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晨煊捏住鎏野的翅膀,不客气地把它拧到了一旁,说:“你的表达能力太差,我来就行了。”说罢,他略略整理了一下思绪,倒也不急着解释,反问连胤,“我想你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把我们从这个幻忆空间的另一处带过来,你做了什么?”
连胤举起手里的护身符:“我想不是我带你们回来,是它。”
“对对,我可以证明,刚才这个护身符嗖地一下窜出了一道光,好像在天空上拴了一根绳子一样,等它回来的时候,你们就回来了!”古灵夕生怕他不信,赶紧跳出来作证,然后看看连胤,不可思议地说,“就在刚才,我们千辛万苦用魂游之术感应到了你们的大概位置,正循着你们呆过的地方,一个空间一个空间地挪动,想追上你们。不过临时出了点状况…”她的眼珠子转向河岸上那个死去的孩子,朝那边努努嘴:“你看那边…”
钟晨煊这才注意到那躺在黑色泥土之上,面色难看得像刚从棺材里扒拉出来的小孩,一愣,说:“这个孩子…”
“告诉你吧,这八成是幼年时候的罗德!”古灵夕叹了口气,“湛蓝如海的眸子,非中国人的面容,还有他的血,不是红色而是绿色的。尤其是我们刚刚见到他时,他怀里正抱着偷来的彼岸花。”
听罢,钟晨煊没有她想象中的惊讶,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一针见血地了一句:“这是你们谁的记忆?”
连胤摇头:“非我所有。”他看看钟晨煊,笑道,“看来你已经了解我们所处之地的玄妙了吧?!”
“大概。”说到这儿,钟晨煊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确定怀中那粒内丹依然完好后,才彻底放了心。
“对了,我刚才好像看到那条光绳带回了三个啊,一个你,一个鎏野,还有一个呢?”古灵夕想起刚才所见的一幕,扳着指头问道,“莫非我看花眼了?”
连胤正要开口,却不料手里的护身符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一道霹雳电光从它的中央爆发而出,雪光激闪之强烈,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眼睛躲避。
就在他们重新睁开眼的刹那,一个壮若洪钟且掺杂了不少暴怒的声音,炸雷般在他们中间劈开了来——
“呔!一群没用的黄毛小儿!不知如今什么时候么?还有心思闲话家常?!找死找死!”
雪光散去,一个不知从哪里出来的红衣大汉,黑脸宽肩,腰束玉带,正双手握拳,怒目圆睁地扫视着在场所有人,光看上面,是个毫无异状的正常人下,可是,目光下移中,却发现此人没有双脚,一团呈云雾状的半透明白气,在脚部的位置缓缓飘荡。
大汉的出现,即刻成为众人的焦点。
古灵夕习惯性地躲到了钟晨煊背后,这大汉的气势,委实吓人,那通身的霸道与强悍,如同平地上突然砸下一座高可入天的山脊,牢牢挡住人的视线,令观者不自觉地生出被俯视的渺小感。这人的气魄不似刀锋的犀利,却是泰山压顶的浩瀚。
“老鬼?!”
“老祖宗?!”
连胤与钟晨煊不约而同喊了出来。鎏野一见到此人,当即哧溜一下窜到了连胤背上,爪子紧紧抱住他的背,只探出个小脑袋,胆战心惊地偷看。
古灵夕听他们这一叫,再细细看了那红衣大汉一番,过年时家中大门上贴的钟馗年画猛地跃入脑海。这个人,不是闻名天下,被世人奉若神明的鬼王钟馗,是谁?!
可是,他怎么会从护身符里钻出来,而且结构还如此怪异。莫非刚才把钟晨煊他们带回来的神秘力量,是拜钟馗所致?!古灵夕已经不太顺溜的思维,被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大人物弄得一塌糊涂。不过片刻时间,尸女出来了,小罗德出来了,连钟馗都出来了,这个幻忆空间,究竟还要给她多少“惊喜”?!
“钟家第十三代传人,钟晨煊拜见老祖宗!”
这头,钟晨煊已经双膝跪下,朝钟馗行了叩头大礼。
“还行啥劳什子的礼!起来起来!”钟馗伸手拽起他,横眉怒目地斥责道,“看你模样倒也灵秀,怎就这般窝囊,生生被那些妖孽欺负?!”
“我…”钟晨煊大约是第一次被人骂窝囊,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应对。
骂过了他,钟馗噌地转过身,一把揪住了连胤的衣襟,声如雷鸣:“还有你这个老东西,以为冥界有你坐镇,本座走也走得安心。呸,结果是个绣花枕头,如今不但保不住天下众生,连自己的安危都掌握不住!丢你祖宗的脸哪!”
“老鬼,你终于现身了。”连胤半点不怒,居然扬起志得意满的笑容,“在看到灵夕拿出你的家传护身符时,我心中已了然,这次同罗德的一场恶战,我方胜算大增。”
“你个没用的老东西,还在胡说什么?”钟馗吹胡子瞪眼,声调比方才更彪悍。
古灵夕被钟馗连珠炮一般的责骂压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再看看平日凌然不容侵犯的连胤和自视向来极高的钟晨煊,个个都像个受先生责备的淘气学生,没有半点埋怨或者抵触的表情在脸上。
这就是所谓鬼王的派头?!他出言责难钟晨煊倒还说得过去,可是,竟可以连堂堂冥王都不放在眼里么?!
“呃…钟…钟大仙?!”好奇心终究战胜了压迫感,古灵夕鼓足了勇气站到钟馗面前,挤出自认为赛过三月桃花的笑容,“话说能亲眼见着您,小辈我真是三生有幸哪!可是,您看您能不能把事情稍微弄清楚之后再来发飙呢…话说我们也不想到这个鬼地方来,是中了罗德的全套…”
钟晨煊狠狠瞪了她一眼,正要示意她住口,钟馗已经松开了连胤,赶在他有所行动前冲到了古灵夕面前,吹胡子瞪眼地俯瞰着这个比自己的身形几乎小了一半的小女子。
“老祖宗您千万别跟这傻丫头计较,她说话向来没轻没重…”钟晨煊赶忙把古灵夕往自己身边拉。
可是钟馗并不买他这个重重重孙的账,出手捏住了古灵夕的手腕,不由分说把她拖到了自己跟前,上下打量着她,粗声道:“你这有勇无谋的丫头片子,智慧若有胆量的一半就算大好了!凭你这般资质,想入我钟家家门…难!极难!”
“嗳?!”若换作别人说自己高攀钟家,古灵夕除了即刻还击不作他想,可是经由钟馗口中说出,她不但不怒,还颇好奇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您老认识我?!”
“你与本座终日相伴,焉能不识!”钟馗的大嗓门震得古灵夕两耳发颤。
这话听得人实在胆寒,自己何曾跟他这般的大人物“终日相伴”了?!难道他一直躲在那块护身符里?如果他在护身符中,为何自己跟老钟多次遇险的时候不见他出来相助?直到这个时候,才暴跳如雷地钻出来?!
“我说老鬼,你脾气发够了没有?”不笑不怒的连胤终于发了话,把古灵夕从他手下拉了出来,“真是本性难移,只剩一魂一魄还是如此暴躁。不如多留些气力助我们办正事才好,不枉我费那么大力气把你从护身符里‘请’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你在说啥?”钟馗转过脸,大胡子在他夸张的嘴形下掀动不止。
古灵夕回忆着不久前他用魂游之术时,分明没有提及半点跟钟馗这位大人物有关的任何细节,她只以为这护身符不过是被连胤用来测出钟晨煊所在的辅助工具而已,哪里会想到这个高深莫测的冥王表哥,居然不声不响用自己的方法,从一块看似普通的护身符里,“请”出了这个活蹦乱跳的鬼王钟馗!
“老鬼,我看你也是在护身符里呆太久了,怎的不想想,若不是我将冥王灵力借魂游之术注入护身符中,你封存在里头的一魂一魄,如何能脱离这个寄存之所自由行动?”连胤举起手中的牛骨牌子递到钟馗面前,“你又如何有本事将你的后人从危境中带回?”
钟馗一愣,转着眼珠捋捋胡须,自言自语道:“这厮说得倒是哪…竟不觉得自己已是自由身…这这这这…”
“打我自灵夕手里接过护身符时,你这个封在里头为小辈们干着急的魂魄,心思哪能逃过我的双眼?!别忘了,你阳寿尽时,是我将你引来冥界委以重任,你我于冥界共事多年,你心中那点小算盘,哪次算得过我?!被你一口一个老家伙叫了许久,岂能辜负你这老小子!”连胤双眉一扬,将护身符往手心一拽,突地严厉起来,“虽然你的魂魄封于护身符中多年,想必你的心眼不曾被封过,罗德这事的来龙去脉,你在‘里头’自然看得清楚,如今我不惜冒魂飞魄散之险将你从里头拉出,只有一事要你相帮。”
“你要我同你联手除掉罗德那天杀的旁观者?”钟馗想了想,问道。
“你这老鬼好不醒事!”连胤摇摇头,指着听得云里雾里的钟晨煊跟古灵夕,还有地上那个超级包袱霍青云,说:“你可有把握送他们离开幻忆空间?”
“这…”钟馗浓眉深锁,大手搓着下巴,似在盘算什么。
“我知这并非易事。可是他们若再留在这里,我是无法放手同罗德一搏的。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帮我,这空间的结构,你应当了解,目前,罗德跟我都在努力让我们两方的力量保持在一个平衡,如此这个空间才能存在,如果我们任何一方控制不住,这个空间就会消失,钟晨煊和古灵夕,如果不能赶在这之前出去,会跟着空间一道消失。”连胤严肃说道,“其实,我们现在谁都无法确定罗德心里的真正想法,到现在他都不曾采取任何行动,是因为他断定已经魂魄不齐的我,就算能暂时保住钟晨煊他们的安全,也无法将他们送离此地。如此一来,他们两个便是威胁我就范的最大资本!”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交出那件东西,罗德就会故意扰乱自己的力量,让幻忆空间失去平衡消失,而作为人质的这群黄毛孩子,自然也得陪葬?!”钟馗右手突握成拳,击在自己左手掌上,啪一声脆响,“这歹毒的东西!”旋即,他又像想起了什么,脸上升起不可遏止的怒意,指着连胤的鼻子骂道:“只怪你这老东西误事!当初我就说过,那祸胎不能留,你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门道,不但留下她,还让她守冥河…咳,孽缘,孽缘!”
连胤由得他骂,一言不发,只侧目看着幽幽冥河,说:“我的劫…”
古灵夕用手肘捅了捅钟晨煊,小声问:“老钟…你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么?还有,你的老祖宗怎么会躲在护身符里,而且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为什么他之前从来不露面,一直到现在才出来呢?”
钟晨煊皱眉摇头:“这护身符里钻出老祖宗…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略一沉思,道,“不过,我似是听我爹说过,老祖宗当年为保人间太平,不惜散了自己的精魂,但是,他封了自己的一魂一魄到这块牛骨护身符中,希望能世世代代庇佑钟家后人。可我实在没有想到,连胤居然把老祖宗的魂魄从里头请了出来。听他们所说,老祖宗封魂入符之后,他的魂魄便不能脱离护身符自由行动了…”他顿了顿,眉头一松,“连胤,必然是下了狠药,才把老祖宗的魂魄从符中放了出来,希望能借他的力量送我们离开。”
“我们走了,他怎么办?”古灵夕看着忙于跟钟馗低声交谈的连胤,担心地说,“你没见着,他的状况已经很不好了,虽说是冥王,可他现在已经不完整了,不是么?!他一心想送我们离开,难道接下来他要跟罗德单挑?你说他胜算有多少?我不放心。”
“如今的他,已是断翼之鹰。”钟晨煊略一思忖,“整个事情的复杂程度,似乎超过了我的想象。连胤跟尸女还有罗德的关系,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正说到这儿,一阵动听的歌声传来,在场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歌声的来向。
刚刚踏水过河的红衣女子,双手合拢,小心捧在胸前,似是装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在掌心,满眼欢喜地朝躺在地上的孩子而来。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交出那件东西,罗德就会故意扰乱自己的力量,让幻忆空间失去平衡消失,而作为人质的这群黄毛孩子,自然也得陪葬?!”钟馗右手突握成拳,击在自己左手掌上,啪一声脆响,“这歹毒的东西!”旋即,他又像想起了什么,脸上升起不可遏止的怒意,指着连胤的鼻子骂道:“只怪你这老东西误事!当初我就说过,那祸胎不能留,你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门道,不但留下她,还让她守冥河…咳,孽缘,孽缘!”
连胤由得他骂,一言不发,只侧目看着幽幽冥河,说:“我的劫…”
古灵夕用手肘捅了捅钟晨煊,小声问:“老钟…你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么?还有,你的老祖宗怎么会躲在护身符里,而且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为什么他之前从来不露面,一直到现在才出来呢?”
钟晨煊皱眉摇头:“这护身符里钻出老祖宗…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略一沉思,道,“不过,我似是听我爹说过,老祖宗当年为保人间太平,不惜散了自己的精魂,但是,他封了自己的一魂一魄到这块牛骨护身符中,希望能世世代代庇佑钟家后人。可我实在没有想到,连胤居然把老祖宗的魂魄从里头请了出来。听他们所说,老祖宗封魂入符之后,他的魂魄便不能脱离护身符自由行动了…”他顿了顿,眉头一松,“连胤,必然是下了狠药,才把老祖宗的魂魄从符中放了出来,希望能借他的力量送我们离开。”
“我们走了,他怎么办?”古灵夕看着忙于跟钟馗低声交谈的连胤,担心地说,“你没见着,他的状况已经很不好了,虽说是冥王,可他现在已经不完整了,不是么?!他一心想送我们离开,难道接下来他要跟罗德单挑?你说他胜算有多少?我不放心。”
“如今的他,已是断翼之鹰。”钟晨煊略一思忖,“整个事情的复杂程度,似乎超过了我的想象。连胤跟尸女还有罗德的关系,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正说到这儿,一阵动听的歌声传来,在场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歌声的来向。
刚刚踏水过河的红衣女子,双手合拢,小心捧在胸前,似是装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在掌心,满眼欢喜地朝躺在地上的孩子而来。
“尸女…她想做什么?”古灵夕大惑不解地看着她,看她轻盈地像只欢快的燕子的身姿。
停下步子,尸女轻盈地跪下来,将双手放到离孩子的嘴唇不到一寸的地方,略略松开手掌,一滴血红的液体,从她掌中的缝隙中缓缓滴落,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准确地落在了孩子干涩的嘴唇上。可是,仅仅是落在嘴唇上而已,很快便顺着他布满裂纹的唇上原封不动地落下地去。
见此情景,她忙重新将手掌并拢,看着孩子的脸嘀咕:“吃不下去…这可怎么办。”
略一思索,她眼眸一转,埋头将掌中的红色液体悉数吸入口中,然后抬起孩子的脖子,以口对口,将那血一般颜色的玩意儿喂了下去。
很快,尸女抬起头,一手扶着孩子不让他倒下去,一手擦去粘在自己唇边的一缕鲜红,然后像摇一个没生命的木偶一样抓住他的肩膀猛摇一气,边摇边喊:“喂喂!小孩!醒醒啊!”
“她给他吃什么了?”古灵夕望着尸女唇边的残渍,血一般的颜色,看得人心头发凉。
“是彼岸花的花汁。一朵彼岸花,用灵力压榨其上,可得一滴花汁。”连胤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用力摇晃着孩子的尸女,“当初,是我教她如何从彼岸花上提取花汁的。”
正文 七.旧怨 20
钟晨煊举目遥望对岸那片火一样延伸的彼岸花,问:“这个花汁有什么玄妙?”
“当然有!”钟馗急不可耐地抢过话头,“这花汁是专用来救治那些不小心掉进冥河里的倒霉鬼的!”他狠狠白了连胤一眼,
“当初是他硬要放这孽种做冥河专侍,历任冥河看守人都必须具备从彼岸花里提取花汁的本领!”
“彼岸花除了能引领亡魂入冥界轮回之地,其汁液还可救回不慎落入冥河的死灵。”连胤的眼底,映照着那一条沉沉而动的黑河,“冥河,与冥界同时诞生,终年环冥界之外而流动,虽说是河,却可说是冥界自有的第一重防御结界,此河水天生有吞噬灵魂的威力,除了有冥王特许的守岸夜叉和冥河专侍之外,任何灵体一旦落水,轻则魂魄不齐,重则就地消失。”说到这儿,他朝古灵夕一笑,“刚才你也看到了,连北堂漉这样的家伙,都不敢擅自入冥河。对冥界中人来说,这条河,是不能碰触的禁忌。而彼岸花就是为了给新入冥界的死灵指引一个安全的方向,要他们小心不要落入冥河之中。可是多年来,始终还是有些不听话的不甘心的死灵,不肯入冥界,并固执地认为从冥河中逆流而上,一定可以回到人界,所以每隔些日子,总有些死灵会跳进冥河‘逃生’,但结果可想而知。当然,也有一些是粗心大意踩漏了脚,不慎滑落水中。总之,不管有心还是无意,这些只剩下区区灵魂的存在者,一旦坠入冥河,几乎没有上岸的机会。故而,为了尽量保护这些新入冥界的家伙们,从许久之前开始,每任冥王都会委派一位身负冥王特赦印的冥河专侍和一个守岸夜叉,协力看守冥河,一来防止有居心叵测之辈盗取彼岸花,二来一旦发现有死灵落水,可即刻将之救出,再以彼岸花的花汁灌入,重新集齐落水死灵散去的魂魄,使其完好无缺地恢复原状,再入轮回。”
“尸女最初的存在意义,竟然是为了救人?”钟晨煊一皱眉,这个一直以十恶不赦的性质出现的尸女形象,跟他入了这幻忆空间来所见到听到的一系列事情,似乎越来越有出入。
“呸!”钟馗忍不住啐了一口,戳着钟晨煊的脑袋大骂,“你这蠢儿,尸女乃天生孽种,至邪至毒的心性,自她守冥河以来,的确是救过一些死灵,但是,你可知她后来杀掉的人远比她救下的多得多!将救人二字置于这妖女身上,真乃天大笑话!”骂过,他忍不住又将愤怒的矛头指向连胤,“你这老东西,当初明明还有大把人选可担冥河专侍一职,你不知是患了哪门子的失心疯,一意孤行将特赦印封到这妖女体内,生生给之后的祸事埋下病根!真气煞我也!”
听懂个大概的古灵夕同样也犯了糊涂,钟馗口口声声说尸女是天生妖孽,邪性至极,既然如此,为什么身为冥王的连胤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闱,把守卫冥河的任务交给她?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要如此信任一个身背妖孽之名的女子?
正想到这儿,那头传来一阵难受的咳嗽声。
那死去的孩子,居然在尸女的一番折腾下,活转过来,正靠在尸女的怀里,捂着胸口狠狠地咳嗽,一缕缕黑色的河水随着他猛烈的咳嗽,从嘴里缓缓流出,看他的模样,青白的小脸已经涨红入熟透的蕃茄,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将身体里淤积的所有不舒服的东西都咳出来一般。
尸女歪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待他的咳嗽平息些后,举起手指点了点他的头,像在触碰一个新奇的玩具,然后睁大眼睛问:“你为什么要跳河呀?我好久都没有看到跳河的人了,不小心落水的笨蛋倒是有不少。”
孩子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望着身边的救命恩人,嘴唇与眼神一样,因为害怕而明显地颤抖着:“我…不是我!不是我要来偷东西的!不要杀掉我!”
“咦,你这小孩好奇怪呀!我刚刚救了你,为什么要杀你?”尸女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偷彼岸花?”
也许,这个面容美丽之极的女子跟刚才威胁他的那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吧,孩子从她身上似乎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的气息,只有一双干净地看不到任何目的的视线,好奇又温柔地笼罩在自己身上。
孩子嗕嗫着嘴唇,声音小小地回答:“我…师父叫我小德…是师父要我帮他带那些红花回去…”
“小德…真好玩的名字!”尸女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对大眼笑成了弯弯月牙,对于这孩子来偷彼岸花的真正原因,她反到不是很在意,只说,“彼岸花你已经送出去了么?我在水里的时候,看到你抱着花朵朝前跑呢,还听到你叫师父救我!”
自称为小德的孩子,默默垂下头,难过地绞着自己的手指,低声说:“师父把花拿走了…把我扔了…”
“你又不是沙包,他怎么扔掉你呢?”尸女完全不能理解这孩子的悲伤,她笑嘻嘻地抬起他的脸,说,“我在这里这么久了,除了主人之外,你是唯一一个愿意跟我好好聊天的人。”
小德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要哭呢?”尸女更加不解了,她举起手,用袖子胡乱擦去他脸上的泪,“你是不是怕以后见不到你师父啦?没关系,我可以送你回人界去的!”
“可以么?”小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希望,“姐姐你可以送我回去找师父么?你不杀我?像刚才那个白衣服的哥哥一样?”
“杀了你就不好玩了呀。以后没人陪我说话的时候,你来陪我好不好?”尸女嘻嘻笑着,美丽又年轻的脸孔上,布满的居然是跟这个死气遍布的冥界完全不相称的暖意,尽管只是淡淡的一缕。
“陪你…我么?”小德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啦。”尸女靠着他坐下来,噘着嘴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儿,用力扔进了冥河,“死神、阎罗、守岸夜叉,连路过的冥兵都从不跟我主动说话。还有,尤其是那个大胡子钟馗,他每次看到我,一双眼睛就瞪得比岸边的鹅卵石还大,眼里还透出特别特别凶的光,像要吞了我一样。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捉弄过他呀,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总那么凶?”她沮丧地垂下手,神态有些委屈,“从我有记忆开始,冥界里除了主人对我好以外,其他人都不喜欢我。要么躲我远远的,要么当我是空气。”她越说声音越低,停顿片刻,她抬起眼,突然露出顽皮的笑容,“哼,所以我故意整他们,要他们知道,我不是一片可以被忽略的空气。”
小德望着她的侧脸,小声说:“姐姐,你是个好人。”
“嘻嘻,好人?”尸女转过脸,笑嘻嘻地说,“我不是人呢。”
“哎?”以小德的年纪跟阅历,似乎还不能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那…那姐姐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尸女指着自己,愣住了,秀气的眉毛疑惑地皱起,“对啊…我是什么呢?冥河专侍只是我的职位吧…我是什么呢?”她不好意思地朝小德吐吐舌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反正我不是人就对了。冥界里头是没有人类的。”
“那我也不是人么?”小德瘪起了嘴,旋即又连忙摇头,“不对不对,师父说我又是人又不是人,还可以在阴阳两界自由往来。”一提到师父二字,小德的神情立刻黯然下去,“师父还说要帮我找回爹娘…可是他刚刚不要我了。”
“爹娘?”尸女像是听到了很有趣的字眼,说,“我没有爹娘的呢,是主人把我带到这里,让我看守冥河。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没人告诉过我呢。”
“姐姐,那你有名字么?”小德忽然问道。
“我的名字…”尸女好像又听到了一道难题,摇摇头,“没有。这里从来没有谁叫我。那个常常被我捉弄的守岸夜叉,每次都背着我叫我祸胎或是臭丫头,还以为我没有听到。难道这个是我的名字?”说着,她又赶紧否定了,“不对不对,主人从来不叫我祸胎和臭丫头。主人每次叫我,都叫‘你’,你过来,你过去,你这个,你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