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抿了抿嘴,一副羞于启齿的样子。
她的确羞于启齿,之前,她小日子过了两天都没来,还有些恶心、呕吐,想吃酸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有孕了。
她一面小心翼翼躺在床上安胎,一面让景福请了擅于调理孕妇身体的太医过来,没想到那太医诊过脉之后告诉她,她没有怀孕。
这怎么可能!
她小日子向来很准时的,而且她有孕妇才会有的反应啊。
隆庆长公主就觉得一定是那个太医手段不够高明的缘故,她又连续请了好几个太医,答案都是一样的,全部都说她没有怀孕。
她不死心,想着可能月份还小,再等等,等肚子大了,太医们自己就能诊断出来了。
可没过几天,她出恭时,发现恭桶里一片红汪汪的。
她又是害怕,又是伤心,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她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就这么小产了。
太医再次来到公主府,这一次口风跟之前一样一致,太医们说她没有怀孕,这血不是小产,而是月事来了。
当着太医的面,隆庆长公主就嚎啕大哭起来,天知道,她做梦都想怀孕,可为什么就是不能如愿呢。
想起之前的事情,她又是难堪又是难过,一时就没有说话。
傅卿和也不催她,让她自己拿主意。
过了好半晌,公主才下定决心道:“我想让你帮我看看,我为什么一直怀不上孩子。”
傅卿和有些诧异,诧异之后便是了然,公主跟驸马成亲十年,却一直没有怀孕,的确有问题。
正常的夫妻,每个月怀孕的几率是百分之二十,没有避孕,连续两年未孕,便可以诊断为不孕症。
公主这是十年,她怀疑自己有问题,并不是无的放矢。
傅卿和认认真真问了公主一些问题,又帮她号了脉,她可以确定问题并不在公主身上。
她想了想道:“公主,暂时我并没有诊出什么问题,等你小日子来的第二天,你派个人去告诉我,我再帮你诊诊看。”
“啊?”公主特别的失望,失望中带着几许不悦:“为什么要等到小日子才行,我小日子刚过,岂不是要等足足一个月?”
她气恼地瞪了一眼傅卿和:“你怎么不早说?”
“你早也没有请我来给你看病啊。”傅卿和觉得隆庆长公主真是莫名其妙,不过她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处处退让了,因为她知道,如今是公主有求于自己。
“好了,我知道了。”隆庆长公主不耐烦地摆摆手:“你退下吧。”
“是。”傅卿和福福身,正欲出去,就听到公主说:“景福,你怎么站着不动,还不快送送傅三小姐?你真是越来越没有眼色了。”
景福脸色一僵,躬身道是,然后快步走到傅卿和身边:“三小姐,奴婢送您出去。”
看着景福低眉顺眼的样子,傅卿和摇了摇头,果然啊,恶人自有恶人磨。
景福目送傅卿和登上马车,心里的火气也越来越大,她比公主小五岁,自小就在公主身边服侍,情分非比寻常,今天却在傅三小姐面前连跌了两次跟头。
真是气死我了!
景福怒气冲冲地转回身,到了公主面前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隆庆长公主却很不高兴,气咻咻地坐在椅子上。
景福觉得自己机会来了,她走过去一边给公主揉捏肩膀,一边轻声道:“公主,傅家三小姐医术高超,用药如神,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自打傅三小姐扬名以来,好像还没有她治不好的病,可是今天傅三小姐却没有帮你开药,你说她是不是故意不给你治病啊?”
公主听了,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休要胡说,什么帮我治病?傅三小姐说了,目前没有诊出我的问题,怎么就变成我的病了?说不定是驸马身子有问题呢。”
“可是驸马前头那位不是生过一双儿女吗?若是驸马身体有病,那怎么还会有孩子?”
景福一心想给傅卿和上眼药,说话的时候就忘记了分寸。
公主却越听越怒。
驸马的前妻姜氏以及姜氏所出的一对儿女,一直是梗在她心头的刺,平时不觉得,一旦有人拨动这刺,她心口就扎的疼。
可景福说的都是实话,她就是疼,也要忍着。
景福见公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她连忙跪下来,补救般地说道:“公主,奴婢都是胡说八道的,您与驸马鹣鲽情深,恩爱非常,姜氏跟她所出的贱种算什么呢,驸马早将他们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就算您生不出孩子,驸马也还是会待您始终如一的。”
公主感觉景福不仅拨弄那刺,而且还朝自己心口扎了一刀。
什么叫自己生不出孩子!这是公主最最害怕的事情,只是她生性要强,一直不敢承认罢了,如今被景福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她只觉得又羞又怒,一个耳刮子就重重地打倒景福脸上。
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景福:“好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居然敢咒我生不出孩子来,都是我平时待你太过仁慈,纵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才敢如此口不择言,居然敢编排本公主的不是。”
“来人,来人呐。”公主望着跑进来的几个婆子,指了地上瑟瑟发抖叩头不止的景福道:“把这以下犯上的贱婢拉下去,打,狠狠地打。”
公主发火,骂人打人,是常有的事情,可景福向来是公主跟前第一人,公主要打她板子还是头一回。
从前都是景福助纣为虐,发号施令的,今天居然要打景福板子,那几个婆子愣住了。
何止她们愣住,还有景福也没有想到公主居然会发作自己,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跪在地上跟公主求饶的这一天。
趁着这几个婆子发愣的公主,景福上前抱了公主的腿苦苦哀求:“公主,奴婢知道错了,求公主饶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公主正在气头上,这一口毒气不出不行,她火冒三丈地训斥那几个婆子:“傻站着做什么,快将这贱婢拉下去,打,打三十板子!”
“是。”
那几个婆子,如梦初醒,连拖带拽,将面若死灰惊恐不已的景福带了下去。
出了公主府,傅卿和坐着马车,按来时的路返回,才走了没有多远,马车就被人拦住了。
“傅三小姐,我家主人有请。”
傅卿和掀了帘子,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仆役打扮的人正毕恭毕敬地站在马车前面。
傅卿和问他:“你家主人是谁?”
那仆役有些为难,犹豫着没有说话。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既然要请自己去,偏又藏头露尾连名字都不报,这样的人,自己不去见最好!
傅卿和冷笑一声,对车夫以及李护卫道:“走吧,我还要回去给皇后娘娘制药呢。”
“三小姐。”那仆役这才急了,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我家主人是驸马。”
驸马?
自己不是刚刚才从公主府出来吗,有什么话驸马刚才为什么不说?
不过傅卿和也知道,这些问题,这个仆役是回答不了自己的,她就问:“驸马在什么地方?”
仆役道:“请随我来。”
那仆役带着傅卿和来到与公主府隔了两条街的一个胡同里。
胡同十分幽静,一排单门独户的院子皆是紧紧闭着大门。
那仆役十分警惕,不时回头张望看有没有被人发现。
傅卿和看到他那个样子,不由心头一跳,难道驸马背着公主在外面养了外室?
驸马在公主面前虽然没有到卑躬屈膝的地步,但也是十分听从公主的话的,他应该不会背着公主做这样的事情吧。
不过世事无绝对,男人是否出轨跟平时听话与否关系不大,傅卿和前世就看到一个平素里对老婆唯唯诺诺奉若神明的男人在外面养小三,若不是那小三牵着孩子上门,谁也不会想到那样一个人居然会出轨。
隆庆长公主那个火爆不饶人的性子,如果她知道驸马在外面有宅子,会怎么样呢?
一时间,傅卿和心里存了八卦好奇之心,只想探个究竟。
那仆役带着傅卿和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院子前,三长两短敲了门之后,门才小心翼翼地闪了缝,见来者是自己人,门才开大了些。
站在门口,傅卿和突然生出几许后悔。
驸马做事情鬼鬼祟祟的,万一自己牵扯进去就不好了,好奇心害死猫,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傅卿和转身就想走。
门突然大开,驸马站在门口:“三小姐,请进。”
没想到驸马居然亲自来迎自己,事到如今,傅卿和只有硬着头皮进去了。
第118章 断腕
院子跟公主府的富丽堂皇不同,这院子十分的清雅,厅堂的布置也多是名家的字画,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墨香味,这才像探花郎的居所。
不过如此一来,傅卿和就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金屋藏娇的地方,因为除了书画,几乎见不到其他的东西。
驸马一脸的歉意:“三小姐,情急从权,没有提前打招呼就请了您过来,还请你不要见怪。”
道歉人人都会,你不能一边做错事,一边道歉,做的不妥当,应该去改正,而不是继续做,然后再去道歉。
他跟从前一样稳重儒雅,风度翩翩,还是跟从前一样谦和有礼,可傅卿和对于驸马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有好感了。
“驸马,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驸马脸上露出几分庄重:“三小姐,公主的身体到底如何,于生孩子有碍吗?”
原来是为这件事情来的,傅卿和直言不讳道:“就目前看来,公主身体是没有问题的,公主的脉象很好,应该没有病。”
驸马听了,面色一暗,嘴角微微抿了抿。
这世道就是如此,成亲后,只要不生孩子,只会怪女人肚子不争气,说女人是不会下蛋的鸡,隆庆长公主身份高贵,却依然不得不接受这样的非议。
殊不知,很多时候,也可能是男人的问题。
可是要男人承认自己有问题,这比登天还难!
驸马脸色变得这么难看,是不是也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他身上了呢。
成亲十年未有子嗣,驸马一定也很着急、很难过,傅卿和想了想就道:“驸马,恕我直言,这问题极有可能出在你的身上。”
“我知道,我知道,问题的确是出在我的身上。”驸马的声音有些艰涩,嘴角不禁闪过一丝苦笑:“三小姐,实不相瞒,公主一直未孕,是因为我服用了避子药的缘故。”
啊?
这话太过惊人,傅卿和不由愕然:“你吃的什么药?”
男性的避子药的确有,但是几乎没有安全无害的,很多吃了就要断子绝孙,一生都不能生育了。
驸马脸上闪过一丝凄然:“是棉籽油。”
果然,棉籽油杀精,长期服用导致男性生殖系统不育。
隆庆长公主想要孩子,可驸马却暗中服用避子药,看驸马的样子,他定然是知道棉籽油的害处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这种断腕之举。
“驸马,你让我来,是不是怕我告诉公主她没有问题之后,她会怀疑到你身上?”
“是。”驸马点点头:“如果公主发现问题在我身上这并不要紧,我怕到时候你帮我诊治的时候会查出来是我服用某种药物所致,到那个时候,公主发怒,后果不堪设想。”
“我可以帮你隐瞒,但是你必须要告诉我原因。”
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傅卿和是不会帮他的。
驸马听了,脸上就露出痛苦之色:“我是为了我的孩儿,当初为了护住他们,我不得已将他们送的远远的,可公主并没有就此罢手,她一直耿耿于怀。她没有对他们痛下杀手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没有怀孕生子,如果此时动手,我就绝了子嗣,她怕寒了我的心,就一直在忍耐着。可是一旦她生下自己的孩子,那我的孩子就必死无疑。”
驸马自责、愧疚、难堪地低下了头:“我屈膝于权贵之下,牺牲了自己的前程这都不算什么,我生下了他们,做为父亲,我有责任教育爱护他们,可是我根本护不住他们,我将他们送的远远的,数年不见一面,我连写封信都要偷偷摸摸的,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驸马将脸埋在了手掌里,说不出的无助:“他们成长的路上,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如此,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活下去。”
此刻,他不是探花郎,不是镇国公府的老爷,不是驸马爷,只是一个无奈的父亲。
她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傅卿和默然了良久。
考虑一番之后,她还是决定要帮驸马一把:“驸马,你要我怎么帮你?”
“三小姐,如果公主怀疑我有病,你只需正常号脉,告诉她问题出在我的身上,只求你不要告诉她是什么原因,只说你查不出来。如果公主让你开药,你只管开,至于吃不吃,怎么吃,我自己心里有数。”
驸马双目通红地望着傅卿和,深深一揖:“此事,就拜托三小姐了。”
这点要求对于傅卿和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在傅卿和看来,病人有*权,他有权利选择治或者不治,有权利选择要求医生不告诉别人。
至于公主是君,傅卿和是臣,不能犯欺君之罪这样的话,傅卿和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之前给公主治喉痈的时候她不就骗了公主吗?
驸马送傅卿和出门,傅卿和看着他,就很想问问他,既然你生活得这么不开心,何必还要如此讨公主欢心?公主喜欢你的好皮囊,你刮花了它就是。公主喜欢你百依百顺,你跟她反着来,让她厌恶了你就是。或者硬气一点,直接告诉公主你不喜欢她就是了。
面对胁迫,有的人选择的虚与委蛇活下去要紧,有的人选择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自己不是驸马,没有经历过他的生活,无权说三道四,最终,傅卿和只叹了一口气,上了马车。
马车上了鼓楼大街,没走多远就骤然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个青涩、焦急的男子的声音:“三小姐,马车里面是傅家的三小姐吗?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傅卿和听了,不由心神一凛。
她是个大夫,别人求她救命,多半是病人危急到一定程度了。
她想也没想,豁然撩开帘子,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浆洗的发白的直裰,焦急又无助地站在那里。
见帘子撩开,那少年慌忙走上前来道:“三小姐,我叫傅锦信,住在西赣儿胡同,我弟弟病得很重,大夫都说没救了,我听说您是再世华佗,医术高超,我想请你救舍弟一命。”
他目光恳切地望着傅卿和,眸子里说不出的焦急。
一上来就自报家门,虽然着急却一点礼数都没有失,傅卿和对这个少年就有了几分好感。
他很瘦,正是抽条的年纪,个子也很高,穿的衣服有些大,框框荡荡挂在身上,显然是别人淘汰给他的。
衣服虽然不合身,很旧,却浆洗的干干净净的,袖子口补了补丁。
住在西赣儿胡同,又姓傅。
傅卿和就问:“你是哪房的?”
傅瑾信道:“三小姐,我父亲是傅家七房的大老爷,我在族里排行行三。”
原来他真的是跟自己一样都是傅家的子孙,傅瑾信,他是玉字旁,也就是说,他跟自己还是同辈。
“那我叫你信三哥吧。”傅卿和就道:“既是你弟弟病了,那我就去帮你看看。”
“真的吗?”傅瑾信先是不敢相信,接着大喜着给傅卿和行礼:“谢谢你,三小姐,谢谢。”
弟弟有了活路,他神情激动,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信三哥,你快上来吧,既然病情紧急,我们还是快些比较好。”
“我?”傅瑾信愕然地指着自己,一副没有想到的样子。
傅卿和道:“是,都是自家兄妹,事急从权,没那么多好避讳的,你快上来。”
“既如此,那就多谢了三小姐了。”傅瑾信再次从傅卿和施了一礼,这才登上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他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正襟危坐,不敢抬头打量车内的装饰,更不敢去看他的对面的傅卿和。
因为坐下来,露出了他衣摆下面的鞋子,傅卿和看到那鞋子依然破了,大脚趾都露了出来,她心里有些了然。
他穿得这样寒酸,坐进了这么豪华的马车里面,有些窘迫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傅卿和心里不由就有些好奇,看他说话举止言行有度,彬彬有礼,应该是个读书人,又是傅家的旁支,按道理应该不会这么穷才是,怎么会贫瘠到如此地步?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傅卿和就问他弟弟得了什么病,有哪些症状,之前的大夫是怎么说的,开了哪些药。
傅瑾信一一回答,越听他说,傅卿和越觉得他说话有条理,是个稳重不浮躁的少年。
西赣儿胡同与周围的几个胡同里面住的几乎都是傅家人,马车停了下来,傅瑾信先下了马车,然后站在一旁等候傅卿和。
傅卿和下车的时候,就看到隔壁院子里有一个体胖面白如元宵一个圆溜溜的中年妇女伸出头来探究地打量自己。
她的眼神上下来回将马车、傅卿和以及半夏还有李护卫等人看了个遍。
傅家旁支已经没落了,或者说,整个傅家,包括傅卿和这一辈的嫡支其实也已经没落了。
只不过傅卿和这一支有之前老侯爷挣下的身家,所以,家底厚,而这些旁支,早在几十年前就没落了,如今更普通人家没有两样。
安静的巷子里突然来了人,还坐了这么华贵的马车,带了仆从,有人好奇也是在所难免。
傅卿和冲那胖胖的妇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谁知那妇人却“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第119章 兄弟
傅卿和面露询问地望着傅瑾信,傅瑾信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却什么都没有说。
“三小姐,请进来吧。”
院子很干净,是真的很干净,光秃秃的,除了房子之外,几乎一丁点的装饰物都没有,没有花鸟、没有树。
等进了屋子,傅卿和就更诧异了,她见识到了什么叫一贫如洗。
屋子里也干干净净的,中堂内居然什么都没有,只空空如也的一间屋子,墙上留下了或方或长的印记,可以看出主人之前一定在墙上挂了很多字画。
左手边的内室里面,只席地放了一块木板,木板上铺着薄薄的被褥,一个小男孩身上盖着一床崭新的厚被,小脸通红,还抽搐不止。
傅卿和知道,这个就是傅瑾信的弟弟了。
傅瑾信赶紧走过去,蹲在弟弟身边,焦急心疼地唤着:“瑾仪、瑾仪,快醒醒,快醒醒。”
傅瑾仪根本听不到哥哥的呼唤,他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傅卿和一把拉过傅瑾信:“你这样是唤不醒他的,你起来,我来看看。”
诊过脉之后,傅卿和就断定傅瑾信这是得了小儿惊风之症。
“你弟弟是不是还腹泻?”
“是,是腹泻。”傅瑾信重重地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你有什么法子?”
“你弟弟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你之前不请大夫?”傅卿和道:“他这是小病拖成了大病,快,去买抱龙丸来,立马给他服下。”
“哦,好的。”傅瑾信口中答应了,脚步却并不朝外挪。
“你怎么不去?”
傅卿和的质问刚刚出口,就见傅瑾信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应该是没有钱,他们穷成这个样子,家里能当的估计都当了,哪里还有钱买药。
傅卿和环顾了一下屋子,就转身对站在身后的几个人道:“李护卫,你腿脚快,你赶紧驾了马车去买药,信三哥,你跟李护卫说一下,离这儿最近的药铺在哪里。”
“药铺很近,出了胡同拐上大街口就是。”傅瑾信顿了顿,红着脸道:“三小姐,我没有钱买药。”
“我知道。”傅卿和不以为意道:“所以,我让李护卫去。你快去吧,救人要紧。”最后一句,却是对李护卫说的。
李护卫转身去了。
他出门没有多久,一个身材佝偻的仆妇就走了进来,她穿着打着补丁的灰褂子,手中拄着拐杖,神色哀戚,一进门就伤心地哭了出来:“三少爷,都是我没用,我没有借到钱,这可怎么办?”
傅瑾信赶紧上前去握了她的手,扶着她坐在靠墙的泥墩子上:“黎妈妈,你快别难过了,我请了棉花胡同的三小姐来给瑾仪治病,你放心,瑾仪会没事的。”
说完,他歉意地回过头来对傅卿和等人道:“这是黎妈妈,是我母亲的乳娘,年岁大了,眼睛不好使,请不要见怪。”
傅卿和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黎妈妈却很激动:“真的吗?三少爷,你真的请了三小姐来给四少爷治病?”
黎妈妈说着,就拄着拐杖激动地要站起来,傅瑾信一把按住了她:“是真的,是真的,三小姐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你千万别吓到人家。”
“好、好、好。”黎妈妈说着老泪众横:“只要她能治好四少爷的病,我给她立长生牌位,天天磕头烧香供奉她。”
“信三哥,我看令弟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不早早地请大夫?就算你没钱,难道族长也不管的吗?”
不怪傅卿和诧异,这里住的毕竟全部都是傅家的人啊。
黎妈妈气愤地说道:“管啊,怎么不管,可谁要是敢接济咱们,二太太隔日就要到人家家里去闹的,二太太跟阜成门大街的四夫人交好,仗着四夫人的势,谁也不敢得罪她。”
“那二太太为什么要如此针对你们?”傅卿和目露怀疑地望着傅瑾信。
傅瑾信长长地叹了了一口气,无奈道:“为着这片祖宅。”
“去年,二太太亲生的儿子大少爷要成亲,觉得地方太小,非要让我们三少爷四少爷住到厢房去,将正房让出来给大少爷做新房,可房子是大老爷大太太居住的,怎么能让给别人?”
黎妈妈叹了一口气,又伤心地哭了起来:“三年前,大老爷与大太太过世之后,二太太就以两位少爷的长辈自居,但凡是二太太看上了屋里的什么,从来都是问也不问拿了就走,两位少年年纪小,老婆子我不中用,没有照顾好两位少爷,对不住大太太临终的托付。”
傅瑾信拿了帕子给黎妈妈擦眼泪:“妈妈,你别哭了,你的眼睛就是这样哭瞎的。”
傅瑾信转过身来对傅卿和说道:“都是我没有用,护不住弟弟,因为我不愿意让出房子,从那之后二叔看我就颇为不顺眼,二婶婶更是三天两头来找麻烦。前几天,二叔还要将瑾仪过继给九房的一个孤鳏的族叔,因为我以命相挟,这才作罢。”
傅卿和听着,就叹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自己之前在武定侯府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没想到天底下比她艰难的人要多得多。
她不由想到隔壁院子探出脑袋窥视自己的那个白胖的中年妇人,傅瑾信口中的二婶婶就是她?
说话的功夫李护卫已经买了药回来,抱龙丸是成药,不需要熬,直接服用即可,傅瑾信就用粗陶黑釉碗装了水,喂傅瑾仪吃了下去。
傅卿和坐在门板上,扶着傅瑾仪,却听到傅瑾仪身上盖的被子哗哗作响。
她用手一摸,心里不由一顿,这被子居然不是棉花的,而是麦秸填充的,怪不得厚厚的还很崭新。
这两兄弟居然贫瘠到如此地步。
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我说,信哥儿,你想好了没有,你若是点了头,我立马去请大夫个给仪哥儿治病,你若是不同意,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仪哥儿病死了。你口口声声说疼仪哥儿,难道你宁愿看他死也不愿意过继吗?你这样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
冷嘲热讽外加挖苦,这个人想来就是七房的二太太、傅瑾仪兄弟的二婶婶了。
傅卿和闻声抬头,跟她猜得一样,来人果然是隔壁的那个白胖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