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煜的手在身侧合拢又松开,松开又合拢,如此重复了几次后,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又说:“钥匙我放在门口的柜子上了。”
“好。”
“直接从外面把门带上,可以吧?”
“可以的。”

他说着以往根本不会说甚至于不屑一顾的琐屑话题,直到再也无话可说,才匆匆地一点头,转身离开。他能感觉到身后疤子疑惑的目光,也知道他心中的疑问——
明明非常想再留一会,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离开呢?
可是,他又怎么能留下呢?
她的尴尬,她的局促,她的无话可说,他看得分明。
更别提,他在她的生命中从来都是担当“霉星”这一角色的啊。每次碰到他时,她都会这么狼狈。明明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却又总会一不小心就忘记。
不过,也足够了。
能怀抱着她。
能走入她的屋子。
能喝她一杯水。
甚至于得到她几句不含任何敌意的话语,已经很是足够了。
其他的事物,不能奢求,因为注定得不到。
“他还在喜欢你。”
——几乎在沈子煜和疤子出门的瞬间,钱钱直接从沙发上弹坐了起来,如此说道。
阮婉:“…”
呆了片刻后,她才本能地伸出手捂住心口,吓死她了好么!
“你什么时候醒的?”
“进门的时候。”钱钱伸出手揉了下脑袋,嘟囔着说,“不过脑袋晕得很,身体也不太受控制,现在才好一点。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回家了?”
阮婉听了她这话,只觉无言。
所以弄了半天,只有她一个人被吓了个半死吗?
她试探着问了下钱钱,结果这姑娘只记得自己走进了厕所,然后记忆就断片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被谁捂住了嘴。原本就不知道“绿”会出事的钱钱虽然当时肯定会心觉不妙,却不太可能知道之后原本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心宽呢,还是人傻…
不过,阮婉觉得这样很好,至少没留下心理阴影。但是,本着对钱钱负责的想法,她还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下。伴随着她的叙述,钱钱的脸是越来越白,到最后,完全只剩下后怕之色。
这个晚上她们之间所说的话无需赘述,而关于“沈子煜”,其实还有个小后续。
“我是真的觉得他直到现在都还在喜欢你。”
“…我知道。”
“哦。”

她不是傻子,完全能感觉到这一点。
但,知道又能怎样呢?
只是,在关系依旧如此僵硬的情况下,他不说,她又能说点什么呢?难道突兀地打电话去说“你别喜欢我了,我们毫无可能”吗?
太奇怪也太尴尬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当作——
什么也不知道。
之后,伤了脚的阮婉很是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平时真的不觉得,一旦出现问题才觉得“腿”这玩意真是稍微出一点问题都会造成许多妨碍啊。好在,受伤后的第二天,她家男盆友就抱着鲜花上门来“道歉”了,一|夜过去,她本来就没什么气了,更别提还发生了那么多事,更没心力玩什么“冷战”。
结果自然是和好如初。
而这段日子里,阮婉也喝了不少杜锦年从各家店捎来的骨汤——以形补形嘛。虽然她比较想喝他亲口熬的,但谁让他也比较忙呢。他能在百忙之余还跑去各种汤店给她买吃的,她已经很感动了,自然不能再因为一点小事给他添麻烦。
一切恢复如常之余,阮婉再次觉得之前的怒气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同时也觉得庄洛那件事真的只是个小插曲,实在没必要放在心上,更没必要抓住不放。
然而…
“婉婉。”这天上午,祁宣突然来问她,“你是打算签庄洛吗?”
“…什么?”阮婉一愣之下,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文件上滑下了一道黑痕。
“咦?不是你吗?”祁宣毫无明星气质地挠了挠头发——在她面前他向来如此,解释说,“我刚才去拍新曲的MV嘛,有人问小刘能不能让她露个脸。小刘问了下,那人说她‘未来老板的熟人’,我还以为是你介绍来的呢。”
虽然庄洛当年和祁宣同时参加了《超级声音》,但因为她在全国赛之前就离场的缘故,记住她的人寥寥无几。更别提她蹦达这么多年都没能混进圈子里,所以挺多人都不知道她和祁宣认识,结果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居然把她往祁宣的MV里塞,想蹭点“星光”。
祁宣当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就想回来问阮婉。虽说他觉得可能性不大,咳,这姑娘比他还记仇呢!
而阮婉的反应,也无疑证明了这一点。
阮婉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笔,问:“是谁拜托小刘的?”
早就打听清楚的祁宣说出了几个名字,又说了下他们之间互相拜托的顺序。在得到阮婉明确地保证——“绝对不会把她签下来给你添堵”后,他心情很好地离开了。
然后,心情不太美妙的人就变成阮婉了。
她抬起手按压了下眉头,觉得心里有点闷,略微调整了下心情后,她拿起电话,打给了“最初的那个人”。对方没怎么隐瞒,很是直接地说明了一切。
“那姑娘我也觉得只是一般,没什么出彩之处,不过当时是阮小姐你朋友来拜托我嘛,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呢。结果…嗨!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下次要再有这种事,我一定直接问你!”
阮婉挂断电话后,闭上双眸,缓缓地倒在身后的椅背上。
——朋友?
——拜托?
她突然觉得很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累,特别累,让人身心俱疲的那种累。
她想,自己大概一不小心又“作”了,却一时之间又无法将这种情绪排遣出去。
也许…
她真的太小气了吧。
反正在这之后,她什么也没干成。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必然。
下班时,他又来接她,也又送了花。
阮婉注视着面前这与上次一样娇艳欲滴的鲜花,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只觉得讽刺地厉害。因为她已经开始难以自抑地怀疑,他送花给她,是真的想送呢,还是心有愧意呢?
抑或是,两者皆是。
“虽然伤口彻底愈合了,不过还是暂时别穿这么高跟的鞋吧。”对一切一无所觉的杜锦年低头注视着阮婉的脚,体贴地说,“你之前不是说想吃面吗?我这几天找到一家据说很好吃的面,已经订好位子了。”
“…”
“阿婉?”
阮婉回过神,抬眸间对上他满是暖意和关怀的双眸,心中顿时就是一软。那些原本已经组织好了的、带着些许质问意味的话语就那么被她咽入了喉中,徒余满嘴苦涩——他是关心在意她的,在这样的他面前,她又怎么可能说得出那些话。
她只能将苦水咽下去,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接过花坐入车中,让自己语调活泼地回答说:“真的吗?那我们快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阮婉现在的态度有点类似于一根弹簧,就快被压到底啦…
她一直以来把自己放得太低,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她自己却一无所觉,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在蒙蔽自己啊。【亲妈脸】
感谢以下亲的地雷——
感谢小幺九的地雷二连发,抱住舔舔舔~
感谢小思思和小妩妩的地雷,么么么么么么~
谢谢大家!

第146章

精心熬煮的汤很是味美。
细长筋道的面很有弹性。
这家店的面的确如锦年所说的那样,味道很好。看得出,他是精心挑选了的,或者说,他每次带她出来吃饭,都会精心做好准备。
她很喜欢也很享受他的这种温柔,每当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自己是被他疼宠着的,她的心情总是很好。
但是…
如果这份温柔也被施加在了其他人的身上呢?
阮婉夹面的动作一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思维会突然拐向这个危险的方向,但她知道,像这样放任思绪是不行的。所以她“悬崖勒马”,及时地将脑中的思绪拍散。
“怎么了?”注意到她动作的杜锦年问道,“不合口味吗?”
“不。”阮婉摇了下头,“只是突然想到一点事情。”
“吃饭的时候就不要想太多工作的事情了。”杜锦年叹了口气,“你其实真的可以不用这么拼。”
“…今天可以不说这个话题么?”阮婉将汤勺放入碗中,诚恳地说,“我不想谈。”
“抱歉。”杜锦年点了下头,心想她今天的情绪好像一直不是很高,是工作上遇到了烦心的事情么?看来他的确不该提这个。于是他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话题,“说起来,我今天…”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手机却先一步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看了眼,站起身对阮婉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转而走到一边的僻静处接起电话。
阮婉拿起筷子,夹了几下面,到底没能送|入口中。
是今天的她太过敏|感了吗?
平时他也不是没有避开她接电话的时候,她今天却格外在意。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而夹起一块用来配面的凉拌黄瓜塞入口中,嗯,不如外婆做的好吃。话虽如此,她还是一块接一块地吃了起来,总觉得这种嘎嘣脆的东西吃起来比面更为爽快。
当杜锦年回来时,阮婉已经将这一碟子小菜消灭地差不多了。
他惊讶地看着她几乎没动几筷子的面,又看了看几乎空了的碟子,犹豫着问:“再来一份?”
“不用了。”阮婉摇头,解释说,“我今天中午吃得有点多,所以晚上比较想吃清爽的东西,现在已经饱得差不多了。”
“是么。”杜锦年点了点头,又说,“不过吃这么多凉的东西,主食又吃得少,之后你胃会难受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让服务员给阮婉端上一碗热汤。
阮婉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在他微笑注视着的目光中,一口口将汤喝完了。
当两人再次坐入车中时,天色已经快完全变黑了。
“你家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咖啡厅,一起去坐坐吗?”杜锦年发出邀请,他想,气氛舒缓的地方也许更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而且,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下雪,和她一起坐在窗边看雪实在是件很不错的事。
“…不了。”阮婉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拒绝,“我今天有点累,改天好吗?”
“真的只是累?”杜锦年侧过身,手轻柔地摸上阮婉的额头,“不是生病了吧?”
“没有。”阮婉露出一个微笑,抬起手捂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
“那就好。”他放下手,亲吻了下她的额头后,转身驶动车辆。
车辆行驶中,车内流动着节奏轻缓的音乐,阮婉缓缓闭上双眸,靠在座位上,只觉得心头一片静谧。
可惜,突如其来的铃声到底是将它打断。
杜锦年注视着来电人,犹豫了一下,侧头看了眼依旧闭着双眸的阮婉,才将耳机戴上:“喂?”
几乎在他接通电话的瞬间,阮婉睁开了双眸。
她是听不见他的电话内容的,然而…
几分钟后。
杜锦年挂断电话,叹了口气,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阮婉觉得,这种时候作为女朋友她应该问“怎么了?”,却又不知为何,今天就是不太想问。
然而,她不问,不代表他不会说。
他思考了下,轻声问:“阿婉。”
原本不太想说话的阮婉不得不应道:“嗯?”
“之前…那件事后,小洛又向我道了歉。她表哥,也就是和我关系较好的那个同事许良也特意对我说了抱歉。”杜锦年在红灯前停下车,一边观察着阮婉的脸色,一边继续说道,“但是,小…庄洛似乎依旧不愿意放弃。许良对我说她最近在争取一个能拍摄MV的机会,为了这个她做了很多准备,很多天都没好好睡觉了。徐良问我能不能帮个忙,哪怕只是给她一次机会也好。刚好给她面试的人我之前见过,所以…”
阮婉垂下眼眸,说:“所以你就给她牵线搭桥了,是吗?”她没注意到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满是讥讽意味。
“阿婉,我…”来临的绿灯打断了杜锦年的话。
“用我的人脉资源,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
“阿婉!”
“我说的不对吗?”阮婉语气冷淡地说,“否则,她凭什么差点能参演祁宣的MV?”她知道自己此刻说的话很不对很伤人,却又无法停下来,“最后没能成功,你是不是很失望?”
“阿婉。”杜锦年微皱起眉,“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阮婉侧头看他,“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杜锦年解释说:“…我知道她之前做的事很不对,但是,既然她真心悔过了,给她一个机会又何妨呢?这种小事,并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困扰。”
“为什么她悔过了我就要给她机会?”阮婉反问,“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在她的咄咄逼问下,杜锦年的语气也有了一点激动:“难道你认为,人一旦犯了错你再没有重来的机会吗?这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思维,你不觉得不太对劲吗?阿婉,我现在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发自内心地这么想,还是只对庄洛这样?”
“我怎样想,有区别吗?”阮婉冷笑地回答说,“我说我是发自内心地这么想,你会怎么做,和我分手?还是说我针对庄洛会让你觉得更不痛快?你这么看不惯我的想法,就去找她啊!”
“阿婉,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不是在争辩。我不想和你吵架,冷静点,好吗?”
“冷静?”阮婉嗤笑了声,“我觉得我已经够冷静了,我现在就在很冷静地和你商量。哦,还有,她之所以没能参演成功,是因为我打了一个电话去喝止。我还告诉了其他人,谁都不许给她机会,任何一个都不行,总之谁敢给她机会我就弄死谁。”她有些口不择言地说,“知道了这个,你感想如何?”
“…”
“刺————”
一个急刹车。
车辆在路边停下。
两人相对而视了片刻后。
杜锦年深深地注视着阮婉,回答了她的问题:“阿婉,我对你很失望。”
“哈。”阮婉笑了声,伴随着这笑声,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又一下——她低低地笑着,一边笑,一边拉开了车门,拿着包走下车,头也不回地说,“杜锦年,我也对你很失望。”
“阿婉,你去哪里?”
阮婉一把将车门摔上,背对着他说:“我觉得我们暂时不适合见面也不适合说话。”
说完,她挺直背脊,一步步地走远。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又一滴。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很自然。
她就这么一步接一步地走远。
她以为自己真的暂时不想看到他了,甚至想,哪怕他追出来道歉,她也绝对不会给他一个好脸色看。然而,当她听到车辆驶走的声音、匆忙转过头间只看到一个远去的影子时,她的情绪,还是一瞬间就崩溃了。
阮婉恶狠狠地一把将手中的提包扔出去,近乎失态地喊道:“杜锦年,你混蛋!”
喊完后,她一点点地蹲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大哭出声。
再来一次以来,她不是第一次哭,却是第一次地哭地这么累。今天下午感觉到的那种疲累感再次袭来,席卷了她的整个身心,她只觉得精疲力尽,再也不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大哭变成抽泣,最后变为哽咽。
她不明白。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她重新遇到他的时候,多高兴啊。
从此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因为她知道自己哭的时候,他一定会来哄她,他一定会让她重新笑出来。
可为什么,现在让她哭得这么厉害的人却偏偏是他呢?
而当她这么狼狈地哭着时,他却丢下她,消失不见。
这一切只因为区区一个庄洛?
不,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其实她一直都很清楚,他很心软,他很善良,他不在意一个人做了多少坏事,他愿意去包容其他人眼中的“坏人”。上辈子,正是这样的特质打动了她温暖了她;可为什么这辈子,她却…却会因为这个而生气呢?
变了的人,到底是谁?
是他,还是她?
又或者,根本原因其实不在这里,而在别的地方。
她隐约有些明白,却又不太想明白。
也因此,更为痛苦。
可是热闹捉弄人的老天爷似乎不愿意这么轻易地放过阮婉,等她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后,就发现自己原本丢下地上的包已然消失不见。
大约是被人顺走了。
她扶着膝盖站起身,自嘲地笑了下。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今天算是明白了。
天色漆黑,晚来欲雪,男朋友不要她了,包和手机丢了,要穿着高跟鞋至少步行五公里才能回家。
这可真是“幸运”啊。
作者有话要说:造化弄人啊,咳咳,不是我的错是世界的错。【亲妈脸看】
不过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挺早前其实就有亲猜到了,前文我也有诸多暗示。XD
感谢以下亲的地雷——
感谢小斌斌、小幺九、小可可、小叶子、小渣渣(喂)和小石头的地雷,抱住亲亲亲~
谢谢大家!

第147章

其实,在这样一个时代,丢失了包、孤身一人站在街头,也未必就走投无路。
可以向警察求助。
可以向好心人借电话,求朋友来接自己。
可以…
天无绝人之路。
只要愿意,总能找到方法的。
阮婉也许是一时忘记了这一点,也许…是单纯不想被其他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却不小心,将自己弄得更为狼狈。
天色越黑便越冷的北风中,她裹紧身上那不算厚实的大衣——约会嘛,女为悦己者容,比起特别暖和却厚实的衣服肯定会优先选择普通暖和却款式漂亮的衣物,更别提车里店里都有暖气。
阮婉被寒风吹到冰冷僵硬的、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眼下看来,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可是,又能怪谁呢?
恰在此时,她的脸上感觉到了一点凉意。
她很确定,这不是自己的眼泪,因为她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也不想再哭了。
所以这是…
又一点凉意传来。
阮婉顿住脚步,抬起头仰望漆黑夜空,惊讶又不惊讶地看到了,一片片洁白的雪花自天空飘落。它们是那么美丽,又是那么寒冷,仅仅只是看着,就好像能将她的全部身心冻结。
她还是那么讨厌雪,但因为锦年喜欢雪,所以她强装着没有这回事,陪着他看了无数场雪。
她想,自己的演技一定很好,好到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任何一点端倪,好到他可以在这样一个初雪的夜晚里,将她孤身一人丢在街头,踏雪前行。
阮婉抬起手,接住一片雪花。
它落下。
它化了。
它最终成为了她掌心中的一滴泪,一直苦涩到了心里,将每根血管都冻结。
阮婉握紧掌心,放下手,继续前行。
雪越下越大。
从轻盈的雪花,到鹅毛大雪。
从落地即化,到薄薄的铺上一层。
也不知是鞋跟过高,还是猜到了一层由积水化为的薄冰,一直在走神的阮婉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疼痛将她从恍惚边缘拉扯了回来,饶是如此,她也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只感觉手掌传来一股刺痛感,低头一看才发现左手的手心都被划破了。
不仅如此,之前好不容易养好的、刮伤的脚踝,好像也扭到了。
阮婉低头看着手心不断渗出的鲜血,又侧头看了眼在短时间内疑似已经肿起来的脚踝,明明悲惨到了这种地步,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
所以,她笑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歪歪扭扭地站起身,踢掉鞋子,一瘸一拐地朝路边的马路牙子走去。
片刻后,她坐了下来。
她想,这大概就是报应,明明厌恶着雪天却装作喜欢,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阮婉伸出双手环抱住肩头,全然不顾掌心的鲜血染湿弄脏了衣物,将头埋入双臂之中。她没想把自己冻死在这里,她只是觉得走累了,所以想坐一会,休息一下。仅此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吗?
一个声音在她的心中回响。
难道她还在期待着他会转身来找她吗?
她藏在手臂中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她能欺骗任何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是的,她居然真的还在期待。
会这么想的她,实在是…贱呐。
如此想着的她,再次笑出了声来。
她笑得是这样认真,以至于忽略了,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那双出现在她面前的黑色皮鞋。
直到…
她突然被什么温暖的事物包围了,然后,整个身体悬空。
阮婉本能地抬起头。
在看到她做出这一动作的同时,沈子煜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时隔多年,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看到刚才那一幕——能够想象吗?只是开着车路过而已,只是意外地惊鸿一瞥,却看到她蜷缩在满是冰雪的路边,头上身上都堆积着薄雪,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好像是…
他差点撞在了路边的护栏上。
因为这幅图景分明与上辈子他看到的那幅重合了,她就在那里,就在他的面前,就在他的怀里,却再也…不会动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车怎么走过来又是怎么弯下腰一把抱住她的,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够再承受那样一次撕心裂肺地失去了。
命运不该这样残忍。
错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他,为什么受苦的人却从来都是她呢?
不该是这样的。
好在,她没有事。
沈子煜近乎惊喜地注视着她抬起的、满是泪痕的小脸,注视着她茫然的表情,注视着她近乎麻木的眼神,此时此刻,心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这种强烈到极点的兴奋情绪涌动在他的身心甚至于灵魂中,促使着他无可抑制地紧紧抱住她,仿若这样做就能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脉之中,抑或是把自己的体温、生命力…将这一切正面的东西都尽数传递给她。
只求…
她能过得更好一些。
永远不再像今天这样狼狈。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沈子煜的心中出现了强烈的愤怒之情。
不用去猜测,他已经知道是谁让她变成这样。除了杜锦年,又有谁能伤害她到这个地步?因为她爱杜锦年,所以这个人就有了伤害她的权利。但他没有想到,杜锦年居然真的会去使用它,居然会真的将她伤到这个地步,让她在这样一个雪天,光着脚满脸是泪地坐在路边。
不,不止如此,她的手,还有脚…
沈子煜脸色一变,抱着她就快速地走向了歪在路边、车头已经瘪下去一块的车辆——好在眼下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否则肯定会有人来抗议。
阮婉没有办法否认,她希望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可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近乎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眼前并且正在救助她的人,是沈子煜。
也许是哭了太久。
也许是被冻了太久。
她此刻正陷入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麻木僵硬中。
她没有一点反应地注视着沈子煜,注视着他此刻的动作。
他小心翼翼地包扎着她左手掌心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