卫蓝私下颇好研究相数, 如今已略通皮毛, 见他倒也有几分书生气, 只唇薄下压、眉眼略窄,平添几分阴沉, 心中先就对此人性格有了大致猜测。
“下跪何人,有何冤屈?”
那人做了个揖, 神色激动道:“学生吕楠, 那告示上的《侠客记》本是学生所作, 然而昨日却见署名成了方正, 学生要告他剽窃之罪。”
《侠客记》讲的是书生赴京赶考途中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野道士, 因好心给了对方一口饭吃,对方便一路护送他到京城。后来书生科举失利又阴差阳错看破红尘,两人一起云游四海斩妖除魔的故事。
这个话本一举打破了当下书生必遇佳人、远游必有风流的套路,书生十分狼狈无用却又常在关键时刻有惊人之举,且后面斩妖除魔的故事也颇有新意,往往超出人们的预料,所以呼声很高。
而偏偏就是这本希望之星卷入了剽窃风波。
历来读书人对自己的印记十分看重,哪怕别人创造出来的新字体,在还没完全独立流行开之前,想要写也要先经过对方的允许。简而言之:你可以没有本事,但不能没有风骨,毕竟本事可以慢慢学,但骨子里歪了,那就真没救了。
所以吕楠告的这一状不可谓不重。
如果告成,那方正必将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如果告不成,吕楠本人则会因诬告学子而施以重刑,这辈子也毁了。
卫蓝问道:“既然是昨日所见,为何今日才告?”
吕楠答道:“学生与那方正乃是旧相识,现如今,现如今学生便与其他几人一并居住在他家中。学生本不愿相信,故而昨日先去找了方正对峙,又要求他立刻秉明大人,及时纠正,谁知方正非但不承认,反而倒打一耙,说是学生胡言乱语,意图毁坏他的名声。学生无法,这才来了衙门。”
隔壁的晏骄等人听见之后都是疑惑,“他嘴里的方正是谁,怎么听着好像收容了许多人似的?”
“培安县大面上不成,却也有几户殷实人家,”廖无言摇着扇子不紧不慢道,“东街口有个方家,听说也有三二千两的身家,家中大小素来皆是乐善好施。”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义不明的笑了笑,“又信佛,每年都捐个几百两香油钱,乃是本地上数的财主。”
众人都是了然:
经历了泥塑佛像的案件后,整个大禄朝的寺院庙宇都受到了空前冲击,许多本就经营不善的小庵小庙纷纷关门,大规模的也是收益锐减、门可罗雀。那些原本出手大方的大善人大财主早年有多么痛快,现在就有多么恶心,别说继续捐香油钱了,只怕改了信仰的也比比皆是。
庞牧嗯了声,“很熟悉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