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敢。”十二皇子不客气,杜文也不自降身份,几乎是带着几分敷衍的拱拱,“只是感慨一回殿下果然深受圣宠。”
他的脾气和行事风格,十二皇子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会儿近距离打量一回,果然见他十分坦荡,并不似说谎,表情倒是好了些。
“哼!”十二皇子重重一哼,甩开袍袖坐下,然而尚未开口,心情却又突然坏了起来,抬手就将桌上一应茶器尽数扫落在地,任凭这价值连城的好货摔个粉碎,这才咬牙切齿的说道:“便是受宠又有何用!不过是个瞎子罢了!”
这几日他的眼睛渐渐消肿,圣人特地吩咐宫中能工巧匠为他连夜打造精致面具:极其小巧轻薄的一片,只遮住一只眼睛,上面雕刻着繁复华美的纹饰,又镶嵌宝石珠玉,戴上之后非但不丑,反而让本就容貌出众的十二皇子平添几分华贵。只是到底十二皇子的心态崩了,这贵气中却又隐隐带着几分阴毒的邪气,剩下的一只完好的眼睛中也时常流出阴鸷。
杜文很想纠正,说殿下你还瞧得见,不是瞎子,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半瞎罢了……可又怕进一步刺激到他,只得忍了。
莫名其妙开始发飙的十二皇子一个人在那里又摔又砸又骂,折腾了半天才气喘吁吁的坐下。外头伺候的人听见没了动静,这才麻溜儿的进来,头也不抬,十分熟练地收拾残局,又有人训练有素的摆上一套新茶具,里面竟然还有已经泡好的热茶!
整个过程中,杜文都很平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老老实实的欣赏周围陈设,仿佛压根儿没瞧见十二皇子的失控一般。
等一切重新恢复平静,十二皇子也暂时整理好了情绪,自己扶好了因为方才发怒而弄乱了的发冠,面无表情的问杜文:“我如今不过废人一个,杜大人不放有话直说,也不必绕弯子了。”
他话音刚落,杜文竟就真的开门见山道:“好,臣此次前来,是想与殿下联手,彻底绝了三皇子的念想。”
室内顿时一片死寂,十二皇子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他,如同锁定了青蛙的毒蛇,眼神说不出的冰冷。
良久,他冷哼一声道:“杜大人怕是走错地儿了吧,也说错话了。”
杜文轻笑一声,也不用他让,自顾自的取了茶壶倒茶,品了一口才赞道:“哎,果然是好茶,可惜入对了嘴,入不对心!这世上口是心非的事儿,实在是多得很呢。”
“你放肆!”十二皇子听出他的指桑骂槐,不由得暴怒。
杜文面上依旧笑呵呵的,语气却突然锋利起来,看向十二皇子的视线也如窗外呼啸的寒风一般尖锐:“殿下好个重承诺讲信用,方才叫微臣有话直说,可转头自己却又藏藏掖掖起来,叫人好生瞧不起!”
“你混账!”十二皇子长到这么大,何曾被人这般当面斥责过,又听到“瞧不起”这三个字,登时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涨红了一张脸,青筋暴起的瞪着杜文喝道。
“臣放肆,却也是殿下您要的,这会儿又混账,也是说不得了。”杜文素来能把活人说死,死人气活,想在口舌上绕晕十二皇子当真轻而易举。“大丈夫顶天立地,就讲究个率性而为,殿下贵为皇子,难不成还不如寒门小户出身的微臣么?若是微臣给人害到这般田地,便是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也势必不能叫那人得意!”
“什么意思?”抓到关键信息的十二皇子蓦地叫起来,“我问你什么意思!”
杜文却突然收了话头,犹豫一番,这才拧眉致歉道:“确实是臣放肆了,还没影儿的事儿,殿下只当没听见。”
这些日子以来,十二皇子的天都塌了,当真夜不安寝食不下咽,做梦都想揪出凶手,先千刀万剐,再碎尸万段,饶是如此也难消自己心头之恨。
宋平一直在查,可进度缓慢,十二皇子只有过问,却无参与审理的权利,这会儿早已是心急如焚,等的发疯!
今儿乍一听杜文情急之下喊出的几句话,他立刻就觉得大有隐情,哪里还能听得下去杜文否认的话?
十二皇子只叫杜文说,可刚还肆无忌惮的杜文竟又扭捏起来,被逼问得急了才谨慎道:“臣说过了,眼下证据不足,也不过猜测而已,殿下莫要当真。”
“我就知道必然是他!”十二皇子却哪里肯信,直接将他的话当做盖棺定论的,当即怒火冲天,竟抬手就将身前的桌子掀翻了。刚换上不久的茶具再次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连带着滚烫的茶水也迅速湿透了地上名贵的波斯地毯,眼见着就废了。
盛怒之下的人哪里会关心周围环境?杜文十分敷衍的劝了几句,就成功将十二皇子的怒火挑的更旺,只如火上浇油一般。
若说方才十二皇子是发怒,那么此刻就是发疯。
就见他开始拼命在屋里转圈,边走边砸,边走边踢,但凡能动的全都抓来撕破了砸碎了,便是不能动的,也都取了坚硬的烛台、熏炉等砸个面目全非……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除了杜文自己和脚下站的这块地儿,竟已经没了下脚处。
然而十二皇子尤在咒骂不休,且越想越气。
“我就知道,他哪里是将我当兄弟,他娘利用我娘,他又利用我!合着我们娘儿俩生生世世就是要与人当奴才的!我不服!”
“装什么宽宏大度,面上波澜不惊的,暗地里不知如何恨毒了我呢!”
“他自己的奴才不争气,屁股没擦干净给人抓住把柄,连累的他坏了事,我要起来却还暗中使绊子!”
十二皇子口水四溅的骂了良久,杜文只听,又觉得此人当真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抱怨皇后利用他们母子,却不想想,当年若不是有皇后庇护,他能不能出生还两说呢!
他嫌弃三皇子不拿自己当亲兄弟,却不想想,他自己又何曾真将三皇子当哥哥!
他痛骂三皇子口腹蜜剑,却好似全然忘记了自己打从许多年前就开始扯虎皮做大旗,借着三皇子的便利,为他自己铺路……
说老实话,就十二皇子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回头反咬一口,还嫌人家不高兴的吃里扒外行径,不管放在哪儿都是合该拖出去打死的。
这妥妥儿的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
然而话虽如此,这兄弟几个的麻烦本来不关杜文的事儿,他也懒得去计较谁是谁非,更懒得去为谁抱不平。
可这会儿三皇子不长眼,招惹到自家妹子头上,杜文就不能不管!
便是三皇子倒霉,也是他活该!
他该死!
敌人的敌人就是战友,杜文觉得自己眼下很有必要联合十二皇子,先彻底将三皇子踢出局。
十二皇子独自发了一会儿的疯,神色癫狂,最终站在一片废墟中冷笑道:“好,我应了你!”
顿了下,他却又有些疑惑的问道:“听说你那妹子同九公主那小贱/人走的颇近,如何又翻脸?”
十二皇子早就同三皇子撕破脸,方才从杜文口中得知自己能有今日的落魄可能全拜三皇子同九公主所赐之后,更是新仇加旧恨的怒不可遏,恨不得将那两人抓来食肉寝皮,索性直接就贬低到了小贱/人的级别。
杜文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我那妹子也不是什么有心眼儿的,早先竟真傻傻以为九公主看上了她的画本子,还十分欣喜交加。等回头觉察出九公主动机不纯,她想要抽身已是悔之晚矣!再说,似这般缘故,公主不惜自降身份同我等相交,哪里有我们回绝的份儿呢?因此竟是甩都甩不开了!”
十二皇子听后,点点头,旋即嗤笑一声,道:“那蹄子生来便会算计,时常哄得父皇团团转,你们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如何是她的对手!”
如今杜文就怕十二皇子对三皇子和九公主的恨意不够深,哪里在乎他话里话外还挤兑自己?因此一个劲儿的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只说无奈。
然而十二皇子到底也是龙子,方才的滔天怒火过后,此刻慢慢冷静下来,也觉得事有蹊跷,便开始慢慢查问:
“她要拉拢,你们不理会便是了,如何又要对三皇子下手?”十二皇子不怀好意的看向杜文,阴测测道:“莫要拿我做傻子,若回头叫我知道你拿我当枪使,我虽不能抄你们的家,可叫你们身败名裂、生不如死,还是易如反掌!”
“殿下圣明,”杜文毫不犹豫的说出自己翻来覆去就会的那么几句马匹,老实交代道:“若不是被欺负到头上,微臣如何愿意同三皇子对上?想来殿下也知道,我那妹夫有个兄长,乃是大禄朝有名的豪商巨贾,家中怕不有百万财产,三皇子觊觎已久,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陷害,说若是我们不从,便要坏了他!我妹子无计可施,这才找了微臣。说来惭愧,微臣也有些技穷……”
十二皇子追问道:“我也不过是个光头皇子罢了,略办了一回差事,能有什么本事?为何不去找你那权势滔天的师公?”
“此事莫要再提!”杜文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道:“微臣找过,可师公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同我本就隔了一层,更何况此番还是帮我那妹夫的大兄,绕了不知几绕,我话未说完就将我轰了出来,说他最多帮我敲边鼓,却不会径自出头……”
听他说到这般田地,再联想素日唐芽的冷淡模样,十二皇子倒是将疑心去了七/八分。
也是,若是他妹夫的大兄捅了篓子,辗转找到自己收拾烂摊子,他也要急了,更何况高傲如唐芽,寻常皇子都请他不动,这回却叫他去为一个商人收场,如何使得!
想到这里,十二皇子又冷笑连连,道:“那牧清辉,我也是见过的,瞧着却也有几分骨气,想来也是不肯轻易归顺,这才叫那厮使了阴招。罢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懒得问了……”
杜文一听,就知道果然当初收拢江南商贾的事情十二皇子也是参与了的,只不过应该只知道些皮毛,真正详情恐怕只有三皇子与九公主这对兄妹自己知晓。
却听十二皇子又突然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是三皇子动的手?”
他说的是被人害的瞎了一只眼睛的事。
而杜文却理直气壮道:“微臣不知,微臣打从一开始便说了,证据不足,真凶尚且不知,不过猜测,亦有可能是二皇子。”
言外之意就是老子什么都没说,是十二皇子你自己本就极度怀疑三皇子,结果我才起了个头,你就自己巴巴儿的将整条线索链全都脑补全了,这实在怪不得旁人。
十二皇子显然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些话,当即怔住了,不过旋即又冷笑起来,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道:“罢了,管他是谁,且先一个个收拾了便罢!”
如今的十二皇子很有些仇视心理,恨这个怨那个,看谁都不顺眼,恨不得拉着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不幸,不,或许要更不行才能叫他舒坦了……
便如他所言,左右都不是什么好货,掐的一个是一个!
两人沉默片刻,杜文才拱拱手,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殿下却要如何做?可有微臣”
“废甚么话!”十二皇子很不耐烦的道:“我自有主张,无需你来多言,你只要能说动唐芽敲什么边鼓,也就够了!”
说完,就要端茶送客。
可等他要去端茶的时候发骤然回神,发觉不仅是茶盏没了,就连原先放茶盏的桌子都被他自己折腾的只剩三条腿儿,眼下正凄凄惨惨的仰面朝天躺着……
见十二皇子又有些恼羞成怒,已经达到目的的杜文很有眼色的告辞。
十二皇子瞪着他离去的背影发了半晌的呆,良久才愤愤的朝地上的残骸中踢了一脚,骂道:“混账,都是混账!”
转眼就是元月十五,开封内外处处彩灯高挂、锣鼓齐鸣,这座沉寂许久的古城终于再一次活过来,深深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中。
时下流行赛灯,就是但凡有条件的人家都会悬挂许多花灯,且比起挂在自家孤芳自赏,众人反而愿意挂在墙外。若是多了,只管在街上两道墙头之间扯上绳索,密密麻麻的挂满了,不等天黑就点起,那才叫日月同光呢!
杜家女婿刚被封了爵,自然也要随大流庆贺一番的,也叫人采买了许多花灯。
有十二生肖的,有四时花卉的,有岁寒三友的,皆精巧无比,剔透绝伦,叫人挪不开眼睛。
王氏亲自带人挂了,又在上头坠了许多灯谜,几乎照亮了一整条街,映红了半边天,引了许多百姓扶老携幼的出来看,便是大家同乐的意思。
杜瑕与杜文心里揣着事儿,只是勉强出去应付了一回,然后便借着为边关将士祈福的由头缩回去了,任谁相请也不出门。
正月十六,杜文同十二皇子结成联盟的次日,宫中突然传出消息,说皇后突然被检举,说多年来打压嫔妃、残害皇嗣,又勾结前朝大臣干涉朝政等等,不管有的没的,罪状竟多达二十二条!
圣人同皇后乃是发妻,饶是当初结合有些政治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么多年过下来,着实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这会儿乍一听到这个,自然是不大信的。
可紧接着,竟有宫女冒死指证,嫔妃附和,又给出了许多看似叫人完全无法辩驳的铁证!
刚因为边关打了胜仗而身子好些的圣人见状,险些气昏过去,刚要再细细盘问一番,那宫女竟重重叩头,求他庇佑她的家人,然后就在那大殿之上一头碰死了!
这还不算,又有唐芽深夜冒死求见,直接言明三皇子意图勾结党羽篡位,结果拉拢不成,便要陷害,如今苦主命悬一线,亲属已经求到门上来……
圣人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然后手脚发抖,竟是又厥过去了!
原本圣人底子不错,这段时日调养的也好,恢复的可以,眼见着还准备试着重新掌政来着……这下可好,倒是绝了念头了!
圣人一昏,民间也跟着大乱,刚挂上去没几日的彩灯便都呼啦啦撤下,好容易聚起的一点欢喜气息便又迅速消散了。
还有人传言,说圣人不好了,看了几位太医都不中用,宫中已经在准备后事,他们也该多备些白布之流。再有谁家要预备婚嫁的,还需趁早云云。
太后年纪本就大了,今年已经七十有三,民间常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的话,且“熬得过冬,熬不过春”,近日本就病体缠绵,结果先是儿子中风,儿子倒了之后孙子们彻底乱了,紧接着就坏的坏、抓的抓,这会儿竟连儿媳妇也被牵扯进去!一时受不住打击,竟然殁了!
太后殁了,各家命妇需得进宫哭丧、守灵,杜瑕与何葭同在此列。好歹何葭腿伤未愈,报了休养,可怜杜瑕家中事情未完,又要顶风冒雪的进宫经历丧事。
好在她男人如今风头正劲,又在前线拼杀,兄弟也出息,宫中诸人都十分看重她,就连几位皇子妃亦不敢轻视,并不曾遭人冷待。还有人特地为她准备了避风的好位置,便是那跪着的垫子也是事先烘烤过的,十分柔软舒适,又暖暖的,除了腰酸背痛外,倒是不曾受罪。
只是可怜朱元老妻李夫人到底年纪大了,年轻时候跟着朱元驻守边关,也伤了根骨,跪了几日也病倒了。到底是功臣家眷,报给了皇太子妃与肃贵妃知晓,两位贵主还亲自问了两回,然后就打发回家将养了。
这还没完,又过了两日,肖云竟然在哭灵时昏倒了。
她男人官阶不显,连带着她跪的位置也不好,是个风口上。她身子也不大好,几天下来就隐约有些发热,今日终究支撑不住,吓坏了周围一群命妇。
好在杜瑕知道她的情况,也时时关注,这会儿见情况不对,连忙喊了太医。
宫中诸人也知肖云虽然嫁的不大好,可不管是父亲还是师公都怠慢不得,也忙叫了太医上前把脉,结果这一把脉不要紧,肖云竟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众人不禁又惊又喜,杜瑕忍不住道:“你也是,怎的还一点儿不知道呢?”
肖云这会儿是欢喜的疯了,也是烧的有些糊涂,瞧着人都迷瞪了,只说自己身子素来不好,竟未留心。
因是三个多月,还是当初圣人没倒下时有的,并不犯忌讳,太子妃来问了一回,也允她家去了。
于是接连数日,杜瑕不仅要起早贪黑进宫哭灵,又要隔三差五便抽空去各处探望,今儿是李夫人,明儿又是肖云,后儿还得关心下何葭的胳膊腿儿恢复的如何了,当真忙的脚不沾地,一个头俩大,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三瓣儿来使唤。
她忙活,九公主也是火烧眉毛。
因非但没能成功将三皇子捞出,反而又迎来皇后给人“陷害”,这会儿也被夺了凤印的消息。虽然皇后眼下还身居后位,可到底大不如前,宫权也给分出去了,若不能成功洗刷翻身,只怕来日便会有大臣跳出来要废后了!
九公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本想胁迫杜瑕找人帮忙夺位,可谁能想到他们这样大胆,竟主动向圣人交代,也不管圣人信多少!
她又想与皇后一同发力,前朝后宫左右兼顾,哪知皇后又给人阴了!
这可如何是好!
九公主管头不顾腚的折腾了几日,整个人都憔悴了,好好一个美人儿眼睁睁风干成了一朵冬日的枯花。许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九公主终究放下身段去找了苏平……
次日,苏平带头上书,公开参牧清寒利用职权之便,欺上瞒下,为其兄提供便捷,大肆搜刮钱财,竟还涉嫌贩卖私盐,其罪当诛!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修文】
苏平上表弹劾牧清辉的事情在朝堂之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且不说他素来不出挑, 得荫庇上朝这些年只跟着走过场, 何曾上过几个本子?
如今倒是出息了,不仅学人家上表,且开天辟地头一个参的竟然还是圣人刚刚封赏了的有功之臣!
但凡有资格上朝的都是万中挑一的人精,自然知道许多事情往往事不能只看表面的。就好比这一次,表面上是弹劾牧清辉,实际上却是在对付牧清寒。而牧清寒又是肖易生的学生, 唐芽的徒孙,近几年风头正盛的新秀, 未来的唐党中坚力量。
众所周知, 只要这一次牧清寒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 未来仕途绝对不可限量。若能在此之前斩断他的生机,就相当于提前掐断了唐党发展的一大命脉,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可想要扳倒牧清寒又谈何容易!他本人虽然年纪尚轻,根基不深, 然关系复杂, 靠山强硬, 轻易动摇不得。
此番苏平敢行此举,若非有了铁一般证据, 笃定一击必杀,便是给人当傻子使了。
杜文头一个出言反击。
“简直荒谬,无稽之谈。牧将军早在读书时就勤奋刻苦,又素爱抱打不平,为民伸张正义, 便是路见不平还会拔刀相助,头一个见不得不平事,又如何会为虎作伥?”
苏平不甘示弱,梗着脖子道:“你与牧清寒是姻亲,又是同门,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自然要包庇于他。”
他是武将世家出身,没正经考过科举,书读的也不好,说起话来自然不如杜文等人头头是道的好听。
可话糙理不糙,他这几句话到算是说到点子上,许多朝臣暗自点头。
“简直胡言乱语。”杜文冷笑道:“我且不同你胡搅蛮缠,你既要污蔑旁人,伪证可捏造好了?倒是亮开来,让咱们瞧瞧。”
人人都有自己的战场,对杜文而言便是任何能够通过辩论达成目的的场所,自然也包括这朝堂!
即便开始不占优势又如何?他自然能引得这厮自乱阵脚!
“自然是有的。”苏平既然敢踏出这一步,自然不会无备而来,当即从袖中掏出几张纸,得意洋洋的说道:“这是济南商界几位证人的证词,说自从牧清寒出人头地之后,牧家商号便急剧扩张,且牧清辉利用济南商会会长的职务便利,大肆兼并,强行买卖以谋取暴利,众人虽然颇有怨言,可因惧怕他朝中有人,只得忍气吞声。”
说完苏平就迫不及待地将这所谓的证据传与众人观看。
因圣人病体未愈,皇太子监国,上首龙椅便一直悬空,以皇太子为首的几位皇子和四位阁老站在下首,这会儿便是他们先看,然后依次传阅众人。
杜文嗤之以鼻,看都不看那张纸,只不急不缓道:“苏大人,你可知我朝现在正立于空前危机时刻,内有圣人病危,外有虎狼环伺,你却非要挑在这个时候攻击在前线殊死拼,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保卫边疆安定的功臣,是何居心?偏你要做这样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却还手段老套,不知进取,只用那些鬼都哄不了的烂把戏,胡乱找几个人来捏造些所谓的证据,扰乱视听,谁会信?你可知晓,于此危难之际动摇国本,可处谋逆罪!届时不只你一个人,还有你那同样在前线厮杀的父亲,你曾经显赫一时,至今威名不堕的祖父,都将因你一时糊涂,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苏家毁了事小,不过咎由自取。可为国为民为家血染疆场反只换来千古奇冤,万夫所指……届时忠臣蒙冤,良将寒心,军心动摇,民心何在?也不必强敌压境,我大禄从内而外,自己就先散了。苏大人,你果然打得好算盘,不知炤戎与你开了什么价码,值得你这般与贼人作狗,不惜叫整个家族几世经营毁于一旦,看我泱泱大国倾灭!”
“苏大人呀苏大人,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虽不知你是否算得良弓,可好歹你也听说过唇寒齿亡的道理吧?即便这会儿你通敌叛国,协助旁人将我大禄挖空击溃,你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朝堂之上,许多人都知道杜文口才了得,可因他年纪尚轻,上头还师公师伯等人压着,不大出头,故而不曾有几人见识过,更别提亲身经历。
今日有人打主意打到他亲妹夫头上,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众人就见他两片薄唇轻轻巧巧上下开合,叽里呱啦说出一大通话,中间竟无一丝滞涩,行云流水般的顺畅。活像他一直都揣着这么几篇稿子,什么时候用到了就什么时候顺手拿出来念一般。
当场就有许多人暗自赞叹他才思敏捷,反驳刁钻,辩解的同时还不忘踩对手一脚,真叫人既好气又好笑,单看苏平如何反击。
然而苏平早在杜文扯到他们家头上去的时候就已经不大镇定了,后来又听到什么谋逆叛国,更是大惊失色,杜文话音刚落,他便大声喊道:“你胡说八道,休要污蔑旁人!我苏家世代忠良……”
他喋喋不休的喊着,可已经没有多少人去听了,因为打从他一张嘴喊出来的这句话开始,就注定了输的结局。
刚才多少人赞叹杜文矫捷机敏,这会儿就有多少人哀叹苏家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苏平简直是个草包。
就杜文方才说的那一系列话,表面反击,实则祸水东引转移重点,技巧已然炉火纯青。要做他的对手,非但要有同样敏捷的思维之外,还要有坚定的信念,不然必然会像此刻的苏平一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此刻的苏平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只在那里着急忙慌的辩解他们苏家如何如何忠义无双,然而却又屡次被度文举重若轻地拨了开去。
如此这般几个回合下来,苏平非但没能成功的扳倒牧清寒,反而入了杜文的套,让不少人觉得苏家也许真的有那么点儿不忠不仁不义不孝的心思,不然怎么可能突然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唐芽、何厉、肖易生等人根本不必出手,想来如这般对手,便是再多来三五个也不敌杜文一击。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出言帮道:“杜大人,何须这样混淆视听,转移话题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牧大人与其胞兄真无辜,你又何必这般着急?”
杜文闻声转头,看见对方的两撇小胡子之后先就笑了,十分敷衍的略一拱手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无事三分忙的周大人!周大人所言有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想来您是最知道胡乱攀扯,污蔑旁人,借机排除异己是天下头一号无耻行径的吧!我是知道牧大人与其胞兄无辜的,清者嘛,自然是自清的,我便是顺势多说几句也无妨,无法颠倒黑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