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迅游录》?实不相瞒,这两个月委实也曾有过几位老客来问这本书,听说是东边一带流传甚广的新奇画本,备受推崇。一个两个的到罢了,后来问的人多了,我们掌柜的也记在心里,已经打发人出去打听了。可二位想必也知道,如今世道不大太平,路不好走,这会儿还没传回消息来呢,却叫您又落了空,是小店的不是。若是方便,您过些时候再来?说不定我们已经有了。或是留下住处,等我们这边到了,直接派人上门给您送过去。”
杜瑕先为这家店无可挑剔的服务态度所折服,然后听他们说竟然真的已经听说过,而且也派人出去找了,心头着实涌上一股狂喜。
没有什么能比声名在外更加好的了。
人的名树的影,从默默无闻到名扬天下中间的过程是最难熬的了,绝大多数人都折在这上头。若能挺过去,日子可就太好过了,便是你胡乱划拉两笔,没准儿也有铁粉豁出命去支持呢。
她跟牧清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强自按捺的喜悦。
有门儿!
只要这伙计不是在说场面话,那么他们的目的基本上就确定可以达到:你们都出去找了,却何苦这么麻烦,我们自己送上门来起不好?
牧清寒不再犹豫,当即叫阿唐从外边拿进来早已准备好的书,笑道:“我们手里就有,你们卖不卖呢?”
那伙计也是机灵,立刻请他们稍等,转头打发人请掌柜的去了。
不多时掌柜的就来了,竟是意外的年轻,看着连四十岁都不到的年纪。他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宝蓝色直缀锦袍,整整齐齐裹着头巾,比起老板倒更像个读书人,只是双目灼灼有神,眼神比一般读书人更加锐利,却不叫人难受。
他先把两人请到雅间,叫人上茶,相互见过礼,然后才笑着问道:“听说两位有鄙店苦寻不得的好书,若是不碍事,可否请来一观?”
时下就是这个风气,除非是成名大家亲笔书写的墨宝,或是直截了当的做生意,否则外头流传的书,各处的书店和刊刻铺子都可以随意刊刻,只要标明了是谁写的就好。
因此一般各处书店的掌柜只要听说哪里有卖的好的流行书籍,都会打发人去采购,然后拿回来自家刊刻了贩卖,只需写明是谁作的即可,根本不必考虑什么版权问题。
因为时下文人求的就是一个名扬天下,钱财反而靠后,这种对双方来说两得益的做法谁都没有异议。
而很多时候,不少大型的书店和刊刻铺子为了牢牢把握第一桶金,进而打出名气,扩充自己的影响力,往往会采取主动出让利润等;来邀请知名文人来自家店里写作刊印的举措,杜瑕瞄准的就是这个。
如今她虽然不敢说自己是知名作者,可好歹已经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和知名度,而且她对《阴阳巡游录》的前途非常有信心,就算这掌柜的不会给自己最顶级的待遇,可至少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那掌柜的翻开书细细品读一回后就笑了,点点头:“果然是有趣的好书,最难得一份新奇。却也不知两位是从哪里得来,又识得这位指尖舞先生否?”
这家书店既然敢号称大禄朝最大最全面的书店,自然也是有几分底气和胆魄的。外面的书只要流行且有趣,不管好不好卖,我们店首先要有!断没有叫其他同行领先一步的道理。
打从月前他就听说这本书的大名了,只是那书中净是图画,想要刊刻发售的话,说不得要有一两本在手头,逐页拆开来细细研究,这样才能够从最细微的图画处入手制作刻板,力求跟原本别无二致甚至精益求精,可到最后那原始研究样本自然也就毁了。
然而他打听了许久,要么直接没有,要么兜兜转转能有一两个人有,可也只有一本而已,对方不舍得拿出来叫他研究,只得作罢。
而现在竟然有人主动上门推销,他自然是要想办法拿下来的。
看这《阴阳迅游录》的样子,说不得后头还有,自然最好的法子就是直接联系到做这画本子的人,叫他以后都在自家店铺开第一笔买卖,如此才不愧他们大禄朝第一书铺的名头!
不然若只找到什么二道贩子、三道贩子的,便是能找到后头的又如何?不过跟在旁人屁股后头捡漏,却没甚趣儿。
杜瑕早就想好了,既然想要精诚合作,那就要以诚相待,自然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她当即站起身来,略整理下衣裳,盈盈浅笑,对掌柜的叉手一福,道:“惭愧,正是小女子拙作。”
掌柜的明显愣了一会儿,继而狂喜,起身还礼,笑道:“失敬失敬,小人眼拙,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当真是对着菩萨本人还要求佛像,叫两位笑话了!”
这《阴阳迅游录》结构宏大,出场人物众多,故事情节缜密,难为节奏把握的也好,叫人的心情不自觉跟着走……
一句话,不管是这份独树一格的绘画功力还是打造故事的本事,都已经十分成熟,故而掌柜的第一反应就是:
此人必然是个老手,且经历丰富,见识广博!
哪成想,竟会是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
老实说,掌柜的开始是不信的。可对方又完全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因为这对她一丁点儿好处也没有呀。
求财?自己再没见着实物之前是不可能给银子的,他们也骗不来;求名?小姑娘家家的,即便闹出来再大的名声,难不成还能考状元去?倒不如叫眼前这仪表堂堂的小子来做呢!
掌柜的下意识拿起桌上的茶盏刮了几回沫子,心中波澜起伏,面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杜瑕,见她神情如常,眼神坚定,竟也有了六七分相信。
两边难免又相互谦虚奉承一回,然后掌柜的重新介绍过自己,说自己姓李,单名一个松字,家里祖上就是做书籍刊刻生意的,如今到他手里已经是第七代了。
杜瑕和牧清寒不免也略介绍了自己的名姓,因为前者是女子,闺名到底不好与外人随意说;而牧清寒前些日子闹得着实大了,身上也有功名,并不方便说,故只通姓。
常年做生意的人往往更擅长察言观色,李松见他们这样,倒也没有细细追问,非常善解人意的转移话题,就开始谈正事。
既然杜瑕是原作者,那一切都好商量了。
书海不仅能够将原先缺的那四卷补齐,而且既然抓住了这个人,日后就有源源不断的新书,不必再到处费心费力地寻找,更可领先诸多同行一步,当真一举多得。
一开始李松的意思是给杜瑕一笔钱,直接买断,且不得在其他铺子刊刻发售。
当然,时间久了难免被外面的人抄了去,若豁出去,手脚再麻利些,说不定也就自己做了。这些却防不胜防,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便另当别论。
牧清寒就笑了,道:“掌柜的说笑了,既然是好书,自然是图个长长久久,多方得利,这样有什么趣儿?”
他自己虽然不做买卖,可谁叫他家里就是做这行的呢。即便不主动学习,可长期耳濡目染,总能知道些皮毛,此时倒十分能唬人。
掌柜的又说了几回,见他们始终不退让,也笑了,退了一步说:“做买卖自然要有商有量的,既然这个不好,那不如二位说个法子来听听。”
但凡能在开封成立足的店铺,不论什么行业,都已经不单纯是做买卖那么简单了。谁背后没个靠山怎的?还是谁手里就这一锤子买卖?比起眼前的蝇头小利,大家更加看重的自然是长远发展和店铺声望。若能得了后者,便是舍掉利益又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杜瑕不再犹豫,把心中考虑已久的法子说了出来。
“不瞒您说,我在山东老家有一个小小的铺子入股,一应话本并画本都是在那里刊刻,朝外发售,如今已成了几分气候,若叫我舍了却是万万不能。不过想来开封同山东相隔甚远,自然两边互不影响。我可以保证,河南省内我只与您一家合作,不必前期付款,只需要卖的利钱四六开,您四我六。若是赔了,咱们共同分担。若是卖得好,也是大家一起得益,如何?”
那掌柜的自然不同意,当即笑道:“姑娘实在小瞧鄙店了,书海在其他省府也有十多家分号,不怕说句狂话,山东、山西、京师、湖广、山西,鄙店都有涉足。既然姑娘在山东起家,且已成规模,鄙店自然不好再插手,可说不得还有下剩的四省!何止区区河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一事不烦二主,姑娘若是诚心,除却山东不动,南边够不到,北地诸省都该一并交于我们才好。”
便是牧清寒早对“书海”旗号有所耳闻,可也没多么留心,并不曾想到涉足范围如此之大,一时也暗暗吃惊。
杜瑕更别提了,她是压根儿没想到,合着人家还是个全国连锁大型书店!自己当真丢人现眼了。
谁不想省事儿?要是能一次性解决,一口气覆盖全国,难不成自己还要舍近求远,拒绝后巴巴儿的自己一省省跑?
想到这里,她又飞快的跟牧清寒交换下眼神,见对方并无异议,当即点头,道:“如此甚好,就照李掌柜说的办。”
李松点头,又开始说第二条,也是最关键的利润分割。
“本店要刊刻,发售,提供店铺人力成本,而姑娘却只需要提供书稿,如此本店却只得四,着实划不来。若要做,也是本店得六,姑娘得四。”
“话也不好这么说吧。”牧清寒笑道:“我方主动提供给贵店书稿,贵店自然就省去了四处奔波寻找的风险和成本,又省了回回从别人手里过的劲儿,这一块儿又怎么算呢?”
在场几个人都知道,这本书基本上没有什么赔钱的可能,所以针对的只是利益划分。
不管是杜瑕还是牧清寒,自然都知道对方不可能一口气就同意自己提出的要求,所以才在一开始提出了四六这样明显方便商讨的比重。
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茶水都喝干了两壶,双方终于各退一步,最后定为五五开。
李松笑得十分豪爽,丝毫没有看出刚跟人争执过后的不乐和懊恼,紧跟着又问如何交稿。
杜瑕笑道:“如今这四卷掌柜的先做着,这么些图,也够您忙活一阵子了。我们需得先回老家一趟,回来的时候估摸又有一二卷,两边正好接茬,也不耽误卖了。”
听说她以后要搬到开封城,掌柜的自然更加欢喜,这可真是在家门口了。一座城内罢了,便是再远,能远到哪里去?几步路而已,跟他们之前那样漫山遍野的找寻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杜瑕又问起刊刻数量,掌柜的想了下就谨慎地说:“因为是一口气出四卷,便每卷先只出一千本试试吧吧。论理儿一千本也不多,各家分号略一匀也没多少,不过是顾忌小州县不好冒险过去,便先排除在外。再者想必这四卷已有不少人看过了,倒不好弄多了,且先试试水。左右是自家的刻板,什么时候不够卖了,再加印就是。”
说完,他又笑了笑,说:“这灾情也去的差不多了,听说不少地方已经有了湿意,等匪患消除,说不得还得在这数上翻番呢!”
这就是大城市大店气象了。
到底人口众多,需求量大,消费面广,基数自然大。
想他们原先在陈安县,初初起步时也不过才印一百本,就这唯恐卖不了,也就是后来有了固定读者,这才涨到三百本,多的时候几次加印到五百本。
而人家这个上来就一千本了,还觉得肯定不够卖,只要试水,何止云泥之别!
杜瑕不免又想到另一个关乎切身利益的事情:因为这家店铺做的时间久了,各方面技术成熟,产量也大,便是成本方面也要比一般店铺低……这就意味着更高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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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陈安县之后,便分头行动起来:
杜河夫妻两个出去走访四邻,再着无论如何也要回碧潭村一趟,一来是要答谢一下村长和族长,再者也要进一步打点一番。省的日后他们走了,留下两个越老越糊涂的老人和三房作妖。
还有,现在他们家里已经有五座山,又有许多地方百废待兴,急需人打理,如今现有的这几房下人就很不够使的,必须得再买一些。要是能直接签卖身契固然好用起来也放心,就算不能签卖身契,至少也得聘几个能干的帮忙管着。
杜河的意思是左右找谁也是找,钱也一样的花,倒不如直接从碧潭村里雇人。一来山上的活计怎么也比同土里刨食安稳且轻便着,赚的也多。若他们从碧潭村雇人,那么他家就是东家,若人活在有个什么事,这些人少不得要先向着他们。
而且碧潭村周围环山,许多村民原先就经常在山上讨生活,种树打猎挖陷阱刨野菜等等技能如今也都没丢下,村中许多老少爷们儿也隔三差五的去山上打些野味,打打牙祭。若是雇他们,且不说知根知底,用起来放心,而且也不用再手把手的教。。
杜瑕就在家里收拾行李,如今她越发练出来了,一应事务王氏也都放心地交与她打点。
至于牧清寒和杜文,家里头的事,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直接去拜访肖易生。
也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有回碧潭村了,两个人再往自家老师家里走去的时候,还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
好在肖易生倒没有为难他们,见面之后先问了身体状况如何,然后再问事情详细经过。
两边差点阴阳相隔,再次见面,牧清寒和杜文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肖易生听得仔细,又细观他们言行举止和神态做派,发现果然成熟稳重了不少,便是对许多问题的看法也十分不同了。
末了,他点点头,长叹一声道:“也罢了,能有此番际遇也是你们的福分,往后且珍惜着吧!”
说完,肖易生又一反常态的跟他们分析起了如今的朝堂局势以及此事过后可能会牵涉到的各个党派各路关系,牧清寒和杜文都竖起耳朵听的仔细,中间也不时发问,又说出自己对某件事情的看法。
师徒三人有问有答,你来我往,说得十分热切。
越说到后面,肖易生的心情就越复杂。
这俩孩子明显是长进太多了,只跟以前相比便是判若两人。
以前他从不跟着两个孩子说朝堂上的事,可这一回却是主动提及时,因为以前他总觉得他们还尚过稚嫩,说起这些事情为时尚早。可如今两人却误打误撞,竟跳过了中间的种种步骤过程,直直杀入核心,已经与朝堂风波脱不开干系,这会若是想走也晚了。
罢了,罢了,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的,自己总不能保护他们一辈子,是时候该亲自去经历一番风雨波折了。
三人这一说就停不下来,从清晨一直说到晌午还意犹未尽,就连饭桌上也是边吃边谈,然后饭后稍事休息又说了一个下午,直到天色擦黑才各自回家。
既然是谈论正事,说的自然都是腥风血雨,气氛自然和缓不到哪里去,于是一连几天目前还和杜文的眉头都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还是肖易生最先看不下去,笑道:“但要说你们稚嫩,可偏偏对很多事情见解独到,一针见血;若要说你们成熟稳重,这回却又做这副姿态是做甚?船到桥头自然直,人算不如天算,事情没发生之前便是算计的,再多也无济于事。何苦杞人忧天?”
牧清寒和杜文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从前毕竟没有正经接受过这方面的教导,如今乍一接受了这海量的信息,就有些消化不良。再联想到他们很快又要回到开封去,再一次跟老师分隔两地,就如那雏鸟出巢,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就听肖易生又语带笑意道:“如今情势越发好啦,听说不少地方已经开始下雨,局势也稳定下来,我便是今年不能回京叙职最迟明年也要回去的,到时自有相见之日。只是我自己资历尚浅,你那几个师伯也该回京啦,恐怕我不能留在京里,不定又要外放到哪里去。”
见两个弟子越发忐忑,表情随着他的话不断变换,肖易生又笑了,对杜文打趣道:“未来也不是没有相见之时,何苦作此小女儿态。便是我不在那里,你们还有师公师伯在开封,我老是虽然不便相信,凡是可以直接去找你那老丈人,他虽为人疯癫,然而大事上却也靠谱,有些大愚若智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完蛋了……太悲催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说老实话, 肖易生对自家师兄这种先斩后奏的强盗行径也非常有情绪,不仅在接到信的当天难得爆了粗口, 又直接气冲冲写了回信,将对方骂个狗血淋头。
成然,当时有杜文的爹妈在,自己在不在也没甚所谓,可好歹你也给我提前意思意思的来个信吧?
老子可是他正经拜过的师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难道只是说着好玩的么?
你那女儿又不是生了一天两天了, 养到如今也有十来年, 又不非急在这会儿嫁, 开封到山东也不是隔着千山万水, 提前跟我说一声又能如何?能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么?
可何厉这混账师兄却偏偏不, 似乎是存心要气他一样,尘埃落定了才丢过来一封信, 里面大咧咧就一句话:“我收了你徒弟做女婿了。”
虽说君子动手不动口, 可肖易生也不敢保证假如当时自己跟何厉立面对面的话, 自己是不是会挽着袖子冲上去左右开工。
谁年轻时候没轻狂过是怎的, 还是哪个男人没打过架是怎的?
就因为这事儿, 肖易生还特地写信给自家老师告状,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大张纸, 历数他的诸多罪状,读起来就觉得此人简直罄竹难书。
除此之外,肖易生还顺便把对何厉的评价和描述从原先的“肆意洒脱远超旁人”,生生贬低到了现在的“行事疯癫”……
就算一碗水端不平, 也不好偏心太过。唐芽也确实对此事说了何厉几句,言明来日肖易生进京述职,必然没他好果子吃。
结果何厉也是光棍,直接肆无忌惮地说道:“放心吧老师,他打不过我。”
这理直气壮的无赖相,直接把自认为见惯了风雨波澜的唐芽也堵的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对,是打不过你,可是他能嘲讽死你信不信。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肖易生有怨气也不得不承认,杜文的这门亲事也确实是眼下可供选择范围内的上上之策。
但凡涉及到朝堂上的党派之争就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小事。饶是日常言行举止都要万分注意,生怕给人品出别的意思来,更何况是关乎一生,关乎两家的亲事。
牧清寒和杜文从一开始拜肖易生为师起,身上就打上了唐党的烙印,打从根本上注定了他们要么与唐党中人联姻,要么用来拉拢附属党羽和中立派。
既想进入朝堂接受庇护,还想按照自己心思任意行事?做梦去吧。
前者的亲事解决的早,外人的视线还未汇聚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再者他与同窗同门兼好友家中结亲,不管从哪个方面都挑不出毛病来。
至于杜文,他的亲事一日没定下来,一日就还是有些人眼中的香饽饽。毕竟联姻这种事情所能代表的,所能带来的,都太多太多,多到值得某些人牺牲一个亲生女儿。
可一来他的家底毕竟太薄了些,饶是有一众能干的师公师伯师父也无法完全弥补。寒门出身的现实足够让一些豪强大族持观望态度。他们要等,必须要等,等着看这个小子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究竟值不值得他们的冒险。
二来,这一个两个的小子确实十分有才华,前途不可限量。虽然唐芽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着提过,可想必就算是他也不愿意看到,甚至无法容忍肥水流去外人田这种情况发生。
唐芽的七个弟子中,有女儿的有六位,是嫡女的只剩四个,年纪相仿的仅剩三家,可选范围非常小。
可杜文的个人特色似乎又太过强烈了些,他太过锋芒毕露,就好似一把虽然稚嫩但却有自主意识的宝剑一般。
宝剑虽好,却是一柄双刃剑,还很有些桀骜不驯,一个操作不当便要伤人伤己。
然而何厉不在乎这些,或者说他坚信自身的锋芒能够轻易压下杜文的锐气,并给他在适当的时候配上一柄合适的剑鞘,让他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收放自如。
抱怨归抱怨,可肖易生知道这么亲事必然是自家老师也默许,甚至暗中推波助澜了的,不然就算何厉本事通天也无济于事。
然而……他就是要生气!
自己一点儿点儿看着长大成才的弟子给人说拐跑就拐跑了,难道还不许他生气么。
谁能耐他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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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清寒和杜文在拜访知县大人,而杜瑕却也在同时拜访知县夫人。
见她笑意盈盈的进来,肖云直接上前打趣道:“你女婿这次否极泰来,你怎么这么急着回来?”
原本大家还担心牧清寒和杜文会不会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烦,可头里听说两人都得了圣人的嘉奖,唐芽也升了官儿,就知道必然是好结果,也就有心思开玩笑了。
杜瑕先给元夫人行了礼,然后伸手掐她的腮,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早听说你女婿家里都爱极了你,你婆婆急的什么似的,你怎的先又说起我来?”
好歹杜瑕也比她先定亲几年,里里外外远远近近不知被人打趣过多少遍了,又怎么会怕这个。
肖云到底道行不够,听到这儿自个儿先就臊红了脸,哪里还记得起要反击,只追着她打。
元夫人乐得看她们玩闹,只在上首捂嘴笑,也不制止。
闹了一会儿之后,杜瑕见肖云气喘吁吁,面上微汗,也就停了。
两人闲话几句,杜瑕就叫小燕递上一个匣子,匣子里正是何薇她们托自己带的信。
肖云见后喜出望外,对她道谢连连,又连珠炮似的问道:“你果然认得她们了,她们可还好?伯父伯母好?听说他们家又有了一位弟弟,你可见过?长的怎么样,像谁?”
杜瑕体谅她们许久未联系了,就笑着一一回答,说:“都好,苍儿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也颇聪明伶俐……”
一时肖云又去看信,发现里面还有何薇附带写的几首诗词,略念了一回便赞赏不已,又对杜瑕道:“薇姐姐着实是个才女,你素日只说我书读得好,殊不知她的才华十倍于我,什么时候咱们几个凑到一堆儿,一处读书作诗才好呢。”
杜瑕听后却连连摆手,笑着说:“快罢了,快罢了,写字倒也罢了,可我于作诗一道实在天分有限,也不够灵巧。在咱们陈安丢人现眼也就够了,何苦要闹到开封去。到时候你们爱作诗就作诗,我还是和葭儿一处骑马来的痛快。”
说的大家都笑了。
作诗这种事情确实需要天分,杜瑕深知自己于此一途不过天资平平,实在成不了一代文豪,压根儿就没起过在这方面跟人争强斗胜的心。
她虽然研究透了做诗词的格局规律,到底略显粗糙刻板了一些,平时拿着糊弄人够用了,却真的不敢在真才子才女面前放肆。
元夫人本就爱她洒脱爽朗,如今她兄弟、女婿越发出息,对自家丈夫的仕途也有百益而无一害,这喜爱便就增到了十二分。
“何苦妄自菲薄?”元夫人笑了一回,又正色道,“风流袅娜是灵性,细致纤巧是灵性,雄浑壮阔自然也是。你虽身为女子,可难得有那般的胸襟见识,寻常男儿都难以企及,很该自豪自傲,谁又敢说你丢人现眼。”
肖云也称是,顿了一下又问道:“葭儿果然会骑马了?师伯也果然给她买了?你不知道,早多少年前她就嚷嚷着要骑马,便是偶尔出门见了人家在高头大马上,也羡慕的很。只是师伯总说她还小,并不许。如今终于如愿以偿,竟也把你套了进去。”
杜瑕被搔到痒处,不免跟她说了许多自己与何葭一起骑马的故事,当真眉飞色舞,听的肖云悠然神往。
三人又说了许久,中午也在一处用饭,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才放杜瑕、牧清寒与杜文一同归去。
接下来的几天,牧清寒和杜文继续找肖易生请教各项事宜,杜瑕又去探望方媛、万蓉,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两个姑娘只知道他们一家前阵子说走就走,个中缘由并不清楚,如今她终于归来,自然要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