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兮点了点头,笑道:“还记得沈家山庄里的那个黑衣人么?”
“记得,如何不记得——”她顿了一下,恍悟,“原来是她?”
“怪不得我说她的身手套路怎的如此眼熟。”说到后面,她不禁笑叹,“要是那时早跟你说就好了,可惜一直忘了。”
“木晴……”宿兮轻笑着唤她。
“嗯?”
黑夜之中,他依然目光执着地看着她的方向,极尽温柔的开口道:
“等此间事了,我们就去伏雪镇住一段日子,你说
好不好?”
“好。”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笑盈盈的回答,寂静中,那笑声分外的温暖,“那时候许是春天了,我记得镇子门口临水有几株桃树,想必花开的时候一定很漂亮,要是错过岂非可惜。”
“你喜欢就好……”后面的话,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有些踯躅,还有些忐忑,
“我想……以后,能同你一起看山玩水,游遍大江南北,吃尽天下美食,认识许许多多的人。
闲时可以寻个清静的地方住下,等有了兴致也可以叫上小燕他们一起去热闹的地方走走看看。
待到时候有了孩子,还能教他们读书写字,练剑练刀,过年的时候,还同现在一样,回来瞧瞧爹娘……”
说到这里,他蓦地涌上一丝涩然:“不过,我是个瘸子,不晓得到时候会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一直在想,万一有哪一日,你嫌弃我了,我又该怎么办?”话里听得出他很茫然,甚至还带了几分畏惧和担忧。
屏风之后,看不清他的轮廓,只有这个时候,才让她觉得以往的一切抽丝般的疼痛和小心。原来他们都是行在薄冰上的人,担忧以后会不会有以后,担忧过去又是不是永远成为过去。
不知道当很多年过去,她是不是会后悔,不知道现下勾勒的美好,是否只能是笑谈。
有些事情,是命中笃定了的。
而她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想要兴复的家族已经舍弃了她,抚育她长大的师父已经同她分道扬镳。
她一无所有,也不晓得今后撑着她的那份信念将会是什么。
或许,上天安排了一次相逢,就敲定了她往后的一切。
既然左右不了,那便只剩接受。
远远的,又是一声惊雷落下。夜来风雨。
春天……兴许,就要来了罢?
*
步家早些年也在江湖上混过,论起藏书,竟有不少是武功招数,兵书甚至不如。
自小父亲只将《定魂剑谱》交予他,让他好生练习,别的内功心法也练过一些,不过家中的藏书房他却并不怎么来。
此番因得十三猫的事情,步云霄起了个早,一头扎在书堆之中,想从此间寻到同当年有关的蛛丝马迹。
毕竟时间距离久远,想要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实在太过困难。
不知不觉已近晌午,他合上手里的书,起身放回书架。刚欲步出门,不想手边忽而碰到一个木盒,听得一声闷响,似有什么掉落出来。
步云霄低头一看,是一本略有泛黄的册子,他弯腰拾起,粗粗翻了几页,只是几页却深深令他一愣,继而又定睛仔细看了数页,他双目震惊不已,还未从此中缓过来那门口就有下人来传话。
“二少爷,大公子回来了,总管正叫您去前厅一趟……”不等他
落下尾音,面前就唰唰一阵风起,没看清是什么名堂,待得揉眼凝神瞧过去时,房里已不见步云霄的踪影。
走廊旁边的花丛被他飞快的身形摇得花枝乱颤,落叶纷飞,步云霄捏着手里的册子,眉头紧皱,大步朝前厅的方向行去,底下的人见得他脸上表情自也不敢多问什么,不消片刻他已然立在那大门处。
厅内正有人背对着负手而立,旁边的总管刚吩咐着下人摆好碗筷,一瞧他进来,不由笑道:
“小少爷来了。”
厅内那人闻得声音,方慢慢转过身,眉宇间英气十足,竟同步云霄有七分的相似,他面容平静,瞧不出悲喜,只对他淡淡道:“来了?”
步云霄嘴角微微抽动,几步上前,朝总管道:“你先下去,我有事同他说。”
斜眼看了看对面人的表情,总管方垂头应下,带上门退了出去。
白日里尚没点灯,仅外面的日光洒进来,愈发显得屋内幽暗。
那人往桌边一坐,信手端了茶杯浅酌,也不看他:“你吃火药了么?这算是同兄长说话的语气?”
步云霄不答,只将手里的册子扔在桌上,那书册摊开而摆,上面密密写着的皆是江湖人士的名字,其中已有大半被叉掉。
“这个东西……你如何解释?”
那人懒懒地扫了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我道是什么。”他说罢,站起身,伸手收了那册子,随意翻了几下。而后抬眼看向步云霄:“如你所见,就是这般。”
步云霄显然有怒意:“你们,滥杀无辜?!”
“哼。”对面的人冷哼出声,把那册子往旁边一甩,双手环胸,眯着眼睛看着他,“怎么?以为你混了几年江湖,就成了江湖人士了不成?你可别忘了,你是将军府的二少爷,不是那武林里头打打杀杀的步云霄。
爹不管你如何在江湖上闹,可并不代表你能来插手他办事。”
“这件事,是他一手操办的?!”步云霄微微一惊。
“不全算。”那人挑了挑眉,“这是上面的意思,官家要诛杀武林中人,爹在其中不过充当的是刀刃角色,圣上的旨意,难道他敢不从么?”
他皱了眉:“为什么?”
“为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你岂非不懂?江湖不是不能有,只是江湖太大,他坐在那位置上也会觉得心里不安。没有将一切都揽在手里,这种感觉……尤其,还是这么一个掌控天下的人,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么?”
步云霄张合嘴唇,却没道出一句话。
他知道自己无话可说,只是袖下的拳头早已握得狠紧。莫非,只凭一句话,那么多人都必因此而死吗?治国平天下,治国平天下……
这个理由,无论怎么想都太过牵强,但他
又着实无能为力。若说是方坤,横竖不过是让他死,可是现在,竟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他还能说什么?
见他许久不言,那人又抿了一口茶水,瞥了瞥他:“想明白了,就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步云霄仰头看他:“你们还打算杀多少人?”
“不知道。”那人放下茶杯,无所谓地笑笑,“你莫不是想当英雄?省省吧,说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最后指不定还得被人家追着打,至于么?”
没有理会他的话,步云霄忿忿地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刺目的阳光骤然照进来,映得那茶水莹莹泛光。
*
上元时节,满城花灯如昼,北面的江陵府上两楼悬挂着方圆丈许的大灯,明亮得仿若日月,城墙上,流水一样泻下一串的灯盏,流金溅玉般绚烂。
湖畔岸边的树上彩灯万盏蜿蜒似蛇似龙,一街的繁华,到处是喧嚣热闹,人群欢笑,百家争辉。
时候虽不晚,宿岳已掌了灯在床上躺着看书,铜镜之前,正有丫头在给夫人卸钗环,闲聊之间不觉提到陶木晴。
他看了看外面绮丽的灯光,嘴里不悦道:
“兮儿又带她出去了?”
“是啊。”后者并没读出他语气里的情感,反而抿嘴笑道,“年轻人,就是爱看这些玩意儿,让他们出去玩耍一下也好。”
“没出息。”宿岳总结着归纳了一句,狠狠翻了一页书,“大丈夫若非是死于战场,千古流芳,那就该忠于朝廷,有个一官半职才好。成日里在江湖上走走跑跑,算个什么意思?”
那一面的宿夫人不以为然地摇头:“兮儿本就命苦,你叫他怎么上战场?再说了,当官儿又有什么好的?好官被人害,贪官被人骂,我倒觉得如今孩子这样,方是最好的。”
“你就是护着他。”宿岳叹了口气。
“这话怎么说?”宿夫人微微偏了头,“你自己不也没混个官职出来,也没死在战场上,凭什么我孩儿就得死,得当官?”
“我……”宿岳自认自己说不过她,只得闷闷低头看书。
丫鬟仔细替她卸了妆,打了水梳洗一番,这才扶她上床休息。宿岳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当真要兮儿娶那么一个丫头?”
“怎么?”宿夫人翻了个身,有些奇怪,“哪里不对?”
“倒不是说不对……”宿岳叹了口气,“论身份,她实在配不上咱们家孩儿太多了。我是怕他委屈。”
“这算什么话?”后者听着就觉得好笑,“他要是委屈,还能同意娶么?身份又怎么了?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也不见你地位多显赫,何况,咱家现在要什么没有?我就向外人声称,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朋友,不就得了?”
“
婚姻大事,怎么到你口中说得就这么没头没脑的。”宿岳索性关了书,扔到一边,头疼地拧了拧眉心。
“你就是爱往偏处想,就是一个小事儿都能扯到生死攸关的地步上头去。当了一辈子商人,都整出怪病来了不是?”她说罢也懒得再搭理他,合目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似乎是最后几个伏笔了……
其实前面已经有人猜中了,表示我一直在狗血,从未被超越……囧囧的捂脸。
在此,感谢【何日君】的地雷【妹纸,你扔的地雷好多啊!表示我觉得好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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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爆的是?……小步?
【此图仅供参考,不影响YY】
【此图来源于:萂包子】
☆、【一世情牵】
一湖的水被映得波光粼粼,花灯悠悠荡荡,歌行满路,宝马雕车,大街小巷,人来人往。
陶木晴慢慢推着宿兮在街上走,路边有几个卖花灯的孩童过来,笑吟吟的提着花灯问要不要买。宿兮含笑着摇头,想了一会儿,又摸出几个香囊递给他们。
“是什么?”待得见他们走远,陶木晴才俯□来好奇道。
“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罢了。”宿兮简单的解释,展开扇子来,轻轻抚了抚扇面,继而又抿唇一笑,问她,“可有觉得,这个场景很是熟悉?”
陶木晴走了几步,停下来,当即就想到:“你是说,在琴天城的时候?小花灯会么?”
宿兮不觉叹了口气:“当初说好了等上元时候带你去汴梁城看花灯的,可惜,终是没机会。”
“不妨事。”陶木晴不以为意地笑笑,伸手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以后日子那么多,还怕看不够?且,如今江陵的花灯也不差啊。”
闻言,他唇边突然间浮起一丝狡黠地笑意,摇头道:“一会儿,还有可看的玩意。”
不解他话里的意思,陶木晴刚想细问,就听得周遭一片喧哗的声音,旁边站着的一个人兴冲冲着将自家孩子抱在肩头,那孩子不由拍手笑道:“是花灯!好多花灯啊——”
她微微一愣,抬头看过去,正见得无际的天幕中,百余灯盏徐徐升起,淡白色的灯光透过外面的糊纸散开在四周。隐隐见得那纸上画着的白鹤展翅飞翔,黑色的墨在白色的光芒映衬之下格外的显眼。
陶木晴一瞬就认出,这图画竟同她绣在宿兮身上的是一模一样的。生疑吃惊间她怔怔转头看向宿兮,后者已从身后的叶总管手里接过一盏白鹤雕花灯,摸着灯盏四角上挂着的小坠子,浅笑道:
“那日听你说喜欢,我才想到自己送你的东西并不多,亲手做的更是少。就一直惦记着这个,其间有太多事情阻扰着,等着你走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是闲得紧……”
身侧的叶总管已是忍不住笑着插嘴:“陶姑娘就收下吧,咱家少爷可是天天都在做这个,那一百多盏花灯,皆是他一人所制。你也知道大病初愈那几天,身子都不大好,这等心意,咳咳,别怪老仆多嘴,咱们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宿兮瞥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陶木晴,手往前倾了倾。满街的灯火将她脸上照得绯红,红玛瑙一样的颜色。
陶木晴提了那花灯在手,仔细地凑到眼前看。对面的宿兮忽的朝她一挑眉,低声问:
“这就算答应了,做宿家少夫人么?”
“什么?”她不解其意,“几时的事情?”
宿兮慢吞吞地握拳在唇下,轻咳了一声,“这是我们的家的习俗……”
“去!”陶木晴笑着推了推他,“
你少唬我,谁信呢。”
宿兮一面摇着轮椅往前走,一面又回头朝她笑:“你反悔不得的,木晴。”
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
叶总管缓步跟在这二人身后,听得那谈笑不断,自己嘴角也浅浅的勾了起来。
元宵……当真是个好节日啊。
*
亥时,街上的喧闹散去了不少,远处闻得几声犬吠。巷子里安安静静的。
推着宿兮往宅子方向走,大约是因得玩累了,只听得陶木晴轻轻说话,他在轮椅上含笑着静听。
刚抬起头时,陶木晴却怔住。
石阶上的黑衣人抱剑而立,下巴上略有青须,双目微带血丝,眸中染着一股浓浓的,化不开的愁绪,正是步云霄。
对面的树上,十三猫一脚悬空荡着,皱着眉深深看着他。
四目相对,陶木晴顿然停了步伐,半晌无语。
宿兮淡淡地扫了一眼他,随即视线又落到陶木晴身上,眉峰轻拧。
约摸是察觉到气氛不对劲,身后的叶总管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小心翼翼询问:
“这、这位是?”
宿兮收了扇子,语气不温不火:“是步大将军的二公子。”
“哦……”似乎没听说过同此人有什么来往,叶总管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见得他踏前一步,定定地望着陶木晴,闷声开口道:
“我有话同你说。”
对那日夜里的情形,她实在是不能释怀,故而垂下眼帘,没有答话。
“木晴。”他说着又往前迈了一步,却惊得陶木晴往后退。这一刻,他眼底里伤痛无比清晰。
宿兮看在眼中,心里只暗叹了口气,仍旧儒雅笑着:“步大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么?”
“先生这话岂不是说笑么?”十三猫不知几时从树上窜了下来,也是笑容满面地望着他,“人家都说了是有话‘同她’说,都能当着大家的面了,那这话不是白问?”
听他此言,宿兮也不恼,恍悟般点头:“十三大侠说的是。”他偏头看着陶木晴:“你和他谈么?”
“我……”陶木晴只是把头别的更远,手不安的放在胸前,许久才道,“我想,还是不谈的好。”
明显看得步云霄的黑瞳里深深黯淡下去,宿兮抿了抿唇,故作无奈地笑道:
“你看,她不愿谈。”
“是很重要的事。”他急急解释,又有些慌张地补充,“……和你有关,和你师门也有关系。”
她脸上这才有些动容,转头去看他:“是什么?”
旁边的十三猫忽然嗤笑一声,双手环胸,四处打量:“都这个时候了,在外面谈话会不会太冷了?既是宿先生府邸,能否请咱们喝杯茶,歇歇脚啊?”
宿兮斜目瞅了瞅陶木晴的表情,方扯了扯嘴角,略一拱手:“这
是自然。”
“少爷,要安排客房么?”
“备下去吧。”他又道,“现下很晚了,记得叫他们手脚轻一点,别吵醒了老爷夫人。”
“是。”
“还有,在花厅准备些糕点茶果,等等我们就过去。”
“是。”
茶水沸过两次,一个小厮淋了杯,另一个将滚烫的清茶倒上,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宿兮慢慢捧了杯子在手里暖着,抬起眼皮来问他:
“依步大侠的意思,沈家山庄的血案,英雄府的黑衣人还有近日安龙寺的大火,都是朝廷暗中策划的么?”
他点点头,不语。
宿兮低头啄了一口茶,“那步大侠可知道他们下一步会作甚么么?”
他动了动嘴角,继续摇头。
“听你说,是步将军设的计?他难道就没有告知与你?”
“这也是我无意中发现,在此之前,家父并未对我提及。”
如此说来,当初他于江湖册上看到的,那年朝廷围剿英雄府,后步大将军出面摆平,定然是与这个有关。
陶木晴想了想,忽然觉得奇怪:“步大将军是怎么和方坤扯上关系的?据我所知,方坤在此之前皆是一心一意处理江湖之事,把黑鹰城也管得井井有条,地位武功,他都有了,为何反倒帮着朝廷屠杀武林人士呢?”
宿兮放下茶杯,“我想,恐怕和那次围剿英雄府脱不了干系吧。既是步大将军出面平息战乱,那当日,他必然和方坤说过什么,故而改变他的想法,我想……会不会是招安?”
“招安?”十三猫捡了个白果糕扔进嘴里,大口咀嚼,“他那厮还想当官么?”
宿兮轻叹了口气:“现在知道这些,用处也不大了。如今武林之中死伤大半,元气大伤,恐怕朝廷也准备是要收手了的。”
“那往后怎么打算?死的人,就那么让他们死了?”陶木晴唯觉可惜,“对方是官家,闹得最厉害不过鼓动大家起义造反。可是那样又有许多人会死,且城中百姓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加之武林中人毕竟皆是莽夫,论行军打仗又如何及得过军队?
江湖的势力本就是分散在各地,并不团结,哪里比得上朝廷那么多人。当年陈胜吴广二人的例子也在,便是揭竿,到了后面,又会有不少人见利心起,自乱阵脚。”
“嗯。”十三猫捏着一块软糕,点头称赞,“说得对理。”
“依我之见。”宿兮看着众人道,“这件事,目前还是先瞒着为好,当务之急是找到方坤。”
十三猫打了个响指,“你是说,断了朝廷同江湖的联系?”
“朝廷应当不知方坤这一个眼线,不过现下他是最大的那只鸟。再者,武林里已经传遍了他还活着的消息,生擒他先给众人一个交代,稳定民心也好。”
十三猫不觉皱了皱眉,抬头盯着他:“你这话的意思……是打算把一切事情推到方坤身上,对于朝廷就只字不提?然后让武林同道以为,策划这些事的都是方坤一人所为,故而欲避免某些人借势起义?”
宿兮微微一笑:“正如十三大侠所言。”
“这法子好是好,不过你能担保朝廷就此收了手?”
“这个问题……”宿兮扬眉朝步云霄看过去,唇边的笑意淡了下来,“我想步大侠应当会帮忙的,是么?”
那边的步云霄蓦地浑身一震,似乎才回神过来一般,抬眼间目光从陶木晴脸上划过,又立即挪开,艰难的喑哑出声:
“是……”
“既是如此,详细之事待我仔细思索之后会再告诉你们。”宿兮漫不经心地望了望陶木晴,继而道,“两位的客房我已吩咐下人备下,时候不早还请歇息。几日后,我们再启程去安龙寺。”
“好。”
*
今夜无星无月,无风无雨。
青烟幂天,缠缠绕绕,凉露浸透衣衫,打湿了袖摆。
陶木晴站在门外,静静地垂头瞧着自己的鞋尖,耳边的青丝垂下来,遮了她半边面容,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
倚栏靠着那个人亦是尴尬地将脸别到别处,背后的古剑在夜色下神秘莫测,像极了初见时的感觉,玄黑的衣衫,玄黑的剑,玄黑的语气和表情。
隔了许久许久,陶木晴才立直了身子,慢慢侧过身,“你若是没事,我就先……”
“别走。”
话还没道完,步云霄就打断她,嘴唇微微泛青,低声道:
“我……我知道,那日……错在我。”
陶木晴眉头动了一下,犹豫片刻,忽然仰头对他一笑,甚为爽朗道:
“其实,我过后想了想,那日或许你当真是喝醉了……现在你道了歉,我也不是那么一个不讲道理,斤斤计较的人。咱们就还能像以前一样,做挚友,不是吗?”
“可是我……”他眉宇间的失望骤然倍增,话到嘴边,哽咽,咽下,又提及,“可是我,是真心的……”
听得她再度低下头,幽幽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就不能……做朋友吗?”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步云霄移步挪到她面前,看着她脸上的郁结,口气里几乎是带了央求。
“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机会……”
她满心满眼,满世界都是宿兮,从来都没有一个地方,一个位置,哪怕是小小的一点,是留给他的。哪怕他做了再多,都无济于事……
“我也很想啊。”他讷讷的听她无比难过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陶木晴闭上眼,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知道你为了做了很多,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曾在心
里想过,这么好的一个人,若是我往后伤了他该怎么办?
可是我没法真真实实的待你啊。”她仰头。
“比起这些,我更做不到的,就是欺骗你。所以……很抱歉。”
世间男女,若不能在恰好的时候,恰当的时节相遇,一切便都是枉然。哪怕有痴情痴心,有舍生舍命,终究……无法强求。
胸口处的疼痛和抑闷,铺天盖地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头一遭,听得她说这些话,以往,他只当她不知道,他可以借此安慰自己,也可以借此将自己麻痹。当眼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竟然,连骗一骗自己……都做不到。道出来的理由,又那么让他无话反驳。
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无形无色。
“小步。”她慢慢迈了步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必会遇上一个真心待你的人的,她此刻定在某个地方,某个角落,等待着……”
空气凝滞了须臾,片刻之后,觉察到她放在肩上的手慢慢滑下,然后,转身。
他心头猛地一颤,不自觉就扣上她手腕,陶木晴站在原地喟叹,缓缓抬了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扳开,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幕清寒依旧,只是风声凌乱,一声紧过一声,钝刀一样的,搁在人的皮肤上。
生疼的厉害。
天边的云团渐渐被风吹开,一川夜月光流渚,江陵城内寂静无声,先前的热闹沉寂下来,街上的更声敲过,地面有几枚落叶卷起。
那树上坐着的白衣人低头望了望树下长久矗立的少年,终究是无奈,举起酒壶醉饮一口,抬头看着那一月的清辉,皎皎苍茫。
作者有话要说:
千山万重
马踏人无踪。
都说意气年少
那信繁华倥偬。
忆当初落花流水中
看不完闲情几种。
一场白云
千载浮苍穹
任谁知亦有戎马英雄。
散了旧时面容
浩浩长空
独步九霄行匆匆。
负剑踏一地白雪消融
几弹指此世已终。
再回首
一发霜染九天重。
静葬剑冢。
(小步主题歌词)
☆、【鹿死谁手】
正月十五一过,武林中紧张的气氛再度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