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她日后知晓了,还要为她这个下人再伤次心。
婆子在信中写,她们三人被带到南疆后,便不再受重用,被谴去了做针线活,没有近身侍候。但自今年年后,她们被安排到了善王妃的身边,这时,才知善王妃小产了两月。
善王妃小产的原因,婆子也在信中写明白了,原来是善王妃的父亲,木府土司大人害的,原本在她见王妃之前,善王拦了一拦,但善王妃要见对她释好的父亲,而在见面之后的第二日,善王没依土司大人的意思退出他打进深寨的兵,王妃怀里的胎儿当夜便滑了,七月时,外面便有人传出了王妃滑胎之事,传言是那山寨寨主给善王的见面礼,这事现在闹得南疆沸沸扬扬,她们觉得甚为不妥,便传信过来与夫人说道一番。
“要是不传得沸沸扬扬,外边的人甚多知晓,就不打算告诉我了罢?”张小碗把那明显有人拆过的信扔到桌上,闭着眼睛淡淡说道。
“夫人。”久未跪过她的萍婆跪到了地上。
“你之前知晓?”张小碗问了一句。
“半字不知。”萍婆断然否认。
张小碗长吁了一口气,冷冷地笑了一声,“果真不是什么善心就能结出善果的。”
说罢,她拿着信站了起来,往东边的长廊走去。
“夫人。”萍婆在她身边急急地喊。
张小碗顿住脚步,深吸了口气,才回头与她说道,“无事,我就是去找老爷说说话,你且去厨房帮我看看膳食。”
说罢,急步往前院走去。
一路走过走廊,进书院之前张小碗慢下了脚,这时守院护卫见到她,朝她施礼,张小碗便跟平时那般轻点了点头,轻步往里走去。
“夫人,您来了…”快到门边,江小山从里打开门,满脸笑容,“快进快进,老爷等着您呢。”
他这话一出,就有毛笔砸到了他头上,江小山顿时就苦了脸,回过头朝家中大人道,“您为啥又打我?”
要是平时,张小碗早就笑了起来了,这时她是万万都装不出那笑脸了,于是提裙进去后便对他淡道,“去外面候着罢,我跟老爷说会儿话。”
见她脸色不对,不像平时那般温婉和善,江小山立马就弯腰轻道了声“是”,轻手轻脚地带门而出了。
这时,视线本还在公文上的汪永昭抬起了头,扬眉问她,“何事?”
张小碗没吭声,安静地走到他身边,把手中的信给了他。
待汪永昭扫完,脸色一冷后,她便道,“您知吗?”
汪永昭抬头,轻颔了下首。
张小碗看着苦笑了一声,扶着桌子喘了口气,让他拉着她坐到了他腿上,她才终于掩面哭了出来,“我那苦命的孩儿,他不知有多伤心。”
汪永昭抱紧了她,拍着她的背,轻声地道,“无碍,现有你的婆子看着,来年便也会还有孩子。”
“他是怎么与您说的?”张小碗忍着泪,问道。
她不信汪永昭不知来龙去脉。
“他那小王妃失了警戒,”汪永昭轻描淡写,“日后不会再犯了。”
张小碗良久无语,又道,“那战事呢?”
“无事,他是将军,什么战是他打不赢的。”汪永昭淡淡地道,“你且放心。”
张小碗知晓问到这,她便不能再问下去了,过问得再多,就是她的咄咄逼人了。
她的眼泪到这时也是流不出了,只能无声地躺在汪永昭的怀里,久久后,她疲倦地闭上了眼。
汪永昭一直抱着她,直到她闭上眼,他才在她边轻轻地道,“不要多想,他还会有儿子,我们还会有孙子。”
“还能如何?”张小碗木然地道,“只能如此了。”
只是发生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从今以后,她可怜的孩子心里,便又多了道创伤。
她这时宁愿他没那么喜爱他的王妃,想来确是自私,可没那么喜欢,便不会有那么痛罢。
张小碗这几日情绪低落,汪怀慕便搬了他的书案去了母亲的外屋,母亲绣衣时,他便在一旁念书。
爱乱跑的汪怀仁时不时便过来与张小碗要口茶喝,见得母亲的笑脸,这才离去,继续带着侍卫在府中乱闯。
汪杜氏这几日前来给张小碗请安,往往要与张小碗说笑一翻这才离去,府中纷扰之事却是支字不提,她自去与管家处置。
到底是到了年关,张小碗也知自己不能消沉,便提起精神准备过年的大小事宜,忙碌得久了,心也木了,那担扰又再一次深埋在了心底。
府中孩儿生气勃勃,张小碗也不愿自己扰了他们的安宁,她的这两个孩儿都是她抱在怀中逐字逐句教着话长大的,就算两儿都已长大,他们也与她甚是亲昵,她好与不好,自也是影响他们的。
这年大年三十,汪家的大大小小祭完祖,等放了鞭炮,张小碗又去了祠堂念经。
她跪念了两时辰,汪永昭便跪在她身后抱了她的腰这般久。
寅时,张小碗精神极好,汪永昭拉了她起来后,待出了祠堂,仆人在前面提着灯火,她与他轻语道,“我去厨房给您和孩儿擀面条,您给我去生火罢。”
汪永昭闻言垂头看她的脸,看着她扬起的脸上那柔和的眼睛,他便笑了。
说来,善王有什么好伤心的,他以为这世间的女子,他得了一个她这样的娘,还能再得一个像她般的妻子不成?
这世上岂有这般的好事。
汪永昭伸出手摸了摸她温热的脸,嘴角微翘,“好。”
厨房路中,张小碗轻言与汪永昭轻笑道,“实则想来,我也不是那万般的好人,可念完经,这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块,来日我们寻得一处古寺,便带了孩儿去捐点香火钱罢。”
张小碗想了想,便又道,“这正月十五里,凡是来往镇上的商人客人,就是那流浪乞讨之人,都可往食斋一日食两顿,您看可行?”
“可行。”只要她心安就好,那食斋这几日少挣几个铜钱也无妨。
张小碗把手覆在他放置在她腰间的手上,偏头朝他看去,对上他深遂的眼,她便朝他微笑了起来。
平时那些万般的容忍,还是换来了他站在她身前。
说来,如若不是她不对他生情,一直冷眼旁观着他的一切,保持着清醒看清他所要的是什么,才没让她被他迷惑了眼,要不然,给不了他所要的,她怕也是早被他抛下了罢?
这些年间算来他真是没有薄待她,而她便再对他好点,也没什么不妥的。
她给他的,他都还回来了。
这年出了正月,到二月时,南边大战,汪永昭又调了一千精兵夜行南疆。
汪怀仁这月已满五岁,虚岁六岁的小儿已知其母甚是担扰在南边打仗的大哥,这日早上他一起来,就穿上他的小盔甲过来与张小碗请安,道,“娘你且放心,怀仁这就去接大哥回家。”
说罢,回头就让他的贴身小厮,汪勇去牵他大哥过年时着人送过来的小马驹。
汪怀慕只得拉住了他的手,与他道,“现下可不行,爹爹还未应允。”
“爹爹…”怀仁便朝坐上的汪永昭看去。
“过来。”
汪怀仁一过来,汪永昭一拳便朝他正面打了过去,汪怀仁身体往后一仰,便又翻身,握着右手的小拳便往汪永昭脸上打去,这时汪永昭头往边上一偏,他的左手便狠狠地另打了过去。
汪永昭这时头往后仰,躲过了他的拳势,大手抓住了他的小手,淡道,“力道不足,等能甩开了爹爹的手再说。”
汪怀仁用力甩了甩,都未甩开,便嘿嘿一笑,眼睛一转,便对他道,“爹爹,娘亲在瞪你。”
汪永昭回过头朝张小碗看去,汪怀仁借机挣手,但无奈其父眼睛看向了其母,手中力道却未松,他还是没挣开。
这计不成,汪怀仁再施一计,道,“爹爹,慕哥哥有话与您说。”
汪怀慕见小弟拉上自己,只有上前拱手道,“爹爹,怀慕有话要说…”
汪永昭便松开了汪怀仁的手,与怀慕温言道,“说罢。”
“怀慕想说,您还是多惩惩怀仁罢,他昨晚又钻到床底下吓孩儿,把汪顺都吓得跌倒了。”
“那是汪顺胆儿小,慕哥哥你不就没吓着。”汪怀仁这时已钻到母亲怀里,喝了一口她喂给他喝的水,不以为然地道。
“唉。”见说不过弟弟,汪怀慕摇头道,“你就是淘气,怎么惩你都不听,这般淘气还要去接大哥,去了那,莫被他打屁股都是好的。”
“这是哪儿的话,”汪怀仁擦擦嘴,回头朝张小碗道,“你信孩儿,孩儿明日打赢了爹爹,就为你去接大哥回来。”
张小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与他柔声调,“好,不过且在那之前,先去用了早膳,再去习了早课,可好?”
“好嘛。”汪怀仁点头,靠在了她的怀里,朝着汪怀慕笑了起来,还朝他眨了眨眼,道,“哥哥小厮胆儿下,便不要了罢,我把我的给你。”
怀仁小厮汪勇一听,眼睛巴巴地往汪怀慕看去。
他可是极想跟二公子的,小公子太皮了,他半天都找不着他,回头管家问过,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去哪儿去了。
汪怀慕哪能不知弟弟打的主意,便不由摇头道,“又调皮,还是叫爹爹训你的好。”
汪永昭听罢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往堂屋走。
张小碗便一手拉了一个儿子跟在他身后,嘴间笑着与怀慕说道,“爹爹不能训时,大哥也不在家时,便是由你来训,你要自己想法子替娘管管弟弟,可好?”
汪怀慕听罢便点头,“孩儿知晓,娘亲放心。”
张小碗看着怀慕那已然有坦荡之气的眉目,心下有着几许欣慰。
他不像他的父亲,也不像她,但他是个好弟弟,也是个好哥哥。
这时汪永昭回过头来,张小碗便朝他笑着道,“您还是牵了我们家的小调皮去罢,莫让他半道跑了。”
正欲要挣脱他娘亲的手的怀仁一听,只得收住了身势,乖乖地让娘亲把他的小手转交给了他爹爹牵着。
“走边上。”这时迎面吹来了一阵风,汪永昭挡在了张小碗的面前,等风势一过,他转头对站于他身后一步的妇人说道。
“知了。”妇人轻轻柔柔地应了一声,走至了他的身边,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汪永昭再垂头看她,见她抬眼笑看着他,他这才收回了眼神。
三月上旬,张小妹被张小宝带了回来,张小碗没见她。
许是知晓她不想见,她去看望刘三娘时,也没从没遇见过张小妹,刘三娘有那么两次,握着她的手想说话,但却还是未把求情的话说出口。
张小碗猜得出她要说什么,但她没说出来,她就当不知情。
她不是什么事都管得了,今日她再答应帮张小妹又如何?她跟着那么个不歇停的男人,仗着汪永昭的势,迟早要翻天。
哪天要是出事,救不了时,那才是无药可救了。
现在小妹至少还活着。
这其中种种厉害,张小碗不想说给刘三娘听,想来,刘三娘要当她心狠,那就算她心狠罢。
三月底,刘三娘也是不行了,这日,张小宝派了人急进都府,找了她去。
一进刘三娘的房,就听着张家的孩子们的一片哭声,见到她来,都叫着她“大姑姑”,张小碗从他们中间走到床前跪下,看着床上苍老的妇人,眼睛含泪,叫了一声,“娘…”
一直闭着眼睛,不知在喃喃自语何话的刘三娘一听她的声音,突然睁开,伸手抱住了她的手放至胸前,大哭道,“那个时候,我只能想着要死全家一起死了算了,我们一家不要在这人间受罪了,那个时候苦啊,闺女,咱们家那个时候苦得啊,你娘我这心里现在想起来都疼。”
她突然像回光返照般说出了一长串的话,说罢,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她睁着浑浊的眼,看着张小碗微弱地道,“闺女,闺女,答应娘,定要为娘护着他们,你定要啊…”
手上的手劲越来越小,张小碗看着她慢慢断气,她缓慢地点了下头。
“奶奶,奶奶…”
屋子里一片哭声,张小碗掉着泪,好半会全身软得没有丝毫力气,最后还是婆子扶了她起来,让她坐到椅子上,看着一群人嚎啕大哭。
给刘三娘安床时,她眼前一片发黑,张小妹跪在她腿前哭时,她是知晓的,但她已无力去看她一眼。
夕间,汪永昭来了,也带来了一群奴仆过来帮忙。
张小碗在她歇息的房里看到他,朝他伸了伸手,朝他道,“您过来扶扶我。”
见她有非要站起之势,汪永昭大步过来,扶了她一把。
张小碗紧紧拉住他的手,喃喃道,“回府,回府,孩儿们可是吃了晚膳了?”
见她魂不舍守,汪永昭拿过这时递上来的热参茶,大力地吹了几下,随即又试了试温度,这才喂她喝了几口。
热茶下肚,张小碗才回过一点神,这时,她深吸了几口气,才朝汪永昭道,“我们回去罢。”
“你歇在这罢。”汪永昭摸了一下她冰冷的脸。
“不用了,”张小碗摇头,“明早小殓之前过来即好。”
这里是小宝当家,她不能在这当口,替他做了他的的事。
“好。”见她要走,汪永昭便应了一声,转头就对江小山道,“把马车牵到门前。”
“是。”江小山忙道。
萍婆这时收拾着从府里带来的食盒,又匆忙装了一小碗五谷粥送到张小碗面前,轻声道,“趁热喝小半碗,身子才不凉。”
张小碗接过碗,看着桌上那个大食盒,回头朝汪永昭感激地笑了一下,便把粥几勺送下了肚,随汪永昭出了门。
出门时,张小宝大步赶了过来,张小碗往后看,看到了小弟在拉着小妹。
小妹看到她看她,顿时大声地嘶叫着,“大姐,你听到娘的话了,你救救我,救救我的相公罢,大人,姐夫大人,求求您,求求您,看在我大姐为你生了三个儿子的份上,您…”
张小碗脸色发白看着她的叫嚷,如若不是汪永昭扶着她,她都走动不了一步路。
这夜半夜,张小碗睁开眼看了一眼一直未灭的油灯,对身边闭着眼睛的男人说,“老爷,我心里疼。”
汪永昭闻言猛地睁开眼,想也不想,拿过枕头边的盒子,轻扶着她,把救心丸放进了她口中。
吃下药,张小碗吐纳了好一阵,便把脸伏在了汪永昭的胸前,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是她这世的爹娘啊,一月,她的爹才下葬,现在,临到她的娘了。
只有失去了,她才知道这有多痛。
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哪怕他们一个只会朝她怯怯地笑,一个只会木着张苦脸看着她,可这一世里,她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老爷…”良久后,张小碗哭出了所有眼泪,疲倦至极之际,她轻叫了一声汪永昭。
“嗯,好了,别哭了。”汪永昭一手轻拍着她的背,另一手拿着帕子拭着她的泪,目光深沉。
张小碗慢慢软□体后,汪永昭看着昏睡过去的她,替她裹了他的狐衣,抱去外屋让候在外面的瞎大夫把了脉。
“她把郁结哭出来一些了,这几日用温方养着就好了,切勿着凉。”老大夫说完,又扶了扶她的脉,良久后,看着汪永昭的方向道,“还是看着她点,她虽自懂调解,但情绪过于起伏,于她寿命有碍。”
“嗯,送大夫回房。”汪永昭朝江小山道。
“是。”江小山轻声地应道,走过来扶了大夫往门外走。
这时萍婆来报浴房热水已备妥,汪永昭抱她过去,未让婆子动手,与她净了身。
把她从浴桶里抱起来时,她醒了,睁开眼看着他嘴角翘了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那一刻,她一语不发,汪永昭却知晓,她在担扰他的湿发,怕他寒着。
“我会拭干再上床。”汪永昭朝她淡淡地道。
她这才闭上了眼,嘴角又微动了动。
婆子在给她拭发时,汪永昭自拭了发,喝着手中的热茶,看着在榻上静静闭着眼睛,不声不响的她。
自京城奔丧回来后,眼角的细纹就缠上了她,再也未散去。
自张阿福死后,又知晓善王的事后,偶尔她不笑时,只静坐在那绣衣,全身都会蔓延出几许悲伤。
有时她看着天空,看着夕阳,如没有孩儿来打扰,她都不知道眨眼,谁也不知晓她在想什么。
她不与他说她心里的话,他冷眼看着她克制着她的情绪,想着终有一日她会选择发泄出来,选择继续活下去。
而如他所料,她没有被这人世间打败。
她痛哭了一场,他想,明日早起,她定会朝他露出笑。
她会陪他活着。
她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我不在府中,你们要按时用膳。”张小碗一早起来,喝了参粥之后又咽了半颗养生丸,对前来请安的两个孩儿细细叮嘱,“怀仁你要乖乖听爹爹与慕哥哥的话。”
汪怀仁走到她身前,“哦”了一声,便抬脸看她,“那何日我才能去看外祖母?”
“能去时,你爹爹自会带你们去。”张小碗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脸,低头捧着他的小脸爱怜地道,“娘亲这几日不在府中,你要与慕哥哥好好照管自己,你是个小大人了,还要替娘亲照顾爹爹与慕哥哥呢。”
“是呢。”汪怀仁点了头,在张小碗怀中双手抱拳,朝张小碗拱手道,“孩儿定会好生照顾爹爹与慕哥哥,娘亲且放心去罢。”
张小碗真是疼爱他入骨,双手揽了他入怀,笑着轻摇了他两下,又偏头与汪永昭道,“我这几日会晚些回来,这春日晚间要比白日要偏冷些,您可切记晚上多穿件衣,莫忘了。”
“嗯。”汪永昭轻颔了首。
“夫人…”萍婆这时在门边轻叫了一声,张家的人已经在门口候着她了。
张小碗站了起来,又伸手摸了摸两小儿的头顶,又走到汪永昭面前,弯腰替坐着的男人整了整衣裳,才与他轻声地道,“那妾身去了?”
“去罢,”汪永昭抬手,摸了摸她耳上耳环间的白色小吊坠,“去罢。”
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身,转身走时,怀慕牵着怀仁到她身边,抬头与她道,“我与怀仁送娘亲到门口。”
这一送,便是送到了大门口,拜见了来接人的二舅舅之后,他们看着他们的娘亲上了马车而去。
小敛过后就是大敛,又过得七日,张小碗才在这日不再去张府。
四月底,在东海当总兵的刘二郎赶了过来,在张府停了两日后,递了贴子到节度使府。
汪永昭请他入府后,张小碗出面与他行了个礼,便欲要退下去。
“汪夫人,且等上一等。”年迈,黑发已全白的的刘二郎突然叫住了张小碗。
“舅大人所为何事?”张小碗转过了身。
“是你让张家跟着你来这边寒之地的?”刘二郎的口气很是不客气。
“明知他们身体衰弱,也让他们来这苦寒之地?”刘二郎冷笑了一声。
这时,主位上的汪永昭慢慢地抬眼,轻瞥了刘二郎一眼。
刘二郎回过头,突朝汪永昭逼问道,“还是汪节度使大人对老夫的话也有所不满?”
汪永昭冷冷地勾起嘴角,不语。
皇帝快要不行了,便又派了刘二郎再来刺他一剑罢?
“汪大人,汪夫人是老夫的外甥女,你们的婚事也是老夫为你们保的媒,说道她几句,老夫还是自有那身份的罢?”刘二郎又道。
张小碗见他口气,当下朝他一福,淡笑道,“当然说得,舅老爷这话说到哪里去了。”
说罢,她坐回到了汪永昭的下首,等坐定后,她慢腾腾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朝盯着她的刘二郎淡淡道,“舅老爷还有要训的,那就训罢,我听着。”
“明知他们身子不好,还带着他们随你过来这苦寒之地,外人道你孝顺,我看却不然,你这是在害他们,你也害死了他们!”刘二郎大拍了桌子。
这罪名要是被扣下来,还真不是小事。
张小碗拿帕拭了拭嘴角,脸上云淡风轻,“舅老爷下一句是不是说,但凡我家老爷的节镇里这些随他而来的人死了人,就是我们老爷害死的?但凡这天下的皇土间,皇上的百姓死了,便是皇上害死的?”
“你…”刘二郎皱眉,“你说得是何方歪语,休得胡言。”
“我胡言?那舅老爷摸着自己的良心,替我问问,是您在胡言还是我在胡言?”张小碗笑了笑,“一粒几百铜钱的养生丸,我拿着我们家老爷的铜钱制着给爹娘用,一年替他们缝两套衣裳,如若可行,我还想折自己十年的寿让他们多活几年,您的意思是,我好好地尽着孝,便是想害他们?这边漠苦寒之地,他们在府中没冻着没热着,两个儿子孝敬着他们,儿媳也把他们照顾得妥妥的,孙儿孙女都孝顺,您的意思是,张家全家里里外外十多口人合着我,是想害死我们的爹娘了!”
张小碗伸出手,拿出茶杯狠狠地砸到了刘二郎的脚下,厉眼如刀看过去,“舅老爷,你辱我们张家全家人,我倒是要看看您怎么给张家治罪!我知您现在是堂堂一州府的总兵大人了,但我听您这口气,难不成还想越过皇上治我们家的罪不成?”
张小碗张嘴而来就是左一个皇上,右一个皇上,刘二郎知她向来胆大妄为,但不知她竟胆大得这等话都说得出口,一时脑热,转头朝汪永昭道,“这等大逆不道的妇人,你竟不把她浸了猪笼?”
汪永昭闻言冷冷地勾起了嘴角,“刘大人,还是请罢。”
他站了起来,平静地伸出手,送客。
刘二郎气得胡子都在急剧地抖动,在出门那刻,他回过头,冷冷地对张小碗道,“你且等着。”
刘二郎终是没等来他收拾汪家一家,他在回京的途中,靖皇就驾崩了,其长子刘容继位。
刘容继位,善王在南疆大胜,回朝交予兵权。
容帝上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在南疆设立了州府,木府改为州府,令当朝学士文守成为南州知府,当日赴任。
容帝怜善王带兵行仗,未与外祖父母尽孝,便准其丁忧半年,回边漠为其尽孝,当年六月,善王携家眷回了其父汪节度使的节镇。
善王回府那日一大清早,张小碗早早就起来穿好了裳,化好了妆,等汪永昭练武归来,她让婆子小厮去给怀慕与怀仁换衣后,她便围着汪永昭团团转。
等为他沐浴毕,又与他拭发,她不禁叹气道,“您说这次也不是甚久没见了,怎地像他去了很多年似的?”
这两月间,知晓他为了大儿谋划出了一条生路后,身边妇人养成了与他多多说话的习惯,汪永昭听得舒坦,不想她说得几日便不说,于是他也养成了时不时搭她几句的习惯,这时听得她开了口,便随口答了一句,“你念得久了,日子便久了。”
张小碗一听,觉着也是这个理,便笑道,“可不是么。”
这日到了午时,汪怀善带了汪家军进了节镇,汪怀慕与汪怀仁带着兵营武官迎的他,乐得汪怀善还与汪怀仁同骑了一马一阵,还是汪怀仁觉得这样不甚威风,与大哥谈得了一阵,才让他大哥未再向他表达欢喜。
携王妃木如珠进了府,汪怀善直奔后院而去,一进门就大声叫喊着父亲,母亲。
待进了大堂屋,真见了他们了,汪怀善那一刻却是顿住了脚步,他看着坐在主位上那威严冷酷的父亲,还有那满眼柔意爱怜看着他的母亲,一时百感交集,甚多情绪涌上脑海。
他只顿了一步,便又笑着大步上前,跪下给他们磕头,“见过父亲,见过娘亲,孩儿回来得晚了,你们可是念得我紧罢?”
见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身后急步跟随他而来,跪在他后面的王妃,张小碗的脸色未变,嘴里柔声笑道,“都起来罢。”
这一次,她的孩儿没有在说话之前,往身后的女子看一眼,没有用行动告知她这个当娘的,他的王妃还是他心爱的女人,张小碗知晓,他到底是被伤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