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呢,她这些年以为凡人的宿命便是轮回,又知道苏远秋不过是苏清明与天道“约定”而生的,难道为了这“宿命”,她就能任由他消失在自己吗?
这世间本就是真真假假,假的太多,她只知道自己的情是真的。
“我们一起上去。”
她的血肉在弥合伤口,头发焦成了一团,残余的电光流窜在她的经脉里,与她体内的罡气、灵力相冲撞,状若修罗。
望乡台上,孟婆对微予梦道:“要是天道要你换苏清明,你也愿意继续为这宋丸子抵挡天雷么?”
布下的光城支离破碎又重新凝聚,微予梦笑而不答。
付出什么代价都会交换苏远秋?
相识多年,微予梦只见过宋丸子让一切让她屈服的付出代价。
她期待着她注定看不见的那一日。
孟婆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他身体一僵,只有双眼惊恐地看向了天空。
天道?!
“为一个罪魂,你诸事皆可做?”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丸子的心里重重一沉。
天道真的来了,只是这力量,与它在凡间时候比,真是相差悬殊。
她说:“他不是罪魂。”
天道又问了一遍:“你诸事皆可做?”
“是。”
“你之道统,从此敬奉天道,不可稍有违逆。”
天道降临,凡人本该无感,可苏远秋凭借着自己璇玑穴处的“约定”,就像一个修士一样,知道了什么不可抗拒的东西正在他的身边。
或者说,正在宋丸子的身上。
他看着宋丸子的嘴唇动了动。
“好。”
“食修一道,七情袖手,你当修正道,早日掌握烹天鼎,以鼎祭天。”
“好。”
口中说着好,宋丸子的心里已经翻腾了几千上万种法子来让这“好”变成空谈,手中紧紧地握着苏远秋。
天道:“你立誓。”
宋丸子的干裂发黑的嘴唇咧了一下:
“别人立誓都跪着,我立誓的时候,你让我倒立着?”
天道:“你且先立誓。”
行吧,你没觉得不尊重,我也就无所谓了。
宋丸子的嘴唇又咧了一下。
“我,食修宋丸子,在此立誓,从此,敬奉天道…”
感觉到自己手中苏远秋的手一松,宋丸子顿了一下。
她回握苏远秋,以眼神示意自己无碍。
轮回道里,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黄泉上下众人都能听见。
“从此,敬奉天道,悉心祭祀,七情袖手…”
不,不是这样的。
黑色的混沌中,有人醒了过来。
对他而言,正在发生的一切是何等的熟悉,当初就是这样,一个誓言之后,他的家园灰飞烟灭,只剩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
当初,他也照顾过的那个孩子,他也偷偷注视过的那个孩子,这万年来唯一陪伴过的那个人,也要被这样的誓言彻底束缚住了么?
从此敬奉,那个天?
不行!绝对不行!
“天道!!”
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天际。
黄泉边的一团黑气变幻出了人形,是个眉目清朗俊秀的少年,他看着轮回道口,喊声直入九霄:
“天道!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苏小寒!我是苏小寒!我是青丘!苏小寒!”
掩藏了万年的名字被他自己亲口喊出,借来的命格顷刻间化为虚无。
“我是苏小寒!”
“青丘有苏氏!苏小寒!”
“我骗了你万年!我一直活得好好的!哈哈哈哈!”
“欺天大罪”该是怎样的惩罚?
十万滚雷破天而下,无论是微予梦、阎罗还是飞身扑来的孟婆都抵挡不住。
几乎瞬间,那道人影就彻底消散了。
只有他最后的声音,于雷声过后,被留在了黄泉水上。
“天道,你高傲至斯,愚蠢至斯,毁了我,也就毁了你心心念念的祭天,我赢了,到头来还是我赢了~!”
被困在轮回道中的宋丸子脸上一片空白,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她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消失的声音,怕是就此永远消失了。
她还记得自己要想办法把名字还给苏小寒,她分明还记得。
可那个没有名字的、怕死的、总是怂怂的残魂呢?
“继续。”
天道对她说。
“从此…”
“从此…”
苏小寒!
苏小寒!!
她的眼泪混着血,滴在了苏远秋的脸上。
“宋丸子。”
苏远秋费力地把他的嘴唇凑近女子的耳边。
“我…”
宋丸子忍住心中剧痛,屏息凝神去听。
猛然间,她的眼睛睁大了。
苏远秋的手指从宋丸子的头上缓缓拿开,他从宋丸子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双手用力将那被他暗算的女子往上推去。
我爱你至深,也将爱你至久,月有圆缺,星有明暗,而此情将不变亦不消。
可我不能看你踩着自己的心走向我。
我也不能,再次匍匐在天道脚下,以别人的魂魄为祭品。
苏小寒,这个名字…苏远秋闭上了眼睛。
在苏远秋松开宋丸子手的一瞬间,整个轮回就“活”了过来。
投胎去的自要往下,生魂往上。
哪怕天道也不能让轮回停止。
苏远秋的星阵之术虽然颇得精髓,可他毕竟是凡人,在阵法研修上也远不如宋丸子,只用了不到两息的时间,宋丸子就解开了苏远秋的设在自己身上的迷阵。
苏远秋最后对她说的不过是一句:
“放手吧。”
刚好有血流在了她眼睛里,她的眼前猩红一片,伸出去的手再也抓不住自己想要抓住的人。
天道!
天道!!
“从此,我敬奉人心,不敬天道,七情入心,立鼎烹天!若违此誓…”
雷声在头顶轰鸣,宋丸子看着自己的血淋漓在轮回之间。
“神魂俱灭!”

凡人界,长公主捆粽子似的把勋贵清流都绑了,一股脑扔在宫门前。
“既然牝鸡司晨就有大旱,你们这些热血男儿定然能求来雨,一日无雨我就砍一个,十日无雨我砍十个,要是这样也不来雨,可见老天爷也不喜欢你们这些男儿啊。”
这话一出,整个京城的男人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希望下雨,还是该希望继续不下雨。
秦相爷赶到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在雷声里跪了大半天。
她劝长公主,长公主反过来指着那些人劝她不要再好心了。
好心?要是身为一国之相,却胸无慈心,那她又入官场作何呢?
回身看一眼担心自己的丈夫,亲婉娘穿着全套宰相朝服,也跪了下去。
恰在这时,一声天雷过后,大雨瓢泼而下。
慢慢翻过手掌,看着雨水洗刷的地面,亲婉娘心中没有丝毫的欢喜,只觉得心中空空的,好像有什么,彻底消失在了这世上。
相爷求来了雨!这样的赞誉声不绝于耳。
又传来了别庄里她又添了一个孙儿的消息。
一个时辰后,抱着自己第二个孙子,看着他额头上红色的胎记,宦海沉浮数十年的秦相,突然泪流满面。
却又不知这泪为谁而流。
第347章 十六
黄泉之地几成焦土, 但也不过如此了,除了黄泉边散去的飞灰、阎罗孟婆吐出的血, 一众鬼差与他们庇护下的群鬼都无伤亡。
没有了苏远秋的违约之心, 玄泱界天道再难留在黄泉。
玄泱界天道消失之前, 数点金光落入轮回道里,微予梦和阎罗都是强弩之末,勉强携手拦下了一点, 两人都被其中暗藏的可怕力量给掀飞了出去。
余下的,继续向下, 便有一点落在了宋丸子的身上。
几乎瞬息之间,轮回道中雷光四溅,宋丸子的大半身子都成了焦炭。
她甚至来不及呼喊一声,就看见黑色的碎末落在她的眼前——是她自己的血肉。
立下了逆天之誓,玄泱界天道到底还是对她痛下杀手。
动一动手指,宋丸子只觉得自己再没半分气力,可她不甘心,沉沉的不甘比她当日掉下沉雾渊还要深重。
“苏…”
还有那些在等她的,那些她在找的, 那些…听见她说她会回去的人。
她是要回去的,抱着两个名字, 抱着很多人的名字,去找天,问上一问。
又一个金色的光点即将碰到宋丸子,她心有所感, 勉强运转金丹,周身大穴中星光轻微,也勉强凝成了一个星阵。
轮回道里寂静无声,冥冥中有什么在看着这个仍在挣扎的女人。
只要能留住一条命,她爬,也会再爬到玄泱天道的面前。
可她纵孤勇至极,浑身尽是手段,在天道面前也弱如蝼蚁,如何能抵挡这连绵的杀招?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一柄雪白的长枪破空而来,与那不起眼的金光撞在了一起。
磅礴力量冲撞到一处,整个黄泉都为之一静,接着,金色的光点碎开,隐藏在其中的天雷便要喷薄而出,却又有银色的光结成网,银网越变越小,竟然拢住了那金光。
各种光辉的交映中,宋丸子甚至无力抬头,便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无争界,郁长青站在云渊入口处,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分明是白天,却有星辉闪耀于云间。
此时,出来迎他们的宿千行也望向南天。
“南斗又亮。与无争界有牵挂的星辰阵修不过宋丸子一人,南斗主生,她怕是又要在绝境中寻一丝生机了。”
听了宿千行的话,郁长青转头看向他,就听着这位单论学识见识在无争界无人可比的魔头突然说:
“当年我抓了那丸子的时候,她修为几近于无,却让我这元婴修士左右支绌,你说,如今…还有什么,能让她生死两难,抵命一搏?”
郁长青没有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草鞋,完好的那只手摸上了自己的假手。
这世间,人人有执念,为了这执念,哪怕舍去一身又算什么呢?
“人活于世,谁不是与命相争。”
他再次抬头,能看见飞舟远远地降落在远岛,有修士乘着法器来来往往,一派热闹景象。
“总能争出来的。”
掌长生久造化一道的元婴大能在这一刻,仿佛看见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们长生久自落地于无争界也已经过去了近万年,先辈训导让他们亲近众生而轻自身,自悟其道而安人心,可也让“人力有尽”四个字深刻入他们的骨血之中,时刻不敢忘。
可一次又一次,他们拼尽全力都赢了,有人舍了名声道行,有人受了千年囚禁,有人断情绝爱,有人肢体零落…
不管怎样,总要争下去,也总能赢下去。
而宋丸子、宋道友,也是当争当赢的第一人,一如过往。
红色的大袖一转,宿千行将青色的阵盘扔到了郁长青的怀里。
“此阵中所藏的那人不让我和江大傻子入黄泉,怕是早知道了什么,如今我和江大傻子要联手弥合魔界各处缝隙,实在顾不上此人,你们自行施展手段,看看从他的嘴里能不能撬出点儿什么吧。”
“我们封闭魔界之事不知多久能成,丸子留下的基业你们可得好好看护着,别等那家伙回来一看连个搭灶的地方都没了,可不得哭鼻子?”
说完,宿千行仿佛想到了宋丸子哭鼻子会是何等模样,忍不住一笑,恰如乌云里飘飞的一瓣胭脂玉兰,这才转身进了云渊之中,在他身后层层黑雾落下,最外层是柔棉似的白云,又将云渊裹得清清静静。
他走后,郁长青呆立片刻,他的手指抚过阵盘,仿佛从上面拉出了一条细丝,又轻动了两下。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郁长青才重重吐了一口气出来。
从玄泱界的西极之地回到无争界,他们整整走了半年,这并非是因为他们行事拖沓,而是诸多事情超出预料。
知道极西之地的魔气将不再泄露,慕黯之地的人们长出一口气,他们几千年来居住在极西之地的边上,为的就是抵御沙人,知道沙人再不会进犯之后,这些头上插着鸟毛的人们欢喜之余就有了别的心思。
他们想搬到宋丸子和郁长青他们所在的无争界。
听他们这么说,当时正在纳鞋底的金不悦打了个趔趄。
慕黯族人并非是心血来潮才作此想,玄泱界的西洲之地奢靡之风盛行,人人喜好打扮,最爱华丽罗裙,而慕黯族人以黑、残为美,生活在西洲可谓是苦不堪言,现在没有了沙人,他们一点想要留在这里的心思也无。
至于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去无争界…
因为无争界不仅有他们的黑皮眇目的“神女”,还有颇和他们眼光的长生久众人。
比如郁长青长老,胡子遮面,还少一只手,皮肤黝黑、衣着简单,在旁处被人当是落魄修士,在慕黯族人的眼中那就是绝世美男。
金不悦长老一头金褐色的头发虽然不得慕黯族人喜欢,胜在那头发够乱,面皮更是比郁长青还黑。
与他们二人比,风不喜长老就逊色了很多,可是与寻常女修士相比,她也足以被慕黯族人以“美人”称之。
听说无争界长生久的修士都是如几位长老这般画风,慕黯之地的人们光是想一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有那擅长歌舞的族人还把对“长生久”的“赞美”编进了歌词里,将之夸得俨然是人间极乐境。
起初,郁长青长老并不知道他们为何“突发奇想”,直到风不喜长老被一个娇羞的慕黯族小姑娘拦下,问长生久的男儿要怎样的道侣,他们心中才隐隐有了让自己难以置信的猜测。
好歹活了几百上千年,一身麻衣、一双草鞋,当惯了人世间的奔波客,哪里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就靠一张脸能引得一族之人抛却故土地跟随呢?
真把郁长老惊得道心都要不稳了。
无争界地广人稀,经逢天劫之后至今还没修养回来,慕黯之地的人自愿迁徙去无争界,长生久几位长老没有理由拒绝,还得兢兢业业一路护送他们。
还把木九薰仍留在玄泱界,替宋丸子继续管着六欲天上下。
搬家这事儿,凡人麻烦,修士也不见得就简单至极了,拖拖拉拉足两月,他们才把慕黯之地里出来的五百人人带回了无争界,也正在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慕黯之地的修士们虽然普遍修为不高,可功法自有诡谲之处,哪怕只是筑基修为,只要施展功法跟在金丹修士的身边也能成功穿越界门,像郁长青这样的大能,一次竟然就能带五十个人过界门。
眼下,金不悦回孤山先行打点这五百人的住处,风不喜还护送着他们在路上。
再看一眼天上没有黯淡过的南斗,郁长青手腕翻转,掌心趴着两只纸鹤,正是慕黯族人送给他传讯所用的。
“金师弟,别急着回孤山,去远岛看看刘迷那丫头可在,让她传信去玄泱界,让玄泱界的食修们撤来无争界吧。”
“风师妹,你去临照,告诉骆姑娘,她们师父怕是正经历九死一生之局,让她千万守好门户,继续广布食修之法,护好了道统。”
看着两只纸鹤翅膀轻动两下就快若虚影一般地离开了,郁长青自己呵呵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块芝麻酥饼,小心地掰一块放在嘴里吃了,连沾在指尖的芝麻碎都没放过。
又用没擦过的手摩挲了两下藏着宋玉晚的青玉阵盘。
在云渊之下,宋玉晚因为拦着他们陪着宋丸子一起去黄泉,被江万楼好一阵磋磨,甚至整个阵盘都是被江万楼掰掉一块之后,宿千行又粘合回来的,阵盘之上的防护阵法早就七零八落,宋玉晚虽然笃定了这两个魔头不敢伤他,可也过得着实狼狈。
毕竟江万楼是个疯子,而宿千行被人叫了这么多年的“宿老妖”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郁长青完好的那只手在阵盘上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第四圈儿转到一半,他面前青光闪烁,一个男子从阵盘中出现,正是宋玉晚。
“你也是为了那宋丸子…”宋玉晚还没说完,就看见郁长青的整只手都变成了金色,那金色的手向他一抓,他明明修为高绝,竟然避无可避。
“这位道友。”长生久郁长老笑容满面,不容抗拒地抓住了宋玉晚的这一缕神念的脖子,“在下所修之道名为造化,有勘福察运之能,我观您头顶青光不散,眼中灵光黯淡,怕是有万劫不复之难啊。”
万劫不复?
郁长青手中的金光旁人不知道,宋玉晚却清楚,那分明是念力,也不知道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残疾体修为何身负如此强大的念力,专门克制他这神念,单凭这个,还真能让他万劫不复。
他问郁长青:“你究竟想要如何?”
“在下只不过想让宋道友全须全尾地回来。”

黄泉岸边站了一个白衣修士,一个手持长枪的鬼修,和一个穿了紫色纱衣的魂魄。
第一年,鬼修离开了。
第二年,修士离开了。
第三年,鬼修回来了。
第四年,一群身穿黑色麻衣的修士热热闹闹地来了,几日后又被阎罗冷着脸赶走。
第五年,有人对着黄泉深处喊“师父”,吵得阎罗脸都青了。
第六年,有赤发女子坐在岸边,拎着一壶酒,喝一半倒一半。

他们来来回回,将幽鬼之地的凡人界黄泉变得像个菜市,因为黄泉里漂了一具尸体。
一漂,就是整整十六年。
无争界的南斗,也整整亮了十六年,各界中静静升起的炊烟,也从未断过。
作者有话要说:宋丸子:我?死了?
大家晚安!
第348章 重回
春秋往复, 万物生发, 黄泉的黑驴怪被鬼“圈”了起来养, 短短十数年里就从一群变成了三群, 每一头都膘肥体壮,就连黑驴蹄子都越发粗实起来。
每年的秋日,便有几个鬼差赶着一群驴跨过冥河, 走过黄泉路,将之送到无争界,无争界的食修们杀驴取肉,用大锅烹得香气震天,做好之后, 一半让这些鬼差原路带回,另一半就进了味馆的菜牌子,冥河黑驴的肉在做好之后有滋养神魂稳固心境的功效, 对刚刚突破境界或者即将突破境界的修士们来说可谓是圣品。
上好的驴排只消清水煮了就能让人满口生香,另有卤驴肉、烧驴肝等一众做法, 就连驴心都可以煮过之后加葱和酱油拌冷盘下饭,味馆的厨子们各逞其能, 让驴肉香飘万里,食客闻着味就蜂拥而来,真正做成了一驴难求。
在凡间, 冥河黑驴是好东西,对于黄泉鬼差来说,做好的驴肉更是妙用无穷, 不然谨慎如阎罗也不会默许了这样一桩跨了人鬼两界的交易,君不见就连无争界和玄泱界的鬼差都会在这个时候偷偷跑到他们这个小小的凡人界冥河边等着拿肉么?
整个小黄泉的地位飙升,俨然成了各路鬼差休假时的必来之地,当然,是非也就多了起来,抢肉的事儿隔三差五就有,就连偷种驴的事儿都不止发生过一次了。
用来换驴肉的黑驴蹄子更是在暗中被炒得价格飙升。
人为财死,鬼为驴亡。
抢驴肉、偷种驴、炒黑驴蹄子…头上顶了粉色绒球的阎罗叹了口气,想她昔日也是十殿冥君之一,现在在这里管着黄泉路上的鸡毛蒜皮也就罢了,还总脱不开个“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命中犯驴,还是犯了那个驴性子的死厨子。
是的,死厨子。
十六年了,宋丸子的身体生机断绝,怎么看都是已经死在了当日可怖的雷劫之下,毕竟那雷劫的可怕,让当时所见之人都心生对天道的恐惧,黄泉旁的焦土踩上去,仿佛都还能感受到雷劫的余威。
可是,不知为何,黄泉里的点点灵气还一直在渗进她的死绝的身体里。
总让人觉得还有那么一丝机会。
便就有人愿意等在这里,抱着似有还无的一丝希望。
有玉归舟和宋归雪两位元婴大能的看守,还有微予梦的魂魄在旁护卫,阎罗吃着驴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宋丸子的尸身在黄泉里飘着。
驴肉生意做得热火朝天,无争界的食修们总是态度热络,每每都让利给黄泉,就连来往的鬼差都被她们喂的脑满肠肥,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想起宋丸子,阎罗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冥河岸边,只见一个瘦高之人正守着一口大锅,雪白的面皮在他手里打了个转儿,就成了个精巧的小馄饨。
还魂草包出来的小馄饨能补养魂魄,这也是宋丸子留下的方子。
这个人自然不是宋丸子,也不是无争界和玄泱界那些宋丸子的徒子徒孙,他姓沈,上辈子他是教授宋丸子厨艺的师父,死后在黄泉当了几年的鬼使,投胎后还是个厨艺名动四方的厨子,四十五岁的时候为了救人又死了,身上又多了些修士所说的念力或者愿力,便继续当起了鬼使。
如此下去,再有一世轮回,沈大厨能成为黄泉里在籍的鬼官,从此跳出轮回。
他不知道黄泉里漂的那人在一百二十年前声声喊他做师父,几十年前还亲手在他现在的所在之地为他做了一餐饭。
轮回路上前尘尽忘,不过如此。
阎罗收回目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绒球,这么多年没人摸,这凶兽毛做的绒球大概也有点点的…寂寞吧?
放下手,她继续忙碌于冥城大大小小绵绵不绝的事务中。
黄泉边上,雪白的枪柄扎在地里,宋归雪倚着它抱胸而坐,冷肃的风从她的发边吹过,两根乱发蹭了蹭她的眉目。
“我有急事回雷泽,依照约定,过七八日丸子的师父才能从玄泱界过来,这几日你小心些。”
她话音刚落,一团紫雾从半空中飘出,幻化成了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女子。
“要走便走,堂堂雷泽战神,说话越发婆婆妈妈。”
微予梦拿出“思华年”手指轻动,一阵悦耳琴声便四下荡漾开来,除了那漂在黄泉中的“尸体”不动,水动了,风动了,人心也动了。
宋归雪说走便走,□□一闪,整个人化作一团黑色的火焰,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微予梦头也不抬,继续弹着“招魂”。
一日,又一日。
第四日,阎罗也离开了黄泉,这些年修真界风起云涌,小小的凡人界反而太平了许多,要不是草原上兵戈再起,也不用阎罗自己跑这一趟。
人来人往,微予梦的琴声也没有停下,水声伴着琴音,在黄泉这由死转生之地无所依凭地飘着。
声声入耳,终日操劳的鬼使也忍不住慢下了脚步,冥河边做菜的沈大厨看一眼远处扣在地上的大黑锅,手指一弹,一颗小馄饨慢慢悠悠进了他面前的滚水里。
冥河深涧中风吹似鬼嚎,微予梦的身后,她栖身的紫色小印闪了闪,又闪了闪,在她察觉之前,一道黑色的光闪过,犹如一片薄刃,把它劈了开来。
微予梦反手一拨,一道流光向黑光打去,却还是晚了。
身穿黑衣的男子指掌间都是黑色的网,牢牢地将微予梦困在了其中,他笑得温厚可亲,慢慢道:
“我等了整整十六载,总算等到你魂魄将散之日,你的幻梦之境困不住我了。”
桑墨一身魔气,怎么看都不是好东西,冥城中示警的锣声震天响,各方鬼使持着武器蜂拥而至,还没靠近黄泉,就被桑墨随手挥到了一边。
虽然之前被宋玉晚、宋丸子等人连番打伤,这些年在幻梦之境中又修为大退,可魔君桑墨毕竟是魔君,随手一挥,最强也不过堪比金丹初期修为的鬼使们就跟一群蛋似的倒滚了回去。
昔日的大道主魂魄陷入罗网之中,灰色的眼睛看着桑墨,突然间,紫色的光仿佛破天而来,落到她身上,又从她手中直直打向桑墨。
这一日,她也等了很久。
毕竟幻梦之境虽然能拘住人的神魂,却不可杀人。
她都要死了,怎么能放任桑墨活着呢?
溅落在地上的紫色微光变成了极尖利的光刺,伴着微予梦手中不歇的琴音,绵绵不绝地往桑墨身上扎过去。
桑墨脸上挂着冷笑,离开了幻梦之境的微予梦不过是个区区元婴中境的元神,论被削弱的程度也不比他少,如何能与他相抗?
“弱,终究是弱,巫微还想让你杀掉上善,就以你的本事,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