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动,常公公又在他身边轻道,“太子殿下回去歇息吧,陛下与狮王爷还有话要说。”
周英德这才醒悟过来,猛地回头去看皇帝。
周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周英德一个激灵,忙弯下腰,“儿臣叨扰已久,就且退下,夜已深,还请父皇早些就寝歇息,为我大周皇朝保重龙体。”
周文帝朝他挥了下手。
等他一走,周容浚嘲讽地扬起嘴角,“您叫儿臣来,就是来听他说这个的?”
这就是他的太子,他们大周朝的太子?
“笑够了?”周文帝看着他嘲笑的脸,也没动气,反而平平地说了这句。
周容浚无声地把嘴角更是往上翘,于是未见他哼笑不屑,但那不屑的神情,却做出了个十足十。
“你以为这天下能像你这么混帐的有几个?”周文帝心平气和得很,他知道他这儿子敢做出这种事来,那就是完全让人抓不到把柄,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周文帝猜不出个十全十,但他根据他儿子之性情,也能猜出一些来。
他说他来京中最重要的是来给他做担保的。
但周文帝很清楚,他是来报复来的。
他不报复,那就不是他皇帝的四皇子。
太子他不可能喜欢,而保钱保丰的他,哪怕是他父皇,周文帝也不觉得他这有时候很目中无人的儿子,会把他列在他不能算帐的范围内。
当年他从西北回来,他给他事情做,本想靠着这个,想让他与他母后给他带好,但他这儿子,却一个字也没说,硬是跟他拼着。
周文亮从那时候就知道,他这第四个儿子,看着比谁都听他的话,但也比谁都更不听他的话。
“你现在伤了英德,下一个,是不是朕了?”周文帝看着他,淡淡道。
周容浚没说话,扬高的嘴角,慢慢下去了。
“说说,跟朕说说,你打算是怎么办的?”周文帝敲了敲桌面,一脸思索,“让朕与你母后再反目成仇?还是,干脆杀了朕?”
周文帝后面那句话,说得很是严重了。
周容浚也没停,接着眼也不眨,面无表情地道,“前者。”
他什么情绪也没有,周文帝却笑了,他被气笑了,半晌说不出句,后头才憋出句话来,竟也是笑的,“还真敢。”
“我什么时候有不敢的事了。”周容浚轻描淡写地道。
他还真没什么不敢做的事。
他做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提着脑袋在裤子上的事。
“您也别整些大帽子往我头上戴,我是没什么不敢的事,但我不会反您,也反不了您,大事我做,报仇的事,我喜欢得不行,但蠢事我不做。”周容浚冷冷地说着,“不说您想让我的王妃死的事让我记恨,单说母后,您说谁有这么一个母亲不记仇?我大皇兄不也是恨她恨得要死?换他是我,要是杀了她能解心头之恨,他早干了,换到我身上,不过是让她跟您反目成仇,您觉得还有什么不妥的?孩儿自己都佩服自己,这么能忍。”
周文帝听了敛了神情,他冷酷地看着周容浚,在周容浚毫不回避的视线,他慢慢地冷哼了一声,“那现在,你还打算这么干?”
周容浚闭嘴不语。
“干?还是不干?”周文帝逼视他。
周容浚憋着,憋了半天,就像周英德咬着牙看着他说话一样,他咬着牙从牙齿里挤出话来,“不干了。”
“哈哈…”周文帝哈哈冷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站着的儿子,嘴角微撇,也很是不屑,“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跟刚才被他吓蒙的小十一,有什么大的区别?
不过五十步,笑百步。
周文帝话没说全,但周容浚从他的神情里完全看明白了他的话。
他没生气,仅道,“那孩儿能走了?”
“滚。”
“别让朕看见不想看到的。”
在周容浚滚到门边,周文帝如此道。
周容浚滚了出去,回头回了武才宫,就对苏公公道,“叫聂卫去趟牢里,告诉李相,要是他敢咬张国丈一口,我就给他留安在东南方那两个李家子弟的一条活路。”
“是。”
“嗯,要是他还敢咬皇后一口,随便他怎么咬,咬到了算数,我再给他长子留一条命。”
苏公公静默了。
周容浚挑眉,“怎么,还不去?”
苏公公躬着身,退了下去。
他走后,周容浚对着身边几个还跟着的武将淡道,“宫里还要热闹几天,众爱将多注意着点。”
他的众爱将一个个头低着看着地上,频频点头,却无一个想抬起头来看他们王爷。
王爷这胆子,大得实在让他们不敢抬头了。
**
狮王要走,走之前要清帐。
李相要保命,明知他是狮王害的,也得按狮王给他定的规章来。
他在朝廷中当了这么多年的丞相,皇帝什么人,皇后什么人,狮王什么人,他一概清楚,所以狮王吩咐他做的事,他连奇怪也未曾有一分,当夜听人说完,他就点了头,仅道了一声,“老夫知道怎么做了,狮王看着就是。”
第二天,周文帝押他上朝审他。
这天,是周文帝决定把他拖出金殿斩首的日子。
在周文帝让常公公念完他的罪状,确定要把李家在京的这一百来人口全部斩杀后,他例行问了李相一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相“哦”了一声,道,“老臣确实还有几句要紧话想跟皇上说,就是不知当说不当说。”
周文帝看他这个时候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淡然,冷嘲地挑起嘴角,笑了,“有话你就说。”
“嗯,那老臣就说了。”李相淡淡地道,“老臣为相这么多年,其实也不是什么事都对皇上说的,老臣眼看就要死了,有些事,也是时候给皇上个交待了,老臣想说的第一件事是,定康六年的时候,皇后有孕,她喝了打胎药,孩子没了,老臣知道了这件事,怕皇上伤心,就没给您说了,第二件事,定康九年,您冬夜大病那天,臣站在皇后身边,清楚听到皇后说,您怎么还没死,老臣唯恐皇上伤心,这件事也瞒着也没说,第三件事,定康十二年,皇上…”
“够了!”皇帝宝座上的周文帝已经青了脸,额边青筋爆起,“住嘴。”
李相也就住了嘴。
狮王让他咬皇后,他咬了。
但愿狮王还能满意。
“李相,李相…”周文帝念着李相的名字,念着念着,周文帝的气息都重了,“死到临头,你这嘴还不老实。”
李相觉得他挺老实的,就是太老实了,他这个老实人眼看就要死了。
他不如皇帝,口是心非了一辈子,骗了他们这些臣子一辈子,也骗了他自己一辈子,哪怕他要的那个女人日日夜夜恨不得他死,他也不觉得可以为他死的丽儿有什么好…
他李相的丽儿也是个老实人,可是她也死了,老实人都早死了。
留下不老实的,一个比一个活得还长…
“老臣还忘了说了…”一想,恨意难平,李相又开了口。
“住嘴,拖下去宰了!”周文帝气得大拍椅臂,皇冠上的珠帘不停地抖动着,发出了轻脆好听的声音。
而他的脸此时却是狰狞的。
“老臣想说,”李相却置若罔闻,在人扑过来拉着他往外拖的时候,他嘴里的话没有停,“定康十二年,丽妃中毒,那毒本是皇后娘娘下给您的,可她代您喝了,皇上,您的丽妃,替您喝了皇后下给您的毒药…”
“信口雌黄的大胆狂徒,杀了他,给朕杀了他!”周文帝从宝座上“突”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李相,神色凌厉,激动地喊着。
说着,仅一个眨眼,气急攻心的周文眼一个闭眼,人就往后倒去。
“皇上,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在殿下阶梯旁站着的恒常见他不对,失声喊着,朝他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这样了。
明天见。
第180章
“皇上!”众臣惊呼。
那拉着李相的两个大内侍卫也停了步子,满脸惊恐回首。
李相没有表情,回头看向了那倒在宝座上的人,看着护拥过去的臣子们冷冷地笑了起来。
“张国丈…”在张国公朝他看来时,李相张了嘴,“你好一招过河拆桥啊。”
“还不快拖下去宰了!”那本担心李相再出妖蛾子的张国丈一听他这么说,胆颤心惊地吼。
不过他吼得再大声,围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大人都听到了,皆面有异色,纷纷低头。
李相被拖了下去。
他没有挣扎,只是在出宫门后,他原本垂下的头抬了起来,四处急促张望。
等看到是狮王人的侍卫后,他瞳孔大张。
那侍卫迎上他的眼,下巴细不可察地略低了一下。
这大殿内的动静,他是听到了。
李相等到了回应,那头又垂了下来。
一直到行刑,他一言不发。
李相的头,被砍在了金殿三殿外的生死台上。
牢里的李家人知情后,大恸,哭声震天。
而这时的宫里,更是分外的不平静。
周文帝被抬进寝宫后,不久就醒了过来。
朝廷中,不知由谁带头,竟然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上了废后的折子。
“传狮王。”
刚喘了一口气的周文帝收到折子,任脑袋昏沉了半天,才聚集了精神,叫那孽子过来。
孽子,孽子,平时果然没叫错他。
周容浚没上朝,拿了把椅子坐在他皇兄的灵堂看了半天的天空。
宫里是个邪门的地方,他坐在灵堂的时候,他以前喂过的那只老猫,还事字一长串邪性的大猫小猫在他脚边打转,周容浚没理会它们,只是让人给它们拿了几个奶碗过来。
老猫喝完奶,就带着它那一众小的们走了,临走的时候叨了几颗珠子,甩到了狮王脚边,就头出不回地走了。
周容浚就扫了一眼。
皇帝传他的时候,他让不断瞄那几颗宝珠的护卫把珠子捡了,“拿着,回头要是去南方跑差,找个会掌眼的卖个好价钱。”
跟着他的那两个心腹暗卫咧嘴笑,去捡了回来。
不敢王爷说的,这东西他们是肯定要的。
王爷不是吝啬之人,他们的家底,都是靠着这撑起来的。
这种意外之财,于他们来说当然是越多越好。
狮王到了德宏宫,周文帝半坐在龙床上,在他进来的时候,那冰冷的眼睛就看向了他。
他一言不发,偌大的帝王居中静静悄悄,无端地冷森了起来。
狮王进去后,常总管就带着人全退下去了。
周容浚在周文帝的视线里走到了周文帝的龙床前,连袍子也没掀,就跪在了床边,手撑着床沿,朝周文帝淡淡道,“您觉得如何?”
还觉得他敢不敢?
还是,要拖他下去宰了他?
周容浚平淡地看着他的父皇。
他是真想知道,他做了,他父皇会拿他如何?
杀了他狮王,他不敢说半个天下会乱,但小半个,他还是值的。
他很想知道,他的父王,会不会为了他的母后跟他翻脸。
她值不值得让他翻脸?
周文帝没说话。
佛家说天道轮回,因果循环,有应就有报。
他的报应,现在就在他的面前。
他确实不会为了皇后,让天下大敌。
也还真是,他这儿子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不能简简单单处死他,哪怕知道是他做的,他也不能宣之于人,让人看他皇家的笑话。
哪怕他这孽子已经让人看了他们皇家的笑话。
“您看,”周文帝不说话,只是眼睛越发的冰冷,既然把人得罪惨了,再惨点,也不过如此,于是周容浚便对着他父皇淡淡道,“您现在这岁数,朝廷都在您手中了,您还是得把她排在您朝廷之后,这就是您所谓的…”
“啪!”剧烈的一声响,周文帝的手,打在了周容浚的脸上。
这一掌力道很大,殿里都响起了回声。
周容浚舔了舔嘴里被牙齿碰破皮溢出来的血,回过被扇偏的头,脸色也未变,继续淡然道,“儿臣吧,是有些跟您不一样的,活着一日,我就要护着我心爱的女人一日,谁打她,我就打谁,我自己忍没事,但我不会让她为我忍。”
周文帝又甩出了手,扇了他一巴掌。
“孽子。”他冷冷地道,“滚回西北去。”
周容浚低首,退后一步,头往地上重重一磕,“儿臣遵旨。”
周文帝被他那声磕头磕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昏。
他知道他这孽子想回西北。
他如何能不知道。
但他也不敢留这个儿子了,再留下去,不知道他还会知道什么,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这个时候,不敢拿朝廷跟他这儿子置什么气。
他已经够知道,真没他这个四皇子什么做不出来的事。
**
周容浚出了德宏宫就叫人收拾行装。
要走,择日不如今日,他现在走的好。
他的人也如他所吩咐的,已经在路上候着他了。
万皇后那,翩虹得到消息就迅速去禀了她。
“今天就要走?”朝中的事没让万皇后变色,狮王要走的时候,让万皇后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说是傍晚就出宫。”
“让他过来一趟。”
“是。”
“算了,”在翩虹要动步子前,万皇后自己站了起来,“我去。”
传他,他未必会来。
“皇后驾到。”
周容浚在看着苏公公收拾他的信件,听了话,眼皮一抬,慢腾腾起身走到了门边。
“母后。”在万皇后步伐匆忙走到门边时,他作了揖,迎了她。
“嗯。”万皇后朝他颔了下首,往门内走去。
母子俩像什么事都没发现过。
门里的苏公公忙请安,躬身退了下去。
殿内的武将,也退到了门边。
“以后,他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对你好。”万皇后坐下后,张了口,“你有些冲动了。”
那些腌脏事,她有做过的,也有没做过的,不少人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捅破过。
他非要捅破,就应该明白以后要承担他的怒火。
“嗯。”周容浚在她下首的座位坐了下来。
要回西北让有些轻松,他看着神情安然无恙的万皇后,嘴边还有点笑,“母后看来是不打算怪孩儿了?”
万皇后沉默了一会,看向他,“这是之前我帮你兄嫂的代价?”
周容浚毫不避讳地点了头。
人都死了,还要他忍让?
他今日今日如果还要忍受这么荒谬的事情,他还不如自戕来得好。
既然他的父皇母后还要像过去那样拿他不回事,那他就自己拿自己当回事好了。
反正他的王妃,也会赞同他的决策。
“还有什么?”万皇后脸色惨白,但口气还是轻轻缓缓,什么也不在乎一样。
“您现在,”周容浚靠向桌子,离她离得近了些,看着她的脸,“心里疼不疼?”
万皇后看着他。
“要是疼,我就算了,”周容浚从她黑发中的白丝看到她有着眼纹的眼睛,望进了她的瞳孔,“要是不疼,我还想捅您一刀。”
也好让她知道疼痛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尝尝他的王妃昏迷不醒时,他感受的十之一二。
“你要怎么捅?”
“怎么捅?”周容浚想了想,“大约是能能您疼得日夜不能睡,连呼吸一下都觉得胸口窒息,疼得想在刀山上打个滚,想把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那种的捅…”
说到这,他收回了看皇后的眼睛,从袖中掏出一把刀来,从刀鞘中抽出了利刃…
那冒着寒光的利刃在空气中发出了脆耳的声响。
“娘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守在门口的禁卫军副统领已经冲了进来。
周容浚头一低,刀子在他腿上一划,仅几下,他身上的袍子和裤子就被划开了半边,露出了靠膝盖那头的皮肤。
那腿上,有丑陋狰狞的伤口。
“我受不了的时候,割过两块,母后,您要不要也尝尝这种滋味?”
仅一眼,万皇后就别过了头,身子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牙齿打着颤,上下碰着发出了咯各作响的声音。
她这时候看起来,可怜极了。
周容浚把刀子收了回去。
苏公公进来了。
周容浚让他去挑身衣裳来。
“别挑王妃自己做的。”他道。
然后他可惜地看着身上那身是她做的,摇了下头。
“母后,”万皇后不说话,周容浚自己说,他拿过桌上那杯冷茶,喝了一口,接着平静地道,“我不想再忍了,再忍,我自己都快逼死自己了。”
“王爷…”跟着进来的翩虹已经倒下了地,眼里的泪水已经掉到了地上,“王爷…”
听着那有些可怜他的声音,周容浚朝翩虹看去,薄唇没有笑意地勾起,“她疼了吗?”
他问着她。
那座位上的万皇后听到这话,奄奄一息地靠向了椅子一边,缓缓地闭上了眼。
疼了吗?
应该是疼了。
她浅浅呼吸一下都觉得疼,心口疼得她想把心都挖了出来…
原来,他对于她的报复,在这里等着她。
之前李相在朝廷说的不是她的,而是皇帝的。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错字回头改。
第181章
“送你们皇后娘娘回去。”
周容浚站起身后,疏离地说了这么一句,去了内殿换衣。
他再出来后,万皇后已经走了。
离开皇宫的时候,卞京的傍晚突然下起了大雨,在出了皇宫最外一道城门的时候,周容浚回首看了看。
他十岁离宫开府的那天,也像今天一样。
回过头一看,什么人都不在。
有些存在他生命里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变。
只是,他以前还会伤心,现在那些伤心都没必要了。
生他的那位父皇,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为何会对他们要置他王妃于死地的事情这么暴怒。
她一直给他的,是他们从来都不曾给过他,也不会给他的,而他却趋之若鹜的温情。
没有他们,哪来的她。
而他仅有的,他们却要夺去——这让他如何能忍?
**
京中的信,先于西北王一步,到了西北王府。
其中,有苏公公事无巨细,什么都写到了的信。
这次,这一封信柳贞吉没给长殳看了。
看过信的当天晚上,她抱着儿女,坐在王府的最高点,看着山下那条他会回来的路。
今年其实才到定康十九年,此时隆冬。
她是定康十五年春末初夏那时,早于圣旨定的婚期嫁给他的。
成亲不过四年多一点的时间,因发生的事太多,她却像是过了半辈子那样的艰难。
她管的,不过是内府间的那一点,就已经如此辛劳了。
而把整个王府扛在肩上的他何其艰难,其中滋味,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明了吗?
有些东西,她再心疼他,也是替他扛不过来的。
所以,有些不能说的,他不说,她便也不说。
这世上有些伤,是根本不可能治愈的,就像发生过的往事,不可能再更改一样。
柳贞吉从没想过,她能抚慰得了他心里所有的伤痕,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为他疼。
也并不代表,她不想让他释怀。
所以,她那么殷勤地伺候着皇后,对皇帝毕恭毕敬。
她是个喜欢谦逊的人,但并不谦卑,也并不是真不计较的人,但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努力尝试…
可这世界并不是她说了算的,也不是她做出了努力,就会得到相对应的回应——她无法让皇帝皇后按着她的意愿,与他修复往年的那些裂缝。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她也倦了。
“母妃…”柳贞吉低落的情绪感染到了周裕渝,他有些难过地叫了他母亲一声,“父王不回来了吗?您不是说,后日就回了?”
“回,是后日就回了。”柳贞吉亲了亲抱在左手的儿子的额头。
“母妃…”周裕渝不懂表达自己的担心,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母亲,“那你怎么不笑了?”
柳贞吉便笑了起来。
“母妃。”
“嗯。”柳贞吉摸摸他的头。
而她另一边抱着的周辰安,一直都没有说话,小女孩把头靠在母亲的怀里,小嘴抿着,神情肃穆地看着只见几处小火光的山下…
她生来不同,知事早,记事早,她还曾记得她父王的军队进京离城,那晚杀光满天的景象。
抱着她的女人,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难过,她并不懂得太多,但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生她出来的女人,每一次长长的沉默,都是为了谁…
她的母亲,看着善良亲和,实则是个再无情不过的人。
就像她从不给做错事的下人第二次机会。
就像皇祖母离去的那天,她背过身去,背着人群垂下的眼是冷的,哪怕她嘴角还带着笑容。
所以当她听到她那皇祖母,跟那位京里来投奔他们的夫人说她的母亲是个再高明不过的骗子时,周辰安是好笑的——她那皇祖母不会明白,她的母亲并不介意让她知道她的虚伪。
她母妃清楚让人明白,要得她的好,都是要有所付出的,可惜她的皇祖母只懂索取,从不给她母妃真正想要的。
皇祖母在他们王府住了那么久,一直都没弄明白,只要能让她父王高兴一点,她母妃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
她母妃那么明显,却只得来了一句再高明不高的骗子的话。
周辰安想,哪怕是亲人,亲人跟亲人也是不一样的。
**
“娘。”在柳贞吉沉思之时,周辰安叫了她一声。
柳贞吉回过神来,看了小女儿一眼。
“辰安,”柳贞吉把她的头转了过来,让她的脸依偎在她的胸口,让她暖着,笑着道,“父王回来了,辰安要多陪陪他。”
“嗯。”
“我也陪。”周裕渝回从山下调转过了头。
“好。”柳贞吉笑着点头。
“母妃,明晚我们也来等。”要走回寝宫时,周裕渝又道。
周辰安跟着点头。
“好。”柳贞吉笑得眼都弯了。
于是,西北王在回来的路上,听到来接他的西歧兵,说王妃夜夜带着他的儿女在山顶望着他回家的路,等他回去的时候,他不禁笑了起来。
当年他逼她全心对他的时候,就曾想过,如果她全心全意在他身上,会是怎样的滋味…
好在,她从未让他失望过。
中途她不是没有逃避过,也不是不曾怯懦过,但每次她都会及时回过头来,总是会说她舍不得。
就像她要回去她那个异世,但她还是为了他回来了。
哪怕仅仅是因为舍不得,不是因为爱,周容浚其实也满足。
总有那么一个人,再千难万难,也舍不得伤害他。
**
周容浚在第三日的中午回了西歧。
西歧的冬天寒冷无比,一路急赶回府的西北王回到府里的当天下午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烧,当天晚上又咳嗽不断。
生病的周容浚不容易睡着,老抓着柳贞吉问一些他清醒时并不会问出口的话。
柳贞吉每一句回答得很认真,直到清晨,才安抚他睡了下去。
这时候,她也是睡不着了,去了外殿,吩咐丫头他的早膳怎么做。
刚说到一半,内殿就传来一声大叫声,“贞吉儿…”
柳贞吉想也不想,拔腿就往里跑。
“浚哥哥,在这儿。”
她仅用片刻之间,就跑到了殿中…
这时候的周容浚已经坐了起来,看着她,有些慌然地道,“你去哪了?父皇,皇兄要杀我,你赶紧带上裕儿安儿走。”
说着,他就飞快下了地,连被子都没掀,浑然不觉地拖着阻碍他步子的被子朝她大步着急地走来。
柳贞吉怔了,看着他大汗淋漓地走到她面前,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有泪光,“那你呢?”
“我没事,你们先走,等会我就来…”周容浚摸了她的脸,匆匆地说了一句就朝外喊要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