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这事,如果有真心在烧,那是烧了,宋小五朝易大夫人轻轻额首。
“娘娘无所觉?”易大夫人抱着皇后娘娘,神情一厉,森然问。
“没有人能给她出一辈子主意。”宋小五是无所觉,甚至毫不为所动。
“你…”
“易夫人,你这一生,谁给你出过主意?”宋小五打断了易大夫人。
易大夫人冷笑一声。
“没有人给你出过主意,你一路都是自己给自己出的主意,现在就是易大爷已与你分居多年,纳个小妾要你点头,想上你的房还不得问过你?”
“荒谬!”
说这意思是不大,这年代,越是能自己作主自己人生的人,自我保护越大,求生秘笈岂是轻易与人言道的。宋小五慢应了一声,“好,说娘娘对我的一片真心。娘娘的真心是给我送信问主意,这真心,一来会害我及德王府,二来让人以为你与我合谋,真心如此无益,娘娘能这当真心看,恕我无能。”
说着站起了身,退了两步,看着座上的人道:“娘娘,您能活到如今,已是胜利。”
说罢,她欠身,“我先告退。”
她转身而去,易大夫人抱着在她腹间突然失声痛哭的皇后,半晌,她黯然道:“娘娘,她说得没错。”
能活到今天,已是胜利。
只是这胜利没有花团锦簇,不见扬眉吐气,不过是多活了一些年,保全了几个人。
但这已是最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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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去了官属女眷今日在后宫所在之地,她一进去,交头接耳,窍窃私语的人转面过来皆一脸震惊。
震惊过后,是接二连三,稀稀落落的请安声。
宋小五面不改色跟着带路的女官去了凤位下面的位置。
殿内一晌鸦雀无声,其后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打破了这殿内如被神迷了一样的气氛,众人恢复了自在说起了话。
有人冷哼,亦有人朝宋小五主动说起了话。
坐在宋小五下首的一位五旬夫人,当朝玉碧公主朝宋小五和善道:“王妃娘娘旷别燕都许久了罢?”
她就是之前宋小五想替宋青晗求娶其女,结果未娶成其女的公主,但后来府中公子得了德王一点青眼,撞对了时机,现已成工部能臣。
儿子乃圣上心腹,依玉碧公主谨小慎微的性子,是不会主动挑话的,但德王王妃就坐在她上首,看在过去那点情面上,也看在德王夫妇俩对宗室多有提携帮忙的份上,说两句话她倒也觉得无碍。
“有一些时日了,姐姐近来身体可好?”
“好,好,一直都好。”
这公主一开口,宗室当中以前跟德王府来往甚密的人就围了上来请安问好说话,一刹那间,宋小五身边就围满了人。
有顷,皇帝身边过来的太监代传口谕,请多年未入宫的皇婶过去一叙家常。
口谕很短,就是叫皇婶过去叙家常,但亲近得很。
宋小五一走,礼殿哗然。
“我看她确乃那…”跟同座一位夫人交头接耳的臣妇朝人做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所化,嘴巴抹得跟猴屁股似的。”
同座夫人甚是稳得住,轻摇手中羽扇,对说三道四的同座之人置若罔闻,笑而不语。
这夫人没得到回应,才想起这位家那位大人曾跟宋家走得近,作势拿桌上点心偏过头,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早晚清算到她家,到时有得她哭的!
德王王妃这一来一走,让礼殿中各家夫人各怀心思,这厢宋小五没上太监抬来的轿,与传旨的太监道:“我走过去就好。”
“这…”公公为难道:“路上有点远,王妃娘娘还是上轿罢。”
“不用了。”
“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婢。”公公顿时一脸哭相,朝王妃跪下了。
宋小五没看他,越过他往前走。
她身边四娘子快步跟上,雷厉如风。
那公公一看没把德王王妃跪死,心口一紧缩,忙爬起来跟着喊,“娘娘,轿子在这边,是圣上吩咐奴婢请您坐过去的。”
他是不知为何这诡异的德王王妃不坐轿子,很是摸不着头脑,但德王王妃的厉害他是亲自尝到了。
这公公以前见过德王王妃,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是当值执事公公,与她接触的少,但她的大名他耳闻过不少,就是秘辛听的也不少,他是个拿得住后宫宫妃的,接了孙公公的话过来请人,一路还想着要是这王妃娘娘如孙公公暗示的那般厉害,他就是治不住,也要暗暗拿住回报一二,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他不想让人小看,但还是小看了德王王妃,她简直目无章法,但因此他亦心有余悸,跟在后面喊了一句,见人脚步不停,飞快往前行了一礼,谦卑道:“王妃娘娘,奴婢与您领路。”
能下圣上面子的人,他不能明着得罪。
来传口谕的太监当这是德王王妃给皇帝下面子,宋小五却只是不想坐那逼仄的轿子,被几个人摇摇晃晃地抬着。
而且这轿子没抬在自己人手里,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皇帝兴许不定会有这小肚鸡肠,但后宫有,他纵容后宫给她使绊子,用不到他亲自出手。
刚才在殿中,宋小五就看到了几个毫不掩饰心中恶意的小后妃,那厌恶跟看好戏的神情明显到一目了然。
看她们眼神相互接触的时候那得意的样子,小姑娘们可能私底下还一起商量了作弄她的法子,讨皇帝欢心。
为了讨男人欢心,女人能有多作恶多愚昧的事,宋小五见过不少,她可无拿自己给别人当讨好工具的心肠。
宋小五一路走过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力提防,燕帝那边已得知她弃轿步行而来的事,他与下位的宋韧笑道:“皇婶还是如此非比寻常。”
宋韧跟内阁几位重臣,皇室宗族几位长辈坐在一起,还被皇帝以“老功臣”“老阁老”的名义请到了手下首位坐,这滋味如坐针毡,等内侍进来一报,说王妃娘娘不肯上轿,非要步行而来,他眼皮就是一跳,果不其然,这一跳之后,圣上的话就在这等着他了。
这是非要揪着他家小娘子是妖女这事宁死不放了。
“呵呵,呵呵。”宋韧这厢傻笑,无意图争辩解释。
“欸?宋大人,”如今的户部尚书陈安之这时疑惑不解地道:“王妃娘娘在娘家的时候,也是如此,嗯,如此…”
陈尚书一派不知如何说才委婉的样子。
“啧,啧。”最下首的一位老御史抚须鄙夷摇头。
做给谁看呢?圣上面前啧啧出声…
但谁叫这是圣上给的狗胆呢,宋韧也抚着须,一派傻笑,“我儿自小知书达理,与众不同,这个我是知道的,圣上也知道呢,我当年为国为民所造的福祉,我儿还助了我一臂之力呢。”
宋韧也不要脸了,反正圣上都不要。
“哈…”陈安之不可思议笑出了声,转首看了在座的人一轮,摇头失笑不已,“宋大人啊宋大人,都说宋大人面如铜墙铁壁,本官以前还不太信呢,是我孤陋寡闻了。”
谁孤谁寡都孤寡不到你身上去啊,宋韧眼睛奇冷,面上却是笑道:“陈大人出世不过两年就已知天下事,天下锱铢在手,我没见过能比大人更精明的人。”
官腔不可不打,宋韧在其位的时候也打哈哈,但他在位的时候把户部精简控制在四个部门,每一件要务在一臂之内都能找到负责的人,而陈安之取应杰代之为尚书后,户部的四部被改变了八部,往常下面呈进户部三天就能呈到案上朱批的奏折,现在十天半月都未必送得到…
宋韧为户部尚书的心血,全部付之东流。
他花了多年简政出来的户部,不过数月就被毁坏殆尽。
现在国库是多年未见的充盈,可那不过是陈安之把他和应杰为尚书时没收过的钱收到了手里,而皇帝竟然把这当做是陈安之的功劳,这是何等的昏聩!
可这些话,宋韧一个字都不能说,这厢只见陈安之爽朗大声笑道:“本官只是把宋大人在的时候没填满的国库填满了,当不上精明二字,宋大人盛赞,本官有愧。”
这厮真敢说,这厢,换宋韧笑着朝陈安之不断摇头。
前后两位户部尚书打着嘴仗,宋韧这一排最下首,三人中间的前户部尚书应杰低头看腿不语。
两年前,他被高升入阁为宰,成了内阁阁老当中的一位,明升实贬,只因他认为还不是加税最恰当的时候,应该再放民休养几年,理应再放几年长线,等荒地开到人丁所到达的数量的十之六七,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民富国强,就可多征一些了。
但圣上等不及了,他等不及,就让能等的人让位了。
应杰曾乃皇帝死忠心腹,现在只想随波逐流,求一个安稳。
在皇帝左下首的符简这时瞄了应杰一眼,含笑插进了两人的对仗,道:“今日乃圣上大寿,两位大人相互吹棒的话,可放到改日再说也不迟。”
“哈哈。”
“哈哈。”
两大人一听符相所说,一怔,皆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个赛一个笑得虚伪。
正当他俩大笑之际,外面报:“德王府,王妃娘娘宋氏求见…”
内侍的喊报,“宋氏求见”拖得很长很长…
这报叫,无甚不对,宋氏就是当朝皇帝皇叔之妻,皇叔也是皇帝的臣子,她是臣妇。
但她也是长辈,被叫宋氏,这下谁都知晓,她不得皇帝的欢喜,不得皇帝的尊重。
此时,宋韧脸上的假笑再也挂不住了。
殿内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以陈安之为首的几位大臣率先告退,“圣上,臣就不打扰您与亲人叙话了,先且退下。”
“是,是,圣上,容臣等先告退。”
“臣先退下,须臾再贺陛下万寿之喜。”
殿内的大臣七嘴八舌告退,除了宋韧和几位宗族中人,无关之人皆已往外走,符简走在最后,看着满脸兴味盎然的皇帝,符相把提醒的话咽回了肚里。
他早已不得现在的圣上的心,他们早不是当年推心置腹、惺惺惜惺惺的君臣了,他劝不住圣上了。
圣上已成民间“明君”,而他良相的名声,早被尽忠职守,为国为君的户部尚书的大名压了下去,他已不是圣上的良相、仲卿。
民为国本,君为政本是当年尚还年少的他们一致认定的事情,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后,符简还是那个法家家族出身,认为民为天下的法家中人,皇帝却不是那个视民为国本的皇帝了。
圣上把自己视为了国本,而这是一条死路,世世代代的史记上,皆在把自己视国本的皇帝名字上写上了一个“亡”字。
如此之多的前车之鉴,怎么就看不透?
“老臣告退。”符简走在了最后,最终咽了所有不中听的话,俯首朝皇帝揖礼,告退。
第230章
“德王府宋氏,参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宋小五进去,低头,弯腰,屈腿,行礼。
虽不是跪拜大礼,于她皇婶的身份,已是大拜。
宋氏而已。
皇帝表示对她的不悦,想打她的脸,让人知道不喜欢她还得如此含蓄,她自谦一下,在在算不得什么。
“皇婶免礼,快快请起。”燕帝见人一进来就垂首行礼,眉梢一挑,等人拜完后,他快快说道,似是急不可待。
“王妃娘娘,您快请起。”孙公公一个箭步往下,小跑着去扶她。
手没到,德王王妃已开始起身,“多谢陛下。”
她眉眼抬起,红唇如焰火,眉如刀,眼如冷水,一股辛辣凛洌朝人扑面而来。
孙公公见面,心“扑”地一跳,虚扶的双手一抖,冷不丁地打了个惊颤。
“皇婶请坐。”龙位上的燕帝也看清楚皇婶满头金碧珠钗下的那张华贵、透着无边冷酷的脸,他抚须淡道。
这是一张后宫宫位之主的脸,有些像他的母亲,皇后倒是还欠着一些,不过他的母后,已经去了,说来这当中还有这一位的手笔。
德皇叔娶了个厉害女人,如今看来,他母后死得不算冤。
燕帝脸上带着薄笑,漫不经心地想着。
“父亲。”宋小五朝宋韧那边点了点头。
“王妃娘娘。”宋韧起身,笑容满面叫女儿,那笑容真得不得了。
因满心的笑意,宋大人的眼睛烁烁生辉,当真是目光炯炯,毫无老人浑浊之态,那叫一个精神矍铄、活龙生虎。
与此前跟陈安之缠斗时的那派虚伪矫饰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小娘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不,是更漂亮了。
这就是他的小娘子,美得就跟一朵花儿一样,宋韧心花怒放,见女儿转身去了宗亲那边,他情不自禁兴高采烈地尾随在了其后。
在坐的宗亲没有比德王身份更高一辈的,只有平辈,且不多,就一位硕果仅存的,宋小五过去叫了他一声,“老哥哥。”
老哥哥身份在五服边缘,以前用不到他的时候,皇帝想不起他,但德王是个爱走亲戚的,他们哥俩当真是哥俩,是常年有些来往的。
德王叫他老哥哥,王妃也叫,老哥哥抬脸就是一个笑容,张开掉了一半牙的嘴,笑着咕噜道:“这,这是召康家的媳妇儿吧?回来了呀?”
“回来了。”
“好,好。”老哥哥心道自己毕竟是上了年纪了,脑袋糊涂,记不起儿孙叮嘱的话理所应该。
儿孙们要跟圣上讲亲情,那他也要讲的嘛,他们跟皇帝讲,他跟他小王弟讲,各讲各的。
老哥哥说着,眼睛往下垂,要睡不睡的。
人老了,精神不好了。
宋小五朝他略一垂首,略过,朝下面那些是德王侄子的宗亲们一并道:“世子多年未回,来日他想请他的各位老哥哥们一道来府吃酒叙旧,列位到时有空,请来府一叙。”
这几位真真是坐不下去了,皆一一起身,回道:“婶子多礼,不敢当。”
“世子回来,我们这些当老哥哥的理该先去看他。”
德王在都城时,对他们没得说,有的没的皆拉拔给他们,对他们子子孙孙有一腔满心的爱护,事至今日,当年见过他的儿孙们谈起他也多有孺慕。
于皇亲,于宗族,德王毫无辱没当朝皇叔、至尊亲叔的身份。
他如此顾护,他们何来颜面失礼?
就是有那急功近利的宗亲,这下看这形势,心中叹了口气,不想借故挑起事端。
是了,怎么就忘了皇叔的声望?
当年为了宗族在朝廷上能占一席之位,为了他们,他是对圣上多有让步的。
虽说现在不是那个时候了,但皇叔为他们做过的,岂是一笔能抹去的。
“好,世子见过你们了?”宋小五见他们一团和气,便笑了笑。
爱护着人的召康为他的亲人、他的族群做了许多事,有些费力不讨好,有些还是被人牢牢记着的。
“见过了,”为首的一五旬宗亲拱手回道,“世子有当年王叔的样子,端是一副好样貌,如金童下凡。”
“好。”宋小五朝他们一颔首,转过身,裙摆一晃,见到了身后笑眯眯的宋老大人。
“父亲,请。”宋小五见宋大人喜得眉眼藏不住喜色了,不由有些好笑。
“王妃,请。”
“陛下…”孙公公搬来了一张放在宋韧上面一点的太师椅,宋小五坐之前,朝上位的皇帝请示了一下。
“皇婶不必多礼。”
“谢过圣上。”
燕帝的脸色此时更显得淡了,看不出喜怒,更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只见他在德王王妃坐下后,扫了安静的宗亲们一眼,见那群人一声都不敢吭,不禁哂然。
王叔爱顾念宗族,但于他来说,当年他跟他母妃艰难的时候没有他们,他争帝位的时候也不见他们,现在罢,他给他们脸了,叫他们做点事都做不成,这让人怎么待见?
燕帝收回眼,朝皇婶笑道:“有一些时日没见了,皇婶风彩不减,风韵犹存…”
“圣上,”宋韧突然打断了他,笑眯眯道:“启禀圣上,不知王爷和王妃娘娘给您准备了什么贺礼,老臣当真是好奇万分。”
当着他这个父亲的面,侮辱他的女儿,当他是死的?宋韧笑中带着刀,饶是他多年擅于忍耐,这厢气息已见不平。
当着他的面,宋韧抬出了德王,燕帝冷冷地看了这老狐狸一眼。
当年他是怎么容下这人的?
养狐成患。
这里头坐的,没一个能搭上他心思的,燕帝默然了片刻,等殿内那片安静的空气把人压得差不多了,他方才淡淡开口:“是啊,朕也想知道皇叔给朕准备了什么,不如皇婶先给朕说说看。”
现在德王不在,皇帝能当着众多人的面,“夸”起他的女人来了…
不知在晏地的那个男人,受不受得住,忍不忍得了?
十有八九,想必是忍不了的。
皇帝此言一出,对他王叔仅剩的那点尊敬已无。
也许男人口头上对女人浮夸一点对男人们来说不是什么事,但皇帝是知道他王叔对于她的执着的,这话一出,叔侄俩离分崩离析只差当面对峙这一步了罢?
这次,皇帝是彻底不想忍了?
宋小五思忖着,脸上神色未变,跟之前置若罔闻一般,道:“王爷提前了许久就为您准备寿礼了,等会儿世子会代父献礼,还请圣上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您就知晓了…”
“哦?”燕帝挑眉。
“是。”
“是吗?说来,王叔这次没回来,让您跟过来了,听说皇婶与皇弟旅途辛苦,不到六七日就从晏地赶到了都城,王叔虽然人没回来,但这片心朕心领了。”燕帝看着德王王妃,脸是笑的,但双眼奇寒,“朕还不知皇婶与堂弟走的哪条路,竟如此的快!朕很想知道,要是有这样的一条路,想来西北军回都城不患时日了。”
晏地护军打到都城,更用不了几天。
有这样一条路,竟然握在了他们手中而他丝毫不知情,晏地这是何等的狼子野心!
燕帝说到这,已火冒三丈。
任谁都知他背后的火气为何。
这厢,宋韧正要开口,却被女儿瞥了一眼,当下宋大人嘴巴一缩,止了话。
制止了宋爹,宋小五开了口,眼睛看着鼻子下方道:“日夜兼程,餐风饮露而已。”
她话罢,殿中一片沉默。
又一阵沉默。
许久,站在皇帝身边的孙公公打破了这阵诡异至极的沉默,他弯腰道:“圣上,快到吉时了,您该去见各位大人了。”
皇帝从冰冷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俯身低头看着下方的德王府王妃娘娘,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皇婶,辛苦您了。”
难为她撑住这么大的气,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
她最好是求着他别那么快查出真相,若不然,他必要她五马分尸,寸肉难存!
宋小五回了他的话一个偏头垂首,就见燕帝疾步如风走了出去,只见那迈动的脚步带起的袍角,尚还瞧得出几火气,留下了一群沉默之后,面面相觑的人。
众人傻眼之后,宗亲们首先沉不住气,把老郡王扶起来,纷纷跟宋小五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最后,内殿就剩宋小五与宋韧没走。
“王妃,那,咱们…”咱们也走吧,宋韧看看外面,又看看女儿,之前见到小娘子的那些高兴劲是彻底没了,心中沉得就像压了一块巨石。
“走。”宋小五率先提脚。
出了门,宋韧瞥女儿:“您去哪啊?”
“回皇后那。”
“那咱们不是一条路。”宋韧“唉”了一声。
宋小五回首,朝他笑了一下。
这笑容,让宋韧一下子心情轻松了不少,他靠近小娘子,小声道:“你娘想你得很。”
太想了,一想就掉泪。
“过两天我就回去。”
“能行吗?”
“我回都城,回趟娘家还不能?”
“这倒是。”宋韧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近乎自语,“就怕有人借题发挥,你本身处境已够艰难。”
“你没看他…”宋小五看着宋爹垂下的老脸,淡声道:“在怕着?”
宋韧抬首,靠她靠得更近了,侧耳仔细聆听。
“他现在最看重的,是这个位置给他带来的一切,最怕的,无非也是丢了这个位置…”宋小五翘起唇边,“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没那个胆。
宋韧琢磨着女儿的意思,但这时有宫人朝他们走来,宋大人端正身躯,站直了。
“王妃娘娘,宋大人。宋大人,奴婢领您过去。”带着人而来的太监朝他们点头哈腰。
“好,那为父这就去了。”宋韧眼睛在小娘子身上转了一圈,笑得格外和煦温暖。
真好,小娘子走了好几年,回来的时候还是那颗挺拔漂亮的花树,并且绽放得更灿烂了…
她身上毫无被时间搓磨的颓气。
她活得愈来愈好。
让人看着就开心。
她母亲若是亲眼看到,不知有多欣喜。
真的太好了!
“是,您走好。”
“是了。”
“走罢。”
“是了。”
不管宋韧如何不舍,他还是跟着太监走去了。
宋小五站在他背后,宋韧走了一段路,回首见她还在原地,不由地抬手朝她挥了挥。
回了回了女儿,走罢。
宋小五见他挥手不停,微微一笑,朝他欠了欠腰。
宋爹老了,但还是如此旺健、敏捷、无畏。
不愧是她的父亲。
他自强不息的一生,已赢得此生她对一个人能起的最大敬意。
第231章
宋小五回皇后处,依旧是步行,她们步伐很快,在北地的春风当中走出了一身汗。
“王妃。”快到宫殿时,侍女上前为她打点仪容。
此行是挑选的女卫,个个身手不凡,这但凡有一处专长的,另一处就不显了,其中只有一半是心灵手巧、武艺俱备者,但擅手工者体力不济,这次只带了四个人在身边,是以宋小五只挑了一个能工巧匠随着帮着打点衣饰。
这专司衣饰的侍女上一来,有热心的侍女就上来帮忙,手忙脚乱把王妃的珠钗别乱了,差点掉在了地上,惹来了专司侍女的嗔笑:“柳姐姐。”
柳姐姐羞赧,止了手,朝王妃告罪:“王妃。”
宋小五朝她们微笑,抽出手绢擦了擦她脸上的大汗,朝她们道:“也收拾下自个儿。”
她们都很美。
“是。”四侍女脆生生笑道。
跟王妃一路前来,她们倍觉快活。
有别于之前被王妃挑中,身后之事无忧的欣喜,真真跟着王妃了,她们松快至极,至于王妃要求她们做到的,于她们那是家常便饭。
宋小五到殿时,皇后已在,正与召上前来的一位臣女说话。
王妃娘娘进殿时,一路路过大殿两侧侧桌,一路走,一路无声,走到皇后前,她朝皇后施了个虚礼。
皇后朝她颔首,含笑看她身侧那张特意抬来让她坐的座位上坐下,与之前的那位臣子之女温声道:“是个好娘子,且回。”
“谢皇后娘娘。”
此女恭敬退下,倒退之时,偷看了德王王妃一眼。
宋小五看她一眼,略过,对上皇后。
“皇婶喝杯茶。”皇后接过女官奉上的茶,双手奉给她。
宋小五接过,掀盖碰了下杯,转身把茶杯给了身边的侍女,调头看向皇后。
皇后嘴边笑意加深。
皇婶还是那般谨慎,这宫里的水一口不喝,无论是谁抬的。
这厢那臣女已退下台阶,高高的台阶之上,只余皇后与德王妃两人,这时皇后凤眸一张,朝台下一望…
那几个正小心交头相谈的臣妇立马止了话,坐直了身。
皇后漫不经心收回眼,朝皇婶道:“稍候我要去前殿与圣上同贺,还请皇婶代我主持片刻。”
宋小五点头。
“刚才圣上与您谈什么了?”皇后把眼睛又调回了下首的臣妇们身上,状似不经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