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平身。”皇帝的声音有些孱弱,但等几个头领抬头,看到他阴戾至极的双眼后,皆当下就垂下了头,心中害怕又敬畏,又止不住有几分欣喜。
这些的皇帝,必定能夺回大权,且能让他们前途锦绣无边。
皇帝下令,让御林军跟着他出太和殿,收复外边丢失的人马。
只要他没死,受令牌受令的人看到皇帝,也就只能听皇帝的了。
宫中顿时反转,外面大雪继续侵犯着这片大地,白雪纷飞,下得越发得大了起来,在皑皑一片白色的天空下,像鹅毛一样的大雪下个没完没了,甚至带有了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国公府里,躺在床上的国公夫人命悬一线,大夫不敢拔她腰间的剑,怕此剑一出,人也跟着没了。
但上再好的药,血也一直在流,国公夫人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最终,大夫朝老国公夫人磕头,哭着道,“如若夫人有事,小的定会跟着夫人去,以死谢罪,但求老主母饶过我家人尔等。”
齐容氏是被人背着回来的,她回来之时,国公府的护卫已经杀了那闯进门来的袁公公一干人等,他们只来了六个人,却因那肖似国公爷的人的带头闯进,让护着青阳院的那八个护卫一冒失眼,就在错眼之间,把国公夫人伤了。
他们这时跪在了院中求罪,已被白雪笼罩成了雪人。
门内,齐容氏看着老泪纵横的大夫,再看着床上脸色白得就跟外面的雪地一样的儿媳,这个冰冷了一生的女人眼里全是茫然。
她该如何?
儿媳若是没了,肚中不到五个月的孩子也会跟着没的…
儿子回来,她该如何向他交待?
家,最终还是要不成家样吗?
“老夫人…”老国公夫人的老婆子抹了眼边的泪,轻声道,“您做个主罢,再下去,夫人也是快要不行了。”
“拔!”这时候,一直抱着妹妹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的小长孙子沉声地开了口,他绷着小脸冷冷地道,“如若有什么事,父亲那里我自会担着,左大夫,拔罢!”
长孙公子的话清晰有力,左大夫擦了眼边的泪,朝齐容氏看去。
“拔罢。”齐容氏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抹去了眼边那行冰冷的泪,淡淡道。
只能拔了。
“祖母,”坐着的长孙公子稳稳地抱着躲在怀里不声不响的妹妹起了身,把妹妹送到了她面前,坚定地道,“您抱着妹妹,我带着弟弟看着。”
齐容氏接过了小金珠,闭了闭眼,方才轻轻地颔了首。
“哗…”
一大朵血花在齐望的眼前绽放的时候,齐望定定地看着那在空中绽放的血花,看着它们往空中的四处飞扬,飘落,垂落,最终,这些他娘身上的血落在了人的身上,炕榻,还有地上。
他一一看过那些沾着他娘血的地方,最终,落在了他娘纯白得就跟雪一样的脸上。
她的脸上没有笑,长长的眼睫毛也不会一下一下好看地跳动了。
他还记得去年春花漫开的时候,他父亲说这世上没有哪朵盛开的花,能抵得过她的笑脸…
齐望想上前去,问问她花何时再开,走了一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兄长牵住了。
他抬起头,迎上了兄长坚定的眼睛。
“别去。”他道。
齐望点点头,站在那,看着大夫们拿着针,探进她的身体给她缝针…
“长公子,”领头的左大夫在给国公夫人缝好伤口包扎好后,走了几步,跪了下来,“剩下的,就要听天由命了。”
他们能做的全做了。
“知道了,辛苦你们了,放心,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都会没事,接下来药要怎么用,你们跟我说说罢。”父亲不在,长孙公子为了当得起那个“长”字,深吸了口气,把害怕和惶恐掩藏在了心底,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挺拔威风。
就如他的父亲一样那样伟岸,撑着这个家。
他是长公子,这个国公府的小国公爷,他不能给父亲与祖上丢人。
“是,老奴这就与您和小公子说。”左大夫也是有些欣然地看着这个小国公爷。
还好家里有担事的,哪怕小,只要他能担事,群龙有首就好。
初三这天,雪还是在下着。
国公夫人一直没醒,气若游丝。
药堂的大夫人守在她的床前也是束手无策,中途有好几次,不是夫人的气息看似要断了,就是她肚中的孩子一点的动静也是听不到。
“你作啥子不醒呢?”初三的中午,乖乖自己吃完饭的小金珠站到安置母前的榻前,与她悄声道,“我藏了好吃的给你呢,你醒来我都给你吃嘛,你醒行不行?”
没人回答她的话。
小金珠轻轻地像个小大人一般地叹了口气,拿小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我不跟你要阿父了,你醒吧。”
她都不要阿父只要她了,她可以醒来了的嘛。
可惜,小金珠许了许多的诺,放弃了她所有心爱的东西,她躺在榻上的母亲还是没有动。
站在门边静静听着孙女儿跟母亲说话的齐容氏一动都不动,等到小金珠说得差不多了,她进来牵了她的手。
“我再说会喽。”小金珠不想走。
“让她睡会,睡饱了就醒了。”齐容氏淡淡地道。
“好嘛…”小金珠看着地上淡淡地道,说话时,她跨出了门,眼泪滴在了青黑的地砖上,漾开了一片水花。
偏厅的暖阁里,齐望在练着字,看到他们进来,叫了声“祖母”“姐姐”,又低头继续练着他的字。
小国公爷这时候正拿着祖母,母亲的帐本和礼单子在瞄,他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但终归是不会算帐,有些恼火地咬着嘴正在想要怎么解决。
这时候有人来报,说去容家和属臣家的几个下人都回来了。
“谷家怎么说?”齐容氏叫了他们进了另一间偏厅,先问了去容家的下人。
齐璞也跟着祖母过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后面。
“一家子都病了,二老夫人说,谷夫人这次病得蹊跷,不像是自己没的…”下人回道,又迟疑了一下道,“按您的吩咐,小的没跟二老夫人说夫人出事之事,只是,二老夫人好像也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说让您多加注意点,怕府里的内奸可能没清除干净。”
齐容氏点点头,淡道,“先瞒着罢,你等会也还是过去跟着二老夫人,让护卫们看紧点,莫让她出什么事,你嘴也还是把着,千万莫跟她提夫人出事之事。”
一提,人就得回了。
可谷家那么大烂摊子,没个人撑着怎么成?
怎么说他们也得为儿媳的娘家尽点力。
而儿媳现在有她守着就好。
“是,小的知道了。”
“你们怎么说?”齐容氏问向了去属臣家的那几个下人。
“回老夫人…”年数最大的那个下人沉了沉,往前一步躬身禀道,“卫家报,卫家嫡长子失踪,扈家报,扈家大夫人与长子皆被刺,扈家大夫人中刀,长子无事,楚家报,楚家一女误食其兄甜羹,已亡,另,小的们还听说,右相秦大人之妻在昨日已亡,当场一剑毙命,是她女儿身边的教养姑姑下的手。”
他说罢,整个小偏厅鸦雀无声,静得连针落到地上都清晰可闻。
北风在外头呼呼地刮着,大雪继续纷飞。
齐容氏把孙儿拉到了怀里,摸了摸他的头,闭了闭眼。
这种大灭朝廷的惨事啊,不用多想也就知道是反贼们谋划多时的了。
多可怕,连他们齐国公府都没探到一点风声。
齐君昀是初四回的府,他的衣袍上还沾着皇帝斩杀三王家中所有老少妇孺时沾的血,他带着护卫们从厚厚的白雪中跋涉回家,国公街的雪也堆得把国公府的大门掩了半尺了。
“开门,开门!”齐大哆嗦着紫黑的手大力地拍着铜门,“国公爷回来了,快快开门。”
门后的护卫一个激灵,在雪地里跑了几步失足跌了个狗趴屎,又慌忙从雪地里爬了起来,惊慌地往门边跑去。
“哪边的人?”
“开门!”
“哪边的人?”国公爷的护卫不改口气。
“东边的。”齐君昀淡淡地开了口。
“作甚去?”
“山上采春花。”
“拿来作甚?”
齐大领悟了起来,这次不等主子说了,他沉声回了一句,“酿花酒。”
“什么花?”
“甜桂花。”
“主子…”门突然被大力打开,护卫看到面前再熟悉不过的国公爷,一下子就扑到了雪地里,磕碎了他头沾着的雪地,雪花四溅,“您总算回来了。”
“老夫人,夫人她们可好?”齐君昀“嗯”了一声,道了个“起”字,迈步往府里走去。
“主子,用这个,这个是雪橇,是,是,您坐上去吧…”护卫不敢说这雪撬是夫人出的主意临时做的,他怕提起人来。
“用狗?”齐大回头看他的人已经把门栓好,朝那两只狗拉的的雪橇道,“能行?”
“好使得很,大管事。”
“老夫人和夫人如何了?”齐君昀眼睛从那雪橇上掠过,看向守门的护卫。
他记得这个护卫先前不是守门的,见他低头不语,“彭祥在哪?内府?”
“是,主子。”他们彭头是还在内府守着,他和另几个人是临时被调到门边来守大门的。
“回答先前的。”
“是,是,主子…”护卫硬着头皮,把夫人有事说了,说完,见周边静得可怕,护卫跪下颤抖着嘴皮子说道,“卫,扈,楚,查等属臣家也出事了,右相秦大人之妻也死了,主子,并不是我们一家出了事。”
齐君昀淡淡地道,“是吗?”
这还真是,他们这君为国为君尽忠的,一个好下场的都没有。
齐君昀进青阳院的时候,青阳院静悄悄的,先一步得了信的齐容氏站在廊下,等着归来的儿。
齐容氏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近了的他,看到他在廊下朝她跪下,她眼眶一热,默默地看着一身污衣的儿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抬脚上了阶台。
“雪下得太大了…”齐君昀上了台阶,站在母亲身边淡道。
雪下得太大,台阶上的雪也厚了。
“您若是出门要小心点,别摔着了。”齐君昀抬手拭了拭她肩上沾着的雪花,淡道。
说罢,又转过话问起了妻儿,“慧慧璞儿他们如何了?”
“都在里头。”齐容氏闭上眼,任由眼睛里的那眶热泪流下,转过身与他一起往主屋走,淡道,“都睡着了。”
齐君昀进去暖阁,一进去,就看到了炕上睡着的妻子,还有挤在炕角的一个大包裹。
他上前看了看炕角,见儿女们挤在一个被窝里相互抱着,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他勾了勾嘴角,把搭在他们身上的羊毛毯拢高了些,就走到了她身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挥退了下人,朝母亲道,“您也过来坐罢,跟孩儿说说话。”
“大夫怎么说?”齐君昀淡问,把手碰上了她的脸。
她的脸有点冷。
齐君昀想他自己这一路在外头冻久了,久得手都僵了,方才觉得她的脸是冷的,他朝嘴里连哈了几口气,搓了搓手,搓久了觉得有丝热气了,又去碰她的脸。
“娘?”他转着头,问没有出声母亲。
“说是过几天就好了。”齐容氏淡淡地道。
“嗯…”齐君易碰上她依旧微凉的脸,在怔了一下后,他慢慢把手伸向了她的鼻间。
久久,她的鼻孔都是凉的。
他抬起眼,此时他那双黑得近乎透明的眼看上了妻子那白如薄纸的脸,尔后,他转过头,看向他的母亲,很是困惑地问,“小姑娘死了?”
齐容氏没有出声,也没有表情,只是这时候,眼泪从她的眼角不停地往下滴落,一串接一串,一行复一行。
“死了?”齐君昀起了身,怕脏了她,把身上沾血的披风解下,低下头拿唇碰了碰她雪白的唇。
随后他起了身,扶着边榻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唇是白的,但还是有着热气的,他碰得出来。
人没死。
齐君昀碰了碰手,低头看了看。
他有好几天没碰水了,手极脏,但他现在也不想去洗,只想坐一会,好好地在有母亲有妻儿的地方坐一会。
“她的嘴唇以前都是鲜红的…”齐君昀回头看了眼她,回头看向母亲,见她满脸的泪,也是一怔,随后,他从怀里抽出他家小姑娘为他绣的帕子,给母亲拭了脸,温和地道,“别哭,她会没事的。”
说罢,他顿了顿,安慰母亲,也安慰自己,“真的会没事的,她舍不下这一切的,就是舍得我,也舍不得孩子,她弟弟们还都没回来。”
齐君昀说罢,看着母亲不停掉着的眼泪,那混钝近乎麻木的心就像被打开了个缺口,他的心渐渐地,密密麻麻地疼痛了起来。
他回头看着脸孔白得就像外面的雪一样的妻子,又喃喃了地道了一句,“她的本嘴是红的。”
现在这样子,真是刺他的眼极了。
“她…她…”齐容氏别过脸,眼泪擦了又擦,还是不断,她干脆起了身,快步走出了门去。
她想跟儿子说,儿媳妇是真的会没事的,可她看着儿子那看似淡定却执拗的神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真要是没了,他会受不了的。
“阿父…”祖母走后,一直闭着眼睛的长孙公子悄悄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齐君昀偏头看向他,看了好一会,才看到他的儿子站在那个地方,就站在他妻子的脚旁边,他温和地翘了翘嘴角,站起身来去抱了他,不忘把他放在一旁的小披风裹到了他身上,把他抱了过来坐下。
“我听齐封说,这几日是你在帮着祖母当家?”齐君昀把儿子的小脚也裹进披风里,低头看着那张肖似他的小脸淡道。
“做得很好。”
“嗯。”齐璞靠着他的胸膛,许久,他哑着嗓子问他的父亲,“阿父,这就是你所说的天有不则风云吗?”
“嗯,是。”
“那我可不可以不要?我不想长大。”他不想顶天立地当个当家的小国公爷了,只要阿娘没事就好,他可以不长大的。
“没事,你娘不会有事,你也会长大…”齐君昀闭着眼睛吁了口气,把在怀里哭的长子抱紧,假装不知道他哭。
“阿父,我想要娘。”小国公爷终于敢哭了,他抓着父亲胸前的衣裳呜咽着,哀求着,“我想要娘。”
他想要娘,想让他娘对他笑,想让他娘问他在书院过得好不好,哪怕他娘骂他打他,他都想要他娘。
他想要自己的娘。
“嗯,改天就给你。”齐君昀拍着他的背,淡淡地道。
小国公爷呜呜地哭了起来,齐望也醒了,他抱着在他的小怀抱里哭得牙齿咯咯作响的小姐姐,转头朝他娘看去。
他很害怕。
他抱着小姐姐坐了起来,安静的眼睛望向他的父亲,他道,“阿父,我怕。”
齐君昀把长子抱了过去,把他塞进了被子里,把三个孩子一起抱到了怀里,看着那静静躺着,任由他们的孩子们哭的妻子,那眼睛红得可怖。
“没事,改天就没事了。”他疲惫地闭了闭眼,打起了精神,“来,阿父帮你们穿衣裳,你们跟阿父去沐房玩会。”
她总说,他不能成天不在家,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孩子们很快就会长大,他现在不亲近他们,等他们大了他再想亲近,就晚了。
她说他一生就是功成名就了又如何,救了天下的百姓又如何,他死了,就是流芳百世又如何,他又能真得到什么…
他的孩子们在他身上失去的,才是真真切切的,他在他们身上失去的,也才是真真切切的…
他听着,知道她有几分道理,可他总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陪他们,也陪她。
他会把他的一生都给他们的。
可他没怎么仔细想过,她会不会把她的一生都给他。
真是可怜。
齐君昀都有些怜悯起自己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总在做最正确的选择,但等现实反过来扇他一巴掌的时候,他才想,其实不是她一直缺不了他,而是他太需要她了。
原来,那个离不开的人,从来不是她。
朝廷一直在杀人,齐君昀在初五那天没离开国公府进宫,哪怕皇帝身边的公公来请。
初六那天,齐君昀从宫里回来,对沉睡的妻子淡道,“你舅父也有点不行了。”
半夜,坐在妻子身边的齐君昀听到她在叫他哥哥,他猛然睁开眼,身子往前倾去…
迷离的灯光下,她的脸依旧毫无变化。
齐君昀手撑着腿,揉了揉脸,这盹是没法再打下去了,他起身去倒了杯温和铜炭炉上面的水,站在桌边吹凉着,想着等会喂她一口喝。
“哥哥。”又有人在叫他。
齐君昀这次没再回头,跟那个在他的梦里叫过他无数次的小姑娘回了一句,“嗯,哥哥在这。”
声音没了,齐君昀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吹着那碗热水。
他曾跟自己说,哪怕犯了杀戮,假公济私,也得护她周全…
到底是他无能了,连个叫他哥哥的小姑娘都护不住。
水终于温了点,齐君昀喝了一口转过身朝榻边走去。
“哥哥。”床上,那有着亮晶晶眼睛的小姑娘朝他叫了一声,虚弱地朝他笑了一笑。
她的嘴唇还是白的,但眼睛是活的。
齐君昀闭了闭眼,再眨开眼时方才提起步子往前走。
走了两步,把手中那半碗水竟晃悠出了水来,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呃…”刚醒过来的谢慧齐艰难地动了动头,看着那站在原地不动了的丈夫,疑惑地看着他。
咋不动了?
谢慧齐以为自己做梦呢,转过头看了看,见自己呆的地方是青阳院的暖阁,婆婆的地方,不是他们的鹤心院…
还真是做梦。
一想是做梦,谢慧齐也觉得有点失望了。
她那么努力醒过来,结果还是在梦里,可真够让人难受的。
“唉,哥哥你别愣着了。”夜长梦短,他再不过来她这梦就要醒了,谢慧齐有些着急,觉得腰那块疼得慌。
她这梦做得也太差劲了点,疼得厉害,但人却是傻的。
“哦…”见她催,齐君昀有点发傻,但脚已经极快地走了过来。
“唉,哥哥,我说…”谢慧齐说着发现自己喉咙也有些哑,声音小得不像话,觉得这梦也太对不起自己了一点,同时眼睛不由渴望地望向了他的碗。
齐君昀看到她的眼睛,错愣了一下,随便飞快在榻边坐下,把茶碗小心地放到了她嘴边,见她连喝了几口,他摸了摸他扶着的她那处有点温热的脸颊,把茶碗收了回来,自己喝了一口。
水是温热的,跟他刚刚试的差不多。
谢慧齐才喝两口,见他把碗收了回去,顿时就急了,这人怎么了?对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在梦里怎么对她这么吝啬,连口水都不让她喝饱。
“我当年进了这个门就知道,我早晚就是个黄脸婆的命,用过就要被人丢…”谢慧齐嘴里嘀咕着,这话还没嘀咕完,这茶碗就又送到了嘴边,她也顾不上埋汰他的不是了,赶紧喝了起来。
小半碗茶水都入了肚后,国公夫人总算觉得喉口没那么难受了,不忘抬脸下意识就朝人露出个笑。
她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的,笑起来又特别好看,所以不忘对他老舒展这招,久而久之,这都成了她讨好他的招数了。
齐君昀看着她的笑,轻拭过她嘴边沾着的水滴,眼睛看着她生动的黑眼,俯□亲了亲她的嘴唇。
谢慧齐一被亲,眼莫名地就酸了起来了,跟他抱怨道,“哥哥,我腰好疼,肚子也好疼,喉咙也好疼,哪哪都疼,宝宝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帮我看看…”
“嗯。”齐君昀的眼热了,他低下头去她隆起的肚子上听了听,上来与她道,“孩子挺好的。”
“哦…”谢慧齐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发现也看不到什么,腰反倒因这个动作更疼了,因是梦中,她也不忍着了,放心地吃吃地喊着疼,跟他尽情抱怨,“好疼的,我动都不动不了,哥哥,我跟你说,那个长得跟你一样的人实在太差劲了,他还拿剑刺我,吓坏我了,我一想要是你真的拿剑要杀我,我就恨得不行,我给你生儿育女还给你管家,天天想着念着你,你还刺我,渣得不行!要换我那年代,这肯定是要被万夫所指浸油锅的你知道不?还有啊,你知不知道你天天不回家有多不好?你真的就不知道我在家里有多着急吗?你这次还连个信都不送,我没被你杀死都快被你气死了,咳咳咳,哥哥啊,我跟你说,你这样真的不行,我知道你心怀天下,可那天下再大,说穿了,这天下能陪你到底,担心你吃喝,担心你热着冷着吗?担心你高兴还是不高兴吗?这天下有我这么喜欢你,挂心你吗?真是的,男人在外头挣钱本来是为了养家,结果你是为了你那些个事把家都搭进去了,本末倒置得很嘛。”
因是在梦里,谢慧齐放心地给他安排着各种罪名,说完还意犹未尽,想编排出更多的来,只可惜她话说得实在太多了,嗓子也太疼了,腰也并没有她分散注意力那疼痛就减少一点,反而更是疼痛耐捺了,于是她这埋汰的话是再也说不出了。
齐君昀一直在看着她的嘴唇动,话是每个字都听进耳朵里了,但直到她不说话,只傻傻看着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碰了碰的嘴唇,跟她道,“要不要再睡会?”
谢慧齐顿时傻眼,圆睁着双目瞪他。
她好不容易在梦里能跟他说会话,他让她睡?
这叫什么事。
“我不睡…”她咕噜着。
“好,那我去让厨房给你弄点吃的,让大夫过来给你瞧一瞧。”
她丈夫太淡定了,就是在梦里,也淡定得跟泰山崩于前也不眨眼一样,谢慧齐看着这样的他都有点傻了。
她觉得她那么爱他,大半原因其实就是因为他的脸和气势…
这样的男人不拿爱实在太难为她了,理智在这种男人身上根本会化为乌有。
“哦。”见他又拿那双她看了千万遍都不厌倦的黑眼眸看她,谢慧齐傻傻地哦了一声,无声地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是死了又如何,值了。
只可惜了肚中的孩子,如果是生出来了给了他才死,那该有多好。
这是他们的孩子啊,应该好好活着的。
谢慧齐无奈地叹息着,伸出手摸向了自己的肚子,眼边轻轻地滑过了一道泪。
孩儿太可惜了,她亲口跟他许诺过要为他生下来的。
实在是太可惜了。
齐君昀这时候已经转过了头去走到了门边,跟门边守夜的护卫婆子吩咐着,让一人去药堂找左让,一人去厨房炖小米粥。
打发去药堂的护卫他三言两语就说了话说他走了,婆子他留着下来,跟她说着小米粥要怎么做。
妻子曾跟他说过,大病的人,尤其久未进食的人在初始不宜大补,应该喝点小米粥先把胃暖好,才能慢慢进补。
她为他做过,也详细说过怎么做,他都还记得,就不忘跟婆子说得清楚点。
齐容氏这时候也是从主屋的正门带着孩子们出来了,是大孙儿听到父亲的声音先醒了过来的,他下了床,他的妹妹,弟弟也是醒了过来要出门来,她不得不跟着他们出来了,她先听儿子让人去请大夫,又听他逐字逐句地教婆子怎么煮粥,整个人都木了,脑袋一片空白。
齐璞已经懂事了,他从小被父亲带在身边教他学问道理,教他怎么当长子,以后怎么立这个国公府,他一直觉得自己懂得多,也最聪明,跟别家的公子都不一样,可这时候,他有点恨自己懂得太多了。
阿父好像疯了。
他像没事人一样地让人去请大夫给醒来的夫人看病,让人去厨房给母亲做吃的,就好像他们阿娘已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