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办事爽利,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就来请老夫人的示下:“母亲,这会子马车都预备得了,您要不要现在在家里用过午膳在去?”
“不必了,晌午我们就在鹫峰寺吃斋菜好了。”老夫人兴冲冲的起身。
云嫣容和云明珠都很是欢喜,各自带着贴身的丫鬟和嬷嬷,戴好了帷帽快步跟上去。
云想容也由英姿伺候着戴上了白纱的帷帽,扶着柳月的手臂缓缓往外走。
今日是个大晴天,原本被暴雨打湿的泥土现在已经干了一半。想来出去也不用走几步路,更没有泥水过多的地方,云想容就将木屐脱了,上了代步用的青帷小轿,到了外头西角门,乘上了她的那辆华贵的朱轮华盖马车。
老夫人自来一出门就瞧见了那辆华贵异常的马车,可侯门中那等黄白之物可以装砌成的马车也不算稀奇,只要不越制就罢了,她乘上了第一辆朱轮华盖翠顶的华丽马车,吩咐启程。
饶是只有老夫人带着三位孙小姐,云家出门的排场仍旧不小。后头一众仆婢侍卫跟着,前头有侍卫开路,浩浩荡荡热热闹闹的离开了东聚贤坊。沿着东聚贤大街,往城西郊的鹫峰寺走去。
云想容斜躺在柔软的卧榻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仿佛很快,又仿佛是许久之后,她被英姿和柳月轻轻推醒,起身重新梳了头,戴好了帷帽,一切准备妥当时,马车恰好缓缓停下来。
鹫峰寺位于西郊鹫峰山山顶,由山下往上望去,二百零六阶台阶在一片翠绿中蜿蜒而上,远远可见鹫峰寺檐牙高啄的建筑以及七层鹫峰宝塔巍峨耸立。山下四周种有大片的田地,此即盛夏,正是碧绿一片,蝉声欢吟。
原本香火鼎盛的鹫峰寺,今日却是人烟稀少。可见大夫人办事颇有效率,该清场的已经清了。
老夫人以及三位小姐都转乘了双人抬的竹轿,各由粗壮的婆子抬着往山上去。夏日带有绿叶碧草清香的微风迎面吹来,白纱帷帽的轻纱贴在了脸上,云想容也清醒了几分。睡了一路,这会子她也不似方才那般头晕脑胀了。
来到寺门前,就见朱红墙壁向两侧蔓延开来,“鹫峰古寺”四个金字在阳光下尤为显眼,两侧提着一幅脍炙人口的对子,上联是:“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下联为:“六根清净方为稻,退步原来是向前。”
一名年过五旬,身着袈裟的大和尚,正与三名年轻的公子站在寺门前。
云想容隔着白纱望去,皱了皱眉。
那里头身姿最为挺拔容貌最为俊俏的是沈四,他今日穿着墨绿色的素缎直裰,不佩佩饰,只手中握着折扇,衣料上乘,打扮的却不出挑,显得他格外随和,一瞧就知是不争风头的。若不了解他也就罢了,知他的性子,又见他昨日喜怒无常,云想容便知他如今是呆着面具的。有些烦躁。
他身旁那位稍矮些却生的身高马大的,是正盯着他们这边不眨眼的刘清宇。圆圆的脸上满是期待,也不知他在期待什么。
唯一正常些的,是另一位身材合中,与沈奕昀年龄相当的公子。他穿了身茧绸的直裰,腰上打着鹅黄色镶猫眼石的带扣,两侧挂着香囊和扇袋子,五官虽生的平凡,可气质干净温和,一见便知是受过良好家教的富贵公子。
云想容不禁回忆,这是何人?她前世好像没见过。
老夫人带着三个孙女以及一众奴仆,原本是要来找鹫峰寺的方丈智能大师求平安符的。来的急,也知未必能清场干净,却不想遇到了熟人。
刘清宇这会子已与沈奕昀拉着那位俊俏公子给老夫人行礼:“云老夫人。”
智能大师也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老夫人笑着还礼道:“智能大师勿怪老身突然叨扰之罪。”
“岂敢,岂敢。”见老夫人带来皆女眷,身后三位是男子,智能大师也有些头疼,解释道:“三为公子今日特地前来听禅的。”意思是他们来得早,地位又尊贵,不好撵。
老夫人自然明白其中关系,她既然突然前来,就料定会有此等事,笑着与智能大师说着话,进了鹫峰寺的正殿。
刘清宇自看了身着一身深深浅浅紫色,身姿高挑婀娜的云想容之后就失了魂。即便她带着帷帽,看不清容颜,她的一举一动仍旧牵动着他的心。
沈奕昀和身旁那位公子看的明白。
沈奕昀心下不喜。因他知刘清宇这样的人竟是云想容的夫婿,总有明珠暗投的叹息。
另一位公子却是笑道:“默存,清宇,我们也进去吧。”
“请。”
三人客套着进了大殿。
第一百五十四章 薛颂
求签、解签、求平安符。一切程序云想容都没往心里头去。她只顾着低垂螓首乖巧照着老夫人的吩咐去做。许是韩婆子的那一剂药这会子起了作用,她又有些困了,脚下发飘,神智也恍惚,只不过强打精神跟着老夫人罢了。
带求得了平安符,老夫人便带着云家的三位小姐,以及沈奕昀,刘清宇,和方才那位年轻公子去了后头才刚整理出的偏院。
因有外男在,三位小姐依旧都带着帷帽,在院中石凳随着老夫人依次坐下。
老夫人笑着对刘清宇道:“你母亲进来可好?没见她来府中走动。”
刘清宇满面堆笑,客套的道:“劳老夫人挂念着,我母亲很好,还说过几日就去府上去与您说话儿呢。”
“如此甚好。”老夫人又问那位年轻公子:“薛公子近来可好?你母亲好静,不常来走动,若不是前儿在太后娘娘哪里见过你,我险些要认不出你了。”
“见过老夫人。”薛颂给老夫人行了礼,露齿而笑,道:“诚如老夫人所言,我母亲醉心佛法,整日呆在家里念经,极少出来,我父亲督促我的学业督促的紧,我也极少有机会出来玩玩,好在今儿清宇和默存救我于水火,不然我还要在家背书呢。”
他笑意吟吟,说出的话虽有些孩子气,却也不失天真纯良,老夫人喜欢的紧,笑着道:“多出来走走甚好,沈伯爷与恬王世子都是不错的孩子,薛公子往后也常来我们家走动走动,我的两个孙子也是爱好读书的,你们可时常探讨一二。”
“多谢老夫人,我定会前去。”薛颂行礼。
云想容迷迷糊糊的低垂着头,微风拂动纱帷。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波动飘摇,心下却是明白的,老夫人最关于见人下菜碟,这位薛公子,一定是哪位薛韶之薛公子的儿子。
薛韶之单名芮,表字韶之,是正隆二十九年的进士,为皇帝践祚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前太子迫害之下,宁可看自己妻儿被杀。也不曾背叛皇帝,最后受了宫刑。好在薛韶之从前一通房怀有身孕,好歹为薛家留下了一条血脉。可皇帝仍旧觉得对薛韶之心有愧疚和怜惜,如今,薛韶之已经为皇帝经营内库银两有十三年。并且圣眷不衰。薛韶之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却是大周朝朝堂中一个超然的存在,他的儿子。皇帝视作亲生子,常常与皇子们走动。
也难怪老夫人对薛韶之的儿子薛颂如此客气,名门恶媳。常常来云家走动,难道还指望将云家姑娘许给人家?
正胡思乱想,突觉得手臂被碰了一下。
云想容倏然回神抬起头来,隔着纱帷,看到了老夫人不悦的神色。
英姿低声道:“老夫人为薛公子介绍几位小姐呢。”
云想容了然。站起身来,身形还有些晃动,与薛颂福了福身。声音有些虚弱的道:“祖母,我有些不适。”
她声音原本娇柔,病重失了底气,越显得温软。刘清宇听的心疼不已,立即就要开口为云想容说话。手臂却被沈奕昀拉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老夫人与云想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他一个外人开口。不免感激的望着沈奕昀。
老夫人心里暗气云想容病的不是时。但毕竟她是要入宫小住的,总不好她病了,还让她在这里硬撑着,语气慈爱的道:“既如此,你就去歇着吧。”又嘱咐英姿和柳月:“你们好生伺候姑娘。”
“是。”
云想容总算是松了口气,起身往里头去了。
云明珠见薛颂一直望着云想容的背影,担忧的道:“也不知六姐怎么样了。她这个身子骨,真叫人担忧。”
“是啊。”云嫣容也立即接茬。有机会在人面前贬低云想容,抓不到她其他问题,能拿她身子不好做文章也是好的,云嫣容也很是苦恼的道:“自小就有医婆跟着照看,却还是这样模样。我们姐妹瞧着也为她焦急。”
薛颂好奇的道:“方才那位就是咸宁叔的女儿吧?”
咸宁是云敖的表字。薛颂叫的如此亲热,便知云敖与薛韶之的关系定然很好。
云明珠笑道:“那正是我六姐。”起身俏皮的行了礼:“我宗族行七,是我爹爹的次女。”
“哦。”薛韶之略微拉了长音。
这位自报家门的七小姐,就是定国公之女所生的吧。
当年永昌侯家的事并非秘密。
一众人用了斋饭时,云想容正在厢房补眠。待老夫人吩咐回府,云想容乘坐二人抬的小轿下了山,坐上马车接睡,一路睡回了侯府。
刘清宇、沈奕昀和薛颂三人则是去了醉仙楼,要了个僻静隔音的包间吃酒。
见刘清宇心神不宁的,薛颂笑嘻嘻的问:“清宇,你还在想刚才那位云六小姐?”
刘清宇脸上一红,却也不避讳,直言道:“她那样子,似是又病了。”转而问沈奕昀:“默存,你住在云家,可知她情况如何?我瞧着刚才她神志恍惚的,还被她祖母带出来,怕是不好。”
沈奕昀微笑道:“我住在外院客房,与云家的姑娘们没有什么机会见面。自然不会知道六小姐的情况。”
“说的也是。”刘清宇叹了一声,仍旧愁眉不展。
薛颂稀奇的道:“我从不知,清宇何时也变成个痴情种了。莫非那位六小姐有什么神通?”
刘清宇端着酒盅仰头一饮而尽,看着晃动的紫色水晶珠帘,仿佛看到方才那个身着紫衣的女子,喃喃道:“她的确是有神通,她偷了我的心。”
沈奕昀反感不已。如此说话毫无顾忌,什么“偷心”,分明是他单相思,却说的含混不清叫人误会成云想容与他又私情。当真是毫无品格。
但反感又无法不理。
沈奕昀也拿起酒盅来吃了一盅。
薛颂赤子心性,并未想那么多,而且是好奇起来:“清宇平日红粉知己不少,怎么偏偏对这位云六小姐上了心?不如你与小弟说说,小弟也可给你开解一番。顺道看看她有何过人之处。”
刘清宇心里堵得慌,又吃了几杯酒,情绪上兴奋的很,闻言毫不犹豫的将一切都说了。从小时候豁牙子的云想容,到她因为那副吃红梅花上的积雪成图,送去给皇后和太后,再道她成了匡和玉的的一门生,以及这些年他如何努力想要配得上她,还有她翩若惊鸿的容貌。
到最后,刘清宇又吃一口酒,郁闷的道:“谁知当年的豁牙子,活出落成如今的天仙美人,又有那样的才华。虽然她性子冷了些,可我还是,还是放不下。”叹息了一声。
沈奕昀默默地吃菜,不置可否。
薛颂更加好奇了:“世上当真有你说的那样女子?照你这样说,这位六小姐当属神人仙女下凡了。你未免太过于夸张了。”
刘清宇见薛颂不信,一指身旁的沈奕昀,急切道:“云小姐的样貌,与默存不相上下。”
薛颂就看向了沈奕昀。
沈奕昀的确生了绝世容貌,风采翩然宛若谪仙。薛颂就点了点头,恍然道:“若真如此,也难怪你上心了。不过默存仪表非凡,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我还是想象不出那位六小姐是什么样子。”
沈奕昀心下又堵了几分,毕竟一个男子的容貌被拿来说事,是见让他很郁闷的事。
富贵公子在一处吃酒,讨论的无非是风花雪月之事。
他们又说了片刻的话,沈奕昀见刘清宇有些醉了,就提议散了,命人送他回去。
回了王府,丫头伺候刘清宇更衣漱口,他眼中心里都是云想容,眼看着面前的俏丫鬟,不免遐想她丰满浑圆,楚楚纤腰,雪肤欺霜…热火窜起,将那丫头压在身下好一通翻云覆雨。声音闹的大了,院子里的丫头都羞红着脸避开了。
薛颂这里却是与沈奕昀道别回了家,与母亲说起了今日的事。
薛夫人放下佛珠,笑道:“你父亲为了避嫌,少与朝中权贵走动频繁的。好在你说的那是永昌侯的府上。皇上也知你父亲与永昌侯的关系,咱们去走动也无妨,改日若有机会,咱们就去看看,你要是喜欢,娘回头就与你爹爹商议给你提亲去。你也十四了,也该定一门好亲事。”
想不到母亲竟说起这个,薛颂脸上羞的通红,道:“我又不是为了这个。”但脑海里一直在翻腾方才刘清宇所形容的那些,对哪位声音极好听,身子骨又不好的六小姐越发好奇了。
此时的灵均阁里,英姿正在跟云想容回话。
“才刚梅香说,城中已经传开,胡大姑被衙门给逮了去,说她造谣生事妖言惑众。”
云想容揉着太阳穴,“好端端的,衙门绝不会凭白无故去抓个卦姑,从前她也‘妖言惑众’,怎么不见有人抓?”
“莫非是为了这次咱们府上的事?”
云想容微微颔首,道:“她来说我的不好,为的是阻拦我入宫小住。你说,要是被那些希望我入宫小住,且还有能力收拾她的人知道,会如何?”
“小姐,你知道是谁做的?”
第一百五十五~一百五十六章 一石三鸟
她不知是谁做的,但这府里不愿她入宫小住的人数得出,与之相反的也大有人在。而那些希望他入宫的人中,有能力做到让那位胡大姑吃了官司,有这个谋略和胆量的,恐怕只有一人。
云想容一瞬觉得疲惫,歪在罗汉床上不想说话。
英姿见云想容如此,想她是不舒坦,便轻手轻脚拿了柔软的纱被来给云想容盖好,端着烛台退了出去,又将内外间的湖蓝绞纱帐子放了下来。
云想容睁开眼,望着透过绞纱帐照射进来的昏黄烛光,无声的叹息。这个收拾了胡大姑的人,可谓一石数鸟。
一来,可以对外表态,让云家欲送女儿入宫的心思昭然。二则可以明志,让人知道云家的姑娘不是谁都可以诋毁的。三则是要抓出“元凶”老夫人最在乎这等事,如果将幕后的人揪出来,老夫人哪里会不惩罚,也算给了那人警醒,杀鸡儆猴,还能为她出口气。
这件事,九成是云敖所做。且云敖都不用出面,只需要命人放出风,说胡大姑背后议论皇上即可。
云想容早知云敖希望他入宫。如今更加笃定了想法。想起上一次她去书房,还曾想找机会求云敖帮她说话让她免于进宫,现在回首,自己当真是天真冒傻气。
可是,卦姑之事毕竟是沈四背后投石的。他在扔下这颗石头时,大约已经猜到会掀起圈圈涟漪了吧。
云想容知道沈四是深思熟虑之人,不会鲁莽行事。此事的确是为了她好。
只是云想容还是不明白,沈四为何要为了她好?
难道是如同庄子里养鸡养猪那样,养肥了才好杀,现在先不让别人打扰她“长肥”?
头沉重的很,云想容胡思乱想,也不知是几时睡下的。
云敖那边吩咐了小丫头来传话时,云想容已经睡着了。
英姿和柳月披着衣裳与那丫头在廊下说话。
“侯爷说小姐身上不舒服,这是前儿他才刚从宫里得来的西洋药,说是治疗伤风感冒最灵验不过了。小姐就要去宫里头陪着梅美人小住了,自然不能过了病气进去。要快些好起来才是。”
英姿和柳月对视一眼,将扁扁的银色药盒子收了,对那丫头道了谢。又送了些精巧的小点心打发那小丫头去了。
悄悄地走到内外悬挂的帐子边撩起一个缝隙,见云想容正睡得熟。英姿和柳月心里都如同压了一个大石头。
他们常年跟着云想容,思想上到底也受了云想容的影响。虽然知道富贵可贵,可顺遂着心意更要紧,牛不吃水强按头的事情,哪里是美事?小姐不愿意入宫,偏又没有办法。
此刻外院的书房里,康学文回了云敖:“药已给六小姐送去了,侯爷今日还是要歇在书房吗?”
云敖“嗯”了一声,问:“老夫人那里可有动静?”
“还不曾听到动静。”
云敖冷笑“敢动我女儿的心思,他们大约以为我云咸宁是死人。我到要看看,经此一事,还有谁敢打卿卿的主意!”
康学文连连点头,心里却越发的笃定了云想容在云敖心目中的地位,暗想:“回去定要与他那不长脑子的浑家说清楚,侯爷心里头最宝贝的是谁,她伺候着的那个别当个宝贝似的,分不清主次。万一惹上了麻烦,他在外头当差也不好做。”
而此事却是次日清晨就闹开了。
云想容没吃那西洋药,喉咙发炎,鼻子不通,早起强灌下去一碗粥,又吃了韩婆子为她亲手熬的药,漱口之后才去给老夫人问安,才进春晖堂的院门,却见云嫣容和她的乳娘姚妈妈一前一后直挺挺的跪在院当中。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两人转过头来,脸上都是挂满了泪痕。云嫣容的妆哭花了,本就柔弱美的她显得越发楚楚可怜,姚妈妈则是面如死灰,嘴唇抖着,想叫一声“六小姐”声音却仿佛是从嗓子里摩擦出来的,嘶哑难听。
联系昨日之事,云想容不想都知这二人为何如此了。
原来是二房作怪。
沈奕昀即便背后做手脚,也不会将自己暴露出来,他定然是借了别人的刀,而这个“别人”就是一直对他怀有敌意的云嫣容。
云想容思绪飞转也不过是一瞬的事,进了屋绕过屏风,就见老夫人穿了身孔雀蓝色的锦缎对襟褶子,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纂儿,以一水头极好的白玉簪子固定着,龙凤呈祥的勒子垂在眉心,蓝宝石光彩动人。只她脸上的表情太过于忿恨。那双三角眼里仿佛藏了两簇幽蓝的火苗似的,薄唇抿着,在皱纹堆积的脸上,显得格**森。
云想容没有上前,远远地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回过神来,看了看云想容,道:“卿卿来了。”
“是,孙女感冒了风寒,不敢靠祖母太近,免得过了病气给您就不好了。就在此处给您问安了。”云想容又福了福身。
老夫人见她温驯守礼,不似外头那个张牙舞爪的断没有个体统,心里头还是觉得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丫头就是好。声音也温柔了一些:“你不舒坦,何必特特的跑来,来得巧了,前儿庄子上送了两只乌鸡,我才吩咐人煮了乌鸡汤,你吃一些再走。这会子就去侧间歇会儿吧。看你脸色白的。”
“是。”云想容微笑,声音还是囊囊的:“多谢祖母疼惜。”说罢带着英姿和柳月去了侧间。
丫鬟们就鱼贯而入,端了果盘茶点,还贴心的拿了些书来给她解闷。
云想容舒服的靠着罗汉床上蜜合色镶嵌蓝边儿的大引枕,眼角余光可见敞开的格扇外云嫣容和姚妈妈依旧跪着。日头逐渐升起来了,他们跪着的那处并没有遮阴的地方,云嫣容脸上红扑扑的,妆糊了,样子格外滑稽。姚妈**脸色则是越发难看,即便有大太阳暖着,依旧惨白惨白的。
她正看着,却见二夫人带着潘姨娘,在丫鬟的簇拥下进了们。
二夫人今日穿了身湖蓝色的素面褙子,下着月牙白色锦缎绣兰花马面裙,头发高高的挽成高髻,斜插着一根金丝累成的金凤,耳上缀着猫儿眼耳铛,两手皓白腕子上带了一对羊脂白玉镯,原本素淡雅致的装扮,去二被她阴沉的脸色毁了。
她身后的潘姨娘穿了件桃红色的绫袄,外头照着嫩粉色的长身比甲,下着石榴裙,头上带了纯金的华簪,双手都带着金银绞丝的镶红玉镯子,妆容精致,艳光四射,走起路来水蛇腰款摆,自由风流。
一行人才一进老夫人那边儿,云想容便听见一声瓷器破碎的脆响。随即是老夫人的呵斥:“你那是什么打扮?!妖妖乔乔断不成个体统,你一个妾,怎的比夫人还要贵气!”又道:“老2媳妇,你也太纵着这群人!”
云想容悄然起身,走到了雕刻镂空花开富贵纹路的插屏边,透过缝隙往那边看去。
就见二夫人忐忑的走到老夫人跟前,惶恐道:“请母亲息怒,媳妇管教不力,媳妇知错了。”
老夫人瞪了二夫人一眼,训斥道:“我自知道你是出自,腹有诗书,洁身自好,不愿意与那些下作的勾当去陷害旁人。可你不知,这些个姑娘身边的人,你越宽厚,他们就越不成个样子,尤其是那些**们!仗着自己曾经奶过姐儿,就觉得自己也是半拉主子了,平日里好吃好喝的蹭着主子的,还要充个大辈儿!半夜里越姓吃酒赌钱也饶了他们了,如今竟然还学会挑唆主子做那些下流勾当!”
“母亲息怒。”
二夫人提裙摆就跪在地上,垂泪道:“往后媳妇好生留神,在不会心软了。”
“你自然要留神!”老夫人冷着脸,一指潘姨娘,道:“一个**,就将嫣姐儿拐的不成样子,还有这个妖精似的人,整日里专门会扇阴风点鬼火,撺掇姑娘不做好事,这个更该死!”
潘姨娘吓的脚下发软,原本跪着,这会子已经瘫坐在地上,又强自爬起来,连连磕头,哭的梨花带雨:“老夫人息怒。老夫人动怒,说婢妾做错了,婢妾不敢辩驳,可老夫人说婢妾撺掇姑娘不做好事,婢妾是万万担不起这个罪责。婢妾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老夫人就算做什么,好歹让婢妾明白明白!”
老夫人怒极反笑“明白明白?好,我就让你明白明白!姚妈妈!”
院子里已不知跪了多久的姚妈妈听了动静,连滚带爬的进了屋,趴在地上咚咚的磕响头:“老夫人,奴婢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往后再不敢有一丁点歪心,再不敢给小姐乱出主意了!可是老夫人明见,这事儿却并非奴婢自个儿所为的,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撺掇姑娘啊,是潘姨娘私下里鼓动我,说实情办成了之后要重重的谢我。我奶了姑娘一场,情分自然不必与旁人的,我也不是为了那谢礼,就是脂油迷了心窍的,偶然听说胡大姑算的灵光,就起了这个心思,与姑娘说了。”
“你胡说!”潘姨娘花容失色,一根手指颤巍巍点着姚妈**方向:“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哪里曾给你说过那样的话!”又转回身面对着老夫人“老夫人明察,婢妾真的没有啊!”
姚妈妈一听这话,眼泪越发汹涌决堤“潘姨娘,你何苦做了又不敢担当了,你说过的话自个儿都忘了吗!”
潘姨娘连连摇头“你说谎,婢妾没有,婢妾真的不知情啊!”瞪着姚妈妈:“你安得什么心!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苦要这样害我!”
“够了!”老夫人气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指着潘姨娘道:“你这样的,不陪留在姑娘身边伺候,老2家的,她是你们二房的人,你说该怎么处置?”
二夫人这会子已经由李妈妈扶着站起身,抽噎着擦眼泪,看着潘姨娘乞求的神色,道:“老夫人,媳妇觉得不如让潘姨娘去庄子上小住一阵,也好叫她平静平静。”
“嗯!”老夫人点头,道:“恒哥儿要是问,就说我的话,潘姨娘行为不端,故意教坏了小姐,我罚她去庄子里反省!”
二夫人以及周围之人应喏。
潘姨娘泪水连连,正要给自己求情时,云嫣容却跌跌撞撞的进了屋,扑通一声给老夫人跪下了。
“祖母,求您别赶走我娘,求求您了!我往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