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燕帝想起,也许这次,要是杀了她,那个人真的会反,且,杀妻之仇,反得有理。
这是她敢进宫来,有持无恐的最大原因?
不,这次她会死,不管如何,留她不得!
连大臣都能煽动,如何留都留不得。
“传令去晏地,说朕思念皇叔,传德王进都!”皇帝指甲掐进了手心肉里,一点也不觉得疼痛,神情自若地道。
“是!”
她以为皇叔会为她反,会保她的命?
她最看重的,他要撕碎了给她看,让她痛不欲生死去。
**
是夜,皇宫正殿灯光大振,彻夜未歇,直到天明时方才隐去。
清晨,宫人朝生烟殿送了水和食物来,宋小五想了半天,让卫娘们用了。
卫娘们用过一半,见没事,香娘劝了一句:“王妃,奴婢们看没事,您也用点罢?”
尚不知几时才能出去。
宋小五也知自己小心过头了,但想想还是摇了头,“我吃点糖就是了。”
她带了小包硬糖在身,撑个三五天还是可行的。
皇帝那边得知她还是滴水不沾,讥笑了一句:“如此贪生怕死,不过鼠辈。”
说罢,一夜未睡的他头抽疼不已,他抚住脑袋,倦声问底下跟他坐了一夜的董之恒,“你觉得她哪点值当你高看?装神弄鬼,还是妖言惑众?”
凭她的告诫、付出、钻研…
燕朝这些年的安稳富庶,有她的功劳。
开垦荒地的勘察,简易有用的农具,四季十多样可栽种的瓜果粮食,算术天文,等等等等,她皆有所献出。
农民种的地,商人用的算经,士豪家中的生活便利,天下之人皆握有她手中所出之物,但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名?
如此都不算功劳,要如何算才是?
担了美名,还说她不值当的皇帝才真真是让人哑口无言。
董之恒曾被皇帝诚心请来为太子师、天下师,他也不认同有人喧宾夺主,再好的东西也需要众心所向的明君才能推广安天下,最大的功劳理当归于勤政明政的皇帝陛下…
但不是说,献计献策的人就没功劳了。
“无话可说?”皇帝冷视了他一眼,看向了符简:“符相呢?也还是觉得她不可杀?”
“她刀都架到朕脖子上了,”皇帝往后一躺,闭眼叹了口气,“好,朕承认她于国有功,可那功你们敢说她不是为宋家,为了皇叔?你们敢说她是为这天下?”
这…
董之恒与符简对视了一眼。
他们敢说她不是那样的人,但圣上这个松口,还是想咬死她于国无功,只为私心。
这个帽子好戴啊。
“要换平时,你们这样忤逆朕,朕就当你们也要反朕了,但你们于朕一个个都是国之栋梁,国之砥柱,朕再恼火也不能这么想啊,你们啊,每一个都是我请到身边的,每一个都帮了朕的大忙,帮了江山百姓的大忙,现在江山日渐太平富足,你们怎么就…”皇帝睁开眼,撑着桌子,一派心力交瘁,“怎么就帮着别人逼朕呢?不是朕不让她活,是她逼到朕头上来的啊!朕,朕…”
皇帝眼眸含泪,“先帝早逝,朕与小皇叔从小相依为命,朕念他的好,这些年都念着,你们敢说朕没念着?他王妃天生反骨,一直大逆不道,她天天当朕要害她,就似进宫连口水都不喝,朕如若不念着,她能活到今日?你们敢说朕是对皇叔不仁不义不孝吗?”
皇帝拍桌,“你们敢说吗?”
他坐起了身,一一看过在书房内的臣子,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垂头颓丧道:“就是如此,宋王妃把刀子架到了朕的脖子上,朕也敢跟你们保证,朕不会追责皇叔的责任,皇叔依旧是朕是王叔,是大燕的皇叔,是周家的小王叔,德王府还是他的,晏地也是他的,如此,你们能放过朕吗?”
书房内的人是董之恒和符简这两边的人,一边是儒家,一边是法家,一个晚上,每一个人把该说的都说了,这时候见圣上不让步,不少人心中有了数。
这次德王王妃是在劫难逃了,不过说来,她于国是有功,但逼宫这事,确实是她做得不对,逼宫之事大过天,过不能抵功,杀头之罪在所难免。
但事情要怎么拿,还得商量。
董之恒这边带来的大臣看了董大人一眼,在皇帝的话下低下了头,算是承认皇帝的意思。
“圣上,”话已至此,董之恒知道此次事是难了了,圣上的心太大了,他太看重自己的心思,太看轻了别人,一夜过去,年迈的太傅难掩脸上憔悴,更难掩心中沮丧,末了还是忠心耿耿劝道:“一步错,步步错啊,皇叔对您…”
“他对朕好,朕知道,没看朕念着吗?”董老不死的说了一晚上了还是这句话,皇帝乏了,彻底乏了,他打断了前太傅的话,冷冷看着他,“难道非要朕让出这个龙位给他,才算是感激他?”
“臣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圣上恕罪!”董之恒被话逼跪,趴在地上,淆然泪下。
圣上非要天下顺他的心,可他这样做,已是逆了天下心啊!
他谁的话都听不进了。
看着跪着大哭的董之恒,符简的两指微微地搓了搓,止了摇头的冲动。
德王王妃不是善茬,但这一次,圣上要是控制不当,被德王府反噬也不是不可能。
至少他这边,但凡德王府要有起势,他会助德王一臂之力。
德王与他那位王妃克己力行,严以修身,在他们手里,他法家一系还有生存之处,而不似是在圣上手里日渐式微,日落西山。
“丞相?”
“臣,遵从陛下的意思!”符简朝皇帝拱手,第一次完完全全心口不一朝皇帝俯首称是。
他符家、符简从始至终要的是一个以天下万民为本的皇帝,至于这皇帝是谁,于何人来当,不是最为重要的,最为重要的是,坐在龙椅上的燕朝之帝为天下能带来什么。
而不是天下为皇帝带来什么。
**
平昌十八年,四月九日,德王王妃宋氏逼宫,反。
四月九日晚,镇国将军带兵逼近城下,为反。
四月十日晨,生烟殿殿外突起刀剑声,方晌,有人闯了进来,德王府铁卫首领立春持血刀昂跪于地,喝道:“属下领兵护驾!”
立春带了三百人杀了进来。
外面已乱。
镇国将军张有矛带兵已攻进一门,进了城里,已然已反。
“怎么进来了?惊蛰呢?”宋小五没想到是立春。
“镇国将军张有矛已带领五万铁兵连夜攻下了演武门,已占演武门、松树门两地,”立春沉声禀道,“张将军早前已收王爷密令,上面有书:王妃束,德王反。”
“王爷的人?”
“是,张将军早已是王爷的人,不止如此,”立春昂头,肃容道:“禁卫军铁卫有百人乃我府中人,他们之前已与属下集合,正在外面与我等一同护卫主母!王妃安危无忧,王爷马上飞至,但请放心。”
宋小五先是发愣不已,这下不禁笑了起来。
是了,这一路,无论是她还是召康,早已悄悄变了命数。
在不知不觉当中,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事情消融的过程当中,她已成了他死都要保护的人和情。
她成了他的决择。
“好。”宋小五点头,“世子呢?”
“世子那边已去了人,王妃放心。”
“好,替我送句话给王爷。”
“王妃,请吩咐。”
“用尽快的速度,速战速决!”
“是。”
宋小五刚刚用了点吃食裹腹,将将歇息,就听女卫进来屏风,跪在跟前与她快快道:“王妃,皇后来了。”
“来了?”宋小五起身。
“立春将卫大人说,皇后身上似是没有什么气息…”女卫急道:“让您别见,您见了,外面怕要说是您逼死皇后娘娘的。”
“是吗?”宋小五呆呆站了片刻,又坐了下来,拿过披风披起,仔细穿好后方道:“那就不见了。”
“王妃娘娘,”女卫红了眼睛,站起道,“奴婢再出去看看。”
一柱香后,外面传来了匆匆奔跑的脚步声,那脚步,快得让宋小五的心口跟着砰砰跳了起来。
她逼着自己直视门口,然后看着外面奔跑进来的女卫扑通跪下,朝她道:“王妃,皇后没了。”
没了,宋小五转过头,心口剧疼。
她走了出去,没走到门口,就被铁卫拦住。
“王妃,您不能出去。”
“死在门口吗?”宋小五回头,问女卫。
女卫含泪点头。
“有说什么吗?”
女卫摇头。
“唉。”长长站立了许久,宋小五回身的时候险些跄倒,她扶住女卫伸过来的手,心里回想着初初见易后时的样子。
第一次见易后是什么样子的宋小五不记得了,易后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宋小五也不太记得,宋小五只记得那个时候的皇后,有一双想紧紧让皇帝看到她的眼,她看着皇帝的眼,明亮又羞涩、乖巧中带着讨好。
那是一双带着期待,渴望爱的眼睛,美到至今宋小五都还记得。


第236章
这夜,宋小五坐在生烟殿殿中,听着外面刀剑相戈。
袖中的刀放了太久,染了体温,已无寒意,宋小五抽出来摸了摸,听着外面的哀嚎声,心中平静。
如果形势往坏走,她是接受的,外面的人死得,她也死得。
皇后的走让卫娘们慌乱了一阵,此时皆淡然了下来,还寻来茶具,给王妃煮起了茶。
“多放点。”水开了,宋小五把手中的刀放在矮桌上,跟放壶中放茶叶的瑶台道。
“您晚上还要歇息呢。”
“不了。”
“您昨晚也没歇息。”
“回去再歇。”
“是了。”瑶台劝了两句,寻思着多放了一勺,在王妃的注目下又多放了一勺。
这时,外面吹进了夜风,带进了血腥气,殿外站着的柳娘跨进门来,道:“王妃,起风了,关门罢。”
穿着披风的宋小五摇了摇头。
“王妃。”
宋小五朝她笑了笑,柳娘叹气,跪坐在了她身边,舔舔干涩的嘴,与瑶台道:“妹妹赏我一杯罢。”
“喝得惯了?”
“唉,赏我一杯罢。”柳娘在外面警戒半天,现已口干舌燥,哪管王妃的茶是苦茶,只管解渴。
“给她倒杯。”宋小五笑道。
“是。”瑶台应声,给王妃倒好,便朝柳娘递去一杯。
柳娘未坐太久,拿着烫茶去了外面,这时香娘从后门小跑回来,一把跪坐在王妃面前肃容禀道:“王妃,北宫那边刚刚见火了。”
宋小五点了点头。
香娘又去了,半柱香后,前门来了人传消息,柳娘一得到消息就进门欣喜道:“王妃,北宫起火,后面已无增兵过来。”
宋小五点了点头。
半夜,柳娘她们前去帮伤卫的忙,宋小五身边只留了一个香娘,她走出门去,闻到了满鼻的血腥气。
宋小五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空,转了两圈…
前世小时候,家里老人跟她说,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等这个给她讲过很多童年故事的老人走了后,宋小五就把天上那颗长辈曾指过的星星当成是他,每次抬头望星空的时候,就会去找那颗特定的星星,想一想以前他在世时的事。
今晚的夜星很亮,宋小五找了那颗最明显,最容易找到的星星,写上了皇后的名字。
说来,岁月荏苒,皇后也好,她也罢,皆是沧海一粟,而死亡就是死亡,死了什么也没有,不能哭不能笑,没有悲伤亦没有欢愉,纪念于死者来说无济于事,不过是生者的念想罢了。
要是能有机会告诉皇后,有人会在她死后,把一颗星星当作她,念她一辈子,让她生前能多得一丝喜悦,该有多好…
可惜,许多人只能在死后得到生前所未得到的,哪怕这个人曾是一国之后。
人生有太多不得已与错过,不重要的,注定被牺牲。
“王妃。”
宋小五低下头,看向香娘。
香娘蠕了蠕嘴,半晌后道:“我陪您走走罢。”
看着女卫关心的脸,宋小五朝她点点头。
“王妃,您真不睡吗?”
“不睡了。”
“王妃,您累了吗?”
半晌后,王妃道:“累啊,可累了也得走啊。”
“您累了,歇歇也不要紧的。”
“没法歇,死了的人在看着你呢。”宋小五看着女卫青黑的眼圈,朝她轻声道:“你不也没歇吗?”
“不一样的,奴婢是职责在身。”
“一样的,我也是。”宋小五捏住女卫的手臂,抬头寻找夜空中的那颗星,寻到后,她低下头,朝女卫温声道:“我们没什么不同,皆在尽力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事。”
皇后亦然。
每一个为自己的想望、理想奋斗的人亦如是。
宋小五不知道皇后在活着的时候有没有为自己的努力骄傲过,但在宋小五这里,她已是一个成就非凡的人。
每一个为自己努力过、拼博过的人,不管结果成功或失败,都值得让人敬佩。
“不一样的。”香娘还是摇头。
“一样的。”付出的勇气和努力是一样的,奋力活着的样子是一样的。
**
这夜皇宫的北门火光大纵,清晨乌烟不断升起,这一天生烟殿这边没有什么动静,宋小五闭着眼假寐了一天。
晚上,她问了来见的立春:“世子如何了?”
立春垂头不语。
“被皇帝请去了?”
立春缓缓点头。
宋小五心中早已有数,皇宫中他们的人拢共就一个数,她这边护着她的人多,就说明世子那边的人就少了。
“他现在如何?”
“性命无忧,信报来传,王爷明日就到,”立春抬起他那张坚毅的脸,“属下有一事相求。”
“说。”
“王爷来得太快了,属下怕他不是与大军一同而至。”
如果是大军,是没那么快。
“他的妻儿都在皇宫等着他救命,他要是能等在外面,就不是你们的王爷了。”宋小五知道立春的意思,但无意如立春所愿。
她不愿说,德王也不会听。
她情之所衷的,一直是那个能为爱义无反顾的德王。
他要是像她一样理智克制,那就不是他了。
“可是…”
“就如此罢。”没有可是。
“可如此,我们的胜算就要失掉一半。”立春还是在劝。
“你当他是皇帝?”宋小五看着担忧主人性命的立春,淡淡问,“你何时见他躲在别人背后过?”
“是!”立春握拳,咬牙应下。
他不是不知道王爷的英雄气概,只是还是想王爷站在背后稳坐江山罢了。
可看王妃这意思,她没有这个打算。
立春只能掩下替王爷起的野心。
**
德王到的要比立春说的还要早一点,当晚半夜,打盹的宋小五被女卫叫醒,说王爷已进正德宫,请她过去。
宋小五到正德宫门前,看到了丈夫部下的几位将军和铁卫。
“给王妃请安。”
“王妃安好。”
“王妃!”
宋小五朝他们笑了笑,进了宫去。
未到大殿,守着门的太监指路书房,拦下了女卫。
宋小五示意娘子们去外面等她,便去往了正德宫,一路只见几个躬着背看着地上的守门太监。
一路无声,书房的门是开的,宋小五走到门边的时候见里面没有动静,用手轻敲了一记门。
不时,传到了脚步声,有人几步就冒到了她的跟前,宋小五看着昏黄的灯光中冒出来的人。
他背着光,看不清脸,但他的身上传来了她最为熟悉的气息。
“来了?”
“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说道。
尔后,逆着光的德王笑了,他伸出手,摸了摸王妃的脸,叫了她一声:“小辫子?”
小辫子拉下他的手,握在手中,感受着他的温度,轻应了一声,回他道:“不小了。”
短短几日,就好似已过千重山万重水。
就似今日他的到来,她用去了很多的年华和感情。
“小的,不管你多大。”不管她多大,年月几何,她都是他的小辫子,德王仔细看着她的脸,用目光度量她的容颜:“你想不想我?”
“想。”
德王扬起嘴唇,笑了,他反牵了她的手进去,朝走在后面的她笑道:“我也想,于是几步并作一步,几天并作一天,来找你来了。”
宋小五朝他点头,在燕帝阴沉的眼光当中,坐进了他拉她坐下的椅子当中。
椅子就在主位之下,德王搬来了另一张椅子,坐在了她身边,离燕帝只有一臂之遥。
燕帝漠着一张脸,看着他们动,不语。
德王坐下后则跟他王妃说道:“我已传我的令让都城百姓回避,让他们这几天呆在家中不要外出,我们的人已被逼出都城,被内外围住了,现在天下都知道我反了,大军路上遭截,我等不及,就先过来了。”
皇帝闻言,冷笑了起来。
德王掉头,朝他挑了下眉。
这些年应王妃要求,德王玉面保持整洁干净,加之每日操练,身上英武之气未减,且少年之气尚存,这一挑眉眼之间,德王好像还是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放肆恣意的德王。
他还是他。
燕帝漠然钉住他,开了口:“王叔还知道您这是在造反?”
“呵。”德王轻笑了一记,嘲弄地看着他的大侄子,“若不然?”
“就为一个女人,你就与朕反目成仇!”燕帝比他更为讥嘲,眼睛脸上皆是讥讽,“封地呆久了,王叔眼中已没有列祖列宗了罢?”
德王闭眼,揉搓着手掌,直把心中进起的戾气揉碎了,揉平了,方平静道:“要是没有祖宗,你当你会有今天?”
“哈哈!”燕帝大笑,“朕忘了,朕还要感谢王叔的慷慨大方,再造之恩,多谢王叔这些年对朕的帮忙了。”
说着他身势一转,直面德王,气势大张地质问出声:“是不是王叔给脸一个好脸,给朕送一块点心,朕都要感恩戴德磕头谢恩才是王叔和你那个王妃所翼?王叔是不是忘了这天下是朕的,您的封地是朕的,您住的用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朕的!”
是我给你们的,不是你们给我的,你所做的,不过是每一个臣子都应该做的!
难道这些年给他这个当帝王的给他一个当王爷的低过的头还不够多吗?
“如若您不是先帝托给朕的小王叔,您觉得我能容得下您?您去翻翻藏书阁中的书,那上面写着的哪个君王像朕一样窝囊!朕为了给王叔面子,头已磕到地上去了!”燕帝拍着桌子,眼睛腥红,满脸悲切。
他痛不欲生,一脸失望地看着德王,“这样年朕做的还不够多吗?您说,您好好呆在晏地,难道还是朕做的不对吗?朕是帝王啊!朕是帝王啊!”
“你不收晏地,是你没那个本事,能收你早就收了;”燕帝满身的痛苦不堪,德王自嘲一笑,撇头看了眼王妃。王妃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她用银冠束起的黑发很长,秀眉墨黑,挺直的鼻,鲜红的唇,在此情此景当中,她就像一株在漫天风雪当中岿然不动,我自高大挺秀的血梅,他一直都知道,她美得惊天动地,德王看着她,看着她眨起眼,无声地朝他看来,看着她眼中亮起了他的影子,德王心中那被皇帝挑起的痛苦到底是平静了下来,他转回头,看向收敛了气息,沉沉望着他的王妃,此时看向了他的皇帝,“你不是容得下我,你早就不想容下我了,你做梦都在想着收回晏地,收了我的王妃罢。”
顷刻间,燕帝突然张开双目,眼珠暴突,不敢置信地看向德王。
德王却是笑了,他笑了笑,看着膝上,淡道:“你都藏不住心思了,我还不反,你当我死了?”


第237章
御书房内,一阵令人恐怖窒息的沉默。
突然,燕帝大笑出声,但这阵笑声,慢慢止于了德王向他看过来的那双了然于心的眼。
燕帝的笑声低了,渐渐止了,他睁大着眼,深沉地看着他的王叔。
不小了,他的小王叔也不小了。
但这心里藏不住话的性子,没怎么变。
这朝廷上下,宫里宫外,有谁能活得像他那样呢?
一个人的放肆,身后必有一个更强大的人的纵容,燕帝要说他不曾羡慕过他这王叔,他还真不能否认。
偶尔,他也想有个人能跟他说说话,说说废话,说了不会当真,不会计较。
他见过无数次德王因那个女人那副喜滋滋的模样,好似为了他,那个女人无所不能,无所不能放弃。
他这王叔,总能得到他不曾得到过的,就像当初,先帝会手把手教他这个王叔写字,却只会冷冷地注视打量着他这个亲生儿子一样,他的王叔,得到的太多了,得到的每一样,皆是皇帝无法从别人身上得到的。
不曾羡慕吗?不。
不曾嫉恨吗?不。
燕帝羡慕,更嫉恨。
他忍辱负重,辛辛苦苦,鞠躬尽瘁,最后身为一国至尊,得到的还不如一个任意放肆,一生从未低过头的王爷得到的多,太荒唐。
而那个妖女…
燕帝眼中泛起讥嘲。
他想睡哪个女人睡不着?
“朕有心思又如何?”皇帝挑起嘴角,讥俏无比,“女人不是用来睡的吗?王叔这是靠一个女人活久了,还真把人当宝了?”
说着,他转向了宋小五…
同时此时此刻,德王冲向了皇帝,手掐向了皇帝的脖子,但与此同时,房梁下冲下了两个人。
一把刀架在了德王的脖子上,一把刀架在了皇帝脖子上。
两人僵住了身形。
宋小五看了看她那位王爷,见他气得喘息不已,心下一哂,朝皇帝看去。
有刀架在皇帝脖子上,说明他们在皇宫内还是有点武力的,最惨不过是他们一家三口换一命…
虽然算起来太亏,但她亏本事情做了很久,最后多做一次也无妨。
皇帝以前算得上丰神俊朗,但现在…
宋小五看着皇帝脸上那双阴晦的眼,明朗朗地打量着。
皇帝现在的眼神是典型的上位者的眼神,晦涩诡吊,让人猜不透,让人望而生畏,从而躲闪回避。
一个人坐握天下权,在各种迂回筹划、握着各种的人心当中度过大半辈子,拥有这样的眼神毫不奇怪。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你自然担心会不会被他剥下一层皮。
如果跟这样的人用色交易性命,自然也有诸多屈从者,只要皇帝起了这心思,还真是能随便想睡就睡。
果真是亡国之君,不管国家好坏,都亡不了声色犬马,想睡就睡之心。
上辈子,他就是为这样一个人死的——宋小五的眼从皇帝身上转到了小鬼身上,好笑有之,无奈有之,心疼心酸亦皆具。
空有真情又如何?没给对对的人,身魂俱裂也只是一场空。
被王妃怜惜地看着,德王不解,不顾脖子上还架着刀,忙低头往下看,吓得架刀的死士手微微一抖,刀子差点往德王脖间肉中割。
德王没顾,低头看看身上,忙抬头朝王妃忐忑道:“是不是太脏了?赶路太急了。”
顾不上换就进宫来了。
宋小五哑笑了一声,再望向皇帝,他满脸冰冷,她亦然。
她伸出了手,把站着的德王拉到了椅子上,看着那柄刀未多移动分毫,没有伤及他,方才收回眼,朝皇帝望去,开口:“你觉得他靠我?”
皇帝讥嘲。
“那你靠他,如何算?”说到这,宋小五也不乏有几许自嘲,“他为我哭过几回,我皆诚惶诚恐,每次前后左思右想细细算来填补,而他为你掉过的泪、被你伤过的心比我还要多上几许,每一次,陪在他左右,要替他为你周圆的人同样是我,他不宝贝我,难道宝贝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