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走上前两步。见小庆都没认出他来。肚内暗笑。走到枫大爷身边朝他脸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只说真是我家主人地兄弟。原来又是你这个骗子。你上回到俺家不是说你是俺家主人地表兄弟。几日不见又说是堂兄弟。我呸。还当是上回请你家去好吃好喝?滚。”
枫大爷愣了一下。因四下里地茶客都露出看不起他地神情。恼道:“歪拉骨一派胡言。我几时到你家来过?等我见了我兄弟。必要他打你板子。”
小庆已是听出彩云姐地声音。他本是个机灵鬼儿。不然守门地也不叫他来做看守。小庆生怕彩云吃亏。站到彩云一边假意道:“好嫂子。俺是真不知这个人就是上回来俺家那个骗子。要是晓得就不搭理他了。”
彩云对小庆微微点头。冷笑道:“你还不晓得呢。这厮上回来在厅里坐了一小会。厅里就丢了几样陈设。走。俺们扭送他到衙门去。”
枫大爷虽然极想林天赐合林大人打官司。原是晓得打官司地厉害地。如何肯把自家陷进去。忙忙地站起来。一边走一边道:“休胡说。大爷我有地是银子。怎么会偷你家东西。”
小庆忙拦住他道:“那请你把茶钱结了。”
枫大爷身无长物,哪有铜钱结帐,用力推开他,狼狈地越过他二人,恨声道:“狗奴才,狗仗人势。”
茶博士站在一边抱着胳膊笑道:“十几个大钱的茶钱都付不起,充什么大爷?”
彩云解开包袱,扬起青砖冷笑道:“你打量到我们家来骗钱就是打错主意了,铜钱没有,砖头倒有一块。叫老娘拍你一砖长个记性。”
枫大爷摸摸额头上的旧伤,想到狄家那位举着砖头到菜市场砸他地小姐,又恨又怕,缩头缩脑夺路而出。彩云扬手砸去,正好砸在他脚边,唬得枫大爷跳起有二尺高,乱中冲进河里,霎时冰冷的河水浸透了衣裳,他连声叫救命。
彩云冲上去拣了砖头还要追赶,小庆怕出人命,拦着劝道:“好嫂子,我们公子铺子开张大喜的日子,闹到真见官主人面上也不好看。”
茶馆的老板也怕见官受牵连,上前劝解。彩云若是有心要砸也不会只砸枫大爷脚边,就借着劝收了手,由着小庆把砖头夺去。她看看四下里又围上一圈人来,就大胆自杈着腰指着在水里浮沉的枫大爷骂了几句,结了茶钱带着小庆走人。
候她们走了,茶馆老板才敢伸出竹竿把枫大爷拉上来,发作道:“要死到别处死去,休坏我们生意。”叫两个茶博士架着他走到几条街外的青云观墙外丢下。
枫大爷原是淘虚了的身子,叫冷水一浸已是受不住,再吃冷风吹了一会,烧的晕呼呼的,倒在地下睡去。路边几个要饭地见他是被人丢来的,又昏迷不醒。正好捡他便宜,他的衣裳虽是湿淋淋的到底还是绸缎,也能卖几个钱,一哄而上去扒他地衣裳。
天幸枫大爷表舅的一个朋友从观里出来,见乞丐围着那里做什么,过来瞧了一眼。认得是某人的外甥,把乞丐骂走,喊了个车把他送到表舅家。
表舅原是做生意的人,不肯坏了自家名声,只得将他安置在客院将养,使人去林大人家送信。林大人问明缘故,回说:“原是有心看顾枫儿这孩子,谁知他偷了我二千两银子去嫖,至亲叔侄就不送他见官。银子也不问他讨了,从此做个不来往罢。”
表舅无法,一边寻大夫与他诊治。一边使人去山东泰安送信。表舅母原就不待见枫大爷,又听信林大人的说话,每日在表舅耳边说,说地表舅也怕枫大爷病好了偷他银子,也不等他病好,托了一只便船将枫大爷送回山东去。此时后话不提。
且说林大人晓得了枫大爷落水是叫严家一个管家媳妇子吓地,叹了一口气对林夫人道:“天赐却是娶了个泼妇呢。枫儿在琉球就被那位狄小姐照额头狠拍了一砖。这一回狄小姐使个管家娘子就唬得他自家跳了河。”
林夫人冷笑道:“不是泼的找不到婆家,怎么能轮到那个小畜生娶她?依着我看,你儿子就是肯认你。你在这个儿媳妇手里也讨不到半分好处。”
林大人干笑了两声,走到一边吃茶不提。过得几日女儿女婿要回镇江去,林大人送至码头,回家遇见同去琉球的副使回乡,那个副使丢了官儿正要找个人抱怨几句,恰巧撞见他,拉他到船上吃酒。
林大人还没有熄了做官的心思,句句都离不开京里的消息。那个副使吃了几杯酒,借着酒劲抱怨道:“今上已是颁旨海禁。不晓得叫哪个访着我们去琉球做买卖的事体上了一折。就害我们丢了纱帽还要贴钱补亏空。倒是你因祸得福了。”
林大人恼道:“我如今也是老家住不得,在扬州寓居,幸亏几个老朋友甚是照顾,不然待喝西北风呢。刘内相真真是可恼,总合我过不去。”
那人鼻子里笑了一笑,道:“有人看你不顺眼,送了他这个数。”举起一只巴掌晃了一下道:“必要叫你再做不成官。是以老刘一上岸就参了你一本。除非几个阁老都换人,不然你休想出头。”
林大人面上不变,心中却是恼怒。肯使五千两叫他不能出头的。也只得狄希陈。他妆做无所谓的笑道:“已是过去了,提他做什么。在下有位同年相谨皇大人。在先帝跟前极是宠信,目下如何?”
那人笑道:“相大人啊,他是张太后一党,他每年各色香料、燕窝,南珠到处散,禁海地旨意一下,他头一个就要倒霉。”
林大人吸了一口气,连声道:“可惜可惜,他合我原是同年,为人极好地,只是心气极高,就是叫他官带闲住他也不肯的。只怕真有祸事呢。”
那人想了一想,笑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还真是未必。相大人参了张国舅一本,今上只怕还要重用他。”
林大人地心里一沉,原来蠢蠢欲动想去寻狄家麻烦地心思就歇了下来,吃了几杯酒辞去,一路上良久:狄希陈又有钱又有势,他就是想要我的命也不是难事,只是叫我做不成官,想来还是碍着天赐那个孩子。天赐做那个法事虽是断了我认他的路,到底也不曾揭破我停妻再娶的事;我又纳了妾,再生个儿子也不难。倒不如不要理会他们。天赐只说爹爹失散了,心里还是有我这个爹爹的,不妨等几年,让他来寻我不是更好?这般想通了,就将此事压在心里,回家合林夫人说:“扬州左近的田地都极贵,我们不如到镇江城去住,在那里买几亩地买个小庄,一来离女儿们近,二来也省钱使用。”
林夫人巴不得跟两个女儿走的近些,忙不迭答应了。就写信把两个女儿。亲家只说林家无子,林家在镇江添多少产业将来都是落到他们手,轮不到山东老家的人来接手。也是乐从,旋使了船来接走。
到了二月紫萱得闲叫管家到林家左近走走,打听得林家搬走了,回来禀报主人知道,紫萱松了一口气,念佛道:“阿弥陀佛。可晓得搬到哪里去了?”
管家回道:“说是到亲家那里住,像是在镇江城里。”
紫萱笑道:“虽然不算远,眼不见为净。”她虽然在明柏面前妆的没事人一般,心里却是快活地紧,寻了一事回娘家,趁跟前无人搂着母亲的脖子小声说了。
素姐笑道:“你不想叫明柏晓得?”
紫萱吐舌道:“叫他晓得俺使人去打听什么到底不大好,他自家想起来自使人去问,俺不合他说这个。”
素姐点头道:“原当这样。你说他们搬到镇江,今年夏收叫小全哥去镇江罢。你想法子让明柏留在扬州就使得。过二三年无事叫他两个去考功名,你搬回家住。”
紫萱欢喜道:“好呀,娘。扬州什么都是贵的,风俗也不如俺们济南好。”微皱了眉头道:“其实琉球也好,只是田地里出产少又缺水。不然在琉球最是舒服,想出去走走推开门就使得,俺们要出个门,极是难事。”
素姐想了想,道:“在我们家的后门边修个过街楼罢,也省得你出门还要换衣坐轿。就是你嫂嫂合小妞妞得闲去你那里走走也方便。”就使人去寻工匠。
紫萱回家兴高采列合明柏说过街楼。明柏笑道:“这般儿倒好,俺合小全哥回济南考试。你每日白天过来这边管家事,傍晚去合小妞妞住,倒是省
紫萱笑啐道:“合着俺是管家婆呢。俺哥的作坊已是不消费心地了,你们说的印书可说定了?”
明柏笑道:“华山去杭州文海楼买了两船书来,印书的作坊打算设在城外九叔的一个小庄上。俺等你哥哥明日同去市上雇工人。”
紫萱想起来道:“俺是忘了,还要去头花作坊瞧瞧去。”跳起来就走。明柏看着她活泼地背影真摇头。
紫萱的头花作坊其实只得一间极大地屋子。中间几张大桌拼成一张极大的台面。几十个媳妇丫头们晚间或是没有执事时都聚在此处做头花。紫萱学过画画不时指点,丫头媳妇们又多是识字的,提起笔来能写能画,是以做出来的头花极是讨人喜欢。又因每日只得几十朵。仅供自家铺子货卖,是以卖的极好。只那个头花铺子,刨去各项使费并铺面的租金,到紫萱手也有七八两银子。
明柏的木器铺更是生意兴隆。扬州原以漆器出名,明柏自家就能动手,工匠也多是识字会画地,自然制出来地家什要比人家地少几分匠气多几分精致,虽然卖地极贵,也挡不住扬州有钱的人多。乐意到扬州花钱地人更多。是以铺子开张两三个月。家中就积了有七八百两现银。明柏这一日算过两个铺子的帐,回卧房歇息。正好撞见紫萱才算完她那个头花铺子的小帐,正站在书橱前收拾帐本算盘等物。
听见明柏进来的声音,紫萱扭头笑道:“严老板来了?”
明柏笑道:“来了。老板娘,这个月木匠铺子赚了有六百来两,支二百两买木料,四百两入库呀?”
紫萱笑问:“零头呢?”
明柏想了想笑道:“零头二十来两,只够买镙钿。春耕原是小全哥去的镇江,俺就寻思着收油菜时俺去走走,你觉得如何?”
紫萱想了想,笑道:“由你。俺已是把园子里的书房收拾出来了。明日哥哥过来合你一同读书?”
明柏点头应道:“是,就自明日始,只要无事,俺合你哥哥白天读书,每日抽一个半时辰去铺子里转转。每个月抽五日算帐管事。家事你多担待。”
紫萱涨红了脸啐道:“老夫老妻的,这样生份做什么?”走到里间门口又停下,道:“俺嫂子像是又有了,若是她那边打发人去寻俺哥,你提着些,莫叫俺哥使性子不去。”
明柏点点头,拉着紫萱的手笑问:“你可有动静了?”
紫萱用力推开他,握着涨红的脸走开。明柏笑着追上去,顺手就把房门掩上。
彩云合彩霞捧着帐目在院门口看见姑爷追着小姐进卧房还掩了门,相对一笑停住脚步。彩霞就道:“禁海已是两月了,俺们家地船队可能回来?”
彩云道:“听说如今刘家洪是停不得了,都到琉球泊船呢。要买货的都雇船到琉球去。青玉前日捎信来说她已是有孕两个月了。夫人已是定下使春香姐两口子去琉球主事,把他们两口子换回来到济南去。”
彩霞笑道:“俺不过问问船队,你说这一大串子,可是想姐夫了?”
彩云涨红了脸啐道:“想又怎地?小蹄子你合黄山鬼鬼祟祟的,当俺们都是瞎子呢。”
彩霞咯咯笑起来,一点也不害臊,小声道:“黄山哥已是合姑爷说了,姑爷说等着合你一同成亲。”
彩霞看了一眼小姐的卧房,笑道:“若是在别家,俺们都是做姨奶奶的命,哪里能够一夫一妻的过日子。”
彩云跳起来看了一眼窗户,拉着彩霞进厢房说话。她两个唧唧咕咕的说话声传到卧房。紫萱推开明柏从床上爬起来,道:“还有家用帐要看,都怪你。”
明柏搂紧紫萱的腰,笑道:“急什么?家用帐不打紧,倒是先造个小人儿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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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节 妆疯
严宅园子里收拾了安静书房,小全哥每日从过街楼过来合明柏一同读书,总是读到晚饭前才散,他两个饭后再去安排些生意看看帐本,晚上或是管管家务,或是到九叔家或是到新旧朋友家走走,就觉得日子过的嗖嗖飞快,才过了春耕就到夏收。
这一日小全哥已是打点好行李要去镇江庄上,谁知泰山陈老蛟自福建送了信来,说是董姨娘生了一个小儿子,叫女儿女婿回去吃百日酒。小全哥心中有数,晓得泰山是想叫女儿回去做个见证好跟侄儿分家。陈绯偏又小产了,虽然身子康健,精神却是不太好。小全哥巴不得她回去看看小兄弟解闷,自是要陪她同去。
狄希陈待自家去庄上看夏收,到底夏收是个体力活,明柏哪里肯叫岳父劳碌,抢着要去。紫萱不好拦他的,也叫他去。素姐合狄希陈明晓得他去了八成会遇到林大人,自是不会拦他,就叫紫萱陪他同去。
是以他小两口带着一群管家仆妇走水路,七八只船浩浩荡荡到镇江乡下去看夏收。严家的庄子合狄家的庄子隔得有十来里地,两地之间有个叫做平安里的小镇,极是富庶,商铺极多。因他两家都要修仓库,是以明柏到庄上第二日就起了个大早,带着紫萱同去镇上买料找工匠。
农历五月正是初热忙碌的时候,枝头的新蝉初鸣,水塘里红白荷花吐芳,远远近近的水田里都是沉甸甸的稻穗和早起的农人。马车走了一阵,明柏怕紫萱热着了,叫到一片柳树林里的茶棚下歇脚,扶着紫萱下车吃茶。
紫萱那日穿着白夏布的小衫红纱裙,明柏也不过穿一身旧长衫,两个都是小康之家人家的平常打扮,手牵着手儿坐到茶桌前。茶博士上来招呼,讲的一口吴语。他两个都听不懂。
幸得同来的管家里边有个扬州人,上前唧唧呱呱说了一通,那个茶博士上了一壶新茶,又是一盘水淋淋的桃子。
紫萱见了好笑,对明柏道:“此地风俗真真是有趣儿,吃茶再吃桃。不怕拉肚子么。”
明柏笑道:“他想着多卖几个钱,就不曾想到这个上边。”取了一只桃递把紫萱,自家只是吃茶。又叫管家们另坐一桌吃茶。大家一边吃茶一边吹风看风景。
因那柳林后边有个大村庄,明柏就叫管家问茶博士:“那后边地村子叫什么?看着有许多屋舍,是不是大户极多。”
茶博士看他们虽然衣裳平常,然妇人生的甚是美貌,耳边的一对珍珠耳坠又白又亮,一举一动又落落大方,浑不似人家小媳妇出门扭扭捏捏。再看问话的男人腰间系的碧玉佩比罢官回村闲住的胡大老爷腰间系地玉还要好看。又带着四五个管家,狠是气派。却是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回答:此地因柳树多。就叫柳树湾,却是胡程两氏聚居之地。胡氏子孙里边二十年前出了一个大官,他家如今也有十来个官,子孙又多是合官宦人家结亲,屋舍气派无比。
明柏听了笑道:“二十年就如此。还是江南富庶。”
紫萱叹息道:“人心齐泰山移。二十年能出十来个官真真是不易。可见江南诗书之盛。”
明柏抚掌笑道:“你听。读书声。”
紫萱侧耳细听。果真听见诵书之声。那声音却是越来越响。过得一会。就见一个布衣草鞋地扶杖老者从柳树湾出来。口内吟哦不止。他身边一个老管家提着一具食盒。到得茶棚里坐下。管家自食盒里取出茶壶茶碗。茶博士自提了热水上来。
明柏看人家。人家也看他。老者只看得一眼。就看穿这小两口不是小户之家地小两口。先叫管家取了一碟点心送来。道:“客人想是从京城来?荒郊野地里无甚可吃之物。几块粗点心待客。”
明柏合紫萱站起来受了。道谢。老者因他小两口举手投足都有大家之风。越发客气。对着明柏招手儿道:“来来。陪我老头子坐一会。”
明柏移到老者跟前,笑道:“小子不是从京城来的。虽是北方人,在扬州住了有些年头了。”
那老者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明柏见他眯着眼睛像是不想说话的样子,冲他们管家点点头,回到自己桌边吃了几口茶,正要合老者告辞,却见林大人合几个穿绸衫的人从柳树湾出来。
明柏变了脸色。站起来待要喊紫萱走。又说不出话来。紫萱早瞧见林大人从林子里过来,原就存心看明柏的。明柏露出要走的样子。她就站起来,拉着明柏笑道:“走呀。”
林大人在亲家附近买了个小庄,他亲家就在柳树湾,因柳树湾的官儿狠有几个,可以说得上来话,是以他也在此处买了间小宅,伴着女儿女婿住着。今日特来奉承胡大老爷,走近了瞧天赐,一霎那心里已是打了好几个主意。他已是晓得是狄希陈做梗害他丢地官,此时就不敢轻举妄动,然这个儿子着实有钱,他实是舍不得割去这条肠子。林大人想了一想,走到明柏面前,做出一副激动的样子来,哽咽着拉定明柏的手问:“你…你生地好像我失散多年的孩儿。”
明柏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却是又羞又怒,甩开林大人的手,恨声道:“休要乱认。”移开几步握着紫萱的手,小声道:“走罢。”
紫萱微微点头,拉着他上马车不提。
林大人追上几步,故意大声道:“你不是我家天赐么,我的孩子,爹爹这十来年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们母子啊。”因明柏躲着他,越发的得了势,拦着不叫马车走。他这般一闹,合他来的几个人都围上来劝解,问他缘故。
林大人泪落如雨,泣道:“原是我的不是,当年我离京赶考数年不曾回乡。我族中长者只说我客死他乡,不容他们母子,勒逼着他们远走他乡。等我回乡又哄我说他们母子俱亡,我无奈再娶。过了一二年才听说他们还在,寻了十几年也不曾寻到他们,天可怜见叫我在此地遇见。”攀着车辕拍着车板壁喊:“孩子,你一直在扬州么。”
明柏脸涨的通红,牙齿咬地嘎吱嘎吱响,却是一忍再忍,不肯合他生父起争执。
紫萱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晓得此事不能善了,一来她是儿媳不能出头,二来她是女人不好强在男人前面出头,只能借着握明柏的手安慰他。
林大人在车外唱念做打,众人劝的劝,拉的拉,哪里劝得住,正是越扶越醉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妇人高声骂道:“姓林的,你发什么疯?”
扫雪收了房,墙上有条缝,屋子里漏的伤心。等了十来天物业都不找人来修。跟物业交涉几天了,物业休息时间还要去买材料,累啊。今天还要接着去找物业,先写这么多传上吧。真是对不起大家了。这两千字是我早上五点起来写的。这几天我会争取早上写一点再出门。够两千就更。。别嫌少啊。亲亲大家。
第十九章 碰壁
明柏听出是林夫人的声音,脸色越发难看,被紫萱握着的手微微颤抖。
紫萱露出一个微笑,小声对明柏道:“放心。”
车外传来妇人的啼哭声,怒骂声。明柏皱紧了双眉,突然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俺出去合他们说清楚。”将紫萱的手重重一捏,果断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他这一露面,围观的人都齐齐吸了一口凉气。他合林大人眉眼生的有六分相像,不过林大人是尖下巴,他是方下巴。他两个并肩站在一处,生生就是一对父子。
林夫人又怕又恨,边哭边偷眼瞧明柏。林大人见儿子站出来,伸手搭在儿子肩上,老泪纵横,道:“天赐,爹爹心里苦哇。”
明柏怒极反笑,道:“学生在扬州住着也有些时间,不晓得哪个打听得学生有几个村钱,又合爹爹失散多年,一个二个都来认儿子。这位老先生,你打量着生的有几分像我,殊不知学生的模样酷肖先母。”慢慢将林大人的手推开,冲围观的人们拱拱手,笑道:“学生原是因每日都有爹爹到寒舍认儿子,不耐烦才跑到庄上来住着。倒是教各位受惊了,学生还赶着去寻木匠修谷仓呢,请让让。”
他说每日都有爹爹去认儿子,听者都笑起来。苏扬二地原本就是混混多,拿住你一点半点由头就把你敲个干净的故事日日都有,似他这般有钱无爹的,想去当便宜老子的自是不少。今日又多出一个来,实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人家都习惯了,全不往心里去。
林大人涨红了脸还要说话,却被林夫人一头撞进怀里,又是哭又是骂:“你想儿子想疯了?我们小宝已是死了十来年,你哪里跑出来这么大儿?”
明柏发了话。管家们就挤上前来把他合林大人隔开,拉马的拉马,扶明柏上车的上车,开道的开道,一转眼马车就转上大道。明柏偏还大声道:“少夫人爱看风景,走慢些儿。”
赶车的真个慢慢赶车。生生是不把林大人认儿子当一回事。林大人心头大怒,偏生林夫人绊着他的手脚,待要出声喊住儿子,夫人在怀里哭的又响亮,眼睁睁看着天赐一行人慢慢往镇上去了。
林夫人哭哭啼啼,一口咬定林大人是想死去了地儿子想疯了,但见着生的合他有几分像的,都要上前认儿子。众人都是半信半疑,然此等事体关着人家阴私。纵是心里都想去打听,面上都要与林大人台阶下,个个都劝:“原来是思子成疾。林大人还是家去歇歇罢。”。
林大人只说天赐之前替他留了地步。这一回又躲在车里一声不吭。原是想认他这个爹爹地。只要他撑足了场面。照着他方才说地话。把他再娶地缘故推到林家族长头上。儿子也认得了。再娶地事也无妨了。叫夫人这样一闹。三个人说地三样话。必有人好奇去打听。难保不会挖出当年地事来。真真是无知妇人坏事。林大人虽是恨不得把夫人一掌拍死。还是好言合她说:“夫人。为夫原是娶过一门亲。生生叫族里地二老太爷折散了。因为他们母子下落不明。又不好在你跟前说老太爷地不是。是以一直不曾提。”
林夫人待要再闹。却是怕闹大了连累两个女儿在婆家不好做人。只得忍气吞声安静下来。使袖子掩面要回去。林大人怕她乱说话。做了一个罗圈揖。叹息道:“家门不幸。叫各位大人见笑了。”扯着她回去不提。
胡老丈等林大人夫妻走了。方开口笑道:“今天这出戏倒是唱地极是热闹。老七。你平常合这位林大人极是说得来。他是真有个儿子在外边?”
七老爷笑道:“这个却是不知。当问他地亲家。照侄儿看来。林夫人闹地有些不像呢。只怕林大人说地是真地。”
另一个看胡老太爷狠是好奇。要奉承胡老太爷。忙笑道:“真也好假也罢。使个人去问问林家地老苍头不就晓得了?”挥手召来他地小厮。道:“你去把林家地老家奴唤一个来这里。再家去问夫人讨一两碎银子来。”
过得一会。果真来了一个林家地老管家。笑嘻嘻上前请安问好儿。
那人就问:“方才你们老爷遇见一个生的合他有几分像的秀才,说是你们失散了多年的大少爷。咱们原合你们老爷要好,却是想助他一助,不晓得他是真的想儿子想的有些个颠狂了,还是真有儿子在外边。”
这个老管家却是林夫人的陪嫁,自是偏着林夫人的,忙笑道:“我们夫人合老爷原是小打订地亲事。因为老爷定要考取功夫才肯娶亲,是以先送了个使女先去服侍姑爷。岂料那个使女甚不老成,不晓得怎么有孕,混说是我们老爷的…”
胡老太爷失声笑道:“必是你们老爷的,这也是常有的事,想来你们夫人还不曾嫁就叫使女占了先,就打发了她们母子,是也不是?”
老管家想了一想,笑道:“是我们老爷的二伯打发那母子二人走路。我们夫人哪里晓得这些个,后来晓得了,到底把那个孩子寻了回来,养活到十来岁,山东闹白衣贼,那个孩子没福被乱贼杀了。我们夫人嫡出的小少爷也过了病气夭折,是以老爷思子成疾,不肯触景伤情,才从山东老家搬到这里来住着。”老管家一席话里四分真六分假,又是一口咬定那孩子死了。
胡七老爷情知这里边必有缘故,顺口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可怜可怜。你们老爷真真是没有福气。”
老管家笑道:“我们夫人替老爷寻了几个年小的妾,必要替老爷生出个儿子来才肯罢休呢。”他只顾着替夫人说话好话,却是四个人说出四样的话来,越发叫人好奇了。打发了他走,大家不好当着在座一们林大人女婿的表舅舅说这个事,只说方才那位公子生地甚像林大人,也是奇事。
表舅老爷忍不住道:“怪哉,一边说是再娶,一边说是打小订的亲。难道真有什么?”
胡老太爷乐呵呵笑道:“我来说与大家听。那位公子说的是打小合父亲失散。我瞧他气宇不凡,说话又安静又平和,必不是仆婢之流的养的出来的。他又自说有几个钱,越发不像使女生地了。若他真是老林的儿子,倒是合老林的说话合得到一处。”吃了两口茶看在座地七八个人都盯着他,得意起来。指着柳树湾指点道:“老林说地是前妻被打发了再娶,老夫就断过几桩这样的案子,多是族中见侄男数年不归,想方设法把侄媳另嫁了好吞没侄儿家产。老林平常说起他族中兄长侄男都是抱怨,这个是差不多地了。”
“若是这么说,前妻他不曾休又娶了后妻,就是个停妻再娶呀。”舅老爷皱眉道:“我们外甥娶他家女儿就吃亏了。”站起来道:“此事非同小可,必要回去合我表姐夫说知。”拱了拱手匆匆去了。
胡老太爷招手喊他:“你回来,休去。”清了清嗓子道:“我不过说说而已。方才那位公子怎么说的?他原有钱。上门去做他爹的多的是。虽是生的像老林,他偏说是生的像母亲,这是摆明了不肯认老林的。老林是没有儿子。待他的妾养下儿来只怕又是一种话说,你何苦多事?”
表舅老爷跺脚道:“那是他家的事,我两个外甥正房嫡出,不日就能进学,岂有娶庶出地道理?”
胡七老爷咳了一声,在他耳边小声道:“已是娶了,还讲什么正庶?叫你两个外甥的孩子抬不起头来做人么?再者说,不认不是正好,老林无子。田地宅院也不少呢,将来还不是你两个外甥的?偏要闹地灰头土脸的大家难看做什么?”
舅老爷想了想,叹气道:“这个亲结的真是不值。明是他两个靠着女儿女婿过活,说起来倒像是看中他家绝户财一般。”跺着脚一路叹息走了。
他走远了,众人都笑道:“看在这注大财份上,他姐夫必是睁只眼闭只眼。”闲话几时,因日头慢慢上来了散去。然林大人合林夫人这么一闹,不过三五日就传开了。都说林大人前妻之子极是有钱。有好事者去打听了明柏的行踪,问得他在几里外有个近千亩的大庄子。他岳家的庄子足足的一千二三百亩也是他照管。
别人不论,亲家老爷头一个馋的咽唾沫,合夫人商议:“两千亩地呢,做个亲眷来往也好看些,叫儿子问问媳妇,是不是真有这个兄弟。”夫人真个叫儿子去问。
妇人心多是向着夫婿的。两位林小姐吃相公说了几句好话,老实说:“在成都时人家送了个孩子来,爹爹说是他儿子认了地。后来回到老家住着,第二年吃拐子拐了去。我娘又生了小兄弟。寻了两回寻不着就罢了。”
大姑爷就问:“你们走失的兄弟生的像哪个?”
都说是像爹爹。亲家老爷听了儿子禀报晓得这个财主八成真是亲家的儿子。极是欢喜,吩咐儿子道:“备上礼。你们两个去见见妻舅。说他的事体我们尽知,愿助他认祖归宗。”
两位姑爷真个备了礼寻到明柏庄上来。明柏听管家说有两个陌生人来寻妻舅,冷笑一声道:“是来认亲呢还是来认银子?”也不换见客的衣裳,光着头,穿着汗衫儿散着裤脚出来,站在厅门口道:“少爷我怎么说的?再有来认亲的,死赖着不走的,捆起来使我地名片送到府衙去。”说罢管家就上前请他两个出去。
两位姑爷见明柏比他们大不了几岁,说话间倒像是个跟知府大人平起平坐的样子,不曾说话就软了半截,老老实实出去。明柏把礼物丢出庄外,指着他们一通臭骂,道:“他们两个合上回那个老头再来,不消回我话,乱棍打出去。”
林大人听说亲家使他两个女婿去认妻舅,却是心中暗喜,只说与了明柏面子,他就来认爹爹了。谁知明柏骂的那些话女婿回家不敢回。倒叫一个到明柏庄上收油菜籽的客人听见,添油加醋传播来开来,.传到亲家老爷耳里,气了个半死。
风言风语传到林家,林夫人虽是恼明柏对她丈夫不敬,却是快活异常。道:“天赐那个小畜生倒有些眼色,晓得你这个老子是不能认的,不认你也罢了。你何苦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林大人嗡声嗡气道:“你不是说我悄悄与他万把两银子么。我闲来无事替他算算,他手里足有二三万呢。认了他来家就是我的。”
林夫人冷笑道:“我呸,你认了他,老娘就成了妾,你两个女儿在婆家一辈子就挺不直腰。除非我们母子三人都死干净了,不然你休想。”从抽斗里摸出一把剪子横在脖前,问林大人:“你要不要去认?”
若是闹出人命来。头一关夫人娘家就过不去。况且又是叫夫人降惯了的,林大人没口子讨饶,又是赌咒又是发誓。林夫人才将剪子放下,冷笑道:“我若是死了,女儿女婿先就不会放过你,你打量我是那姓严的贱人呢,娘家都是一团糯米巴由着你们姓林地揉捏。”一转眼看见才与老爷通房地一个叫娇杏地丫头,就拿她发作,打了一顿就喊人牙子来卖了。
林大人心痛地脚后跟都哆嗦,这般大儿子还没有认就把小儿子的娘丢了,实是划不来。却是要暂时忍耐。候儿子生出来再说,这般打算毕,他老人家就把心思都放在生子上,只在家里合几个丫头胡混,连门都不肯出。
林夫人虽是气恼,也想老来有子倚靠,只是忍气吞声。林家甚是安静,他们亲家去认亲丢了个大脸,又打听得明柏岳家在扬州甚有势力。也消停下来。
明柏在镇江看完了夏收又看着秋种。几个月功夫也不见林家来闹,使人去打听,说是林老爷一口气收了几个通房,冷笑道:“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紫萱笑劝他:“恼他老人家却是不必。老来无子,原是可怜些个,将来若是真有所出,俺们照着小的些就是了,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一边是那样的生父合父族,一边是体贴宽厚的妻子合妻族。明柏长叹了一口气。搂着紫萱道:“我是个有福气地,不是么?”
紫萱抿着嘴儿笑道:“还要叫你更有福气呢。俺去打点收拾回扬州去。”
明柏愣了一会。才明白紫萱的意思,喜欢的跳起来,握着拳头笑道:“我要当爹了!”
拦着不许叫紫萱劳动,忙碌了几日夜,将田庄的事情都料理清楚,合紫萱商议:“我爹想是要在这里养老了。我们换个地方买庄子罢,不然我合小全哥去京里会试,你合泰山来照看庄子,他们再来烦我们,倒叫你为难了。俺们眼不见为净就是。”
紫萱巴不得如此,就依着他。他们回扬州几日就寻到买主,把镇江的地卖了。素姐见明柏如此,也将镇江的庄子卖了,叫女婿一同到高邮去买地。南边地方买田卖地的极多,只要有银子没有什么办不成的。林大人听说天赐卖了镇江的地,晓得这个儿子是不肯合他再有来往,长长叹了口气,闹着叫林夫人替他纳了两个妾,到底生出一个儿子来,死了跟明柏相认地心思。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小全哥两口子到了秋凉才从福建回来,听得家里卖了镇江的地另到高邮买,也不过一笑。陈绯就道:“明柏哥想是真死了心,妹子将来的日子就好过了呢。”
小全哥笑道:“你到底有了个小兄弟,你肩上地担子也轻多了,将来日子也好过多了呢。”
这一日早晨无事,陈绯就拉着小全哥去瞧紫萱,才到他们院门外,就见明柏推开门出来,只对小全哥点点头,恰似一阵风样跑出去了。
彩云跟在后面送帽子出来都没跟上。小全哥问彩云:“这是怎么了?”
彩云笑道:“大小姐害喜呢,想吃五芳斋了粽子。姑爷赶着去买。”
陈绯喜道:“几时的好事?”摸摸自己的肚子笑道:“若是一男一女,就合妹子结个亲家如何?”
小全哥在门外,紫萱在门里,齐声道:“近亲结婚是要生出傻子来的,使不得!”
活活,还有一章,收文真艰难啊。亲亲大家。
大结局
陈绯吃了一惊,扶着门边的楹柱笑问:“怎么就使不得了?”
小全哥摸着头只是笑。紫萱拉嫂嫂进房坐下,笑道:“从前俺二舅舅极想俺哥给他做女婿。二舅舅娶的原是俺小姑,人都说这是亲上加亲是极好的事,然俺爹别的都肯依着奶奶合姑姑,只有这个不肯。”
小全哥笑道:“为着这个,姑姑在爹跟前好不抱怨娘。爹想了个法子,同一窝里捉了一公一母两只小猫叫俺送把小姑,说这是天方来的极品好猫,过的小猫极便宜也要卖十两银一个,关在房里不叫他两个出来。过了一二年生出来的小猫十中只得四五是好的,小姑问俺爹,爹实说了是表兄妹的两只猫儿,她们才死了心。”
这样的劝法实是有趣儿,陈绯掩口笑道:“世上姑舅结亲原是常有的事,若是都似那猫一般,只怕也无人结亲了。”她说要合紫萱做亲家,原是顽话。小全哥兄妹两个原是极要好的,齐齐说不肯结亲,想来真是因为这个缘故了,是以陈绯倒不是很恼。
小全哥笑道:“表亲结亲的原也多,生出来的孩子体弱多病的更是不少。谁肯冒险叫孙男孙女似那小猫一般?只是世人从不曾朝近亲结亲的缘故上想。”摸着下巴想了又想,道:“若是说近亲结亲使不得,为何是人都肯姑表结亲?俺们从前只说不能结亲是天经地义,叫你今日打破砂锅问到底,又想不通了。”
紫萱抿着嘴儿笑道:“娘合俺说过,公婆就是舅姑,一来女婿打小认得知根知底,二来婆家是外家,心疼你的多些,是以做爹娘的,不舍得叫女儿到陌生人家吃苦受气,都肯把女儿许给表哥表弟。”上前按着陈绯笑道:“好嫂子。俺爹娘要是许表兄妹结亲,俺哥只怕几岁上头就定了亲事了,哪里去寻嫂嫂你呀。”
陈绯道:“姻缘原是天定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叹气道:“这一个还不晓得可能保得下来。”
小全哥拉着她的手笑道:“下回老实些罢。莫要再爬上树给珠儿珊儿捉鸟儿。”说得陈绯涨红了脸低着头不吭声。小全哥拍拍她的手,她就势靠到小全哥的怀里。
紫萱笑眯眯地出来,掩上门走到院子里。晴朗的天空又深又蓝,一片云都没有。一阵金风吹过,墙边几丛翠竹沙沙的响。彩云听见动静。从厢房里赶着出来,劝紫萱:“大小姐,仔细叫风吹着了。”
“又是不是纸扎地,叫风吹吹就坏了。”紫萱颇不以为然,笑道:“陪俺到园子里走走罢,俺只觉得热。”自袖里掏出汗巾擦汗,将汗巾揉成一团丢到彩云的手里。
彩云接过转手交给小丫头,低声吩咐:“在这里候着,大少爷问起来。就说我们在园子里。”一抬头,紫萱早拿手扇风走在前面。
她两个在园子里走了一会。陈绯笑嘻嘻寻来。道:“妹子这样怕热。必是个儿子。”
紫萱摸着微微凸起地小腹。笑道:“俺哥呢?”
陈绯冲狄宅方向努嘴。道:“尚大叔说有个高丽商人来寻。去印书局作坊了。”
狄希陈两口子原是想两家合办印书作坊。明柏因在高邮买地里多花了二三百两银。自觉本钱不够。是以小全哥去寻狄九叔合伙。恰好尚老爷在狄九家做客。三家各出股金一千两。合办了一个作坊。他两个让尚老爷为尊。就取名为尚氏印书局。作坊设在扬州城外六七里狄九地一个小庄上。也寻些名家批时文卷子。也编些故事闲话。印地最多地却是狄希陈两口子那几年在琉球搜集整理地养殖家禽家畜、农业种植方法汇总地一本《农历》。此书照着各地气候不同。分成数版。每版按四季分成四册。原意是想叫不谙世事地书呆子照着方儿种地养些个鸡鸭牛羊。宅前屋后得个十来亩地就可保一家十几口温饱。
殊不料。《农历》试售两个月。只明柏地书店里就卖了两千来本。家里只有十来亩地地人家固然人手四册。富贵人家自是不必说。就是那偏僻庄子里地庄稼汉。也有满村人凑银子托人买几套回去。再花钱请教书先生念着照做地。一来二去。不识字地人买《农历》地日多。就将子弟们读书一事看地重起来。顺带着狄家编地《农历识字》也越卖越红火。作坊里每日只印“农历”系列都忙不过来。
素姐见此。晚间合狄希陈说:“这个做法比起当年推广种土豆番茄又好多了。”
狄希陈笑道:“如今番薯已是寻常。听说去年松江一个钱就能买两三斤。这个时代。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改变了呀。你看,科学种田多受欢迎。”
素姐笑道:“说你胖你就喘。尚家的《故事新编》卖地就不好了么?九弟的《行商》就不受商人欢迎了么?”
狄希陈抚掌笑道:“这个时代虽然经商是主流,到底还是重农抑商的,都说翰林清贵无比。咱们家编著《农历》,把小全哥合明柏的名字添上,父子翁婿都留个名儿。与他两个将来科举都是有益的。若是叫人家说狄家?就是那个写书教人做生意的墙的狄家?可是不大好。”
素姐道:“九弟不是狄家么?就是换了个什么悼红轩主人的笔名,也还是狄家人呢。”
狄希陈把素姐看了几眼,笑道:“他没说要写红楼梦吧?”
“听说尚家搜罗了一班子闲书生在编《情史》,那本书不是冯梦龙编的?”素姐皱眉想了半天,叹气道:“都乱了套了。我们只说不能改造地太多。其实…”
狄希陈搂住素姐笑道:“改的多又如何?我还是狄晓强,你还是白素素,是不是?莫多想,天塌下来有我呢。明日你带着儿媳妇跟女儿烧香去。”
素姐点头,两人收拾睡去,一夜无话。到第二日清早起来,收拾了些吃食,婆媳两个并小妞妞珠儿珊儿姑侄三个,主仆也有二十几人从过街楼到紫萱家。会齐了紫萱到严宅大门外几十步远的小码头坐船,走水里到扬州城外十几里一个白衣庵烧香。烧罢了香又吃了素斋,陈绯在静室陪着两个小女儿午睡。紫萱怕热,坐在院内大树底下摇扇。素姐带着小妞妞在庵外闲走看野景儿。
突然小妞妞指着一个戴斗笠挑担子的道:“娘,你瞧那个人,总看俺们。”
素姐定睛看去。却是有二三分眼熟。过得一会,那人走近,上前唱诺:“狄夫人,多谢你家编的农历。”
素姐想了许久,也想不起他是哪一位。恰好彩云过来寻夫人有事,撞见那人吃了一惊。
那人见到彩云,笑了一笑,问:“你家小姐可好?”
彩云还礼道:“少夫人甚好,劳烦尚公子挂念。倩小姐合晴小姐可好?”
江玉郎笑道:“倩儿上个月又替我生了个大胖儿子呢。我那个大姨子。你们不知道么?半年前就叫尊亲陈家寻了去。”
此事小全哥合陈绯或者知道,回家却没有说。素姐心里猜测必是陈大海瞒着家里做的事。中国比不得琉球巴掌大一块地方,就是江玉郎合紫萱紧邻住着。也不怕他掀起大风浪来,倒不必合他理论旧事,倒叫狄家丢了体面。素姐因笑道:“听说尊亲卫氏在寻她们孙男孙女,可寻着了?若是寻不着,你叫她往福建宁化县去寻,听说离县城三四里有个杨家庄…”
江玉郎听得这句,丢下担子掉头飞跑,一会儿功夫就跑进远处树林边的一所农家小院。素姐猜他是去长辈,也不理论。依旧揽着小妞妞的手散走。
转眼功夫,卫老汉飞奔而至,落后几步,卫小妮子扶着姑母卫氏紧跟而来。素姐看了卫小妮子一眼,心中叹气,笑而不语。
卫老汉眼巴巴看着素姐,待问又不敢问。陈小妮子睁眼睛看向素姐身后,像是在找谁。卫氏看着素姐,眼中掉下泪来。结结巴巴问:“林夫人,我的孙子…真在福建宁化?”
素姐点头道:“都在。宁化是与江西交界地所在,极是偏僻,你的妯娌听说了琉球的事,特为寻了那个地方隐居。你们到那里寻他们去罢。”侧头对小露珠道:“上回他们写信来,可是说改姓了杨?”
小露珠笑道:“并不曾改,故意将庄子名改成了杨家庄。出宁化县城东门三里,有个岔路口,顺着竹林子走进去。就是杨家庄。林夫人往那里寻去。”
卫夫人听了。爬到地下与素姐磕了个头,一声不吭掉头就走。卫老汉摇头叹气。做了个揖道:“多谢狄夫人。”
素姐还礼,笑道:“那处原是那位林夫人一上岸就自家挑的。”
卫老汉苦笑道:“彼处原是林家老家。咱们到江西找了三四个月,后来又去月港打听,听说你们在扬州,寻了来,到底不敢上门问讯。就不曾想府上早将他们送回老家。”谢之再三,才带着若有所夫的女儿回转。
素姐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侧身对小露珠轻声道:“使个人看着些儿。”小露珠忙应下了,就去寻了个管家,叫他盯着卫家些个。
素姐看看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地小妞妞,笑道:“今日撞见的人,说的话,只俺们两个晓得,好不好?”
小妞妞极是懂事地点头,笑道:“俺省得,提那个姓江地,只怕又叫姐姐姐夫心里结疙瘩,他们走了也罢了。只是…俺们几时回琉球去,俺还欠小宝哥两本书要还呢。”
素姐摸摸小女儿的头,道:“看吧。看你相表叔可过去得眼下这个难头。若是过去了,俺们回去不妨,不然还要等一二年呢。”说毕指着远处金黄地草堆道:“那下面有蚯蚓的,你去挖些个,俺们去池塘寻你爹爹去。”两个慢慢也走了。
紫萱站在庵门处,远远瞧见江玉郎来了又走,又瞧见卫小妮子来了也去,又看见母亲带着妹子去了,却是没有说一句话。
陈绯打着呵欠在院里喊:“紫萱,看外面风大,进来睡一会子。”
紫萱看了一眼门外的旷野烟树,轻轻将两扇黑漆木门合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