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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工厂之后,秀芝跟别的姑娘一样随便找了在同一家工厂上班的男人结了婚,然后很快又生了两个孩子,最后沦落为彻头彻尾的家庭主妇。
秀芝泼辣,能干,又能打能闹,所以虽然男人挣得不多,那个小家倒也让她操持的井井有条。
只是好景不长,她男人逐渐跟当地绝大多数底层小市民一样,染上了酗酒好赌的毛病,两个孩子随着年纪增长,开销也越来越大。
为了维系这个家庭,秀芝不得不又找了一份清洁工的活儿,晚上还要推着小车去街头卖小吃……
时间一天天流逝,秀芝变得越来越没有女人味儿。
她每天早上三点多就要起床,先去将稍后早点摊需要的材料准备好,这就差不多五点了,然后给一家大小三个男人做早饭,自己三口两口胡乱吃完就去出摊。卖完早点后秀芝又会跑去商场打扫厕所,下班后再匆匆赶回家,给家人做了晚饭后继续出门卖宵夜,直到十一二点才收摊。
太过繁重的生活压力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精力和所有时间,甚至连美美的睡一觉都成了奢侈。
她没工夫打扮,三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足有四五十岁,头发又枯又黄,双手开裂,脸上也满是风霜刻下的痕迹。
秀芝这样不顾一切的付出,可家人却并没给她相应的回报。
丈夫开始嫌弃她邋里邋遢不好看,一个上初中一个上高中的儿子也觉得她丢人,不仅拒绝她去学校送饭,甚至为了避免跟她多接触,上下学更会绕道走。
秀芝不是木偶,她当然也难过,但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渐渐地,她也就麻木了。
突然有一天,小镇上来了一个背着摄像机的年轻男人,一切改变就此开始。
秀芝这个角色可以说是小村镇社会底层家庭妇女的典型代表,她们勤劳勇敢,一辈子为了家庭呕心沥血,却得不到家庭和社会最起码的尊重和爱护,可悲可叹又可怜。
之前看这部小说的时候,仇茶就感慨万千,为秀芝无数次心酸,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要出演这个角色的那一天。
她抬手抚摸下小说的封面,大着胆子问:“是要改成电影还是电视剧?”
冼淼淼不由得高看她一眼,笑道:“这么好的作品,当然是电影更能表达,电视剧可惜了。”
比起电影的矛盾突出、节奏紧凑,电视剧往往更加冗长拖沓,而且这个题材整体就很压抑,结尾既不是让人又爱又恨的悲剧,也不是喜闻乐见的大团圆,还是电影来得方便。
仇茶自然也是觉得电影更好,听了她的回答便松了口气。
冼淼淼之前从没拍过电影,可她却不会因为对一个陌生行业的畏惧而生生毁掉一部佳作。
人活着,不就是不断挑战的么!
她对仇茶道:“我会请最好的导演,最好的编剧,最好的团队来拍这部戏,唯一的问题就是,仇茶,你能不能成为最好的演员?”
上辈子仇茶不能不说遇人不淑,老东家就不用说了,就是后来换的那家公司对她的定位也不准确,导致她一辈子都在偶像剧里打转转。
冼淼淼冷眼看着,也许仇茶不是天生戏骨,但她有灵气,肯努力,性格和能力不比国内任何一个一线巨星来的差,唯独就缺一个合适的机会!
现在自己可以给她机会,她要是抓住了,一飞冲天不是梦;可要是抓不住,自己也实在不敢再让她有机会霍霍好资源了。
仇茶虽然不知道冼淼淼心里的具体想法,可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到底能不能就此真正被眼前这位年轻的小老板真心接纳,就看着一锤子买卖了。
“我能!”
她能,她必须能!
且不论结果如何,至少眼下仇茶的决心和态度让冼淼淼十分满意。
她不动声色的吐了口气,无比严肃的说:“这也将是我第一次涉足电影行业,实际意义想必不必细说你也能知道何其重大,我启用你当女一号,不仅是给你的机会,也是我自己的一次豪赌。赢了,你好我好;输了,我好歹还有机会翻身,可是你,未必能有那么幸运。
这番话可谓声色俱厉,惊得仇茶心脏都有瞬间停跳,她实在想不到外面看着大咧咧的冼淼淼竟也会有如此可怕的一面。
冼淼淼继续道:“我这人向来如此,不喜欢给人开空头支票,咱们把丑话先说在头里,也免得日后打官司。你这一战许胜不许败,若是没有把握,合同不签也罢,我也不会将之前咱们见面的事情说出去,你照样可以另找下家。”
她要的就是仇茶的破釜沉舟,不许她有任何侥幸和后退的机会,因为失败的后将是空前的严重。
电影投资本就巨大,冼淼淼又不肯将就,势必要找第一流的工作团队,光是导演、编剧等前期筹备工作就将是一笔令人瞠目结舌的庞大开销。
况且这个题材实在是不好说,若是上下一心,奋力一搏倒也罢了,可要是任何一个环节稍有懈怠……
冼淼淼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冒险,可要是中规中矩的,还能有现在的冼总吗?
这部影片想要靠票房赚大钱基本不用指望,唯一能做的就是精益求精,在国际几大电影节上冲奖!
只是这么一来,前途越发难料,因为要是拍摄一般的偶像片、商业片,好歹还能大赚一笔;可这个首先就在财路上堵死了,要是再没法儿得奖,冼淼淼必将沦为笑柄!
她要仇茶的一个保证,一个绝对不会失败的保证。而同时她也必须给仇茶不断施压,迫使她在最短的时间内发挥出全部潜能……
“我能!”
再次得到这个答复后,冼淼淼终于如释重负的笑了,然后就爽快的跟仇茶签订合同。
从签订合同之日起,仇茶正式归于冼淼淼工作室,一签三年,报酬三七开,公寓和出行全数免费,一年至少一次海外旅行,且有每年一个月的假期,允许拆分,年末清空。另外工作室不干扰恋爱,但需要及时报备,以防止再次发生之前柳于飞的意外……
外界对于仇茶跟冼淼淼工作室的签约反应如何激烈暂且不提,打从那天起,仇茶便开启了疯狂工作模式。
她先是翻来覆去将那本小说读了几十遍,又写了不下三十份读书笔记,最后几乎达到倒背如流的程度。
然后她又跟冼淼淼请了假,说希望去比较偏僻、封闭的村镇待一段时间,切实的感受下当地的生活。
“我都想明白了,”仇茶说:“画皮容易画骨难。不下点苦功夫,是演不好电影的。”
哪怕不说国外,光是华国好多打着“真实”旗号的电影也有不少,当然也就有无数美女明星故意扮丑、扮土的情况,然后外界也纷纷称赞她们如何如何的敬业,演技如何如何的大爆发……
可这几天仇茶把类似的影片乃至电视剧都翻出来看了一遍,发现真正能让人一眼就觉得她像某种人设的演员,寥寥无几。
就好比社会底层的男女,光是去年就有好几部片子,但仇茶却只能说,形似,神不似。
不是说你故意穿上一身破旧的衣服,或者去泥地里打几个滚儿就摇身一变成了受苦受难的穷人。哪怕你的外表再像,可一旦到了镜头底下,你的眼神,你的动作,甚至是细微的一点姿势,都可以瞬间出卖你。
机会过了就不会再来,仇茶不敢辜负,唯有拼命一搏。
不只是不让冼淼淼失望,更多的还是不想继续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冼淼淼笑了,点头,“好。”
改编剧本、请导演,选址、申报、搭片场等等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时间,就由她去!
仇茶真就去了,只带了一个行李箱,里面装了几套换洗衣服和基本的生活日用品,连助理都没带就只身上路。
她回老家了。
仇茶的家庭情况并不好,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后来两位老人先后去世,她也就再没回去过。
老家的地理位置有些偏僻,这些年虽然发展的好了些,但生活还是比一般的小城市都差了不少,仇茶想什么都不顾忌的在那里混几个月。
老家因为交通不大方面,也不够繁华,绝大部分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村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这个村子和附近几个村子交接的地方是一片自发形成的集市,每隔五天就会有村民带着自家的菜蔬和农副产品过去贩卖,想要买大城市司空见惯的商品,就要坐车去镇上。
仇茶悄悄的回去,自己草草扎了马尾,又粗粗的画了眉毛,抹黑了脸,换上不打眼的旧衣服,真就有几分农妇的样子了。
只是毕竟在娱乐圈混久了,举手投足间,仍旧跟底层生活格格不入……
她开始摆小摊。
先去镇上批发一些廉价的生活日用品回来,去村里的集市上卖,然后再换取米面粮油。
一开始肯定不习惯,仇茶甚至只是蹲在一群大爷大妈阿姨大婶中间就觉得不自在,更别提开口吆喝了。
第一天她就被笑话了。
虽然是善意的,但仇茶还是把脖子都涨红了。
她强迫自己适应,然后渐渐的,她也开始学着像别人那样为了三毛五毛讨价还价,也会在去镇上批发的时候,飞快的计算,让老板给自己多便宜一点……
生活变得简单而忙碌,有时候坐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偶尔看见几个眼生的人,哪怕是过来走亲戚的,仇茶也忍不住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想《照片》的情节:
小镇就这么大,每天来往的就那么多人,外来人口很少,基本上在这里住的久了,大体上这一片有谁就能数过来,那个小伙子年轻帅气,打扮的也非常时髦,用这些妇女的话说就是“特别洋气”,所以很快就成了大姑娘小媳妇茶余饭后的谈资。
小伙儿长得好看,偶尔去餐馆吃饭,老板老板娘和食客们就会跟他搭话,不到一个星期,那一带的人们就都知道了:那小伙子是位摄影师,过来采风的。
大家就都笑,说这穷乡僻壤的,哪里好看?
但小伙儿却非常认真,说怎么不好看?他觉得哪里都好。
他真就开始扛着一个大铁架子和相机到处走,到处拍,后来又有曾去过外地的人传出来说,光是那部相机就值老了钱,得十几万!
一群人都被惊掉了下巴,又有人觉得那小子是不是傻,十几万都快够在这镇上买套房子的了!他竟然扛着到处跑!
再然后,那小伙子突然就来到秀芝早餐摊子前,笑呵呵的问她能不能拍张照。
活了将近四十年,秀芝就只在领结婚证的时候照过一次相,当时就愣住了。
她有些局促,又带点儿窘迫,本能的问他为啥给自己照相。
摄影师一边吃包子,一边挺认真的说:“我觉得你很美。”
秀芝猛的就被惊到了。
正值冬季,天很冷,初早的太阳刚刚升起,照的世界灰蒙蒙一片。
冷冽的空气中满是寒意,呼吸间不断喷出的白色水汽刚在空中蔓延开,就被过往的寒风迅速裹走,不留一丝痕迹。
路边树木的叶子早已掉光,只余下黑灰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枝桠,马路牙子上堆着些没化干净的灰黑的残雪余冰,放眼望去一片萧条,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同样的景观秀芝看了几十年,可现在,她却隐约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傻愣愣的立在寒风中,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有什么暖热的东西从那里涌出,猛地蹿向四肢百骸。
咚,咚咚!
她的心跳得厉害,脑袋里也有什么在嗡嗡的响。
“外来的俏小伙子给秀芝照了相!”
大家都在这么传。
三不五时的,也有不少居民凑过去跟秀芝说话,打趣问她俊小子给自己照相是什么滋味,秀芝只是抿嘴儿笑。
那摄影师似乎真的对秀芝上了心,每天早上都来吃饭不说,又时常给她拍照,或是给过往的食客、路人拍照。
有的时候,他会在某个位置一坐一整天,只是专注的盯着过往的行人看,甚至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看什么。
渐渐地,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那小伙子其实是个傻子。
只是秀芝却觉得他很好。
摄影师对本土风俗和人文十分感兴趣,而秀芝也对外面的世界开始向往,两人便时常凑在一起聊天,对方偶尔竟也教导她一些摄影知识,以及自己去世界各地采风时遇到的那些或开心或悲伤的,精彩纷呈的故事。
秀芝听得入了迷,她觉得这位摄影师小先生仿佛和自己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外面的人都是这么过日子的么?外面的人的日子,真就那么不一样么?
可又过了几天,新的闲话又传了出来,大家都开始说,秀芝跟新来的小伙子有一腿。
“怪不得呢,我说怎么单单给她照相?”
“啧啧,真是不要脸!”
“我说呢,早就看见那俩人不清不楚的,见天家坐在那里说笑……”
小镇男女生活乏味,没什么娱乐消遣,乍一得了这种闲言碎语登时就跟得了宝贝一样,各个稀罕的不得了,传来传去中不免又根据自己的想象和心情添油加醋,于是谣言越发扭曲诡异。
终于有一天,谣言传到了秀芝男人耳朵里,那个头脑简单的男人怒不可遏的赶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掀翻了秀芝的摊子,并猝不及防的抢过摄影师的相机,狠狠摔在地上。
大家都被突然发生的一切惊呆了,可比起回避,他们更多的还是围上来看热闹,好给日后的闲话储备更多的题材……
秀芝被男人拖回家打了一顿,并从柜子底下的夹层中找到了相片,然后越发怒火中烧,当着她的面将相片撕了个粉碎。
“臭娘们!”
他这么骂道,然后又扬手给了秀芝一巴掌。
眼睁睁看着相片变成碎片的秀芝如同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击,呆愣愣的,挨了一巴掌就往一旁倒去,脑袋撞到窗台,登时血流如注。
去医院简单缝了几针,秀芝便又挨了骂,什么败家,什么不检点。
只是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像都跟着那张照片一起,被撕碎了。
到了放学时间,两个孩子也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他们非但没有出声安慰受伤的妈妈,反倒第一时间跟父亲站在统一战线,极尽语言恶毒之能事,嫌弃母亲给自己丢人了。
几天后,秀芝再次出摊,竟又碰上了摄影师。
她又惊又怕,“你还敢来?!”
摄影师苦笑一声,“我马上就要走了,等你来道个别。”
他的相机被摔坏了,必须要回去修理,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只是他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一次单纯的采风竟然会给这位大姐造成如此大的困扰,带去那样的麻烦,便有些后悔自己没做好充分的事前调查。又担心对方的情况,这才在这边等着。
觉察到他眼中的关心和歉意,秀芝只觉得心头一暖,眼眶也泛酸,这么多年竟从没有一个人这样关心过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抱歉,我太喜欢新剧本了,一时间写的入了迷……嘤嘤
☆、第148章
摄影师走后, 秀芝那刚有了点光彩的心便再次灰暗下来。
小镇上的人们失去了谈资,而她也失去了生活中唯一一点光亮。
秀芝再次回归到原来那种忙碌而乏味的生活中去, 她变得更加沉默, 甚至可以连续几天都不跟家人说一句话, 本就对她没什么感情的丈夫索性将她当成隐形人,每天饭做好了就吃, 吃完一抹嘴就走, 只有偶尔赌输了或是喝醉了酒,才会想起她,然后便顺手将她抓过来扇几耳光、踹几脚, 骂骂咧咧的, 说些诸如“败家娘们”“不检点”之类的混话。
她好像彻底被抽去了灵魂, 非但不再跟旁人说笑,就连买卖东西也不像以前那样拼命讲价……
转眼春去冬又来, 这天秀芝正在早餐摊子前发呆,却见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俏生生的年轻姑娘。
“请问,是秀芝阿姨吗?”
秀芝木然的点头。
那姑娘边说话边不断地往四周撒么, 仿佛在躲什么人。
因为家中气氛一日不如一日, 秀芝也越发不愿意待,每天天不亮便出门了, 天黑透了才回家,所以这会儿街上还是冷清清的,举目四望都不见人影。空荡荡的街上只有她这么一个摊子,活似孤魂野鬼, 倍感凄凉。
那姑娘说她是摄影师的女朋友,之前对方给秀芝拍的一张照片获了奖,有八千块的奖金,摄影师没要,准备送给秀芝。只是因为出了上次的事情,摄影师不方便再来,这才让插画师的女朋友外出采风路过这里的时候,帮忙转交。
除非富豪,不然八千块不算小数目,兼之摄影师说过秀芝男人的德行,所以这姑娘非常怕这笔钱被人知晓。
秀芝一听,坚决不肯要,但那姑娘却死活要给,又说她跟摄影师两边的家境都非常好,也实在不可能昧下这笔钱。况且这本就是她该得的。
两人推脱一番,秀芝只得将钱收下。
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摸到这么多钱!
她的心砰砰直跳,不由得将那张薄薄的卡片搁在贴身衣服的兜里,死死捂住。
钱,这么多钱啊!她要卖多少个包子才能赚到?
见秀芝终于将钱收下,插画师姑娘却又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久才说:“阿姨,这钱,您就自己攒起来吧。”
攒钱?
谁?
我么?
为这个家无私奉献了将近二十年的秀芝有些回不过神,眼神依旧空洞,表情依旧呆滞。
那姑娘看不下去,一跺脚,索性开始劝起来。
即便没亲眼看到家暴的那一幕,她也能透过秀芝脸上尚未褪干净的瘀伤想象当时的场景。况且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天都还没大亮,一个女人就要到街头做买卖,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这种事情,在这种男权极度膨胀的小地方,不该是养家糊口的男人做的么?
她几乎不必动脑都能想到,假如秀芝的丈夫发现了这笔意外收入,会是什么反应。
且不问会不会拿去挥霍一空,若是问起来源呢?会不会又给秀芝带去新的麻烦?
那姑娘越想越气愤,只是叽叽呱呱的说,秀芝沉默的听着,忽然死物一样的眼珠子微微动了下。
她转身去后面的笼屉里取了两只洁白可爱的包子,和一大碗八宝粥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对方身前的桌子上,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有些局促又有些忐忑搓着手说道:“还,还没吃饭吧?干净的。”
见那姑娘并不嫌弃,爽快的坐下,秀芝竟有些雀跃起来。
她试探着去对面坐下,那姑娘咬了口包子,冲她伸出大拇指,两只好看的大眼睛弯成月牙。
不知为什么,秀芝突然很想哭,可是她拼命忍住了。
她忍不住去偷偷打量,无比贪恋的看,只觉得对方跟那位摄影师果然是一样的人,只是这么看着,就会让人觉得温暖。
大城市来的姑娘果然不一样,吃个东西也那么好看,秀芝痴痴的想着。
过了会儿,她终于勇敢的打破沉默,笨拙的开启话题。
她问那姑娘几岁了,殊不知外面的女孩儿们都很不喜欢谈及这个话题,只是对方却也很爽快的回答,“28了。”
秀芝蜡像一样的脸上便现出几分惊愕,习惯性的问道:“孩子几岁了?”
却见那姑娘噗嗤一笑,莹润如玉的脸上灿然生辉,“阿姨,我还没结婚呢。”
秀芝越发惊愕,这么大了还没结婚?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插画师姑娘浑不在意的说:“这有什么,我们那里三四十岁没结婚,甚至一辈子当单身贵族的多了去了!”
一辈子不结婚?!这是秀芝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
三十岁还不结婚,不就是老姑娘了吗?家里人能愿意?要是没有孩子,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
那姑娘还在表情平静的说:“结婚就好吗?如果不幸福,还不如不结,自己反而自在。孩子又一定孝顺吗?父母老了不管的案例多了去了……”
一声声,一字字,都像天外来的大铁锤一样狠狠砸在秀芝心上,直接将她几十年深深刻在心底的理念击个粉碎!
幸福,那是什么?
原来还能不结婚?
那姑娘走了,临走前留下一句话,秀芝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紧紧看着自己的亮晶晶的眼睛:
“阿姨,你还年轻,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
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为什么呢?
那姑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小镇的居民竟无人知晓秀芝再一次窥见了外面世界的一角。
有些变化细微,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也许是那些话起了作用,秀芝竟真的没有将钱交出去!
她睡不着,夜里偷偷在内裤上缝了个兜,将那张□□死死锁在里面。那姑娘说了,密码是摄影师第一次为她拍照片的日子,这辈子她死都不会忘记的那天。
第二天是周末,两个孩子都放假在家,一睁眼就要钱买新鞋,丈夫也要钱出去买酒,而这时候家里账面上就只有三两千块。
面对几个大小男人的冷脸和不满,秀芝几乎要本能的将昨天刚到手的钱交出去,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行,不能给,她这么想着。
再一次挨打之后,秀芝一个人愣愣的发了一整天呆,然后对醉醺醺回来的丈夫说:“我要跟你离婚。”
“啥?”
她下意识的抖了下,两片嘴唇也止不住的哆嗦,牙齿咔咔碰在一起,她被打怕了。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梗着脖子,又说了一遍,“我要跟你离婚!”
以前她从未有过类似的念头,只觉得到了年纪就该结婚,结了婚就是人家的人,哪怕死也要死在那里……
可就在刚才,她的心底突然有什么破土而出,就像是沉寂了一整个寒冬的嫩苗,只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便骤然生长,疯狂蔓延!
她不过了,不过了,再也不跟这个男人过了!
结果可想而知,秀芝又被打了,整个脑袋几乎肿了一圈,两只眼睛都睁不开,嘴角满是淤青,身上更是被拳打脚踢无数次……
男人打完之后就骂骂咧咧的回去睡觉了,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不成人形的秀芝。
只是他没注意到,跟以往不同的是,秀芝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沉沉死气,反而亮的吓人,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然扎根!
转眼又到了该出摊的时间,秀芝条件反射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她摸了摸红肿麻木的脸,竟然嘿嘿一笑,又去厨房将自己从来不舍得吃的鸡鸭鱼肉都翻出来,狠狠做了一顿好的,又狼吞虎咽的吃了。
她好像是在寻死。
东西那样多,一顿根本吃不完,但秀芝不管,她就像是不知节制的木偶那样,拼命往嘴巴里塞,扯着脖子用力往下咽,然后再去卫生间吐掉,漱漱口,一抹嘴,回来继续吃。
再然后,她就去拿了户口本和自己的身份证,又包了几件衣服,把所剩无几的一点钱揣在兜里,最后捏捏小腹处硬硬的卡片,脸上浮现出近乎疯狂的光彩。
她就这样出了门,一去不回。
秀芝的男人和两个儿子气的发了疯,最后甚至报了案,但警/方说秀芝是成年人,从离去时带着身份证等物品来看思维也很清晰,显然是凭自己的意愿离家,他们不方便直接插手……
再后来,几年过去了,秀芝一直都没回来,他的男人和儿子也曾在附近几个小县城找过,但一无所获,最后便放弃了,并扬言秀芝早几年就有精神病,现在已经死在外面了。
可又过了两年,却隐约有人说,他们曾在某市的大街上看到过一个很像秀芝的人在卖小吃,只是比记忆中的她白胖了些,脸上也带了真正欢喜的笑容……
每每读到结尾,仇茶就会油然升起一股感动来,仿佛自己亲眼见证了一个不屈灵魂的蜕变。
最初的秀芝混沌愚昧,她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定位到了家庭那一方狭小的天地中,然后为了它可以奉献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