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谢晋庆一回来就单腿跪下。
谢慧齐朝他招手,等他过来就拉他坐在了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方才齐恫道,“起来罢。”
“昨日是个什么情况,与我说说。”齐恫坐下后,谢慧齐温和道。
夫妻多年,相濡以沫,生死相随,不像也要像了,谢慧齐其实在处理事情上跟她丈夫大致是一样的,齐恫稳了稳心神,便也如实地告知了起来。
“本是搜查过人才允他们进的,事情本来谈妥,由领头的单氏族长跟国公爷来磕个头,此事便罢,但国公爷出去后,有几个老人家拖着子孙要来跟国公爷说说话,言辞诚恳,尤其那翟氏先前还劝说过当地乡民,他是有功之臣,国公爷便…”
宣崖这时候直愣愣地跪了下去,狠磕了两个头。
“老奴有罪,之前以为那翟老头…”老宣崖这一磕,额头上全是血。
不难想象,是他在旁边进了言,国公爷才见的人。
谢慧齐不想处置他,宣崖自出生就落在国公府,为国公府做太多事了,她身为主母是有定笃他好坏生死的权力,但这还是由国公爷来做罢。
她也有些不太弄得明白,她于这世道到底是合适还是不合适了。
宣崖磕得头都破了,跟他兄弟一生的齐恫抿紧了嘴,但到底一句话也没有说。
谢晋庆在旁也是面如死灰。
“嗯。”等知道得差不多了,谢慧齐转过头,对谢晋庆道,“关了多少人?”
“翟姓三服之内都抓了。”
“那他们是合谋,算是都是一起的罢?”谢慧齐都不想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了。
没什么值得好问的。
谢晋庆简言,“是。”
他也很干脆。
“那全都抓起了?”
“那都杀了罢。”
谢慧齐言语一罢,她手中的粗糙大手都僵了。
谢慧齐伸过另一手捏了捏他的手,低头淡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齐恫,你去…”她又侧过了头。
“不,”谢晋庆这时候下意识就反手握了她一下,看着他姐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事我来。”
他活着,最想要帮的人,是她。
他不能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不在。
谢慧齐微笑着颔了颔首…
她大概能猜出弟弟是怎么想的,但她的小弟弟可能现在还是不太明白,黄铜乡的百姓把他们的命,跟他子子孙孙无数代的命运都给赔进去了。
也许他们觉得头顶上的狗官是可以死的,可以推翻的,有仇就是拼着一口气也一定要报的,但这个天下却从来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有些不能做错的事做错了,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她所令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
而最终的恶果,却是他们世世代代要去尝的。
主母下了令,谢晋庆领了头,但动手的却是齐国公府的人。
他们埋了炸药,让人尸骨无存。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炸了当地所有的宗祠跟家庙。
无人再寻死觅活,官爷的残暴让黄铜乡的人对他们都闭上了嘴,剩下的,还有力气哭闹的人就是彼此埋怨,互相责怪与折磨。
杀了他们的人,打断了他们的骨,抽掉了他们的筋,这些人最终服帖了下来。
齐君昀在几天的卧床后,醒着的时日也要多了一些起来,也能抽一点时辰出来听属下人的报…
等他醒的时辰多了,黄铜乡一片宁静。
除了听耳边属下人的报,他耳根也清静了起来,以往爱跟他絮絮叨叨的老妻面色如常,但只字不跟他提外面的人的事。
齐君昀看了她几天,确定她跟他心无闲隙后,他也就松了口气。
他不会因她的仁慈就做什么改变,就如他不可能为她做妥协一样,他也为她心软,没想过让她跟他一致,她依旧可以说她自己的,他还是会照他想的去办事,教导子孙,但一场出乎预料的事故能让她站到他身边,从想法上都是跟他一块的,不管这是不是别人的推波助澜,他都为此欣慰。
这样她就离他更近了。
谢慧齐这时无暇他顾,她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
丈夫的身子还是因中毒受了过大损耗,清醒的时间需是多了,但一直都全身无力,不能下床。
即便连药,他都是强咽着吞下去的,这药咽下去没多久往往也都会吐出来。
不过几日,他就清瘦了许多,眼睛下的青黑突兀,唇无血色,高贵英俊了一辈子,即便是身着粗衣粗布也有遗世独立君子之风的男人因这场中毒变得面容不堪,再不复往日的丰神俊朗。
而这不过短短几日罢了。
等到丈夫清醒的时间长了,谢慧齐就让女儿过来陪陪他。
这日齐奚过来,看着父亲微笑着伸过手来摸她的脸,一碰到他有些冷的手,她眼泪就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齐君昀靠着枕头喘着气拉她过来,拿过她手中的帕子与她擦泪道,“以前你阿娘想让我乖乖听她的话便会掉眼泪。”
他擦了她美如鲜花的脸颊上的泪,嘴角一翘,微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也学到了。”
齐奚抽泣着,“我…那我以后不哭了。”
她也想坚强的,就像他一样,就像阿娘一样。
齐君昀听了却摇了头,他喘了口气,接着对女儿笑道,“无须去改,只是哭的时候,要到阿父面前哭,要到欢喜你的人面前哭,这样才会有人心疼你,你才不会白哭。”
“阿父…”齐奚扑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齐君昀拍着她的背,心道这一趟出来,怕是吓坏她了。
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他拍着女儿的背,等她止了泪,才问起了她弟弟的事,“你小弟跟你娘又怎么了?”
齐望齐润这几日来必会跟他早晚请安,只是看今日齐润早上来请安却不愿意跟他阿娘讲话的样子,跟他娘明显在赌气。
“三弟小弟这几日都跟着恫叔他们出去,阿娘也没拦着他们,三弟前日脚上受了伤回来,阿娘不许他去了,他跟阿娘大吵了一架。”
“吵什么了?”齐君昀摸着女儿的头发轻问。
“三弟说阿娘不欢喜你,不中意你,你受苦也不知道心疼你,说她要是再不知道听话,他就要替你打他…”齐奚犹豫了半晌,终还是在父亲的温柔抚背下一字字地轻声道了出来。
说罢,她半晌都没听到她阿父的动静,便有些忐忑地在他怀里抬起了头看他。
“那他打了你们阿娘没?”齐君昀对上女儿的眼,有些无奈地问。
这小子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哪可能,阿父你太偏心了…”齐奚听了也是好笑,怎么敢打?亏她阿父问得出来,“他哪敢,当时阿娘一瞪眼,他脑袋就缩回去了,怕是一夜都没敢睡,还等着阿娘给他递梯子他顺梯子爬,再跟她接着亲呢。”
齐君昀想起早间妻子神色淡淡无视小儿子的举止,心想这次那小子是决逃不过去了。
“那他今日可在?”
“不在,还是去了,望望拦他都没拦住,”齐奚在温柔的父亲面前,为他温柔手掌,哪个弟弟的底都敢捅穿,“望望还说让我劝劝阿娘,还让我求你替小弟说说好话,再饶了他这一次,望望还说,小弟一看你病了都慌了,这几天都不好过,才跟阿娘顶了嘴。”
齐君昀摇摇头,笑叹了起来。
齐奚看着他苍白嘴唇上那抹笑却辛酸了起来,眼睛一热,眼泪又差点掉出来。
第261章
铜楼怕是修建了多年,旮旯角不如有人常走动的地方光鲜,有些地方冒出了青色,倒也别有一翻年岁残留的光景。
谢慧齐去了趟厨房,在药炉边煎了会药,看煮的白粥已好,便放下了扇药炉的蒲扇,看着小红把白粥盛好,她就带着身边的媳妇子和丫鬟们回来了。
这些细致活其实也用不上她,但好像不做点什么,她这心中也过不去。
她也知道他出事跟她没什么绝对的关系,她跟他这么多年是夫妻一体不假,但两个人从见面的那天起性格就已经定型,像他们这种人自己所做的每件事都是过自己脑子才做出的,这些事很难保证都对,但能保证其心甘情愿。
他们很难说能被谁影响,要是受了影响,也是自己权衡过后的心甘情愿,就是事后出了事,也只会自省,而不是怨怼。
她如此,他更是如此。
她知道他不可能怪她。
可道理归道理,人活着理智是一回事,情绪又是另一回事,尤其在感情方面,她还是要比他更软弱些。
到底,他活着的重心是天下,而她活着的重心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他。
因她对伤他的人曾怀过善心,想想他的受伤,她的脸就会又火辣无比——她没法把事情一码归一码,总还觉得自己是有错的。
谢慧齐也没曾想过到她这年数,她还会有这场慌乱,现实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令她又羞又愧。
铜门又沉又重,推开来又没声响,谢慧齐进了被小绿推开的门,就听里面女儿在道,“我是长大了都会听你的话的…”
这小甜嘴。
谢慧齐失笑上前,那床上坐着的两人皆往她看来。
“那我呢?”她过去靠着他坐了,轻弹了下女儿的脸蛋。
齐奚脸红,“也听你的。”
“我不恰好回来,就没我的份了罢?”
“哪儿的事,”争宠被抓了个现行,齐奚的脸越发地红了,明明事实是更听母亲的话,这时候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只管把头往她怀里钻,撒娇道,“阿娘…”
齐君昀这时搂住她的腰,拿嘴贴了下她的发间,发出了低沉的笑。
谢慧齐推开女儿,把他的手拉到手中握着,笑瞥了下她,“这是齐了心的要不欢喜我了是罢?”
齐奚“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您真小心眼。”
就小弟一个得罪了她,她现在是个个都要看不顺眼了罢?
遭女儿调笑,谢慧齐也是笑了,把她又重搂到怀里,跟她笑叹道,“算了,不欢喜我也欢喜你,阿娘欢喜你一辈子。”
齐奚的脸更红了起来。
宝丰五年二月底,栎武府城来了一万的官兵镇守黄铜。
齐国公府一行人准备前往梧州城做最后一轮的清洗,与此同时,京城的平哀帝收到了黄铜乡的急报。
隔日,平哀帝写就了对黄铜乡的圣旨,在当日的朝会上公布天下。
凡黄铜乡籍身,世代不得设祠,世代不得出乡,世代不得入学。
一旨圣旨,堵了黄铜乡子民世世代代的路。
栎武城的情况要比梧州的好上许多,自入栎武,前来前罪的人络绎不绝,齐君昀让两个儿子主事,带着幕僚处理这些事情,他则坐守后方,每日花点时间听他们的禀报,更多的是在休息。
身体有了点力气后,他就不再坐于床上,而是下床走动,到处转转,能身体力行的事绝不假手于他人。
谢慧齐也总算能跟着他去看看山水,能游湖赏柳一把。
至三月初,栎武城的桃花也开了,整个城府□□盎然,齐国公的身子也是一日比一日好,国公夫人脸上也总算有点笑模样了。
她这段时日行事说话看似温和,也还是轻言细语,但服侍在身边的下人们谁也不敢与她多话,即便是麦姑姑绿姑姑这些与她特别亲近,平时还能说笑两句的奴仆也是异常的恭敬规矩。
这时,国公夫人也是与小儿齐润有大半个月没怎么说话了,先前齐小公子还赌气不想与她说话,等后头母亲连看都不怎么看他一眼,齐小公子每日来父亲面前请安都要偷瞄她,发现自己怎么看她她也神色淡淡,视他如无物,齐小公子讪讪不已,又委屈得很。
这日齐君昀要带她便服去城中走走,在她给他换衣的时候刮了刮她的鼻子,与她道,“还要与你小儿子赌气到什么时候去?”
“他不是不想要我了?”谢慧齐本来还不觉得如何,说的时候鼻子却酸了,“那不要就不要了,我也不想要他。”
她还委屈上了,齐君昀啼笑皆非,又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不是说,他们如何你都欢喜他们,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不要替他说话,”谢慧齐没想那么容易妥协,给他系着腰带的手狠狠一紧,道,“你吓我的劲我还没缓过来,你别为难我。”
腰都快给她勒死了…
齐国公怕她失手弑夫,很识趣地闭上了嘴。
国公爷第一次试图给小儿子的说情以失败告终,输在了其夫人的铁石心肠下。
三月中旬,等到在梧州的两名钦差到了栎武城后,栎武州这边的情况齐君昀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他见过钦差吩咐了些,就准备起程去栎武州的隔州南水州。
江南四州缺了太多的官位,现在只有往六部里的人往下调,这是齐君昀的主意,先把位置重要的人填了,剩下的则等他回朝定。
皇帝那也已经开始考核翰林院和国子监,还有各大世族推茬上来的人选。
因江南的清扫空出了太多的位置,京中现在热闹不已,各地的名门闺秀也皆随求官的亲属进京。
谢慧齐接到了京中弟媳跟表姐的信,都道现在京中百花绽放,满城的莺莺燕燕,还有她大儿子也不知走了哪门子的桃花运,不知有多少的美人儿在他面前扔了满地的帕,扑空了怀。
尽管妾有意郎心无情,但齐小国公爷被林元帅堵在府中谈了好几日的话,谈得小国公爷叫苦不迭,托她们传话,让她早点回去替他的亲事订了,好让京中的姑娘们知道他名草有主。
谢慧齐看了信也是乐,他们家那小国公爷自懂事就不太爱归家,认识的人多,这见姑娘的机会也是大把的有,被人盯上也不难想象,他跟林家的姑娘能相互看上,不也就是因他出头露面的多。
不过,乐归乐,她还是给小国公爷和林家姑娘分别去了封信,多管闲事了一次。
给小国公爷的信里写的是让他不乏对人就承认林家姑娘对他的特殊,非佳人不娶,而林家姑娘那边则是含蓄地道她不在京,让姑娘代她多看顾着他一点,别让他闯祸。
既然已经看中了,双方父母也通了气,小儿女还是不要离心的好。
她把信写好,也让齐君昀过了次目。
齐君昀看过信封好,叫来了齐恫把信送出去,挑眉与他道,“你还当你儿子的红娘?”
谢慧齐只管靠着他的肩,任由他握着她的手但笑不语。
只是她确实不希望小儿女们因外因心生嫌隙,两个人都坚定,这种时机要是还有大人拉一把,两个人许还可以走得更近一点。
齐奚那里却是收到了宫中叶老公公专门给她的密信,是通过皇上的亲信钦差给她的,都没经过她父母的手。
叶老公公在信中写了些她表兄在宫中的琐事,又说他最近的身子不太好,觉也睡得少,日夜忙于政务,自他们一家离了京城,他脸上的笑也没了。
叶老公公希望她写封信劝劝他,还道只要她写,他就会听她的话。
齐奚这大半年来很少想起她这个表兄来,没有以后的事她很少去想及,她也不愿意去想,接到信好几天,她最终还是提起了笔,写了一封如叶老公公愿的信。
那信写就,她又看了几遍,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过了几天,她把那封客气劝说表兄注意身体的信撕了,重写了一封近两百页,须箱子装才能装妥的长信。
信中她道了自己一路来的见识,她一路来的困惑和不解,和她对将来的迷茫。
她在信中最后说,这些事我已无法再与阿娘去讲,与阿父也不知如何开口,阿父也曾有意提醒过我,我须按自己的想法去看待周遭了,他当我已长大,可我还是困惑不已,那你呢?嘟嘟哥哥你能带我再走一程吗?
她的最后一行字,是望回,奚儿。
她只在全信中只提了一句让他听老人家的话,好好用膳,按时就寝。
平哀帝接到信后,把信看了无数遍,直看到夜深,叶公公又来催他睡了,他这才把信抱在了怀中,嘴角含笑,终是安然睡了一觉。
第二日他上完朝回来,没有像往日那样往太和殿走,而是回了寝宫,令上找来针线,与叶公公跟于公公这两个老人家,把那近两百页的信装订成了书。
看他嘴角一直带着笑,看着他长大的叶公公跟于公公也是笑得满脸皱纹都抚不平,便是于公公于荆这位给长哀帝当了一辈子刽子手的宦官因这一脸的笑都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第262章
因望回,奚儿几字,平哀帝又把信细细地看了几遍。
奚儿写的信用的是宣纸,装订时平哀帝跟两个老公公是小心了又小心,平哀帝翻看时也是翻的轻轻,每看一页,都要小心地轻抚一遍。
末了,他怕翻得过多,信纸会有损坏,就又自己誊抄了一遍,这才看着所誊抄的逐字逐句回答他。
叶公公再来劝他歇息,便也好劝了,那信他一字一句都看过,每次笑眯眯地来拿着原话来让皇帝好好听老人家的话,平哀帝看他笑眯眯地的样子也会忍俊不禁,到底还是会如老人家的愿按时用膳就寝。
平哀帝每日想回答她的话甚多,她所见过的事,有他没见过的,她所不懂的道理,他有些是可以告诉她的,她黯淡的心情,他更是有许多的话想讲出来宽她的怀。
于是这信一日一日写就,岂止是两百页。
只是到底不想吓坏了他,他还是简言了几十页,让人快马送去。
他想他是要活得久些才好。
至少也得看着她对这世间没那么惶恐不安,找到能安身立命的人才好。
他得把他所有想给她的最好的都给了她才行。
若不然,枉她如此把他放在心中。
齐奚写这么长的信,谢慧齐岂能不知,但她没在女儿面前提起过此事。
他们给女儿的也许有很多,但也很少。
齐君昀心知此事,但也没说什么,他想说也不能说,因为每当他有意要跟女儿提起此事时,夫人的眼睛就盯在他脸上,无悲无喜的,看得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知道夫人心里是不好受的。
奚儿太听他们的话了。
她也表现得太对她的表哥淡然了——淡得就像他对她的好无重轻足似的。
她从来不跟他们谈起他。
可是,她明明是个丫鬟惦记着给她摘朵花来,她都要甜甜道声谢谢姐姐,再亲手送她一碟点心的人。
因此,丫鬟媳妇子都喜欢她,婆子们更是护着她。
就这样一个知道知恩图报的人,怎么可能真对那个总是把宫中最好,最得她心的赏赐悄悄送到她手里的表哥真的无动于衷。
只是她表现得不在乎,他们也不想揭穿罢了。
因着兵部尚书先派的三万士兵的进入,南水州显得风声鹤唳得很,齐国公府一行人一到达南水州,南水州的知州就跪在城门口,拖着一家老少大哭。
老太太更是为了儿子撞死在了齐国公面前。
“白死了。”齐润看那跪在城墙边的老太太恰好一头磕死在城墙上后也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有此举,有些可惜地道。
他知道她用命保儿子的此举肯定不成行。
这些人全都叛了他阿父不说,死到临头还要算计他,拿个老太太要挟他,他阿父怎么可能如他们的愿?
“阿娘,”在一行人入了齐国公府下人先一步的府邸后,齐润走到他母亲的身边假装很随意地道,“这里的人都当我们是傻的呢,我看也还是得好好收拾下不可,你说呢?”
他母亲目视前面,似是没听他的说话似的。
齐润抿起了嘴,又委屈侧头,看向他三哥。
“阿娘…”站他身边的齐望这时候轻咳了一声,叫了母亲一声。
“嗯。”被齐国公牵着往内走的国公夫人总算轻应了一声,不过脸还是未转。
“咱们什么时候见这南水州的官员?他们都挡着门了。”
“国公爷…”谢慧齐转脸看丈夫。
齐君昀微微笑了一下,握着她的手往内走。
“改天罢。”
“改天。”国公夫人回过头,朝儿子们那头侧了一下,稍稍贴近了离她最近的小儿子。
小儿子在她头微侧过来那一刻,非常快地勾起了他那边她的小手指,紧紧抓在了手心,见她没有挣脱,就一下子,这段时日受冷落的委屈扑天盖地而来,他伤心地抽着鼻子道,“你为何不理我了?”
“我是不是惹你伤心了?”
“你罚我罢。”
说到末了,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齐国公府的小公子委屈得真掉出泪来了,他紧紧抓着母亲的小指不放,低着头抽泣着道,“你不要不理我嘛,我从小就混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理我,还不跟我说话,我多伤心啊。”
见他还抽泣着说上话了,这一路来看着江南房屋构造的谢慧齐收回了放在廊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青鸟的眼睛。
小公子哭了,心疼小公子的亲近下人都围了上来拦了一圈,让后面跟着的下人都看不到。
这走在她身后的齐奚和她的丫鬟们都未幸免于难,被挤到了后面。
“夫人啊,”照顾小公子的王婆子这时候凑上前来觍着脸道,“夫人,手绢,手绢…”
王婆子大着胆子,斗胆把她的帕子往夫人怀里塞。
谢慧齐不得已,没法抽掉被小儿子死死把住小手指的手,只好放到了另一头的国公爷,把这往她怀里塞的帕子拿住了。
“小公子,快把头抬抬,让夫人给你擦擦眼泪,哎哟…”小祖宗一抬起头,王婆子看到他脸上的满脸的泪,顿时心疼得直拍大腿,眼睛鼻子都快皱起了一团。
她绘声绘色的,引得谢慧齐眼睛直往她身上瞄。
王婆子见夫人不看小公子,只看她,着急地不顾尊卑就去拉夫人的手,“夫人,您擦擦,您看看,小公子多可怜,多伤心啊。”
谢慧齐被她往小儿子的脸上放,这一手绢刚触到小儿子的脸,就见小儿子抬起头想号啕大哭,她干脆翘起了嘴角。
她这一翘,小混帐不敢号啕了,拿着水汪汪的泪眼直瞅她,抽泣着道,“娘,阿娘,我的阿娘…”
他说得伤心不已。
一群停下的人看着他哭,他身边从小侍候他的那个媳妇子是个再雷厉风行不过的了,她手下管着数十的丫鬟,个个都不敢不听她的话,这时候她却柔肠百千了起来,为她家小公子红了眼睛,“夫人,您就行行好罢。”
眼看她就要跪下,但夫人这时候朝她扫来了一眼,这媳妇子刹那也不敢放肆了,连那眼睛也含在了眼睛里不敢流出来。
“哭倒是挺会哭的…”在一旁的三儿子朝她连连的苦笑拱手中,谢慧齐还是拿帕擦了小混帐脸上的泪,淡淡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打的,你不是要打我吗,怎么,自个儿倒先哭起来了?”
齐君昀这时候已经带着他的随从走了第二进院,正迈过门槛回过头等她,却看到小儿子扑到了母亲的怀里,抱着她在哭喊,“我不打你,我不打你了,我再也不打你了,你别不理我,阿娘,阿娘…”
齐国公啼笑皆非,问身边的齐大,“他什么时候打过他阿娘了?我怎么不知道。”
齐大也哭笑不得,“爷,我也不知道,没听说有这事啊。”
夫人训子,都快要把小公子训糊涂了。
等入了浴房沐浴,洗去一路来一身的尘土,齐国公在浴桶里抱着身前的夫人,问她,“总算满意了?”
“你说小混帐?”国公夫人拿手舀着面前的水淡道。
齐君昀笑出声来。
“你还笑他…”谢慧齐回身瞥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谁要打我的。”
她在他身上花费了无数的苦心,日夜挂心着他的长大,可到了重要时刻他却是向着父亲,还要打她——她心中若没有难过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这次不理会他,也不是因着那点小难过,更不是与他置气,而是不压着他的气焰,如果连母亲都不在乎了,这天下就真没什么是他害怕的了。
说起来…
“如果他连我也不在乎了,”谢慧齐靠着他的胸也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