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可算晴天霹雳。
当初圣人之所以迟迟不肯同炤戎开战,担心的其中一条就是怕南方邻国趁机发难,届时大禄承担不起南北双线作战。因此即便后来在何厉的舍命推动下主动宣战,也依旧防备着南方,只调动了开封内外驻扎的八成禁军,以及长江以北各地七成,另长江以南的三成禁军并厢军。
因两广地理位置特殊,堪称大禄南门户,故而当地不管是禁军还是厢军都一兵未动。
可大禄同炤戎开战之后,南方诸国非但没有趁机作乱,反而频频示好,年前更是积极派使臣进京朝奉纳贡,又狠狠的拍皇太子的马屁,好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
时间久了,朝廷不少人也渐渐放松了警惕,觉得既然对方都这么低声下气了,总不至于做出转脸咬人的举动吧?
且随着同炤戎战事的胶着,大禄也先后三次往北增援,而卢老将军也是顺水推舟,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规矩发挥到了极致,不管开封说什么都不听,依旧命令本地军队按兵不动,牢牢驻守。
然而谁都没想到,南方几国不是没有贼心,而是一直在潜伏,暗中等待最合适的机会!
眼下两广以北诸省正式兵力几乎十去七/八,剩下的也全都是战斗力低下的厢军,两广虽然依旧保持巅峰兵力,可毕竟基数有限。且因为周围省份兵力大多北上,一旦两广告急,便是求救都没有援兵可求!
另外,因为圣人在位时一直对卢老将军颇为忌惮,除了士兵数量没法控制外,其余牢牢掌握在中央手中,需要上面拨发的武器、装备、马匹甚至是军饷,都能拖就拖,能扣就扣……这就导致了卢家军虽然一直承担着整个大禄压力和风险都最大的把守门户的任务,可不管是装备还是待遇,都很尴尬的处在全国下游。
可以很不客气的说,长期处于朝廷这般明晃晃的打压和不待见下的卢家军之所以还能有如今的战斗力,几乎是卢老将军一个人豁出命去锻造的。
将不畏死,兵自然也不怕牺牲,一直以来,这些将士都是用大禄其他地方难得一见的热情和血性守卫疆土。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南部沿海和西北云贵约好了一样发起的进攻,这支百战之师再一次吃尽了因为武器装备匮乏落后的苦头!
卢老将军亲自披挂上阵,接连三次打退进攻,可饶是及时将敌军的武器收缴过来,他们的消耗也远远快过补充。
他不得不冒死上折子,命人八百里加急进京求援,皆因周围省份早已无兵可用,求无可求!
卢昭听后,心就凉了半截。
这些年他早就知道上头对父亲是个什么心思,且开封距离两广何止千里之遥,此番攻势来得又急又快,莫说内中龌龊,便是有心援助也未必来得及!
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指骨发出细微的声响,牙关几乎都要咬碎了。
父亲……恐凶多吉少!
不光两广告急,云贵两地也同样乱了起来。因两地地势复杂,匪寇丛生,更有许多反贼余孽隐藏其中,如今部分人同外贼联合,当真扰的民不聊生。
眼见着现有厢军根本不足以平复内忧外患,不光武官抱了必死的决心,许多文臣也于危难之际披挂上阵,意图以死报国!
贵阳知府韩凤小心的脱了代表知府身份的官袍,恭恭敬敬的叠起来,放到家中香案上,对着祖宗牌位磕了几个头,便转身取过随从手中的铠甲穿上。
一众亲兵都不觉眼眶泛酸,一个两个出言劝道:“大人,刀剑无眼呐,您又何必?倒不如小人们趁着夜色掩护大人杀将出去,一路往北,先去北地避避风头不迟!”
韩凤面不改色,戴好头盔,皱眉道:“说什么胡话,怕是往北的路上早已遍布敌军,哪里出的去!”
前几天他就将急报送了出去,若在往常,昨儿就应该有回信儿了,可如今便如石沉大海,他就知道怕是信差也有去无回了。
又有一人急道:“便是出不去,本地山多林密,大人也可上山暂避呀。”
“不要再说了!”韩凤夺了一把剑,拿在手中舞了两下,慷慨陈词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我食君之禄,便应忠君之事,若一味逃脱,便是留得这条性命又有何用!若叛军败了,我作为一地知府只知躲藏,哪里有脸面见江东父老;若敌军胜了,我侥幸保命也不过是当个傀儡,岂不是猪狗不如的叛徒?读书人可以无傲气,但不可无傲骨!本官宁为玉碎,也绝不瓦全!”
说罢,他又环视四周,叹了口气,已经两日未曾合眼的脸上罕见的流露出几分疲态,道:“这话只是对我说的,你们,唉,你们若是想走,就趁这会儿还能走,赶紧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知道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即便自己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可其他人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与其强留,到时候自己内部乱起来,还不如这会儿就把想走的人遣散的,剩下的反而能破釜沉舟。
众人先是一怔,旋即响起高高低低的抽泣声,随即人群中一阵躁动,果然有几个人红着一张脸,哭着朝他磕了头,转身跑了。
又过了会儿,剩下的人便都先后跪了下来,哭喊着说要与大人同生共死。
“好,好好好!”韩凤大笑几声,满是唏嘘的看着自己已经遍布老茧的双手,颇有几分嘲讽的叹道:“世间一切当真有因果报应。早年我重文轻武,瞧不起武将,如今自己竟也要披挂上阵了。又说早先我哀叹老天不公,却叫我落魄至此,可若没有这些年的落魄,我又哪里能练出这一身力气!哪里舞得动剑!”
当初担任济南知府时,韩凤是实打实的文生,琴棋书画自然是精通的,可剩下的,也不过骑术略略过得去罢了。
后来他被发配云南,险些一命呜呼,若无牧清寒兄弟先后几次银钱、药材援助,又赌这一口气,反而激发了求生欲望,接下来几年也饱尝辛酸,从原先的仆从如云到如今的大事小情亲力亲为,韩凤也从原来高高在上的读书人成了半个亲民官,感触反而多了。
又因云贵一代多山,许多地方非但不能坐轿、乘车,甚至连马都不方便骑,若要深入民情,只能步行,久而久之,韩凤的体力自然也上去了。
为此,韩凤平日里也没少自我嘲笑,可哪里想到今日反而受益!
韩凤长叹一声,旋即抖擞精神,高举宝剑,喊道:“传我命令,封锁四边城门,除非有我手令不许开启,余者只许进不许出!”
说罢,转头招手道:“都随我上墙城!”
北方战事刚到守卫时刻,南方又燃起战火,很明显,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奇袭。
南方几个小国听着唬人,实际上能拿出来作战的士兵数量并不算多,且战斗力也不如炤戎那样彪悍,不然也不会为了捡这个便宜而连脸都不要了。
若发动的早了,大禄战斗力最为强悍的禁军依旧有很大一部分分散在全国各地,便是现场调兵大约也来得及,而自然行不通。
可若是动作太慢,等北方战事结束,大禄兵力回撤,自然也能重新将全副注意力投到他们身上!也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可能。
要的就是现在:
对炤戎的战事已近尾声,中部空虚,大禄经过一年多的作战,死伤无数,剩下的大部分兵力都压在北方,短时间根本不可能横跨半个国家南下援救!
只要他们拼一把,就有可能一口气吞下云贵、两广!
这可是比四个参战小国的面积总和都要大得多的土地,这样大的诱惑,根本没人能够拒绝!
然而横在他们面前的有个顽固的敌人:卢雍,一个不为本国掌权者信任和喜爱的死心眼儿的糟老头子!
可就是这个该死的糟老头子,竟死死镇守两广十载,只叫所有人都无可奈何。
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
南边乱了,朝堂之上也炸了锅,唐芽当场表示应该尽快派兵增援,并有许多官员附议。
而这个时候,皇太子竟犹豫了!
杜文知道若两广陷落,卢老将军必然不会苟且偷生,他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卢昭恐怕要发疯,因此也出列道:“殿下,军情急如火,等不得,我等在这里迟疑一刻,两广百姓便多一份危险,还请殿下速下决断!”
二皇子更是干脆要求领兵出征,直接将皇太子逼上悬崖。
而皇太子却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们,沉吟许久才慢吞吞的道:“调兵一事事关重大,非孤一人所能做主,此事还需请父皇决断。”
“来不及了呀,殿下!”杜文步步紧逼道:“圣人有言在先,命四阁老辅政,太子监国,如君令一般无二,殿下!”
唐芽也顺势再次重申自己的观点,面无表情,却没什么商量的要求太子发兵。
然而太子却始终死咬着不放,说这事儿他不能做主,便是唐芽已经明确的说一应后果都有他来承担也无济于事。
随后,太子便不听任何人说话,只下令“事从权宜,准卢将军就地征兵,并征集粮草、军械。”
命令公布之后,杜文没忍住,直接当着一众同僚的面跳脚大骂,骂太子误国。
他咬了咬牙,干脆一撩官服,就在宫门口跪下了。
见此情景,许多真正的忠君爱国之士不由大为震动,也紧随其后,纷纷跪谏起来。
皇太子听说后亦是气的破口大骂,直骂杜文是个榆木疙瘩,简直朽木不可雕!
冬日酷寒,跪谏的又有不少是文臣,天刚一擦黑就有许多人受不住了。原本众人还打算咬牙死撑,却不料唐芽亲自前来劝说,将人一一劝回了家。
杜文有些不明就里,被半拖半拽的上了车,一边打着喷嚏喝姜汤,一边很是不解的问道:“师公,为何阻我?”
正在闭目养神的唐芽微微掀了掀眼皮,轻飘飘道:“不等太子改变主意,你们已经被冻死了。”
开封的冬日绝不是说着玩儿的,就这些平日里马都骑不利索的老大人们,还跪谏呢,只怕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有人先把自己跪死了。
杜文被噎了一下,还是说了自己的考虑道:“太子不会这样傻,任由文臣死谏毁了名声的。”
唐芽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叹道:“生不如死,可好?”
杜文彻底无话可说。
太子固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些大臣硬给自己扣上一个不仁的名义,可他也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些让他掉了面子的臣子,若他们还继续跪下去,吃苦头是在所难免的。
甚至太子什么都不用刻意去做,只要稍微晚几个时辰再叫众人起来,顺便摆出一副大为感动的模样,就能顺势博得一个善于听取谏言的好名声!
而短短几个时辰,足够将一些身子骨本就不大好的大臣冻个半死!
虽然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可何厉出入大牢留下病根的事情,一直都是唐芽心底的痛,他绝不可能在眼睁睁的放任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唐芽眼中的悔意和痛惜只是稍纵即逝,他立刻就恢复了往日那种波澜不惊胜券在握的样子,已经被冻得不行的杜文并未察觉,只是杜文依旧有些担忧。
“可是师公,这样半途而废,会不会适得其反?”
唐芽垂了眼帘,也不解释,只吐出两个字道:“不会。”
确实不会,因为正等着给这些总是爱跟自己对着干的大臣们一点教训的皇太子在得知唐芽竟然把人都劝回去之后,立刻暴跳如雷,将室内摆设砸了个粉碎。
“唐芽,又是他,这老匹夫,孤同他势不两立!”
他确实是打的好算盘,可不成想唐芽竟然这样不按常理出牌,更可恶的是那些口口声声要死谏的大臣竟然真的就这么回去了!
若是再拖一会儿,等到他们冻得脾气都没了,自己稍微出去作态,必然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可如今这些大臣们跪了半日,太子纹丝未动,还是唐阁老亲自出面收拾场面,众朝臣被迫回家,形容憔悴、步履踉跄,简直让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事情断在这个不上不下的端口,世人非但不会说太子礼贤下士、擅听谏言,反而会觉得他顽固而不通情理,不然怎么会这样晾着这些可怜的国家肱骨,让他们白白的在寒风中冻了半天!
可怜见的,其中还有几位已经年近七旬,听说没等被抬上车就快晕过去了呢!
一时间,关于太子刚愎自用,自傲自大,听不进朝臣意见的议论飞遍全城,充斥在开封城内的各个角落。记住本站网址,Www.bikuge.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kuge.com ”,就能进入本站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两广节度使卢雍, 功勋赫赫, 以其子入京为质,为国镇守边关十余载, 毫无怨言, 不求回报。
然而, 皇太子想让他死。
不错。
早在皇太子百般推诿,始终不愿意在第一时间发兵援助时, 杜文就已经猜出了他的打算,然后全身冰冷。
本身卢雍在圣人当政期间俨然已经是刺猥一般,叫人无从下手,捧也不是, 打压也不是,最终只能使些小手段。
皇太子很清楚地明白, 假若真的救援及时,让卢雍逃过此劫, 自己为了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也必须为他加官进爵,或是大肆封赏。然而卢雍本就已经官居两广节度使,手握兵权, 威信深重, 若再往上,就只能封侯拜相,名副其实的功高盖主,放眼整个大禄也无人能出其右, 绝对是在世武将第一人。
对于他本人而言是如虎添翼,对百姓而言是顺理成章,可对皇太子而言,则是雪上加霜。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军功累累的三朝元老更让人束手束脚的吗?
所以就在转瞬之间,皇太子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一条毒计。
他自己也非常清楚,云贵及两广一带的情况确实非常危急,如果不立刻发兵,很有可能导致当地官军全军覆没,当然,卢雍……也必死无疑。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必多,只需要两三日功夫,皇太子觉得自己就能达成目的。
甚至也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他完全可以拖到明日一早再发兵,外面看来也不算过分,然后援军在路上再稍微晚那么一天半日,届时即便到了两广,卢家军尚存,想必自己也能轻轻松松的给卢雍按上一个守城不当的罪名,进而顺理成章的削去他节度使之职。
两广节度使的位子太高太重,重要到只要不是自己的心腹占着,谁都不可能放心。而圣人因为要脸,始终不肯做到最后一步,饶是将卢昭扣在开封为质,也还是一辈子如骨鲠在喉。
皇太子太年轻,年轻到瞧不起父辈的一切谨慎,亲眼目睹了自家父皇无数次寝食难安之后,他不想再重复那样的经历。
当然,皇太子满怀恶意的想道,最好还是卢雍战死沙场或者是识趣一点,畏罪自尽最好。因为他在军中的威信实在太高了,高到只要他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也足够让掌权者感到坐卧不安。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如今看来也十分骁勇善战青出于蓝的儿子,卢昭!
人走了,茶才能凉!
假如卢雍不死,哪怕退居幕后、闲赋在家,众多朝臣也会看来他鞠躬尽瘁一生为国的份儿上力捧卢昭!
想想吧,那种情景该是多么让人窝火呀。
所以,皇太子想让卢雍死。
或者说在他看来,卢雍必须死。
然而有的人偏偏不想让他如愿。
还没正式下朝的时候,唐芽就已经暗中传出话去,让一支十人小队分散开来,以各种名义从开封的八个门出城,然后持他的文书走驿道,直取两广。
这十人都是唐家的死士,唐芽在这个时候派他们出去不是为了扭转战局,而是为了保护卢雍。
卢雍不能死!
不仅仅是不想让皇太子得逞,更重要的是唐芽深知似卢雍这般一心为国的猛将忠臣实属万中无一,乃是上天赋予的国之利器,他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仅仅因为陷入权势之争就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一击落空的皇太子一夜未眠,转头就将怒火发泄到谋士身上,大骂他们不中用。
几名谋士熟练地低垂了脑袋,并不敢分辨。
其实这主意本就不是他们出的,而是皇太子自己的意思,他们见主子主意已定,知道劝也无用,还能怎样?只好顺着拍几记马屁,结果转头唐芽就轻轻松松的破了。
给人做奴才的不就是这样么,有功劳是主子的,而一旦有失误,自然就是奴才不中用!
等皇太子的气出的差不多了,一个谋士抓住机会进言道:“殿下,事已至此,殿下还是尽快发兵,尽可能挽回名声,扭转局势的好。”
若再这么继续下去,恐怕二皇子都不必出招,太子爷先就把自己好容易经营起来的名望折腾干净了。
皇太子又低声咒骂一句,抓起手边的茶杯恶狠狠的喝了几口,然后终究没忍住,用力砸在地上摔个粉碎,骂道:“废话,难不成孤不知道?”
只是……不甘心罢了!
说罢,又不由得骂起唐芽来:“那老匹夫,着实可恶,竟胆敢针对孤,待孤登基,必要叫他好看!”
以往拉拢不成也就罢了,好歹两边没有对上,然而这会儿皇太子头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几个谋士都静静的听他骂,心中却暗自想道:殿下,您说的倒是挺好,可好歹也先度过眼前难关吧?不然这待您登基……还指不定要待到猴年马月去呢!
日此一早,皇太子果然用了印,拨开封禁军五千,命四川、湖广、江西、南京四地抽调七成留守兵力,就近开往云贵、两广,且允卢雍有临时征兵、征粮之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开封内外百姓都坐不住了,大军开拔之际纷纷自发筹集粮草、棉衣,又有壮丁主动贡献出车马,跟随大军一同运往南方。
大军南下那日是个阴天,日头躲在云彩后面死活不出来,而五千人马急速行进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将整个空间弄得越发混沌一片。
杜瑕随众人一起,目送大军远去,心中不住祈祷,为这些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也为依旧在北线作战的将士。
她不信佛,可在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人是何种心态。皆因他们早已做了一切能做的事,可又无法忍受苦苦等待的那种煎熬,只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到虚无缥缈的宗教信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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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将军!”牧清寒一掀帐帘,门口两名亲兵就齐齐行礼,中气十足的喊道。
战争已近尾声,且如无意外便是大禄的胜利,因此饶是南方告急,众将士也掩饰不住内心的一点喜气,近来底气都足了不少。
牧清寒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就听前方营地上空传来一阵阵叫好之声,他不禁眉头一蹙,转头问其中一个亲兵:“卢将军又是一夜未睡?”
因基本上已经没有大的仗可打了,将士们外出的频率也急速降低,可为了保持警惕性,朱元还是坚持让大家每日操练。
那亲兵点点头,年轻的脸上涌出几分同情和理解,道:“可不是,将军,恁去劝劝吧,卢将军这都第三天了,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受得了。”
牧清寒略一沉吟,往旁边一伸手,道:“取我的枪来。”
手持长/枪的牧清寒大步流星往叫好之声频发的空地走去,老远就见一群士兵围了个圈儿,中间卢昭正挥汗如雨的刷钱弄棒,手间唯留一团残影,俨然十分卖力。
这样冷的天,他却将自己的上半身脱得赤/条条的,脸膛通红,头顶冒着袅袅白气,不断有汗珠顺着面颊和满是精肉的身躯滚落,引得众将士频频叫好。
牧清寒皱了皱眉,缓缓吐出一口气,分开前面的人,朝中央朗声道:“一人无趣,不如你我对打,如何?”
本来前面那人看的正起劲,冷不丁给人掰开还有些不乐意,本能的扯着嗓子喊道“那个混账小子不长眼,敢”,可等他一扭头,正正对上自家将军那张寒气逼人的脸后,剩下的字眼全都用力咽回肚中。
听见声音的众人纷纷抱拳行礼,牧清寒点头示意,眼睛却不离卢昭,静静地等着对方回话。
卢昭一听,也不说话,只是一扭身子,手中长/枪骤然抖出一个枪花,便如长了眼睛一样朝牧清寒扑来。
牧清寒大喝一声,“来得好!”竟不防守,直直迎了上去!
众人先是一窒,旋即放声叫好:太过瘾了!
可看着看着,就有人觉出不对劲来,开始交头接耳:
“呃,牧将军和咱们哥哥没甚过节吧?”
“说甚么浑话,伙夫都知道这二位是同吃同住可互托生死的好兄弟,哪来甚么过节!”
“可是……俺咋觉得这不是在比划,反倒像是在拼命了哩!”
“可不是怎的,你瞧着二人都是只攻不守,招招狠辣,若是谁一个不妨被点到了,身上说不得要多一个大窟窿!”
“听说卢将军连着几夜不曾合眼了,想也是,便是谁知道自家老爹命在旦夕,偏偏上头又不闻不问的也该急了……”
“要我说啊,那圣人便是个糊涂蛋,哪里”
“收声,不要命啦?!”
“本来就是么,你作甚捂俺的嘴?莫说咱们这些人在这里卖命,光是卢老将军就立了多大的功劳?可这些年得着甚么了!哪里有明君是这么着的!”
“圣人都快不成了,与他何干?说不得就都是那什么太子的祸……”
军中之人多耿直,此话一出登时引发共鸣,许多士兵都纷纷点头附和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朱元竟也挤了进来,一个小兵无意中瞥见他,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忙小心翼翼的问好,又说了自己的担忧,问需不需要叫人将场上两人拉开。
倒不是朱元为人孤高,只是他到底年纪大了,又威名在先,话又不多,大部分下头的士兵对他都是敬畏加尊敬,如供神佛,可却不如同牧清寒和卢昭那样打成一片。
朱元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道:“不必。”
总这么憋着,早晚得憋出病来,可这种事情他们这些人却又不好劝。总不能说“放心,你爹必然死不了”,或是“为国捐躯我辈本分,你无须伤心”什么的吧?
且朱元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而其余众人也都好不到哪儿去,倒是一个牧清寒,一来官职比卢昭要高,二来二人也是生死之交,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好好开解开解,或许能迈过去这个坎儿。
到底同为武将,上头这样对待威名不倒的卢雍,众人都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连带着对卢昭也亲热起来,便是一贯与他不合的苏强,难得也不找茬了,甚至还别别扭扭的安慰了几回,只是没用。
卢昭这几日一直浑浑噩噩,恨不得就这么把自己练死算了,又杀红了眼,因此竟不留手。
牧清寒也十分担忧,又气他不保重自己,更想让他借机发泄一番,也是毫无保留。
两人一打就打了小半个时辰,当真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众将士原本还叫好来着,然而越到后头越胆战心惊,纷纷开始劝他们收手。
再这么打下去,两位将军只怕都要挂彩啦!
又斗了约莫一刻钟,到底是体力消耗过大的卢昭先支撑不住,被牧清寒瞅准时机,一枪挑飞兵器,然后又是当胸一枪,横着拍在他身前,直将他整个人都倒拍出去一丈远,躺在地上半天喘不上气来。
周围的士兵早被朱元遣散了,偶尔几个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偷偷躲在远处看情况的,也不禁咋舌,纷纷觉得自己的胸口好似也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说来牧将军也当真狠得下心,这一枪可真够劲儿!隔着这么老远都听到闷响,若是换做他们,恐怕肋骨都要断几根了。
卢昭武艺本就出众,这会儿又是发疯一般同归于尽的打法,威力更甚。因此牧清寒虽然取胜,可也累得不轻,站在原地略喘了两口气,这才走过去,抬脚踢了踢卢昭的小腿,垂头问道:“还打不打了?”
躺在地上的卢昭用手背盖住脸,胸膛剧烈起伏,片刻之后竟突然暴起,单手撑地,一腿成鞭,狠狠朝牧清寒的面门砸去!
牧清寒没料到他都这样了竟还能做困兽之斗,若非一直盯着,只怕真要认栽了。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然后险而又险的侧过身子,双手丢开长/枪的瞬间猛地钳住卢昭已经踢到脸前的腿,猛一提气,从脚跟开始发力,爆喝一声,竟直接将卢昭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