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灵夕呆望着火光后的钟晨煊,竟痴了片刻,好像一直以来,他就像个太阳一样,用自己的光彩跟热量,带给自己绝对的安全感。虽然用太阳来形容一个人感觉很傻,可钟晨煊的确就是一个如同太阳一般的男人。跟着他,再是艰险,早晚也能看到只有胜者才能看到的地平线。
对于钟晨煊的果断行动,连胤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担忧或者欣赏,都没有,他看着这个昔日老友的后裔,嘴角浮过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身旁的鎏野便没有他这个主人如此淡定了,恐怕是不习惯这九焰地火过猛的光亮,它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滑稽地遮住了双眼,口里颇不习惯地呜呜直叫。
罗德握拳站在火焰前,咬牙道:“钟晨煊,你若敢动她一根毫毛,我便要你在乎的人死无全尸!”
他伸出右手,手指在空气里看似胡乱地划了几下,又朝腰间一摸,竟抽了一把长约三寸的短匕出来,银光犀利,寒气透人。但见他的蓝眸中霎时钻出两道杀气,带出的寒意竟丝毫不比他手中的利刃逊色。
“留神!”
连胤刚将古灵夕拖到身后,那匕首便迎面飞来,速度之快,在空中化作一道肉眼无法追上的光线,目标直指连胤的心口。
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拿一把小小匕首去攻击堂堂冥王,这件事本身的可笑程度有多么高。但是罗德偏偏这么做了,看他的神情,颇有豁出一条命的架势。可是,一把小匕首,能掀起多大的风雨呢?
匕首的速度很快,连胤出手更快,在刀尖距离他的心口半寸之远时,曲指轻轻一弹,一个半透明的光圈自他指尖扩散而出,如盾牌般挡在了匕首前头。只听铿一声,匕首被连胤指上的力量弹开老远,在空中划了一个抛物线后,直落在古灵夕脚边,深深插进土中。
“站这儿别动。”连胤头也不回地对古灵夕说了声,旋即右手闪电一挥,再举起时,一把雪光涟涟的长剑已然握于掌中。
见他亮出了武器,罗德冰盖霜罩的脸上虽然没看出些许畏惧,脚下却下意识退后一步。或许,在他的计划中,冥王再是强大,终究少了魂魄,且一路耗费灵力元气,到了现在,能够与他这个养精蓄锐的旁观者势均力敌,已算他走运。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撇开心中那层对冥王天生的敬畏不谈,连胤本身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地方了吧。
认识连胤这么长时间,今天是古灵夕第二次见到他使用武器。那把白光胜雪的长剑,映照着连胤逆风翻飞的衣衫,以笔直得不多用半分距离的精准度,朝罗德的眉心刺去。然,连胤体内透出的不止是杀气,更是排山倒海压倒终生的震慑之力,雪剑的剑身在急速而行的过程中,竟亦真亦幻地洒出漫天雪花,从他掌下生出的力量,形成阵势不可小觑的气流,将看似轻柔的雪花卷裹成狂烈的雪暴,汹涌而出,风卷残云地朝罗德扑去。
见势不妙,罗德脚下一用力,顿时身子一轻,像只灵活的鸟儿般跃到半空,连胤独有的剑气擦着他的脚底冲出去,与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的九焰地火撞在一起,轰一声巨响,雪花与火焰如同两股巨浪纠结成一股,冲起半天高,连漆黑的夜空都被这一冰一火产生出的光亮染得如同白昼一现。不止天空,整个空间都为此重重摇动了两下。
“呵呵,连胤,你出手这么重,想要我的命么?可惜,出剑不够准。”罗德的黑衣被向上冲来的气流掀得飞动而起,似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托着他的身体,让他以最佳的角度俯视地面上的一切。可是,他这句话刚一出口,眼中却擦过一丝异色,一直隐隐透着股不屑与傲气的身体,凝固在了空中。
碧如翡翠的血液,从他的腹部渗出,一滴一滴落下地来。
对他来说,时间就像他的身体一样,在这个时候凝固了。
“你…”罗德捂住腹部,绿色的血液却顽强地透过他的指缝涌出来,连带着他的平衡,也像从这伤口泄漏出去一般,将他从空中重重摔回了地上,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呛出,其状颇为狼狈。
连胤将雪剑一挥,以旁人看不清的动作让这把不轻易示人的武器消失于掌中。望着躺在地上的罗德,连胤冷冷道:“你的心机完全可以算尽世间所有人。”他顿了顿,轻叹一口气,“可是,你犯的最大错误,也是最不该犯的错误,就是忽略了我的身份。我并不属于这个‘世间’,你的处心积虑,对我没有威胁。为何你一直不明白这一点呢?”
方才剑气与火焰相撞的地方,深黑的泥土上被气浪刨开了一个大坑,缕缕白气并排升起,滋滋有声,并且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像一堵正在慢慢消失的白色墙壁。
钟晨煊一手抓着尸女,一手扇开眼前阻碍视线的白气,从后头快步走到连胤面前,像打量个怪物似地看了他半晌,说了一句:“你这家伙还真阴险!”
“急中生智而已。”连胤笑笑,松了口气,“一早便知道,只有找到你做我的帮手,才能彻底对付这个麻烦的旁观者。”
“你对自己还真有信心。”钟晨煊一挑眉,貌似平静地看了看刚才自己所站的地方,心中却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实话是,连他都不曾料到连胤会想出用自己的剑气跟九焰地火相撞所产生冲击力,给罗德不得还手的一击。
连胤的剑,从一开始就不是对准罗德本人,而是那片熊熊而起的九焰地火。
“你的剑气若多一分,九焰地火便会被强制扑灭,溃散而出的力量会全部反弹到我身上;若少一分,你的剑气则会被我的九焰地火抵挡而回,全部砸到你身上;我受这一击倒还好说,你这个魂魄不齐的落魄冥王要是有个闪失,幻忆空间失去支撑力,我们全部都得陪葬。你也真敢拿我们一众人的性命冒险哪!”钟晨煊不带感情的口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责备。
连胤却丝毫不以为自己的行为太莽撞,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我讨厌被人威胁。”
“那又如何?”钟晨煊皱起眉头,说,“你再是讨厌,也的确是受制于罗德的威胁。这是事实。在我们离开这个空间之前,你或者他,任何一个有事,都可能会搭上我们的性命。难道你仅仅因为你的身份,觉得受人威胁是丢脸的,是不可忍受的,于是就要不顾一切下杀手么?”
“呵呵…他总是如此…眼中只有他自己…”罗德仰躺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干笑着,捂住伤口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粒粒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淌下,想必那伤口带来的疼痛,超乎他的想象。此时的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连胤,眸子里的蓝色,像起了漩涡的深海。
对于罗德的话,钟晨煊看了连胤一眼,不置可否。
当人们习惯于将目光长久地放在眼前所见时,往往都会自动忽略隐藏在背后的东西。跟着钟晨煊斩妖除魔久了,连古灵夕都忘记了他的另一重身份。虽身为钟馗后裔,肩负伏鬼辟邪的责任,可他钟晨煊毕竟还是省城商会的会长,一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往人前一站,这身份说来才是名正言顺,可以昭告天下的。然而,打他跟古灵夕扯上关系开始,他已经“不务正业”多时,若不是家中还有可以帮上手的下属一直悉心打理钟家生意,只怕他家的江山早晚毁在这久不上朝的“皇帝”手里。不过,且不论钟晨煊最近的表现如何,他再是疏于管理生意,也脱不了商人本色,更加不会忘记以自己多年来游走于商界所形成的“标准”,去识别外人。
“不远不近,不笑不怒;不可不信,不可全信。”这十六字是二十多年前,幼年的钟晨煊第一次跟随钟岳霆去到省城商会时,临进大门前,钟岳霆对他说的话。要想在这里立足,并且开一片天地,首先就得做到这八个字,末了,还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人心若鬼魅,两者半斤八两。”钟晨煊如此天资聪颖,怎会不了解父亲的意思。多年下来,他也的确很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商人的角色,生意场上,所有妄图算计他的对手,全部被他斩于马下,钟家的家业在他手中日益强盛。凭的,就是那“四不”真言。自认为练就一身识人本事的钟晨煊,相信自己的“准则”不仅仅适用于生意场。想他当初第一眼见到古灵夕,便断定这是个没心没肺,城府全无的丫头,她着实太透明,透明到耍出来的任何一个花招,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他对她是放心的,一早便在她额头上贴上了“无害”标签,任她留在自己身边,不做任何防备。这种轻松感,是他多年来不曾有的,能够完全相信一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福气。
但,连胤不是古灵夕。
钟晨煊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勾勒着这位冥王的轮廓,却发觉不论怎么回忆怎么组合,连胤在他心中的模样总是不清楚的,像蒙着一层雾。这真是个奇怪的现象。
虽然他一再出手救自己与古灵夕于危难之中,虽然他待人谦和君子风范,虽然他不惜以魂魄做赌注交换人界暂时的平安,可是…为什么自己一直无法将他视为真正的朋友?为什么总感觉跟他之间,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障碍?
他是超越时间,掌管生死的冥王,在这个位置上,他至少坐了上千年。普通人类视为天大之事的生老病死,在他眼中,也许只是轻风浮尘。这样一个男人,如何能用认识短短数十日所累积的东西去衡量,去判断?他钟晨煊纵是天才,也不得不承认,他几十年的识人“规则”,对连胤失灵了。或许如连胤自己所说的,他并不是人类,任何可以放之于人类身上的条款,对他是无用的。
连胤跟尸女跟罗德,他们之间发生的往事,也许,并不是自己所“见到”的那么简单。钟晨煊第一次有了困惑的感觉。这困惑,既不是来自于对他们三人真正关系的纠结,也不是被这个诡异空间困住的苦恼,而是连胤本身。此刻想来,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是整件事最大的谜团!他曾经所做的一切,在这瞬间突然失去了其所有可推测的目的性。
钟晨煊对他的怀疑,一度被感情上的倾斜打压下去,毕竟是救命恩人。然而,罗德那一句话,却又渐渐将他的怀疑重新清晰起来。
连胤与罗德对视的双眼,静得像一汪万年不见风浪的死海,想从中瞧出一星半点的端倪,无疑痴人说梦。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自私的家伙吧?”连胤看着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他,声调平和地像在跟人闲话家常。
罗德想撑起身子坐起来,但是试了两下,还是放弃了,他的眼球上缓缓浮出道道血红的丝,恨恨说:“你…是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你只会用你的权力去臣服他人,伤害他们。”
话音刚落,连胤笑了,且是开怀大笑,仿若听到了世界上最精彩的笑话。
钟晨煊盯着大笑的他,心想那罗德竟也会说出这般“感性”,但是却对实际问题毫无用处的话来,一个大男人以怨妇般的口气质问另一个男人,这事本身就像个笑话。惹来连胤的嘲笑,到也不奇怪。只是连胤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钟晨煊的心脏咯噔一沉——
“嗯,这么说吧。”连胤挠了挠鼻子,把大笑换成浅笑,“对于一个冥王,感情是最不被需要的。那是一种阻碍。”他看看被这句话噎得不知说什么好的罗德,继续道,“给于,或者接受,都是被我拒绝的。你可明白?”
这样的话,让钟晨煊情不自禁产生扑面一阵寒风的错觉。果然,连胤这个家伙的“深度”,完全不是他们这样的肉身凡骨可以探究清楚的。
“她并没有错!”罗德大吼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呛了出来,他却顾不得那么多,边咳嗽边激动地说,“她只是想留在你身边而已…哪怕…哪怕你一年只见她一次…哪怕只是给她一个笑容…在全世界都否定她的时候…给她一个笑容…有那么难吗?有吗?”
连胤沉默着,目光越过他,落在冥河之上,整个过程,他连一抹余光都没有给离他咫尺之遥的尸女。
“如果…这么讨厌她…当初何苦要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罗德大口喘着气,面色如纸,不要命地继续质问,“冥王又怎样…冥王就可以像践踏蝼蚁一样践踏他人的感受吗?!你怎能如此待她!!”
罗德的声音,激烈得像要撕裂这个空间。
钟晨煊制住尸女的手,分明感到这具不具备任何生命特征的躯壳,在同一时间颤动了一下。
正文 七.旧怨 24
罗德想撑起身子坐起来,但是试了两下,还是放弃了,他的眼球上缓缓浮出道道血红的丝,恨恨说:“你…是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你只会用你的权力去臣服他人,伤害他们。”
话音刚落,连胤笑了,且是开怀大笑,仿若听到了世界上最精彩的笑话。
钟晨煊盯着大笑的他,心想那罗德竟也会说出这般“感性”,但是却对实际问题毫无用处的话来,一个大男人以怨妇般的口气质问另一个男人,这事本身就像个笑话。惹来连胤的嘲笑,到也不奇怪。只是连胤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钟晨煊的心脏咯噔一沉——
“嗯,这么说吧。”连胤挠了挠鼻子,把大笑换成浅笑,“对于一个冥王,感情是最不被需要的。那是一种阻碍。”他看看被这句话噎得不知说什么好的罗德,继续道,“给于,或者接受,都是被我拒绝的。你可明白?”
这样的话,让钟晨煊情不自禁产生扑面一阵寒风的错觉。果然,连胤这个家伙的“深度”,完全不是他们这样的肉身凡骨可以探究清楚的。
“她并没有错!”罗德大吼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呛了出来,他却顾不得那么多,边咳嗽边激动地说,“她只是想留在你身边而已…哪怕…哪怕你一年只见她一次…哪怕只是给她一个笑容…在全世界都否定她的时候…给她一个笑容…有那么难吗?有吗?”
连胤沉默着,目光越过他,落在冥河之上,整个过程,他连一抹余光都没有给离他咫尺之遥的尸女。
“如果…这么讨厌她…当初何苦要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罗德大口喘着气,面色如纸,不要命地继续质问,“冥王又怎样…冥王就可以像践踏蝼蚁一样践踏他人的感受吗?!你怎能如此待她!!”
罗德的声音,激烈得像要撕裂这个空间。
钟晨煊制住尸女的手,分明感到这具不具备任何生命特征的躯壳,在同一时间颤动了一下。
是错觉么?钟晨煊上下打量尸女一番,没有看出任何异常。一具连头颅都没有的尸体,怎会对外界的对话有反应?!
“旁观者,收手吧。许多事,是你这一生都无法理解的。”连胤完全不为对方的歇斯底里所影响,仍以稳若泰山之姿道,“与我一齐,同时收回灵力,让幻忆空间消失。如此,我不究前因,放你生路。”
“哈…哈哈…”罗德刹那的怔仲马上淹没在大笑声中,“你觉得,你已经是最后的赢家了对不对?”
“事到如今,我们谁都成不了赢家。”连胤如是回答,“已经很够了,该结束了。”
“不交出她的头骨,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罗德目露狠色,“我如此辛苦,才熬到今天,我不会功亏一篑。连胤,该做出选择的是你。如果你一定要逼我走那最后一步,我会让你如愿以偿。”
钟晨煊心下一紧,以罗德此刻的状态,着实无法预测他接下来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连胤虽然重创他,可终究是不敢随意取他性命,一旦罗德死去,幻忆空间就会崩溃,他这个冥王或许能安然脱身,他们几个凡人成陪葬就是既定的事实。为什么连胤要如此执着,死都不肯交出尸女头骨?以他的本事,加上自己的,就算让尸女身首合一,重生世间,难道还收服不了她?
僵持之际,另一头的古灵夕面露好奇地蹲在地上,歪着头瞅着插在脚边的匕首,没怎么多想,伸手便握了上去,用力一拔,一股青气自土中喷出,匕首应声而出。因为使力太大,古灵夕身子朝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刚巧撞上一块大石,疼得她哎呦一声叫。
“你在那边折腾什么?”钟晨煊朝这边望过来,冲她大喊,这个多事的丫头,一把匕首有什么可研究的。
古灵夕站起身,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朝钟晨煊身边跑去,边跑边喊:“你们看这把匕首,上面刻着咒语一样的东西呢!我一见到这东西就觉得不对劲!”
“匕首?”钟晨煊与连胤互看一眼,事实是,罗德这样的人会以一把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匕首来攻击他们这样的人物,本来就有点奇怪。
古灵夕激动地停在钟晨煊身边,把匕首递到他面前,指着匕首上的一排不易察觉的浮雕花纹,弯弯曲曲,似画又似字,几层淡淡的光华从花纹上流过,给这把普普通通的武器平添了几分神秘。
打从古灵夕拿着这把匕首靠近开始,钟晨煊就感觉到一股三九寒天的冷气,飞刀似地从匕首上密集地射出来,直击他的心房,连心脉都要冻住一般。同时,耳畔还传来了嘶嘶的怪声,若有若无。
“这匕首上不会是藏着什么想害我们的东西吧?”古灵夕紧抓住匕首,看了看地上的罗德,严肃无比地说,“刚才那厮多此一举,甩这么一把虚张声势的小匕首出来,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这…”钟晨煊望了连胤一眼,目光透出对这把匕首的疑惑。以罗德的行事作风来说,他不会打没把握的仗,更不会做任何“多此一举”的事,他铺垫的每一步,都是为达到目的而设的阶梯。
“拿过来。”连胤伸出手,朝古灵夕道,“你这莽撞丫头最好少碰这些利器。”
“哦…”古灵夕撇撇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你们就知道跟罗德废话,根本不注意这些小细节…都说男人心比砖头还粗糙,果然不假。”
“呵呵,你这小鬼头在胡说些什么呢!”连胤一笑,心知这丫头定是为他的“莽撞”二字不快,“女儿家还是少碰刀枪的好。你说对吧。”他看了看钟晨煊,“你也不希望将来娶个只知舞刀弄枪的媳妇吧。”
钟晨煊白了他一眼,这个冥王的头脑真不知是何物构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拿旁人调侃。
“好啦好啦,交给你就是了。”古灵夕不满地嘟囔着,抓着匕首的手朝后收去。
然而,就在钟晨煊瞪向连胤的目光尚没有收回时,面上的表情却在瞬间冻住了,不止是表情,他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原地——
那把平凡无奇,只是有些小可疑的匕首,深深没入了他的心口。
握住匕首柄的那双手,毫无疑问,属于古灵夕。
她收回的双手,并没有带给那利器应有的方向,本该退开送到连胤面前的“凶器”,不但没有退后,反而以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速度与力道,插进了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钟晨煊的心口。
“你…”钟晨煊看着睁着一双大眼,神情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古灵夕,愣了,认识这小妮子这么长时间,历来都是他让她目瞪口呆,她从未在他面前做过一件可以让他感觉心脏猛地一沉的事情。
但今天,她做到了。
古灵夕好奇地看着匕首刺入的地方,那轻松的表情活像她是用一根牙签戳进一个苹果,而不是用一把匕首刺进一个血肉之躯,还是一个她如此牵挂如此在意的人。
整个事件发生的时间非常快,快得连连胤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应该说,他与钟晨煊都是反应灵敏至极的人,可是,他们的“反应对象”里,从来就不包括古灵夕,这个被他们当成一个被保护者以及无害动物的小丫头。
古灵夕这次的行为,完全超越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从钟晨煊淌血的伤口下,窜出刺耳的嘶嘶声,似毒蛇吐信,成群结队。一道污浊的黑气随之喷出,散发出怪异又刺鼻的腥腐之气,蛇缠到匕首柄上,转眼便将这坚硬的玩意儿融成了一团无形的白雾,跟黑气混在一起,变成一团半透明的灰色云雾状物体,从中心隐隐透出一股莹莹绿气,随后一分为二,一半嗖一下从古灵夕的掌心渗了进去,另一半就势钻进了钟晨煊的心口。
此时,古灵夕似被一股外力一推,摇摇晃晃地朝后退开数步,微张着嘴,双眉紧皱,想说话却又动不了舌头的痛苦模样。
再看钟晨煊,心口上的伤口居然自行闭合到了一起,连流出的血液也蒸发般消失不见。
一阵说不出的麻痹,混杂着又痒又痛的难受感觉,从钟晨煊的心口向全身游离开去,像有无数爬行迅速的虫,要在最短时间内啃光他的每寸血肉。他松开抓住尸女的手,猛地揪住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无数道暗青色的虫状阴影,在皮下快速窜动。
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每一股气,似乎都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它们在凶悍地跳跃,奔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冲破躯壳的束缚。钟晨煊从未试过被如此煎熬,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发虚,意识如坠万里深渊,眼见着就要重重栽在地上。
见势不妙,连胤一个箭步冲到钟晨煊身边,抓住他胳膊让他缓速坐下,不然任他一头栽向地上的乱石,只怕要将脑子磕出个大洞来。
“我的…灵力…在溃散…”钟晨煊拼命聚合着自己的意识,强迫自己不可以闭上眼睛,费力地对连胤说道。
寻常人也许看不到,连胤却清清楚楚看到从钟晨煊的眼耳鼻口处,散出一缕缕纯透轻灵,略呈微红色的气,里头还隐约可见脉络般游走的光华。
这灵气四溢的气,果真是专属于钟晨煊的灵力无疑。连胤一把捋起他的袖子,托起他的手臂一看,那些虫形阴影移动得越来越快,且数量越来越多。
“啮心蛊咒…”连胤脸色一变,再抬眼看向呆立在一旁的“元凶”古灵夕,这丫头此刻就像个木偶一般杵在那里,双眼虽然圆睁,眸子上却爬过一层暗黑的阴翳,遮掩了本来的光彩,如同给她的眼球涂上了一层亚光的油漆,黑则黑矣,却再难寻她平日里眼中独有的精灵生气。
连胤的脸色越发难看,因为古灵夕眼中那层黑翳并不满足于仅仅遮盖她的眸子,它从她的瞳孔处快速扩散,若泼在纸上的一团墨汁,从一点到一片,转眼爬满了古灵夕的整个身躯,连指甲盖都未能幸免。这时的她,看起来绝不再是个人类,只是一个有轮廓的立体阴影,在凌乱的气流中微微晃动,身不由己。
这一切变故着实太快太突然,之前竟连一丝破绽都不曾露出,连胤紧闭着嘴唇,神情严峻地看着变了“颜色”的古灵夕。类似的一幕,许多年前,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连胤的思绪尚未整合出一个有效结果时,古灵夕的身体又起了更让人乍舌的变化,一张人脸的轮廓,从她的心口处渐渐凸现。然后是肩膀,双手,身躯,逐一“钻出”,那情形,又如一个躲在阴暗之下许久的人物,被突降的阳光褪去了掩藏身形的影子,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个人出现得越完整,作为“发源地”的古灵夕就越虚化,当这个从她身躯里破壳而出的人完全出现在连胤视线中时,原本有血有肉的她,被某种未知的力量虚化成了一道彻底的影子,风动浮云般飘到那人的头顶,再顺着他的背脊坠下,直到完全变成一片薄薄的黑影,纸片一样“躺”到了他脚跟后的地上,成为了完全属于他的一部分——一个影子。
在这整个过程里,古灵夕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连一声喊叫都没有听到。
借古灵夕身体而出的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仰起脸,伸开双臂,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一双海水样湛蓝的眼睛,舒服地半眯起来。
连胤看着他,没有作声。被摔得眼冒金星的鎏野,在看清了这个怪异诞生的人时,晃了晃脑袋,俯身刨爪,口里发出了示警的呜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