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仲安很懂得,哪怕让她短吃少穿,她也会为她那展望当中的老有所依、少有所托的愿景兢己持身的一生都会无怨无悔。
但她能,别人能吗?
达官贵人能吗?不能。
平民百姓能吗?也不能。
皆不能。
哪怕少那些高门贵族当中的一个子,他们都会愤怒不堪,屈辱不已。
那些平民百姓拼了命往上爬的,要的都是万人之上的那位高高在上,贪图的就是那份想对人如何就如何的权利,他们就是想天生高人一等,一辈子无非图的都是当人上人,让他们一连几辈的努力爬上去了却还跟以往一样没区别?他们甘心吗?
不可能甘心的。
她想要的,都是高看人性了。
大部分百姓出身的高官,和那些从一开始就高官厚禄的天生贵胄一样最后都一个样:那就是,他们与己身、与身后的人就是再无能,再不堪人造,也要不屈就于人下。
贫寒的,富贵的人们只要拼出来站到一定高位了,他们,及他们的后辈都会真心诚意地觉得那是他们该得的,哪怕他们碌碌无为、仅靠祖身所为,他们也觉得这是他们投了个好胎,这就是他们的本事。
至于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所说的话,说这不是什么与他们己身而来的天赋的那些话,他们是不可能承认的,因为事实上他们自一开始的起点,比起平民百姓来,他们从生下的那一刻就已比那些不如他们的人高千百倍了——那些贱民一生追求的,还不如他们少儿时所拥有的。
哪怕让他们承认这不是什么天赋,哪怕他们出生的时候升的有多快、死的时候有会有多惨淡,他们一生的功名利禄,都不是他们自身所为,而是他们先祖光辉所为,他们也不会承认——他们只会承认他们那一生当中他们认为的,别人根本不在乎的闪光点。
但他们不承认,不代表他们的上代会如此觉得,不代表他们的下辈会如此觉得,有时候甚至于,他们自己这辈己身,死的那天都不敢说他们自己此生已看明道破他们此生。
宣仲安在盛名之下长大,再知这盛名当下的感觉不过,他小时候也曾自负自傲自满过,但碰到捏死归德侯就如捏句一只蚂蚁的先帝,从无数的担惊受惊,以命相赌的一次次经历当中,他这才放下了自己。
也是从放下自己的那刻,他才真正地成长了起来,真正地学会了如何与老皇帝应对,也才从老皇帝的手下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婉婉跟他说那此话的时候,他没有说话,闭上眼就睡去了,只是半夜的时候,他在他的梦中醒来,跟他的婉姬痛苦无奈道:“我懂,婉婉,可是他们,无论是众官还是诸苍生,他们想要的太多了。”
他没有彻底醒过来,但在他的妻子怀抱当中,他痛苦不堪,在越过高山又爬些一座高山后,他还是有众多不解。
许双婉却相当清醒地抱着他,心想,她真愿意他真是一个再冷酷不过的人。
如此,她兴许还真能给他一个天堂,一个没有太多人心叵测、没有太多大是大非的天堂。
但她也明白,也就是一个还能感觉诸多痛苦的他,才是活生生的他。
知道世间百态、坚守己心的他都不能替那些懵懵懂懂的人间各愿去想他们所求的愿景,斟酌着他们所想愿的可能,这世上就又要少一个能脚踏实地做事的人了。
那些糊糊涂涂随波逐流的人兴许一生都不能有明确的喜怒哀乐,抑或更多的一切,但有个能带着他们前所的上官,也许他们就能得到多一点——因为他们光活下来、就已活尽了时他们的一生,就已耗尽他们一生的力气了,有个人能清楚终途的人领着他们,不管他们对他有着多少的看法,他们多少会活得好一点,不会太困苦无依,也不会看不到前面的指路灯。
许双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她在沉默了一阵后喃喃道:“可你一直都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夫君,你何不如,在他们能走的途中,择出一条你想要的道来。”
她不知道她有话有道理与否,但发现他在她的话后,安稳地沉睡了下来,她便搂紧了他的睡,睡了过去。
她说的话,从来没有变过——那就是天堂与地狱,她与他同行。
她不怕苦。
甚至不怕身边没有他。
只要她偶尔瞥一眼,能看到他的光与影,哪怕天再长、地再长,她都能坚持下去。
她心如磐石,哪怕坚持万万年,她就是觉得时间久远、漫长,但也时时赏鉴想着那漫长的以后那头,不是她看不到的她想看到的那个尽头。
许双婉这夜睡得和太晚太沉,第二日辰时才醒。
宣相早已走了。
她一醒,下床就看到了宣相给她画的几笔字画,字写的是望康睡的憨态的样子,那画的却是她半脸沉于枕巾的半颜。
那半颜,是许婉姬最绝美的半颜。
在没看到画像之前,她都不知道她能这么美。
看着这幅画像,她笑了起来,摸着那美人的脸,心静如水。
原来,在长公子的心里,她竟长这副模样。
她想,他应该也是把她深深烙在心中温柔以待的吧?要不然,她为何会感觉那画像当中的温柔都要从纸张当中溢满出来了呢?
等望康看到画像,眉开眼笑叫了一声娘,她才真觉,她在丈夫儿子心中,真是如此绝美丽人——不管是安慰还是麻醉,她都觉得,她的一切隐忍,都已有了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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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靖的事,在朝廷的插手下,民间的声音再大,也渐渐平歇了下来。
尤其朝廷在刑部尚书主持的几场严法严典的宣判下,朝廷与民间的心声达到了心领神会,一时之间,朝民一心。
刑部尚书因此笑得合不拢嘴,此番事来,在他眼里,最得处利者,莫过于左相大人先前主持过的刑部了。
就是大理寺,也被众人遗忘,找不到大理寺在这些事当中起的重要作用,之前审问陶靖的都是大理寺卿主持,到了刑部手里后,就都成刑部的功劳了,大理寺卿也莫无奈何——大理寺的最官长官在也在这段时日歇尽他所能了,但民间皆不知他在当中所出的力量,但好在他是左相的人,左相知道他在当中起的能耐,左相也还是倚重他,大理寺现在在各方面的得利与权力也不减反增,尤其还把律法交给了他大理寺重审,他想着大理寺因职能所在,也不在民间显赫,他这才放下心思来,不计较刑部在民间的名声胜过于他大理寺了。
而这厢,仅仅一个月多几日的近四十天后,不再是新上任的皇帝也得到了两上金矿的地点、产量,甚至于两个兵州到达两地后的反应…
宝络后看到摊满他御桌的奏折后,跟召来的义兄苦笑道:“朕得走这一遭。”
他不去,根本压不住夺地的两州官兵。
宣仲安无言。
宝络更是苦不堪言。
他心爱的皇后肚中,是他此生最期昐的骨血,是他肖宝络此生的第一个儿女。
“你说朕去不去啊?”宝络苦不堪言,还是忍不住有奢望,跟他义兄道了一句。
他尽管当了皇帝,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当他的义兄是指引他前路的那个兄长。
哪想义兄早已摆脱了这个负累,还瞪他:“你说呢?”
宝络一听他这口气,心里火了:“朕都不知道朕能不能看到朕此生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宝络皇心下不平,他所经所历比以往多了,但他还是以往的心怀,要不,他不会在当了皇帝的至今还想他着至亲义兄、他至亲的金淮兄弟,为他们呆在这各人各怀各心思的宫中,宣仲安向来舍不得说他,这时候听他火气大冒,也知宝络是真的火了。
如他,谁拿他父母,可以说,谁敢拿他的父母亲和他的婉姬,和他的望康说及他的种种不是,不管当中的是恶是毒还是善是好意,只要这些人提起的他这些软肋,他心怀的心思都好不到哪去。
那不是他不允许别人拿出来说道的挚亲挚爱,他从骨子里打心眼里就根本就不允许人提。
“宝络。”看宝络火冒三丈,宣仲安有些不忍地叫了他一声。
也就他带着几分真意的一叫,宝络皇当下就惨笑了一声,笑了好几下他才道:“谁叫朕上了你的贼船、和朕心心念想踏的船呢。”
他从小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长大了,自然也没那本事、没那能耐,只管为自己活。
“哥哥,”宝络皇末末了看着他的义兄无奈道:“朕这一趟是不得不走的,这钱咱们还得拿着安国是不是?”
宣仲安无声。
宝络从他的至圣至尊的皇帝宝位起了身,走了下来,站到宣仲安的面前,他眼无惧色,甚至面孔都是平淡从容的,“我不得不走,只求兄长在我没回来之后,护我妻儿一生…”
宣仲安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还没说什么,做什么,他人还未笑,眼却又红了起来。
他这生首先对不起就是他的外祖父和舅父表兄弟他们,再来,就是他最为心疼心爱的婉姬,再后来,成了宝络…
到现在,竟就成了宝络的妻儿了。
宣仲安当下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抱住了站在他面前的宝络,道:“你去,这天下就是崩了,天下都亡了,你兄长也敢跟你保证,你妻儿无忧。”
他拿一切拼尽,也要让宝络妻儿此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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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双婉知道宝络秘密离京后的的几天内,整个人都没有面露丝毫笑容。
一个国、一个天下,要需要最高最尊位者也都要拼一博的时候,实乃是这个国家最分崩离析的那个当口。
有的君位,是不得不为,而宝络,远远没到那个时候,他还是去了。
他从没有高高在上,享受过为帝为君的任意刻妄为,随心所欲后,他还是带着自己的性命去了。
所以等知道她的母亲,即将要远离京城,奔赴他乡的时候,许双婉哪怕还知道她与她母亲,当面不当心的时候,她还是去了。
没有什么太多感慨,也没什么舍不得,仅仅是因为许双婉想跟她的母亲道最后几句离别的话。
她最终握着她母亲苍老憔悴的手,与她的母亲许曾氏平静地道:“过了那时候,我不能再把我的心剜出来告诉您,我曾如何深爱过您,但如今,您再恨不能我死,我还是希望您往后的一生平安喜乐。”
她与她的母亲磕了一个头,与她道:“往后过不下去的时候,想想您也曾所获真心,想想,我还是您的女儿,就是双婉此生所盼。”
她的丈夫给了他们最后一条生路,而许双婉也希望母亲在她的儿子、在她的孙儿在她死前都没如让她的愿让她所愿的死前,想及她曾有个小女儿也与她相依为命为过,在走之前,也能走得安心点。
她这生最后能为她的母亲所能做的,也仅于此了。
她平平淡淡地说出此话后,就起身而去了。
许曾氏在她走后,痛苦不堪地掩着面:“我到底过了怎样的一生啊。”
第127章
陶靖的两个儿子在金矿的地方已自立为王,让军州的人去攻打他们,等金矿拿下,这两个提督很难说他们没有异心,而金矿朝廷势在必得,宝络此行前去,也是利用他的身份与军州两位提督以往的那点小交情制衡当中的关系。
这件事,哪怕是宣仲安想替代也不能,军州的那两个老大,只认宝络。
宝络此行前去,未知的凶险无数,遂他走前,把朝廷交给了宣仲安,把他的皇后交给了许双婉。
宝络走时,皇后的肚子有六个月大了,许双婉进了趟宫,见皇后笑意吟吟,一点愁绪也未见着,见了她还笑道:“圣上说是去要钱,回来等要到钱了,他就偷偷多赏我黄金百两,晚上他陪我数着玩。”
许双婉听了差点笑出来。
这还真像是宝络说的话。
“嫂子,我没事。”皇后性子刚柔齐济,在宝络面前,她凡事皆顺从他,他说他义嫂会照顾好她,皇后也当听不出他那话后的意思,笑着点头,但到了许双婉面前,她却把她性子里刚烈坚韧的一面表露了出来,“这宫里人少,清静,我自入宫就一直过得很好,我也能好好地坐在这个宫里,等他回来。”
“诶。”许双婉看着坚定明朗的皇后,嘴角扬了起来,朝她点了点头。
她想宝络是知道他的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多余的叮嘱,到底是因为不放心。
而温暖明亮的皇后怀着他的孩子,坐在皇宫里等他回来,想来宝络也不可能不舍得回来罢?
许双婉在宫里呆了一阵就打算走,走时,她跟皇后道:“有什么事你就传我,宝络给了我进宫的牌子,只要有事,无论日夜我都能进来陪你。”
皇后见她说不到几句就要走,也是有点惆怅。
但她也知道这位义嫂对她与宝络的矜持分明,她也想过,是要隔着这三分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才安心,她也才会对这位义嫂继续保持着尊重。
这个界限是必须有的,有着,她们方才能保证最清醒的头脑,这关系也才能长长久久下去。
“好。”
许双婉被她送了几步,就劝了她离步,回了侯府。
没几天,六月一到,天气炎热了起来,许双婉的妊娠反应因着炎热的天气愈发严重了起来,吃什么吐什么,愁得望康天天背着小手去厨房,踮着脚尖看灶火上他娘的吃食,老让厨娘多煮点备着,好让他娘吐完了还有口吃的。
皇帝带了朝廷几个大臣前去金矿反贼之地主持大局,带走的还是朝廷里那几个最死不认输的老大臣,大了他们要是闹事就把他们斩杀在异地不带回来了之势,新帝那可是个真横的,臣子们有点怕着他,他把人一带走,朝廷差不多就是宣党的人了,宣党中人见圣上一点也不怕宣相鸠占鹊巢,还帮着圣上监瞥宣相大人,还时不时提醒宣相大人,到了时候,就该催皇帝回来了。
宣相看他们还挺忠君,看着人笑眯眯的,回头就把事情摊到了那些多嘴的人身上,把人忙得十天半月的回不了家,身上臭得、头发油得让同僚捏鼻子不已。
宝络一走,宣仲安也是两三天才回一趟家,因着他不常回家,小长公子又操心起了府中事,他地位有些不保,每每回去,都要被小长子吊着小嗓子问:“您哪位啊?”
宣仲安这是被儿子气得头都发昏,但他一回来,他着实帮不上什么,还得他家婉姬围着他团团转,一打理好身上吃饱喝足,他就补觉去了,第二日一早,又匆匆地去了他的相堂主持朝廷大局。
趁着宝络走的这段时日,他不仅要把各地不少多时未有处决的奏折处理掉,还要从牢里放出一些以前被先帝关进去的栋才——把他人放出来不算,还人请他们为朝廷做事,这一桩桩的都是需要他亲历亲为去解决的难事。
遂他回来也只是休整,一有了点力,就又冲回朝廷厮杀去了,望康每次早上醒来见他爹就不在,他就叹气。
这天早上他一醒来,就又没找到他爹,就跟他娘道:“以后妹妹出来了,你别给他了,给我。”
给他,他带。
许双婉被他逗得失笑不已。
不过等宣仲安又多过了几天不回来,这天早上望康在母亲身边醒过来后就扭头,还是没看到他的父亲,他便嘟着嘴问她:“他啥时候回来嘛?”
“这两天怕是就要回了。”许双婉估算着外头那头野着的长公子,顶多今明两天就回了,他要是不回,心里藏着的那些要跟她嘀咕的话都要把他憋着了。他的那群下属臣子,现在也是长能耐了,可能也是熟了性子里的那些倔强也敢表现出来了,还敢跟他顶嘴,往往能把他气得够呛,他杀也杀不得,打也打不得,不回来跟她说几句,按他所说的,这日子就是没法过了。
“快回罢。”头两天望康还嫌弃他父亲是头不归家的野狼,等野狼都快四五天不着家了,小野狼想得慌,都装不出嫌弃来了,说着话的时候还委屈不已。
许双婉看他想得慌,也是好笑又心酸。
这父子俩感情是真好,望康在她面前还要摆出小大人的面子,说要看住她,管着她,到了他的父亲面前,他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肆无忌惮。
果如许双婉所料,宣仲安这一天晚上回来了,一回来人在浴涌里就打着瞌睡,饭都是许双婉给他喂进去的。
望康在旁边端茶送水,等父亲到了床上,他还给他父亲脱鞋,可惜他难得孝顺奋力帮他爹拔出了一只鞋子,他爹已经昏死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望康在父亲走的时候愣是醒了过来,宣仲安抱着汲着小鞋过来看他的小儿子,看着他身穿小小的白衬白褂揉着眼睛喊他爹的样子,忍不住上前就抱了他起来。
“天还没亮,你怎么不多睡会?”宣仲安声音放得很轻。
望康嘟嘟嘴,抱着他的脖子,小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
宣仲安抱了他一会,想要把他放下到他娘身边再接着睡的时候,却见肩膀上一直不说话的儿子抬起了头,“你带我去罢。”
宣仲安看向他。
“我也做事。”望康摸着父亲的瘦脸道:“你要多吃饭,知不知道?”
宣仲安笑了起来,咬了下他的小指头。
他还是把儿子放了下去。
望康又一骨碌爬了起来,盘腿坐在母亲的身前,抬起小脑袋,看着怔怔回看着他们母子俩的父亲…
就这么一眼,望康不说话了,他委屈地嘟着嘴,垂下了小脑袋。
外面又起了催促声,宣仲安最终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看了眼柔和看着他们的婉姬,他转过身,一步都不敢停地大步走了出去。
他怕再不走,他就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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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时,盛热的天气总算凉快了一些,许双婉的孕吐也越发地严重了起来,这几日她在府中好好休息了一阵后,带上了虞娘跟福娘进了宫。
皇后生产在际。
而宝络那边,已经传来了好消息,拖着金子回来的御林军回来了两批了,两次都是十余辆马车进京,说是后面还有更多的。
宣相很快着令户部铸锭,又下了特令,让京城和天下但凡手中有银子,皆可按十两银子况一两金子来跟朝廷兑钱。
百姓们先是不敢置信,后来听说这事是真,又看有人真兑成了,也皆拿着银子来兑官锭了。
民间也是十两银子兑一两金子,可那兑法当中,是要扣除五贯钱的,而朝廷的是不仅兑走一两银子,且那是官锭,十足十的真金,一点假都不带掺。
尤其百姓们听说这金子是圣上带着兵,跟据地为王的陶堂手中夺回来的,兑成的银子不仅是要给京城修道,还要建运河,工钱都是从这些银子里出,这时即便是手里没银子的几家都要凑十两银子,去兑个金锞子也好,宣相说了,把银子拿出来跟朝廷兑,这可是为国出力的荣耀。
宣相这个主意打得贼,这些刻着官印的金锭百姓拿回去了,没几个舍得花的,多是留在家里供着,平时要吃要喝要用上钱了,宁肯去多干点活,省着抠着也要把这兑下来的官锭留着。
朝廷兑的钱他们不花,朝廷兑进去来的钱却是一直哗哗地流了出去,官府请人修道建运河都要出工钱,给的工钱比以前的工钱费便宜一半了,但抵不住干活的人,出去的钱也多…
百姓的钱最终还是落到了百姓手里,但他们拿到手的那份钱,却要比以往多做两部的活才能拿到手。
老百姓也不知道算,只知道多卖力气就能多吃两饭,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卖力。
这去做活的人多了,京城都没有什么打架斗殴的事了,京城现下最热闹的时候就是等一天放工回来的傍晚时候,这时候挑担卖吃食的,开小摊的,还有小酒肆大酒楼,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京城一片生气勃勃。
许双婉这段时日因为身子不更一直呆在侯府内,这天傍晚去皇宫的时候,她特地让人绕了一小段路,穿过了一小段闹市,她没有掀帘往外看,仅听着那些行人与脚夫络绎不绝的吆喝声的讨价还价声,她嘴边的笑就没有断过。
进了皇宫,请完安的许双婉看着肚子甚大、整个人圆圆润润的皇后娘娘,她眨了眨眼睛,都不敢认人了。
齐留蕴被她看得有几分羞涩。
她让自己吃得太好了,这段时日为了补奶水奶孩子,她是她奶娘给她递什么,她就吃什么…
她奶娘甚至还去归德侯府去问过单药王给义嫂开的补奶水的方子,遂她成天吃啊喝啊,一不小心,脸就跟肚子一样,有点又圆又大了…
皇后也是美人,她与许双婉皆是同为秀美之人,只是她的秀美与宣相夫人那种温良淑雅不同,许她是西北人,她的美当中带着潇洒磊落之气。
现在她身上的潇洒磊落被胖脸蛋都冲淡了,明亮秀美的皇后,变成了一个一看就是日子过得不错的富态贵妇。
皇后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她看着身姿跟以往差不多,脸孔甚至因为清减几分变得更是清新脱俗了宣相夫人,她咽了咽口水,强忍住了让她奶娘再给她端碗汤面来的冲动,觉得她得在圣上回来之前,至少也得把脸上的肉掉去一半的才好。
许双婉见她只打了量了两眼,皇后脸蛋红了,眼睛连眨个不停,她不禁摇了摇头。
“嫂子,你坐。”皇后讪笑。
许双婉都不知道这才三个来月,皇后是怎么在这段时间内把自己喂得这般胖的。
之前她只有六个月的时候,明明还正常来着。
“相夫人,娘娘其实也是想圣上想的,她一想就想吃东西,一想就想吃…”
“奶娘!”皇后的脸更红了。
齐奶娘不说话了,退到了一步。
“太医可是说,于生产无碍?”
“无碍无碍。”皇后连连摇头,不过她顿了一下,又不太好意思地道:“就是说我这几天稍微收着点,等发动的时候,再好好补也不迟。”
许双婉提前半个月左右进宫,就是想着进来替她补一补的,她还以为皇后在圣上走后会胃口不好…
现在发现皇后是个想着人,还能多吃两口的。
是个福气人。
许双婉这厢回过了神来,也是道:“那听太医的。”
“正是。”齐留蕴说起来比眼前的人还大半岁,但宝络看着有点对他这个嫂子又敬又畏,说是把她当娘,连带齐留蕴都有点怂着她,尤其见她神色淡淡看不出明显的喜怒来,她这心里也有点提着了。
“嗯…”许双婉摸了摸她的手,见她的手温热,温和与她道:“下次听诊是哪天?”
“明天,明天上午。”
“那我明天再细问问太医。”
“诶。”
“对了,”许双婉说到这,脸色也温柔了起来,“圣上跟他义兄说,他想让您请您母亲入宫来陪您几日,您怎么一直没答应?”
齐留蕴脸上的笑收了些起来,她摇头道:“朝廷一片繁忙,圣上又在外这为天下殚精竭虑,我叫母亲进宫来说是事小,但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她沉默了一下,抬眼与许双婉道:“这宫里是圣上帮着我清了大半年才清干净的,这外头来两个人,要是把清干净的水搅乱了,我怕我这出点事,就又要给圣上拖后腿了,我娘那边也知道我的意思,她也是说圣上不在我就更要谨慎些,我想左右不过是这几个月,等这几个月孩子下地了,再让她进来也不迟。”
“想她了罢?”许双婉轻声问了一句。
齐留蕴眼睛红了红。
想怎么不想?
一入深宫深似海,隔着一堵皇墙,就跟隔着千山万水似的,她在里头过日子,她母亲在外头过日子,一年到头,见的还不如一个叫不出来名字的陌生宫女见她见的多。
“要是只接她一人进来,不带侍候的,可是会委屈了她?”许双婉小声地跟她提议了一句。
皇后看着她。
“圣上让他义兄跟我传话,说这等大日子,他不能陪在你身边也就罢了,他希望他岳母能代他守你几天,等他回来。”许双婉轻声道。
本来一脸喜气笑呵呵的皇后听到这句话,眼泪就掉下来了,她哭着擦着眼泪都不好意思看许双婉:“我都跟他说了,我一个人好好的,他回来我肯定白白胖胖的什么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