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还聪明,肯低头伏小能忍。敢把潘家女儿扣在手里,想来也有胆识也有手段。这样的人不能把他推到对头那边去。”杨氏琢磨了一会,道:“我使人去泉州打听他的底细,若是过得去,树娘看得上他肯嫁他,咱们何必做棒打鸳鸯的坏人?”
柳五姨还有些犹豫,杨氏劝她:“树娘这六七年相看的人家总也有四五十家了,还是头回听说她和谁相谈甚欢。再者说,萧明这小子又是一心一意想抱柳家这棵大树的,只要柳家不倒,他必待树娘好。便是树娘看不上他,他现在也不敢对树娘使坏,咱们只顺树娘心意罢。”
柳五姨思之再三,再回想从前她的情事,确是杨氏说的有道理,便依了杨氏。晚间英华过来伺奉她吃药,她就把使女们支开,把杨氏的意思透露给英华,再三的吩咐她莫要管树娘的事。
英华甚是不解,说:“萧明不是良配啊,咱们好好劝说,树娘姐姐一定会听的。”
“树娘性子和你不同,不听人劝的。”柳五姨怜爱的抚摸英华披在肩上的黑发,“萧明这人呢,在你看来确实不是良配,在五姨看来,他也不是你这样女孩儿的良配。但是配树娘还真不错。树娘太过清高不理庶务,若是配个敦厚老实的丈夫,只怕成亲几年就穷了。萧明呢,精明厉害,又知进退,正好补树娘之不足。”
“可是这人…他走到哪里,都喜欢喊几个娼伎陪着。”英华还是不能赞同,看柳五姨也微微皱眉,忙道:“树娘姐姐肯定不能忍受这些的。”
“没几个坠落红尘的仙子做红颜知己,又岂能称才子。”柳五姨面上突现冷笑,“一心一意要嫁才子的女子,都认定自己是才子唯一的真爱,岂会计较这些小节。好了,五姨累了,要睡了。”柳五姨转身倒进床上,回手就把床帐扯下。
五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英华愣了一下,替五姨把床帐理好,退到门口时,仿佛听见帐中有泣声,她朝守在门边的双福摆摆手,轻轻把卧房的门掩上,拉着双福在庭中阶下坐了一会,估量五姨睡着了才走。
自第二日起,树娘和清儿每日不是湖上泛舟就是去街市闲逛,再不然就去寺庙烧香,自然日日都能偶遇萧明。
柳五姨装做不知,杨氏也不过问,只是加派了四个家将守护。英华因为那晚五姨发脾气说的那些话还哭了,也不敢再提树娘的事,只说但有机会单独和树娘说说话,然树娘日日都在外头逛,中饭极少回家吃,总是碰不上见。英华这边有看不完的文书,记不完的卷宗,一转眼秋风起,五姨的咳嗽加重,杨氏临近生产,英华便似蜡烛两头烧,更加顾不上树娘和清儿了。
这一日上午杨氏发动了,进了产房一个多时辰产下一子。柳五姨本就身上不大好,和英华在产房外守了许久,听禀母子平家,也就坐了小轿回房补眠。英华请奶娘把小表弟抱出来看过,正在杨氏的小书房给舅舅写报喜的信呢,小海棠提着裙子跑进来,喘着气说:“二门上说,沈夫人替沈大郎来提亲来了。”
109姻缘总是天注定(下)
沈夫人上回来柳家大宅,明明舅母侧面和她老人家说过王家二娘子定过亲了呀。沈夫人得多糊涂才会听不明白?英华再看小海棠,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坏笑么,忍不住啐了她一口,笑骂:“看你那得意模样!”
小海棠缩着头蹦到一边,道:“咱们要回避吧,是不是把沈夫人晾一会。等五姨睡起来再见她?”
英华想一想,摇头道:“五姨今日累的很了,怕是睡到天黑呢。沈夫人是来提亲的,亲事不成晾她做甚,我亲自去见她。”
沈夫人看到英华一个小姐出来说话,本来脸上的五六分怒容就变做七八分,怒道:“杨夫人和柳五娘怎么不敢来见我?”
这是来提亲的还是来寻仇的?英华按下心中的不快,对着沈夫人施了一礼,笑道:“舅母刚刚分娩,还在产房不得出来。姨母从子时就守着舅母,实是累的很了,才去歇息。奴听说夫人是为英华而来,所以斗胆来见。”
“你是王家二娘子?”沈夫人的怒容换成讶容,站起来牢牢盯着英华,问:“你是王英华?”
英华点点头,笑道:“我是王英华。”
沈夫人上下打量眼前的王英华,少女在堂上站的笔直,目光端正回视她质疑的眼神,既不胆怯也不畏缩,嘴角甚至微微上翘,带着客气的笑意。这样的女孩儿看着就是一副自尊自强的模样,绝不肯假扮别人的,她必定是王家二娘子本人。
沈夫人深深呼吸,酝酿了好一会,才道:“我家大郎把自己反锁在家庙的塔上,说他和王家二娘子真心相爱,不娶王家二娘子他就从塔上跳上来。”
英华愣了一下,微笑道:“如果这个王家二娘子指的是我,他肯定娶不成。”
沈夫人居然点点头,赞同的说:“不是你。若是你,你不敢见我。他这一向早出晚归,换下来的衣衫上都带香味,显然是和女子相会。不晓得是谁让人假冒你的名头捉弄他。”
“冒谁的名头不好,偏要冒我的名头。”英华冲沈夫人笑了一笑,道:“这人必是想我们两家结仇呢,不是与我有仇,就是与府上有仇。”
沈夫人老脸微红。她从前没打听清楚,只说沈家比王翰林家富有,侍郎配翰林的家世也正好,她家大郎在亲戚里头又是出了名的好,只要她求王家必许的,所以在儿子面前没少夸王家二娘子,话里话外简直王家二娘子就是她家的人了。谁知相亲宴人家没来,她亲自上门和杨氏夫人说,杨氏夫人也不接她的话。再和杜亲家询问才知,王家二娘子早定了亲,她才晓得自己闹了个大乌龙,都没好意思再跟儿子提“王”字。大郎一向不理俗事,必是还以为家里人是乐见他和王家二娘子在一起的,所以有心人故意设圈套,大郎轻轻易易就上套了。沈夫人已是想到有哪几个和她家不对付的人会做这种下做的事情,嘴角抿的紧紧的,面色阴沉的可怕,显得法令纹格外的深。
英华看沈夫人神情变幻不定,显是在思索谁在陷害她,便退后几步,压低声音吩咐上茶,又让小海棠去和福寿说知,马上去查这一向谁和沈家大郎在一处玩耍。
沈夫人听见英华要查她儿子,先是眉头一皱,盯着英华面色变换数次,到底没有说话。
英华静静的直视沈夫人许久,才道:“沈夫人,为你我两家清白名声计,这个冒称是王家二娘子的人必需找到。”
沈夫人叹着气叫她的侍婢捧上一个盒子,道:“这是我今日在大郎房里找到的。王小姐看一看。”
小海棠过来把盒盖揭开,就有一股又香又甜的气味冲出来,呛得她立刻就把鼻子捂住。英华站在几步之外都嗅到了,闻到这股味道也不禁皱眉。
若是这几样东西是王小姐的,说不定事情闹开了还能把王小姐娶回去,这个味儿,连人家的丫头都受不了,自然里头的东西也不会是王小姐的。沈夫人心里有些失望。
小海棠捏着鼻子在盒子里翻了翻,急退好几步,扭头朝外头大力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才道:“是一块手帕一条松花绿的汗巾,上头倒是绣着华字做表记。”这话一说,屋子里柳家上上下下都笑了。英华侧过脸笑的要死。三叶嫂子从人堆里挤出来,笑道:“做表记的人跟咱们家不熟。我们家大娘子闺名瑶华,二娘子又岂会用华字做这些小物件的表记?”
英华含着笑对沈夫人道:“夫人不如回府上详查?”
沈夫人黑着脸不回答,过了好一会才道:“王小姐可愿陪我去家庙劝一劝我那傻儿子?”
“英华并非和令郎两情相悦的那位姑娘,便是去了,又如何劝得转沈公子?”英华微笑着让开沈夫人伸向她的手,又道:“沈公子出此下策,是为了把事闹**婚吧。”
是啊是啊,都说了非你不娶了。把真的王家二娘子带去,若是儿子机灵点一口咬定是你,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你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走了,沈家当场就把婚事办了,你前头定的亲就是白定了。沈夫人恨不得从心里伸出两只手拉住王小姐让她答应同去。
“若是沈公子看到夫人带去的不是他的心上人,心生失望真从塔上跳下来,就不好了。”英华看到沈夫人眉头又皱起,飞快的又说:“那人既能唆使令郎以死相逼,未必没有第二计第三计。夫人不怕家中有变?”
沈夫人面显疲态,笑容勉强,“他们既然敢冒王小姐之名,王小姐就不怕第二计第三计有伤府上清誉?王小姐随我同去,若有不妥也可以当场指出。”
“家中长辈一位才出产房,一位也病着。”英华拒绝的格外理直气壮,“实是不能暂离。英华自问行事无差池,不怕污水泼溅近身。”
沈夫人黯然离去,临别是极是不舍,在二门外探身出轿再三凝视英华。英华站在二门以内,寸步不移,坚决坚定施礼恭送。
柳五姨站在英华身后不远处,含笑看着英华转身,笑道:“我们家小英华长大了,已经学会沉着应对,稳妥行事了。”
“五姨,你怎么起来了,快去睡快去睡。”英华一改方才端庄稳重的模样,跳起来直奔柳五姨身边,嗔着双福道:“沈夫人来又不是什么大事,喊五姨起来做甚!”
柳五姨揽着英华的肩,笑道:“方才我是被产房的血气冲了一下难受,并不是累。回去吃了一碗茶就缓过来了。沈家你处理的很好,后面的事交给五姨罢。”
英华犹豫了一下,想问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扶着柳五姨去看了看杨氏,杨氏睡着未醒,她们姨甥两个就坐在二门内的小花厅等消息。
柳五姨这边使去打听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树娘的一个使女满面惊惶回来,一进花厅就结结巴巴道:“清小姐…清小姐拿刀比着她自己的脖子,要我们小姐带她去沈府。”
一个细瓷茶杯被柳五姨用力掷到地下,摔得粉身碎骨。那个使女哆嗦了几下,不敢挪动避开,任由热汤流淌到裙上。
英华方才看到沈夫人拿来的手帕汗巾,便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似曾相识,已在心里怀疑此事和萧清有关系。现在猜想得到证实,她并不似柳五姨愤怒,冷静的说:“你不急,我问你答,慢慢说。”
那个使女畏缩的点点头。
英华便问:“你们小姐和清姐姐这一向是不是出门就分开了?”
那个使女低低答了一声是。
英华又问:“清姐姐去了哪里,做了何事,见过什么人,你们是不是全不清楚?”
那个使女点头略有迟疑。柳五姨怒喝:“抬起头说话,不许撒谎!”
那个使女抬头,看到柳五姨怒容,吓的一个哆嗦跪下,禀道:“婢女一直在我们小姐身边服侍,只晓得清小姐的族兄央清小姐替他打理庶务。所以清小姐虽是总和我们小姐一同出门,总是独自一人去他族兄的住处。至于清小姐结识何人,婢子实是不知,便是我们小姐,婢子也敢打保票,她也是不清楚的。”
“今日你们老早出门,去了哪里?清姐姐中是和树娘姐姐可有分开?”英华挽住柳五姨的胳膊,问的极是仔细。
“萧公子和几位公子在灵隐寺办了一个文会,连公子们的家眷都邀请了。因他没有家眷,央清小姐招待女眷,就请我们小姐做陪。今日清小姐和我们小姐并没分开,是吃了中饭没多久,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寻清小姐,不晓得说了什么话,清小姐就拿刀比着脖子要我们小姐和她萧公子带她去沈家。我们小姐说此事非同小可,只他们送清小姐去沈家不合适,使婢子回禀五姨拿主意。”那个使女说了一长串话,看柳五姨脸色极是难看,吓的长跪不起。
英华因树娘是使婢子来问五姨讨主意的,她倒不好抢着说话了,也看着柳五姨。
柳五姨冷笑数声,点福寿的名,道:“你亲自去一趟,把我的话传给树娘听,就说今日清儿舅母临产,清儿本该在家守护,萧公子喊妹子替他招待客人,待妹子果然亲厚,清儿还真是视兄如父啊。他们萧家兄妹情深,咱们外家倒退了一射之地了。萧家女儿的事,让萧家自家拿主意罢。”说着意味深长的瞅了一眼那个使女,挥手叫她带路。
英华听五姨话里的意思,明着是说清儿,其实是说树娘。不曾明说的意思,想是让树娘听了这个话自己回来,若是树娘不回,想来也要似待清儿那般,甩手不管树娘了。树娘性子虽然孤高,然人并无坏心,待姐妹们其实心诚的很。若是她此次走错一步,柳家不照管她,萧明又在一边对她虎视眈眈,她岂不是如羊羔落入虎口?英华忙忙的使了个眼色把福寿,示意她略等一会,就凑到柳五姨身边道:“五姨,站了这大半日了,咱们去歇一会好不好?”
杨氏得了新奇吃食,新样衣料,流水样供给三个外甥女,虽然心中有厚薄之分,但明面上并没有偏疼哪一个。树娘动不动就甩脸色把她看,她也没有放在心下,还费心为她婚事谋划,便是萧贤萧清两个,柳五姨都不肯照管,她还是能拉拨回来照管,可是她分娩时只有英华一个守在产房外,从早到午不曾离开半步。那两个不过到院外问候一声就出门玩乐,实是让人心寒。柳五姨看英华满面倦容,心里有多恼那两个,就有多心疼眼前这一个。
柳五姨拍拍英华的胳膊,亲切的说:“好,我去歇一会,你也去歇着吧。”
英华笑着打了个呵欠,道:“实是困了,给舅舅写的信才写到一半,我写完再去睡。”
柳五姨是真累了,才睡下又听说沈夫人来跟英华提亲,英华虽是不说请她起,她极是担心英华,所以一直藏在后面偷听,英华处理事情很是妥当,所以她也不曾露面。方才又被萧清气了个狠,劳心劳身实是撑不住了,扶着双福自去歇息不提。
英华到书房抢着写了个“舅母生产,母子平安,树娘姐姐既然人在灵隐寺,为表弟求张平安符速归”的小纸条,让小海棠去塞把树娘的使女。
小海棠是看到自家小姐给福寿姐姐递眼色的。福寿也甚知趣,磨磨蹭蹭点人,套马车,等到小海棠来了,她才上车。小海棠就当着福寿的面把那个字条儿递给树娘的使女,又大大方方走了。
福寿情知小小姐在给树娘通风报信。柳家出了一个清小姐这样吃里扒外总坑队友的猪队友已是吃不消了。清小姐不是柳家养大的,弃之不管柳家不会在意。然树娘若是做错了事,此时柳五娘和杨氏在气头上不管她,她必吃亏。过些时日两位气消了不免又要后悔心疼。本来便是小小姐不通风报信,她也要走点消息的。既然小小姐出手,她乐得给方便,到了灵隐寺外,还故意让使女去喊树娘出来说话,给人家看纸条的机会。
树娘听说姨母不来使了福寿来传话,实是为难。说实话,清儿这回闹起来,她是真不知情。若是没得长辈出头,冒冒然任由清儿到沈家去,该如何收场?围观清儿拿小刀比划脖子的,还有一群杭州本地才子和他们的家眷呢。她心里又慌又乱展开字条看了几眼,觉得王英华这个时候捎纸条叫她给初生的表弟求平安符回家纯是莫名其妙,随手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过一边,忙忙的出去见福寿。
萧明眼尖看见,不动声色把纸团踩在脚底,瞅准机会捡起看过塞到袖内。
少时树娘引着福寿进来,福寿看着满院子人把一个拿刀比着脖子的清小姐围在当中议论纷纷,便问萧明公子在哪里。
萧明公子越众而出,风采出众。福寿对着他施了一礼,把柳五姨的话当众朗声说了,又对着萧清福了一福,道声清小姐珍重,施施然走了,论风度一点也不比萧明差。
树娘听了这一席话,羞愧的满面通红。她这一向心中装满了萧明,别事都不在意,每日和萧明相聚,不是弹琴写字画画,便是约几个同好出游,连萧清有没有在身边她都不大留心,今早听说舅母肚疼,只说舅母月份虽然,生产还早,实是没有留意算舅母临盆的时日,又满心计划要在文会上施展才华,所以在院外问候一声就走了。柳五姨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敲打她,她再回想英华捎给她的纸条,才知英华叫她去求符的用意。
萧明朝院中的诸位拱拱手,苦笑道:“舍妹和沈家大郎实是情投意合,然沈夫人偏又一心要替沈大郎求娶舍妹的表妹英华小姐,如今闹成这样…真是!清儿,你树娘姐姐还在,你堂兄还在,还有这许多好朋友在,必叫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说着就把深情的目光系到树娘身上,去牵树娘的手。
树娘不由自让教他牵住了手,被他拉到萧清身边,萧明捏住萧清的手,夺下她手里的刀子,把妹子推到树娘的怀里,便喊套车去沈家。
沈家家庙虽在城外,离城不远,沈家有钱,占的地方风光极好。今日风和日丽游人如织,到沈家家庙赏景的闲杂人等格外的多,又有沈家本家一位公子广邀好友在家庙外桃林中结社赛文。沈大郎说声要跳塔,家庙外高塔下霎时就围起足有一千人。沈大郎磨蹭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跳,沈家人上不去,沈大郎又不肯下来。杭州城里姓沈的差不多都来劝说。顺带来看热闹的亲戚,亲戚的亲戚朋友,聚起来人山人海呐。
休说从车上下来的树娘和清儿都被吓住,便是萧明下车一看漫山遍野都是人,也吓住了。好在他从来胆肥心大,人越多越好挟众意成事,便示意树娘扶着清儿,他亲自开道,护着族妹走到沈夫人面前,拉扯着清儿跪倒在沈夫人面前,他看一看四下里沈家人眼中的怒火,咬一咬牙也跪下了,朗声道:“舍妹和令郎两情相悦,求夫人成全。”
110人艰不拆(上)
沈侍郎虽然早早的西游极乐,然沈夫人极是精明能干,把她们这一房的产业把持的牢牢的,别房族人连根针都插不进。沈大郎在杭州一向以情深意重出名,虽然在读书上没有沈家三郎有天份,但是一向老老实实读书,声誉极好。今日这么登塔一呼要娶妻,从前的深情呀长情呀,就成了笑话了。
沈夫人到塔下劝儿子时,听儿子喊的是他和王家二娘子两情相悦,她心里盘算再三:儿子行此蠢事,名声算是坏掉了,便是她把儿子哄下来,将来儿子择配之难,甚于上青天。王家二娘子明明定亲又和她儿子勾搭上了,可见也不是传说中那么的好,但是——王家二娘子的老子是翰林哪,还是皇子的先生哪,娶了她的好处看得见摸得着,又是沈家正需要的,便是女孩儿品性上略差些也将就了。王家二娘子和大郎相好,其实等人退亲再聘也不是难事,现在大郎急吼吼要娶,只怕是王家二娘子珠胎暗结…沈夫人越想越恼,越想越觉得趁着这个时机把王家二娘子娶来家不失为亡羊补牢之举。王家二娘子嫁的不光彩,王家便不能在亲家面前端架子,沈家有所求也不必低声下气,王家二娘子当娶,当此时娶。
所以亲族中有人劝说她去柳家提亲,她就把王家二娘子定过亲一事掩下,顺势而为,默许亲族们张罗婚礼,她自去提亲。依着杨氏夫人的暴炭脾气,若是人说王家二娘子和她儿子有了首尾她不会信的,必定会带着王家二娘子亲至家庙对质。到时候鼓乐一动,大郎从塔上下来,大红的喜袍罩到大郎和王家二娘子身上,当众成亲一床锦被掩去风流罪过,杨氏夫人就是不愿也只有捏鼻子认了。
可惜沈夫人想的虽好,却是没有想到和沈家大郎相好的王家二娘子是旁人冒名。杨氏夫人居然今日分娩,柳五姨又病了,柳家并无一个能做主的长辈现身。王家二娘子又是个极机灵有主见的,连二门都不肯迈。沈夫人满肚子妙计全然落空,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到家庙。她老人家看儿子还在高塔上抱着廊柱吹风远眺,衣带飘拂如仙人,一口气上不来就倒下去了,坐在家人抬来的一张椅上歇息,半日都缓不回劲。
萧明带着萧清走到她面前跪下,沈夫人一见萧清那带梨花带雨的美丽面庞,第二口气也没上来,半边手足搐动,居然中风。
沈夫人在万众瞩目中倒下来,儿子侍女们都慌了,把沈夫人围在当中哭喊叫医。沈氏族中一位族老从人堆中挤出来,先和萧明对了个眼色,才侧耳凑到沈夫人面前听了听,挥手大喝:“休慌,叫大郎下来,马上成亲冲喜。”
趴着围墙的数百闲汉都哄喊:“成亲,成亲,成亲。”声动云霄。沈大郎在高塔上听见,松开抱得紧紧的廊柱进塔,跌跌撞撞下来开门。
族老请萧清去梳妆换喜服,萧明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转头拉住树娘的手,道:“我们陪清儿梳妆去,更衣时你也进去,莫让人把清儿调了包。”
树娘一边点头依从,一边心里不免起了怀疑:这一向萧清不是给他料理家务么,怎么就和沈大郎好上了?两情相悦一个未娶一个没嫁,正大光明使媒说亲不好,为何要唱这一出以死逼婚的闹剧?事以至此沈大郎也娶不了旁人,萧明怎么还怕沈家把萧清掉包?今日之事事事透着蹊跷。她素来孤傲惯了的人,心中存疑也不掩饰,便把质疑的目光投向萧明。
萧明却似没有察觉,面带微笑,沉着稳定的扯着树娘的手跟在萧清身后,朝权充新娘梳妆之用的惮房走去。青年男女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甚是不尊重,很有几个前次相亲宴上认得树娘的女子发出讶声。
树娘听见,双颊涨红,就想把手从萧明手中抽出。萧明把她的手轻轻扣住,贴到她的耳边,轻声道:“莫害羞,此间事了我就去府上提亲,必不会让人再笑你。”他呼出的气轻而暖,带着成熟男子的体味钻进树娘的耳朵里,树娘只觉自耳及脑,连带半边身体又麻又软,再被萧明一带,整个人都伏到他怀里去,又羞又臊把什么都忘了。
萧明闷笑不已,把树娘扶住,很是得意的冲围观众拱拱手,笑道:“诸位莫笑,学生和树娘已经定亲,过几日请大家吃我们喜酒。”
此话深得树娘心。树娘跟着舅母到南边来是为择良婿,但是她祖母和亲父俱在,杨氏舅母和柳五姨也不能替她做主。萧明便是上柳家提亲,柳家还是要使人回沧州和她祖母父亲说知才能许。父亲一向听祖母的话,祖母又是极疼爱她的,萧明家世好,相貌好,风度好,读书好,样样都好又和她情投意合,祖母是必许的。所以萧明当众说定亲,树娘不怒反喜,羞答答低头默认了。
跟在树娘身后不远的几个家将看到前头情景,俱都摇头叹气。主母替树娘择配时精挑细选,杨家子侄搂出一大把来挑,但有一点半点不好都要剔去,好容易选得一个极好的,树娘偏嫌人家粗鲁。前面那个萧明不过卖相好点,嘴甜点,她偏看上。似这般当众搂抱调戏,还扯谎说和她定过亲,对她哪有一点半点尊重?这般一闹,树娘还能嫁把何人?树娘嫁把萧明这种人,真是好好一朵花儿插牛粪上呢。
萧清的婚事办的极是热闹,家庙里拜过天地,新人随沈夫人回祠堂拜祭沈家祖先。沈夫人还在家庙摆了流水席酬谢围观人等。沈家派出去撒帖子的管家好似林中被惊起来的鸟群,一群一群飞出去。
傍晚宾客齐聚沈宅,萧明赶着办的陪嫁送至沈府,体体面面二十四抬,价值千金。这份陪嫁在杭州城虽然算不上很丰厚,也绝对不能说薄。虽然沈大郎嚷着要娶的王家二娘子变成萧家小娘子让大家伙都受惊了,可是沈大郎没娶成王家二娘子,娶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据说也是柳家外甥可是柳家一点表示都没有的萧家小娘子,来观礼的沈家亲友倒是有一大半的人表示喜闻乐见。
沈家依着礼节,把请帖送到柳家大宅,既有与柳五姨和杨氏的,也有送与杜夫人和九娘的。杜夫人和九娘看到帖子上写着萧清的名字,都觉晴天上之霹雳成串,炸得杜九娘把请帖都丢出去了。杜夫人极是发愁女儿将来要和萧清相亲相爱做一辈子好妯娌,把请帖翻来翻去都看出一个洞来,才叹着气说:“若早知萧清会嫁沈大郎,我怎么舍得把你嫁到沈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