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碗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虚弱地发出声,“您何时得的信?”
“昨日。”
张小碗湿了眼眶,“您昨日就该告知我。”
说罢,也知埋怨汪永昭不对,便转过头抵住了他的肩,擦掉了眼眶的泪,才抬头朝他道,“怀善呢?他如何了?”
“他已在南海王府为孟先生披麻戴孝一月,前一月派了他的三个徒弟扶棺往边漠来。”
“到时,就由怀慕代长兄送先生入墓。”汪永昭轻拍了拍她的背,淡道,“他在南海抽不出身,孟先生会在堂庙停留三日,到时,你随我迎先生入庙。”
张小碗闻言痛哭失声,“夫君…”
“嗯,别哭。”汪永昭抱了她入怀,轻轻地道。
“我的小老虎怎地这般命苦啊。”张小碗死死地抓紧着他的衣裳,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
汪永昭眼神一冷,一手抄起屉中的救心丸,捏着张小碗的下巴喂了一颗下去,见着她满脸泪,他拢起眉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他怎地命苦了?”
拥重兵,管辖六省官吏,大凤朝史上,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异姓王而已。
“他不是说要养活百姓么?”汪永昭皱眉替她擦泪,“他挣来了如今这地位,能干出那千秋万代的事来,你在家中为他哭的哪门子的冤?”
“先生去了。”张小碗被他说得有些傻。
“先生去了,他不还有你,还有怀慕怀仁,”汪永昭不快地道,“你不走就成。”
汪永昭在瞪她,张小碗被他说得哭都哭不出了,拿过他手中的帕擦了擦眼泪,半晌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汪永昭太坚硬了,硬得一碰过去都没有软的地方。
“磨墨罢。”见她不说话,汪永昭坐直了身,再也未看她一眼,打开了刚递上来的信件。
张小碗看了看他严肃的侧脸,苦笑了一声,伸手提起了墨条。
张小碗在府中等了一月半,等来了孟先生的棺枢。
先前已有商议,孟先生的孤父与孟先生由汪家世代供奉,孟先生的祖籍已无亲人,在京也只有孟先生一人,先前孟先生之父已大移边漠,这时,孟先生的墓就挖在了他的身边。
由汪永昭率领节镇文武官员迎了孟先生入府,怀慕为孝子捧牌位,带领汪怀善的三个徒弟迎了先生棺枢进汪家堂庙。
见过礼后,张小碗身为女眷先行回了府。
马车内,见婆婆靠着枕背不语,王文君挽着她的手臂,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马匹走了一段路,张小碗才回过神,她叹了口气,与王文君说:“怀善最小的那个徒弟才七岁,竟万里迢迢扶了那棺枢来。”
“大伯的徒弟,想来也是像他一样厉害的。”王文君轻轻地说。
张小碗闻言笑了笑,点头叹道,“可不是,过了这几日,再让他们好好歇歇罢。”
“孩儿知晓了,他们的院子也已备妥了,就算稍晚点回来,厨房里热水也是备着的,您放心。”王文君温声答道。
“累着你了。”
“孩儿不累,都是吩咐管事下去办的。”王文君摇了摇头。
张小碗伸出手揽过她,把她抱在怀中,怜惜地拍了拍她,道,“以后不知怀仁会娶个什么样的来陪你,以后的事,我这个当婆婆的也料不准,只能在着一天,就怜着你一天,有委屈的,你要跟我说,累着了也歇着,我们百年之后,这家中的大大小小事,还得你帮衬着,你也不是个好命的,嫁进了我们家中,以后怕也还是会苦着你。”
“孩儿不苦,”王文君在她的怀里摇头,淡淡地道,“孩儿得了这么多,该做的都得做,要不孩儿受之有愧。”
就算累了,回到屋中,也有人抱她怜惜她,王文君不觉得这有什么苦的。
便是娘家,爹爹都有两个姨娘成天哭哭闹闹耍心眼,但在都府里头,她带来的美貌丫环多看她的夫君两眼,便也打发了出去。
没有闹心的人,只不过是处理府中事务,这有何累之有?
每次回娘家,他都陪着去。就像她娘所说的那样,谁能嫁得有她这般好?人不惜福便会短福,她不觉得这有什么苦。
“你想得开就好。”张小碗闻言不由笑了。
王文君靠在她的怀里,安心地闭了闭眼。
她知晓,婆婆是真心疼爱她的。
她的夫君也如是。
汪怀善的三个徒弟都是他帐中死去大将之子,三人最大不过十二岁,最小只有七岁,竟领兵百人,万里扶棺来了边漠。
汪怀仁甚是喜爱这三子,竟让他们住进了他的院子。
平日他都是住在父母院中的卧屋,因着这三人住进了他的院子,他还回了他的院中住了下来。
在孟先生入墓之后的这晚,得知小儿回了自个儿院中,张小碗私下跟汪永昭笑着说,“咱们的小儿总算是长大了,不赖在咱们院子了。”
汪永昭闻言便瞥她,轻斥了一句,“没规矩。”
“是,是妾的不是。”张小碗站起来拉他,“您陪我过去看看。”
“嗯。”汪永昭放下手中的书。
走到隔院,汪怀仁正站在院中招呼着三个小徒侄吃鲜果,看到父母过来,他吐了吐舌头,大声地道,“我没什么好招待徒侄的,就让管家送了点鲜果子过来。”
“知了,娘只是过来看看你睡了没有,不是来训你的。”张小碗笑着说,这时那三个小徒孙已经过来与他们请了安,张小碗看着三人已穿了新衣,脸也甚是干净精神,不像之前几日那般疲惫,不由弯腰一人摸了一下笑道,“吃罢就好好睡去罢,明日再找我来说话,可好?”
“遵令,祖师奶奶。”最大的那位韩兵拱手道。
“是,遵令,祖师奶奶。”那两小的也恭敬拱手。
怀仁调皮,因着父母都来了,他亲手搬来了凳子过来让他们坐下,领着三个小的又在院中演练了一番,这才带着浑身被汗湿透的三个徒侄去沐浴睡觉。
直到这几个小的都睡着了,张小碗才随了汪永昭回院。
走到半路,她困得厉害,汪永昭便抱起了她,张小碗靠在他的胸口,打了个哈欠,与他轻笑道,“还好孩儿们都随了您的身体,个个活龙生虎。”
汪永昭轻哼了一声,低头与她道,“歇着罢。”
“哎。”张小碗便闭上了眼,这时,她昨晚忆起往事而悲伤的心间已然平静了下来。
人死灯灭,谁都有这么一遭。
孟先生走了,她也有走的一天,希望到时她的小老虎不要太伤心,她的孩子们都无须为她太悲伤。
因着思及身后之事,张小碗问三个小的话问得仔细,得知怀善身体很好,一日能操练两个时辰后,她便多少放了点心。
就是如此,在小徒孙们回去时,她还是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汪怀善,信中委婉平和地说了许多事,其间也开导怀善要及时行乐。
这封信过后的三月,张小碗收到了回信,信中怀善说,善王妃已到了南海,他府中已有尽职的主母,汪岳也有亲母照顾,还请娘亲放心。
张小碗看过这封信,足足又看过三遍,才问身边之人,“木氏去了南海了?”
“嗯。”汪永昭依旧淡然。
“这…”张小碗有不解。
“这是善王的事,他自会处置。”
“可能放心?”张小碗拢起的眉心一直未松开。
“呵,”汪永昭闻言翘了翘嘴角,“你忘了,他不仅是你的儿子,更是我汪永昭的儿子。”
张小碗轻“啊”了一声,坐在椅中,想了半天,良久后才摇头叹道,“真不知您和他是如何想的了。”
“木氏现已懂事了不少,汪岳是个好的,”汪永昭见她一脸困惑,神情还有些无力,想了想,便还是与她说了一半的实话,“现下长得像汪家人了。”
“嗯?”见他肯说,张小碗忙抓了他的手,“还有呢?”
汪永昭牵了她过来,在身上坐下抱着她后,嘴间淡道,“善王说加以栽培,以后也是一名虎将。”
张小碗闻言真正笑了出来,“他的孩儿,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见她陡然放松了下来,汪永昭在心里摇了摇头,嘴间还是继而说道,“汪岳以后要是那能耐,能撑得起南边,南边也是他的。”
“啊,真的?”张小碗闻言坐直了身,猛然回头看着汪永昭惊喜地道。
见她整张脸刹那都似发光起来,汪永昭在心里哼了哼,难怪那小子非得嘱他怎么对她说话,他心中有些不快,但脸上还是神情不变地道,“也得他长大了后有那能耐才行。”
“这倒不怕,”张小碗满足地笑叹道,“他是怀善的儿子,有怀善好好带着,再好好请几个先生,能差到哪里去?孩子尚小,谁能料得准他以后的能耐,说不定以后还会青出于蓝胜于蓝呢。”
只要父子俩好好处着,这亲生的骨肉,这感情能差到哪里去?养着养着便亲密了。
她只怕他不肯好好带到身边养。
至于夫妻之间,时间久了,只要想把日子过下去,木氏还想当她的善王妃而不是一无所有,他们会找到相处之道的,这世上大多的夫妻,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他们既然不能分开,那便找个法子过下去就是,这是他们的事,她不会管。
汪永昭话里行间瞒她的,夫妻多年,他话里的什么意思,张小碗心里多少能猜得出一些。
而木如珠怎么老实的,她也不想问。
对她来说,只要怀善想开了,不心伤了,木如珠就仅仅是木如珠,她们顶多就是那规规矩矩的婆媳关系,仅就这样了。
但汪岳是怀善的孩子,不能因为母亲就被父亲放弃,现下能知晓怀善喜他,汪永昭也松了些口,张小碗便安了一些心下来。
等再过几年,孩子再长大些,她要是还在,她便再慢慢地为他多划算些罢。
他是怀善的孩子,也是她盼了很多年的孙子,能好,就对他好点罢。
张小碗好几天都是眉眼带笑,她心情好,还亲自下厨了两天,乐得汪怀仁营中也不回了,一到时辰,就准时回府用膳。
见成天往外跑的小儿着家勤快,张小碗便也想着多下厨几次,可过了几天,在这天午膳时,她被汪永昭痛骂了一顿,当着儿子的面说不能惯着她。
见汪永昭口气不好,张小碗心想怕是他在前院议事生了恼,所以就随他发了脾气,点头应好,他说道她一句,她便低头回他一句,“再也不敢了。”
但到夕间,她正要去做小儿最喜的葱油饼,还没走到厨房,就见二儿大步往她跑来,嘴里朝她道,“爹爹让我来拦您,他果然料得不错。”
“这…”张小碗犹豫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厨房。
“您赶紧回罢,再不回,他便又要生恼了,您都不知,这几日镇中事多,他正心里着恼呢,众大人都被他说得不敢来见他,您要是再让他生恼,明儿孩儿都怕带文君给他和您请安了。”汪怀慕朝他娘亲笑道。
张小碗一听,摇了摇头,带着婆子往回走。
汪怀慕过来扶她,朝她微微笑道,“您看,这样才好。”
“你爹爹他发的什么脾气?”张小碗无奈地问起。
“夏军来了个老将军,说是以前跟爹爹打过仗的人,他前天从咱们白羊镇偷了一千多只羊走了,爹爹气得说要摘了他的头。”汪怀慕在娘亲的耳朵轻轻地说,“您可别说是我跟您说的,回头您好好哄哄他,莫让他对着荆大人他们发脾气了,几个老大人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他骂,也怪可怜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疲劳,就更这么些了,明天会两更补上,请追更新的大家见谅。
汪永昭几天都脾气不好,要说他发脾气,府中没谁不怕的,下人怕他,也没办法,该伺候要伺候,没有奴才能躲着主子的,这时他们就希望夫人能时常出现在他身边,至少有着夫人在,大人就算可怕,至少不会觉得生命有受危之感。
王文君这天入睡时跟夫君说,“无论爹爹怎么发脾气,娘亲却是气定悠闲,哪怕是说她,她头一低,也就随爹爹说去了,等爹爹说完,她头一抬就冲爹爹笑,爹爹都不好再说话了。”
说完她便掩嘴笑。
汪怀慕一听,细想想可不就是如此,他不禁朝自己的小娘子笑道,“爹爹也不会真生她的气,我听娘说过,爹爹一辈子顶多朝她说说,却是一根手指头也不碰她的。”
“娘亲真有福气。”王文君依偎着她的夫君轻声地说。
“是呢。”汪怀慕便笑了起来,爹爹就算身在外面处理公务,看着什么娘亲会欢喜的,每次都要嘱人送一堆回来。
娘亲病了,他爹爹坐在娘亲身边那就像无依无靠的样子,至今回想,他心里都难受。
“平日好生顾着娘亲,”汪怀慕与怀中小娇妻轻轻地说,“她辛苦一辈子了,该换我们孝顺她了。”
“我知的,夫君。”
汪怀慕轻拍了拍她的腰,吻了吻她的脸,“睡罢。”
这一月,王文君被诊出了喜脉,全府都透出了浓浓的喜气,汪怀仁都已找木匠打好了小木马回来与小侄玩耍,被张小碗抱在怀中笑了好半会,直道他当了小将军,可孩子气一点也没少。
汪怀仁已有十六,亲事也是快要订好了,是皇上指了一个公主过来,婉和公主来过信,说那公主性情温良,是个好的。
小儿的亲事,断是不能自己做主了,看罢公主的信,张小碗心里其实也没好受多少,但怀仁却也是个大气的,对娘亲的担心甚是不以为然。
他道,“这里是我汪家的地方,她要是来给我耍公主性子,不听我的话,哪来的就回哪去,皇上把那么不好的公主嫁给我,我还不依呢,定要上京找他说理去。”
他这番行事说话,就跟小霸王似的,张小碗无奈,却也知这样的性子却是活得最易的,也只能由得了他去了。
怀仁长相肖似她,那脾气,却肖似了其父其大兄,却又比他们多了几分霸气嚣张。
所幸拘了他几年,父亲兄长带的好,在外,汪怀仁是个相当有担当力的小将军,也很是吃苦耐劳,没有丝毫娇气。
三儿中,张小碗对他的担心是最少的。
二媳有孕后,张小碗重新管起了家。
其实以前她也还是也管,大的事都要过问她,只是细琐之事不来过问她罢了,现在她也只是上午办办事,让小儿媳上午歇息好,下午要那精力就处事,没有就歇着,前来叫她就可。
府中拢共大小两个主母,确也是和睦。
这日午膳午休后,等汪永昭去了前院,张小碗得了婆子的报,进了堂屋,见屋中怀慕正坐在大门边上桌子上拔算盘,走过去看了两眼,问他道,“怎地不去书房?”
“文君在榻上歇着,怕扰了她。”汪怀慕停下手中算盘,朝娘亲笑道,“先前她陪我在书房处置公务,本是要回自己院中的,但到娘亲您这才踏实,帐又算得快,孩儿便来了。”
张小碗拿过他手中的册子,翻了几页,摇头道,“这些帐房都算过了?”
“各地的都分别找人算过了,孩儿就是做个总帐。”汪怀慕拿过她手中的帐册,笑道,“回头把总帐送过来让您翻翻,这些细帐您就别看了,别扰了眼。”
“娘眼睛哪有那么差。”张小碗摇遥头道。
汪怀慕笑不语,拿起了毛笔把刚算下的帐记好,又抬头与张小碗道,“您不去陪爹爹。”
“等会去。”
汪怀慕便笑。
张小碗便也笑了起来,“怎地,不能让娘先陪陪你?”
汪怀慕闻言心中暖洋洋的,他含笑点头,“孩儿愿意着,您就陪着罢。”
张小碗朝他笑,也不言语,微笑看着他办事,直至王文君来了,她与小儿媳说了几句话,这才去了前院。
婆婆一走,王文君就朝夫君无奈地道,“娘在,您怎么不让人来叫我?”
“别担心,你要是睡不妥了,娘亲才会说我。”汪怀慕扶了她坐下。
“我觉着我无事。”王文君真觉着怀孕才两月,肚子也不显,其实跟过去无异。
“那也要小心着点,我才安心。”汪怀慕等她坐下把完脉,含笑道。
看着他温润俊雅的脸,王文君嘴边的笑容越笑越深,她看着他,就这么看着,她都舍不得眨眼。
这晚夜间,汪永昭出去办事,汪怀慕在就寝前请来问安,看她正坐在灯火下的绣架前绣衣,不由说道,“父亲要是知晓了,回来定要说您。”
“闲得发慌,就绣两针,也并不是时时盯着。”张小碗拉他在身边坐下道。
“您呐。”汪怀慕摇头。
他看了看外屋中四处点着的烛火,过了一会才回味过来,对他娘亲道,“您还想等爹爹回来?”
张小碗笑,“也不困,等会罢。”
“爹爹没说什么时辰回来罢?”汪怀慕不赞同地摇头,“您还是早生歇着。”
“你爹爹说晚些回来,便只会晚一些。”张小碗笑道,想了想,又与儿子详说道,“要是不回,你爹便会与我说清楚的。”
汪怀慕闻言细想了一下,笑了起来,“爹爹也想让您等他?”
“唉,想着我在等他,许是便也回来得早些。”张小碗叹道。
还是回来得早些安歇的好,也是有年龄的人了,哪能像以前那般三更半夜还在外办事。
“娘,”烛光下,他娘的脸是那般温婉柔和,汪怀慕不由叫了她一声,他想了一下,轻声地道,“说来,您最是了解爹爹了,爹爹也是最了解您的,是么?”
她只多看一眼的东西,爹爹都能知晓她是欢喜不欢喜。
哪怕今年,他也不止一次看着爹爹背着她散步,只因她说喜欢吹吹夜风。
“啊?”汪怀慕的话让张小碗稍愣了一下,随即便笑而不语。
“是么?您心中只有他是不是?”汪怀慕看着她道,有时他也有些不解,为何他娘面对爹爹在外的事情总是那么镇定。
总有人会把美貌的女子送进府来,怀仁问过爹爹娘会不会吃醋,爹爹摇头,什么也未答。
他们那般好,而甄先生和丁先生都说,她是个极好的妻子,却不会说他们夫妻情深的话出来,丁先生更是说他娘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有那姻缘线牵着,要不根本看不上他爹。
自来爱说父亲不是的丁先生的话,他自然是不信的,这么多年看下来,再想想府中老人在他耳边曾说的话,汪怀慕也想过,娘还在怪爹爹对她与大哥不好过么?
他们难道不恩爱么?
“怎地这般问了?”见儿子迫问,张小碗有些讶异。
“孩儿就是想知晓。”汪怀慕歉意地笑了起来,他曾也因心中之事问过大哥,问他这么多年后还恨不恨爹爹,大哥也是笑而不语。
“想知晓?”张小碗在嘴间默默地念了这三字,嘴角微翘了翘,偏头想了一会,终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汪永昭确也是懂她的,如不是,他不会这么护着怀善一路过来,也不会对张家有着那么多照顾。
他也不会让她在府中称心如意这么多年。
但谈了解,谈何容易?他这一辈子都会不懂真正的她。
她也不愿意让他懂。
要是懂了,他们之间哪还能像如今这般样子。
在她眼中的汪永昭,必须用着全然的克制力才能应对的男人,她没有棱角,隐藏了自己全部的脾气才能和这块石头相处,他若是真了解了她,他们要怎么相处?
硬碰硬么?
还是不要了解的好。
她不爱他,才能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才能跟得上他的脚步,才能给他他所想要的温情。
他要的,也是像她现在这样的妻子。
要是真正的张小碗和他相处…
想至此,张小碗嘴角翘了起来,她这辈子,在汪永昭面前最像她自己的时候,便是当年拿着弓箭对着汪永昭的那个瞬间。
曾经有人说,她最大的优点是无畏无惧,这是她成功的最大原因。
那一刻的她,是那般的无畏无惧,只有那个时候,她才那么像自己。
可也只有一刻的时间,过后,她就被理智打回了原形,她又把那个自己缩了回去,向环境屈服,直至如今。
“说心中只有你爹爹,确也是不对的,娘这心里,还有着你大哥,有你,还有我们家的小将军。”张小碗避重就轻说道。
“娘。”汪怀慕无奈,看着对他笑着的娘亲说,“您明知孩儿问的不是这个。”
张小碗不愿对自己的孩儿撒谎,也不能不回答他,于是心平气和地与他道,“娘只知你爹爹对娘好,娘这辈子也只想他好好的,他冷了我替他冷,他热了我替他热,怕他生病,怕他在路中有危险,怕他操劳会劳累,便是现下,也是在想着他什么时辰回来,会不会累着了,肚子可会饿。”
汪怀慕听罢,看着她平静温婉的脸,在这一刹那,不知说什么才好。
见儿子怔住,张小碗看着他温和地道,“我总挂心着他,这应便是心中有他罢?”
汪怀慕的头不由点了下去。
这都不是,那什么才是?
张小碗笑,摇了摇头叹道,“果然是要当爹的人了,能跑到娘面前问娘跟你爹的事了。”
“娘…”见母亲调侃他,汪怀慕脸微微红了起来,“孩儿就是只想这么一问。”
“回罢,莫让文君多等。”张小碗叹笑道,起身送了他出院,叮嘱他走路小心,直看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回过了头。
萍婆过来扶她,张小碗反手,扶住了这一年身体不好的萍婆,带她往里走。
萍婆也没再挣扎,等到了屋子里坐下后,她给张小碗倒了杯热水,才与张小碗说,“谁能像您这样过一生呢。”
张小碗笑了笑,没有回话,又坐回到了绣架,慢慢地端详架上的图样。
爱情这个东西,热情又奔放,人一生确实要好好爱过一场才知其美妙,但,热情奔放的感情大多都是鲁莽冲动的,越投入越在意,尤其女人失了心,抽身要比陷身难,又很容易做糊涂事。
要是换个一般人,做做糊涂事也无伤大雅了,可是在汪永昭面前,她哪敢?在这个朝代,她没什么势力撑腰,儿子更要靠他活下去,她与他之间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她哪还能对他爱得起来,全部的心思已经用来怎么跟他相处了。
汪永昭还是在意她爱不爱她,她知晓。
她以前没有明言对他撒谎过,现下就更不会了,这是她对这个相处了近大半辈子,也为她所做良多的男人的尊重。
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夜夜的肌肤相触,人哪可能没感情,尊重,疼爱,怜惜这些都是实实在在有过的。
“刚刚却是没有告诉怀慕,”张小碗停了眼,抬眼朝萍婆笑道,“在我心中,这世上没有比他爹爹更强悍,更出色的男人了。”
萍婆闻言笑了,她笑着摇了摇头,“可不是,您要是刚刚这样回二公子,他定会心中什么也不想了。”
张小碗颔首,捏起了针,嘴角含着淡笑道,“回头老爷也还是有此疑问,我便向他请罪去,看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他对我不满。”
“您就莫问了,又要讨他着恼。”萍婆好笑道。
“哎,”张小碗笑着摇头,“也不知怎地,今年他脾气比往年都要大起来了,我只听说年龄越大修养越好,怎地临到我家这老爷,隔三差五的就要发顿脾气。”
“外面事多呢。”
“往年也是事多的。”
“呵,那您就问问去。”
“现下就不怕我讨他着恼了?”
“问罢,问罢,奴婢哪能管得着您。”见夫人跟她拌嘴,萍婆也好笑地摇了摇头。
“去榻上歇会罢,”见萍婆神情有些倦意了,张小碗看她一眼温声道,“有事我唤你。”
“您也去歇着罢。”明知她不会,萍婆还是劝了一句。
“不了,白间歇得足,现下还不困。”张小碗挥手,“去罢。”
等到夜间过了子时,门轻轻地响了,张小碗抬头,看着门边的男人便站了起来,朝他走去,“回来了?”
“嗯。”汪永昭站到她面前,让她给他解披风。
“萍婆,”张小碗回头叫了人,“让小厮抬热水进来,去厨房把肉粥端来。”
萍婆应了声。
“你来看看,”等身上披风解了,汪永昭没随她进屋,拉了她出门,抬了抬下巴,对着廊下的一坨东西道,“路过迁沙山,见这草开花了,便挖了回来。”
说罢,取过廊间挂着的灯笼,提在了手上。
张小碗弯腰,就着明亮的灯光看着那几棵黄色,粉红色的小花树,闻着它们散发出来的香味,她不由笑了起来,抬头朝他笑道,“是夜来香。”
“夫君,你让下人去拿两个盆子来,我们栽好了再进屋。”
“好。”汪永昭见她一直拉着他的手,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也不想动,便抬高了些声音朝远处道,“拿盆过来。”
暗中有人答了“是”,这时张小碗拉着汪永昭蹲下了身,与他一道细看着这半夜采来的夜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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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的初夏,王文君生了一对双胞胎,得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儿。
这下,张小碗才知喜得脚不沾地是种何样的感觉,虽说男孙她也爱,但总觉得女孙格外可爱。
夜间与汪永昭夜话时说起,她都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果然人心都是偏的,我怎地觉得再也没有比我们小芙愉更讨人欢喜的孩子了?”
汪永昭得了孙儿,也亲手抱过,但没有张小碗那般喜悦,但看着她精神抖擞的样儿也挺有趣,平日抱孙,女孙也会抱在怀中多看几眼。
汪怀慕当了父亲后,行事更比以往稳重了,连马帮也从汪永昭的手里接手了过去。
张小碗挺担心他过于辛勤,万幸,王文君确实是个聪慧又灵敏的,没有多时就已学会了怎么应对汪怀慕,让他别跑得太急,太过辛劳。
为此,夫妻感情更好了,怀慕是疼爱妻子之余还敬爱她,张小碗在旁看着真是舒心,这样的感情,依两人的品性,只要能继续下去,以后一直能风雨同共是不成问题的。
这年,都府的日子喜喜乐乐,直到年底,张小碗从张小宝那里得知南边有那雪灾后,那喜悦的心便又冷了下来。
这些年来,汪永昭不太与她说外边的事,张小碗也从不越逾,掌握着分寸,但事关汪怀善的,她总是忍不住有些心焦。
汪永昭见她好几天,天天都来前院的书房,心知也是她是什么意思,这天下午在她提了食来与他吃,他在用罢饭食后张了口,对她道,“你何日才开口跟我提善王的事?”
张小碗闻言拿帕掩嘴笑。
汪永昭摇摇头,他早知她总是有法子对付他。
他伸出手,扶了她背后歪着的软垫,让她半躺着,嘴间淡道,“善王早前就在天师嘴里得了信,做了些准备,现下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我还在等信,但师爷说按善王的能耐和提前做的准备,他的六省不会死太多人。”
“可缺什么?”张小碗坐直了身。
见她身体绷紧,汪永昭看她一眼,嘴里还是说道,“他提前有所准备,要是缺物,他会来信说。”
“嗯。”张小碗应了声,想了好久,才软□体,躺了下去,嘴里苦笑道,“老天爷总爱为难人。”
只有身处在这个朝代了,才知这里的日子到底有多难,光是天灾就能弄得几地民不聊生,人要跟天争命,要跟日子争命,别说是好好过一辈子,就是能活一辈子,不早夭早亡,都是不容易的事。
“自来如此。”相比张小碗的苦涩,汪永昭言语冷淡。
张小碗看向他,扯他的衣袖,拉过他的手握在了手中,才道,“说来,怀善这点也是极像您的。”
只是怀善明朗开放些,他专,制冷酷些。
做的事,却是一样的。
怀善想让人活下来,活得好一些,汪永昭其实也何尝不是,去年的招兵,他去的也是偏北那些活不下去的地方招的,也容他们拖儿带女过来安置。
他与孩儿们都不与她说这些事,并不代表她真不知晓。
她一直在旁静静看着,她也知对于有些人来说,汪永昭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他确也不是个好人,但对于受益者之一的她来说,张小碗不想否认他的功。
说来世事确是冷酷,成大事者,鲜有人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上去的,汪永昭这种人信奉的是强者为王,他不会怜悯,但却担当。
说来,相比怀善,他确实冷酷甚多,但他也是人,也需要温暖和歇息才能好好活下去。
而这是她能给他的。
妇人的眼睛温暖又满是柔意,看着她的眼睛,汪永昭突然想起,多年前他在马背上看到的她的那双眼。
哪怕到现在,他还清楚记着那双眼睛有多黑,有多冷淡。
看着现在的这双眼,汪永昭突然满足了起来。
或许,他没得到她的所有,但他确也是得到他想要的了。
她的温言笑语,她的一心一意,他都得到了。
哪怕,她私底下对他是那般的小心谨慎,有时想起她心中那些隐隐不知会说给谁听的话,他想得心口都疼。
“怎地不答我了?”她又笑着开了口。
“他是我儿,不像我,那要像谁。”汪永昭看过她的笑脸,这才转过脸抽出手,漫不经心地打开桌上册子。
他听她轻笑了几声,再回首看她,见她嘴角笑容淡下,他想了想,道,“看来年春天罢,要是缺粮缺药材,到时我再借他一些。”
见她笑容又深了起来,汪永昭见讨得了她欢心,自嘲地摇了下头,便不再言语,转投公务。
来年,汪怀慕与汪怀仁带兵去了南海,相助其兄。
半年后,他们回来,汪怀仁对营下众将说起其长兄,字句铿锵,落地有声,“他就应是我汪怀仁的长兄。”
跟其母说起长兄,那言语就没在外边那般慎重了,他跟母亲咬耳朵时语气得意不已,“你都不知,二哥与我一去,他们都当我们是神仙窝里出来的,是吃仙药长大的。”
说完,吃吃笑个不停,摸着肚子大笑道,“你不知当时笑得我,如若不是二哥拦着,我真应掏出药丸子出来吃几颗,吓唬吓唬他们。”
张小碗本还想笑,但听了他后面的话,无语地看向身边的汪永昭,希望他训训完全跟他们不一样的小儿。
但一眼看去,看到了汪永昭嘴边的笑,张小碗就知指望他训儿是不可能了,她只得自己出手,狠狠掐着小儿的耳朵,怒道,“你要是在外敢这般顽劣行事,你看我不捏掉你的耳朵。”
“娘,娘,我的亲娘…”汪怀仁没料他刚回来他娘就下此狠手,疼得跺脚大喊道,“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娘了?痛煞我也!”
“还敢不敢了?”张小碗不为所动,眉毛竖起。
“娘你真丑。”谁都不怕的汪怀仁拼命挣扎。
“还敢不敢!”张小碗加大了手中手劲。
“不敢了!”汪怀仁疼得嚎叫了一声,连连跺着脚大叫道,“爹爹救我,二哥二嫂救我!”
张小碗发了狠,汪永昭垂首看着手中茶杯不语。
那边,王文君拧着手中的帕,不敢过来说话,汪怀慕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臂,看着小弟被训。
他再嚣张,这世上,还是有人治得住他的。
来年,六省百姓还了官府的粮,官府便把粮还回了一些给边漠。
这年八月,公主下嫁汪府,陪嫁万两黄金。
汪怀仁在父母屋中跟他娘跺脚,“皇帝当我是个傻的,我们汪家救百姓有功,那黄金本就应是赏给我们家的,那怎地成了那公主的陪嫁,不成,不成,我定要上京跟他说理去。”
“你敢!”张小碗知道这事她小儿定是做得出来的,他肯定会亲都不成就要上京找皇帝老爷说理去,只得又用了严母之威,把小儿留了下来。
只是如此,汪怀仁更是不怎么欢喜公主。
他本来心下嘀咕这京城来的公主怕欺压他二嫂,这妯娌之间的污脏事,他可是自小就在镇子里听过不少,他二嫂柔柔软软,而他娘亲更是个好欺负的,这公主来了也是祸事,但这公主看样子不娶不行,不过不能放在家中。
所以汪怀仁大手一挥,便把千重城进城的大宅当了自己的小将军府,决定把公主迎进那府里。
小霸王行事霸道,谁人也挡他不得,张小碗跟他发了几次脾气,甚至气得绝了一次食,也没改变小儿的决定。
不过汪怀仁还是松了口,跟她说道,“要是把那黄金赏给我们家,不当是陪嫁,我就接她回府来,不是,她就是个公主媳妇,你再跟我闹也是不成的,你得跟我讲些道理。”
他万般歪理,但张小碗却也是驳他不得。
公主下嫁,确也是皇帝用来挟持汪府的,这万两黄金说好听点是公主的陪嫁,说是给汪家的损失也不为过。
他们汪家去年所行一趟,跟云沧大东三州借了大半的粮食药材,才让六省缓过危情,要不然,那偌大的六省,岂是汪家一府能救得过来的。
这次危情一过,欠云沧大东三州众官的人情,可不是皇帝说不用还就还的,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这三州的众官要过日子,这三州的百姓也是要过日子的,皇上说是他们应做的那是皇上说的,沙河汪府发了话,说欠了他们的,那可是确确实实欠的,这是得还的。
皇帝把这黄金当成了陪嫁,气得汪怀仁嘴角都是歪的,还好他大哥把粮食还了些过来,让他二哥还了欠三州的,要不然,他肯定要把皇帝派来的公主堵在他们家镇子的门口进不来。
汪怀仁成亲后,跟公主的日子过得不冷不淡,不过他也不是个注重儿女情长的,从小就天天往兵营里钻,张小碗也只当他是这个性子,他现在也大了,什么事自己有主意得很,管他确也是管不住了,只能让他去。
这年的这一年,王文君又怀孕了,那厢,公主也有孕,在来年王文君又生下一双男胎后,公主生了个女儿。
又多了个女孙,张小碗是欢喜的,公主却是在张小碗面前大哭了一场,直道对不起汪家。
公主这一年多来安安份份,张小碗看她样子却也是个良善的,但家中那小儿就是不怎么欢喜她,觉得他们皇家欠他们家的,怎么看公主都不顺眼。
现下公主生了个女儿,她被汪怀仁吓得,以为汪怀仁要把她打发回京,生了个女儿以后成天以泪洗面,张小碗无奈,只得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提着棍子去军营抓她那完全不像是她生的小儿回府。
可是汪怀仁早得了讯,溜得远远的。
张小碗只能回府,找汪永昭大哭了一场,哭得汪永昭只好答应她把小儿抓回来。
“还得训一顿。”张小碗哭道。
“好。”汪永昭无奈,不知这妇人这般年纪了,怎地还这般能哭。
汪怀仁被亲爹抓回,又被亲娘哭着训了一顿后,蔫头蔫脑回了府,对公主也是好了一些,公主也算是不再成天担扰自己会被休回京都了。
而张小碗对这个连公主都敢休的小儿,那真是一想起就脑门疼,恨不得当年根本没把他生下来,不至于现下晚年都不得安宁。
汪怀善在六省的根基已稳,张小碗听京中来看她的婉和公主跟她说,六省百姓的日子确也是比以前好过多了。
婉和现下也与汪怀善握手言合,张小碗在汪怀善的信中看他说过,婉和与他提过一些关于海上的一些事,还挺准的,不像当年那般糊涂。
婉和这次来,是来与司马将军一道上南海的温西省上任总兵的。
“本是在京中等,只是将军上任的路不过京都,我便过来与他一道。”婉和淡淡地说道。
张小碗点头笑道,“夫妻一起走,彼此照应着,这多好。”
婉和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着张小碗与小女指点头桌上的几盒钗子。
“本是还想备些衣裳的,但您走得急,来不及备了,就选了几匹布,您别嫌弃,带上罢。”张小碗怀揽着司马乐,抬头与公主说道。
“好。”婉和没有推托。
汪夫人给她的,她还到她那大儿身上去就是。
婉和走时,上马车前,当着众丫环婆子的面,她给张小碗福了一礼。
张小碗忙连退几步,回了大礼才抬身。
婉和看着她笑,“这是我作为侄女给您行的礼,看在我母后的份上,您就受着罢。”
闻言,张小碗有些眼酸,点头道,“受着了,您好生走着,以后定要好好的,这日子太长,能对自己好些便好些,过去的事别再想着了,您要是过得好,皇后泉下有知,也是心慰的。”
“婉和知晓,就此告别了。”婉和带着女儿,与张小碗浅浅一福,就此上了马车离去。
这年入秋,京都来信,说刘三郎死了,望张家姐弟过去奔丧。
张小碗没有去。
刘家长子刘言德便千里迢迢来请她,张小碗也还是没有去。
刘言德求了张小弟,也还是没有求来张小碗的心软。
刘家现下不行了,汪家不扶一把,便起不来了。
但张小碗却是不想帮这一把,她一直都不去想那过往,这并不代表过往就并不存在,那一路来的艰辛,起源是什么,她哪能真的忘记。
以德报怨的事,她从未做过,也并不打算做。
风光了一时的刘家就此没落。
很快,孙儿们就长大了,这二十来年间,汪怀善带队出海过两趟,一趟去了五年,一趟去了七年,张小碗等着他回家,等得都不想死了。
她怕他回来,一听她没了,不知会有多伤心。
为了让他能安心地见她最后一眼,她就得好好过着。
说来,二儿娶的媳妇是个极能干的,就是小儿娶的先前不满的公主,后来却也是个让人放心的,虽被小儿吓得胆小,唯唯诺诺了些,却也是懂得心疼敬爱夫君的,只有大儿的姻缘是张小碗心中想起来就无奈的疼,有时她也后悔是自己对怀善的过于放任,才以至于害了他的夫妻缘。
汪怀善五十岁那一年,他回了节镇,陪父母兄弟住了一年。
其间,他与其父打过一架,与他抱头痛哭过一顿,还曾与父亲一起歇息过一晚。
在父母兄弟相送他到镇门大门口时,他跪下朝父母磕拜,抬头对汪永昭道,“来生我再给你当儿子,但我一出生,您就得抱我一回,如此,余生您再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恨您。”
汪永昭点了下头,抿着嘴,站在那看着大儿离去。
孙儿们渐渐长大,独挡一面,昔日的千重山成了千重大城,从白羊镇到千重山,汪府管辖之地有近万里。
这一天,张小碗给汪永昭梳头发时,汪永昭突然对她说,“叫怀善回来。”
“叫怀善回来?”张小碗慢慢地扶着他的肩膀,坐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问。
“嗯。”汪永昭朝她点头,伸手摸着她的满头银发,叫了她一声,“小碗。”
“哎。”张小碗笑着应声,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知晓了,叫他回来。”
这年四月,年近古稀的汪怀善带了大儿汪岳回来。
这夜,汪永昭轻扯着张小碗的衣袖,伸出手,慢慢地与她五指交缠,在她耳边说,“小碗,在你心中,我是不是天地间最强悍,最出色的男人?”
张小碗闻言便在轻眠中睁开了眼,回过头柔声道,“是,夫君,你是的。”
汪永昭便翘起嘴角笑,他紧紧地抓着张小碗的手,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妻子,“你别哭,别哭,来生我再来找你,我不会对你们不好了,这生你忍疼我,来生,便换我来忍你疼你。”
张小碗点头笑道,“好。”
汪永昭的手慢慢地没了力气,张小碗便用力地抓住了他,把他抱在了怀中。
他没了呼吸,张小碗觉得她的心,在这一刻便也完全静了下来。
汪永昭去逝后一月后,张小碗在那天叫了三儿过来,她拉着他们的手合上,笑着与他们道,“我这辈子,所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生了你们,以后你们要好好照扶彼此,照扶儿孙,就像当年你父亲与我照扶你们那般。”
汪怀善带着两个弟弟守了母亲一晚。
母亲在寅时断的气,汪怀善怀抱着其母年老的身体,对弟弟们平静地说,“我也老了。”
汪怀仁汪怀慕跪下,两老者无声流泪不止。
“便也顺我一回罢,可行?”汪怀善与他们商量道。
“大哥,你背娘去,我这就跟你们来。”汪怀仁哭着道。
“你来不得,你还得过几年。”汪怀善笑着摇头。
他是早就不行了,没药撑着,他得死在母亲前面,他一生不孝,让她为他担心一生,是万万不能死在她前面的。
如今她走了,他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把我葬在爹娘身边罢,爹答应了我的。”汪怀善与他们道。
汪怀慕抬着茫然的脸,在大哥询问的眼神里,轻轻地点了下头。
五月清晨的这天,大凤朝善王千岁与其母汪张氏亡,葬于千重山深谷汪家墓地。
一人享年八十五。
一人享年六十九。
其年,大夏大灭黄金之国,挺进大凤,大凤登基已有五年的景帝派爱妃兄长为兵马元帅出马迎战。
来年,汪府主人汪怀慕率三镇百姓,撤离三镇进千重城,遗弃白羊,沙河,铁河三镇,与此同时,汪岳受父遗令,关闭中原与南海六省的通道,关上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