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涵的唇抿地越发紧,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留下来还是离开。章御替她下了决定,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留在了自己身边。
纪涵想,也许是因为刚碰过冷水的缘故吧,他的手凉的厉害。她不由覆上另一只手,以此来温暖他。
章御按下接通,将手机放到耳边。
卖文买米线的第三天
电话才刚接通, 那边就传来了一声怒喝声——
“怎么这会儿才接电话?”
章御深吸了口气,回答说:“刚才在忙。”
“忙?你现在还有什么好忙的?忙着四处捡垃圾收瓶子?丢人现眼!”
这话无疑刺耳极了, 可章御却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捡垃圾收瓶子?”
电话那边的章父冷笑了声:“你还装什么装?小赐都告诉我了, 你现在在外面靠收破烂度日。当初你走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果然应验了!”
虽然不明白章赐为什么要这么说, 但章父的话依旧让章御觉得如鲠在喉, 噎得难受。因为这根本就不该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不过, 他也已经习惯了,从不指望能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得到一丝一毫温暖。想到此, 他的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这和你没有关系。”
“没关系?你这个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 丢的也是我们老章家的脸!你不要脸, 我们还要脸呢!而且大过年的,既不回来,又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有, 这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事情吗?我看你的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拿这钱来让你弟出国!”
章御只觉得心更凉了几分。
他…丢人现眼?是, 他的确不准备回去也没准备打电话发短信,因为离家的那一天,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和那个血缘上的母亲就宣称过“你今天出了这个门, 我们就彻底和你断绝关系,哪怕你死在外面,也不会帮你收尸!”。别人的父母说这种话可能只是气话,但他知道这对男女是认真的, 所以,他也就当了真。
至于读大学的钱,他真的很想问上一句“我自从上了高中后,花过你们一分钱吗?”,除了爷爷留下来的钱外,他花的都是自己的血汗钱!他自己辛辛苦苦打工赚来的血汗钱!
他沉默着,电话那边又传来了话音——
“你那什么声优学习,还是趁早放弃,给我去找个正常点的工作。今年就算了,明年小赐高三了,正是花钱的时候。你找到正式工作后,要么一个月给一半工资给家里,要么还回家里住,工资交八成。”
章御嘴唇微微发抖:“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从不自怨自艾,也从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凄惨,认识她之后更是如此。而此刻,他只想问——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父母?
听说儿子在外靠拾捡垃圾度日后,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援助也就罢了,居然是想方设法地从中榨取好处。他们怎么也不想想,他也是他们的儿子啊!难道这份血缘,在他们看来就如此一钱不值吗?
电话那边的章父仿若没有注意到章御的心情,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在意,只没好气地接着说道:“我跟你说,我们是你爸妈,哪怕再没钱,赡养我们都是你的责任!听到了没?明年你要还这样不务正业,小心我们去告你!你看哪家工作了的孩子不给家里钱的?真是,啧,不孝之子!”
就在此时,电话里传来了章赐的声音——
“爸,干嘛呢?妈喊我们贴春联呢。”
章父的声音顿时变得亲切了许多:“知道了,你先把春联拿门口,我马上就来。”说完这句话后,他声音瞬间转冷,“听清楚了没?明年起,记得按月给我们赡养费!”
“嘟嘟嘟——”
听着手机中传来的忙音,章御缓缓地放下了拿着手机的手。低头的瞬间,他看到了满含着担忧神色的脸孔。他努力勾了勾嘴角,说:“我没事。”开口间声音却干涩地不像话。
直到刚才,他都没觉得自己特别配不上她。但现在,他却自惭形秽。那样的家人就像是一块巨大的污点,他擦不去也藏不起,好似一生都躲不开这阴影。
纪涵看到章御现在这幅脆弱到好似下一秒就会整个崩溃的模样,只觉得心疼极了,抬起手摸向他的脸。他却侧头避开了,哑着声说:“别担心,我真没事。”说完,他转身就想离开,“我去个洗手间。”
纪涵却一把抓住了他。
她一手撑着流理台,灵活地跳上去坐下,而后,果断地一把将章御拉到自己怀中抱住。她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脖间,一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发丝,一手顺着脖一路往下,温柔地抚着他的背脊。她能感觉到,他先是身体一僵,而后缓缓伸出手环住她的腰,再然后,他…
流泪了。
那滚烫液体滴落在纪涵脖上的瞬间,她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同样的痛楚。她一直没有家人,但“家”和“家人”这种事物给她的印象是温柔又温暖的,就像…他给她的感觉。她很幸运,从一开始就遇到了他,但显然,他没有这样的幸运。而更让她心痛的是,他的哭是无声的。
若非他的脊背在微微颤抖,若非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泪,她几乎以为他只是安静地抱着自己。
她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想知道一个孩子在家是否受宠,听他(她)的哭声就知道。如果孩子的哭声响亮而闹腾,那这肯定是个受宠的孩子,因为他(她)很清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知道自己哭得大声了才能有人来哄才能得到糖吃;而如果孩子的哭声安静无声,那他(她)八成不太受宠或者根本被无视,知道自己就算哭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又或者是担心大声哭反而会遭来责罚。
章御大概就是后一种孩子吧。
纪涵侧过头轻吻着他的发丝耳尖,心酸地想:在长大成人的这些年月里,他到底哭了多少次流了多少次眼泪,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呢?
如果,如果她能来得再早一点就好了,那么她绝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所以,她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把他这些年来缺失的温柔温暖,一口气尽数给予他呢?
她以为他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来调整情绪,但章御却远比她所想的要坚强。数分钟后,他松开了一只紧抱着她的手,“咔嚓”一声关掉了火,然后揭开锅,不无可惜地说:“都快煮干了。”
纪涵:“…”喂喂,章·煮夫·御,要不要这么敬业啊?
她心里正吐槽,就感觉到章御缩回手擦了擦脸,做完这一切后,他方才抬起头,眼神柔软又羞涩地注视着她,说:“抱歉,我刚才失态了。”
纪涵双手抱住他脖子,凑上前吻了吻他虽拭去了泪痕却依旧有些发红的眼睛,语气既霸道又温柔地回答说:“不在我面前失态,你还想在谁面前失态呢?”
他不由笑了,不得不承认:“嗯,没有别人。”一边说着,他一边用袖子轻轻擦她的脖,低声说,“抱歉。”
“怎么又道歉了?”
“我的家人…”他说到这里,话音顿住,心里只觉得万分讽刺,那样的人又哪里算得上是“家人”呢?然后又接着说了下去,“他们很不好。如果他们找到你,你千万不要搭理他们。”他自己被纠缠不休也就罢了,只要稍一想到那群贪婪无比的人如同见到一块鲜肉般缠着她寻求好处,他满心都是担忧。想到此,他又重复了遍自己的话,“千万不要搭理他们。”
她就着抱着他脖子的姿势,歪头勾起嘴角:“怎么?在你心里,我是很好欺负的人吗?”
他想:当然不是。
他只是…关心则乱。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想,如果他们真的结婚她就变成了那群人有名有实的儿媳妇,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别结婚了。好在他还算有点理智,没当场把这话说出来,否则她百分百会怒。
“话说,如果我找人去把你爸打一顿,你会讨厌我吗?”纪涵问道。
章御:“…”好吧,女朋友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凶残许多。他苦笑着说,“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讨厌你,但这种事还是不要做了吧?”虽然他并不会为此难过,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而且,“万一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对你也不好。”
“那我要是被关起来,你会送饭给我吃嘛?”
“…能别进去吗?”章御表示自己真的不想做探监这种事,话说…现在探监能送饭吗?
纪涵低头笑了两声:“开玩笑而已。”然后又抬起头,神态认真地问,“你父…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
章御抿了下唇,虽然觉得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却到底还是一五一十说给纪涵听了,他怕自己不说她反而会担心。
纪涵听着,听着,心里的火是越烧越旺,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这个未来来客哪里不知道章御的家人似乎有多糟心,哪怕最开始忘记了这事,那么之前见章赐时算是给她提了个醒,所以之后她托穆容找了几个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私家侦探,一直盯着章家那三口人。
监视章家人又不难,她又舍得砸钱,所以章家在她眼里还真是没什么秘密。包括前一段时间黄梦茹前去拜访她都一清二楚,当时还觉得是他们勾搭在了一起,事后再看发现好像并非如此。黄梦茹目前把目标定在了某个姓乔的富二代身上,正努力奋斗呢。没错,黄梦茹也被一并加入了“豪华侦探套餐”。
章御蹙眉:“我肯定不会回去住,但…”没谁比他更清楚,那群人死缠烂打的时候是真的不要脸,如果他们真的闹去了乐熙,那么…
纪涵轻轻理了理他耳边的发丝,说道:“没事,有我在。”语气听似轻柔,却暗藏杀气。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而根据调查结果,章家的人也绝不是什么无懈可击的好人。她因为考虑章御的心情,所以才一直只是保持围观状态没做什么多余的事,而眼下…
他们既然敢叫章御流泪,她就敢叫他们哭瞎!
卖文买米线的第四天
“…你想做什么?”
这是章御的第一反应,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他更了解纪涵了。他心想, 难道之后真的要去千度下“探监能否带饭”的事么?
“唔…”纪涵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敏锐, 默默别过头,“也、也没想做什么。”
章御双手把她的脸掰回来, 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好的‘有话直说’呢?”
纪涵顿时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响, 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如果没个由头, 谁会直接对恋人说“嘿,其实我一直招人盯着你爸你妈你弟那三个坑爹货呢!”, 这话说出来很尴尬的好吧!
“好啦, 好啦, 我会说的。”纪涵撇了下嘴,“但先给口饱饭吃行不行?我饿了。”她也需要一点时间,稍微组织下预言。
“…行。”
章御将她从流理台上抱下来, 又顺手盛了一小碗肉丸子汤给塞到她手里,让她到外面一边填填肚子一边等饭吃。他没觉得她是在故意糊弄自己, 她既然说了会说那就肯定会说,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而且,如果要说这世上会有那么一个人对他全心全意的好, 那无疑就是她了。所以,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纪涵乖乖地抱着碗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丸子是条好狗,被教育了几次后从不往厨房里钻。但鼻子灵是天性, 故而闻到香味后,它流着哈喇子蹲坐在自家女主人腿边,仰头盯着她手中的碗。
被自家狗这么盯着,纪涵顿时吃得更香了。嗯,没错,她就是这么一个恶趣味的人!
一边吃还一边说:“不行,这个你不能吃。”
“汪!”丸子“哈哈”地吐着舌头。
“你碗里还有狗粮呢。”
“汪!”丸子一脸无辜地歪了下头。
吃到最后一个丸子时,纪涵终于良心发现,她将肉丸子放在手心,递到家养丸子的面前,小声说:“不许告诉爸爸,不然我们都要挨骂的。”
“汪~”丸子灵巧的大舌头一伸,“唰”的一下就将肉丸子舔到口中,“啊呜啊呜”地吃的可香了。
纪涵洗完手后,将小碗送回厨房,然后就被他抓着端菜——年夜饭可以开桌了!
华夏人的习惯就是年饭要丰盛,可惜如今人民水平提高了,天天都像是在过年,以至于年夜饭也没有从前的年味了。不过仔细想想这其实也是好事,说明大家日子都过的好嘛。本市的年夜饭并非晚上吃而是下午吃,过去还有吃饭前先供奉祖宗、放炮的习俗,可如今人们去祖坟不方便再加上城里不许放炮,故而这些习惯都给减省掉了,年饭也彻底变成了一家人坐在桌边热热闹闹地吃吃喝喝。
“可以开始吃了。”
“等一下——”纪涵举起手机。
然后章御就听到她手机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
“工作群里人发的,说他们家用这个代替放炮了。”
章御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这也能代替的?现在人还真是…脑洞极大。
两个人的饭桌说不上有多热闹,却足够温馨。现在也不时兴“年饭做上一桌菜然后整个正月吃剩菜”了,所以章御端上桌的基本都是纪涵平时最爱吃的东西。当然,兆头还是有的,比如说年年有余的“鱼”,团团圆圆的“圆”子,鸿运当头的“红”烧排骨等等等。
丸子今天也有“特供菜”,章御用做菜的材料给它做了个专门的狗饭。他还特意把它的碗放到了桌子下面,过年嘛,一家人肯定要凑在一起吃饭才亲热热闹。
两个人平时都不怎么喝酒,不过难得过年,该喝还是可以喝点的。纪涵本来是想拿葡萄酒,但总觉得葡萄酒配年夜饭感觉怪怪的,然后就见章御不知从那里拎出了一瓶桂花酒。据他说这是之前陆恒阳周末回家时带回来送他的礼物,说是家附近小酒厂里买的畅销品。他平时不喝这些东西,想着过年可能会用上就顺手带来了。
这酒是今年刚酿就的新酒,说不上有多悠久绵长,却格外醇和爽净。酒色浅黄中带着一点绿,其中还漂浮着花瓣若干,尝起来微甜间又有浓郁的桂花香气,对于爱喝酒的人来说可能不够味,但倒是挺适合他们这种“不喝酒一族”的。
“干杯。唔,祝你新的一年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干杯。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
“喝慢点,多吃些菜。”
“这酒味道真的挺好的,我要记住这个牌子,下次多买几瓶回来慢慢喝。”
…
“我还熬了汤,给你盛一碗?”
“好啊。”
…
年饭的奥义就在于慢慢吃,所以两个人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下桌时章御倒还好,贪嘴喝了大半瓶酒的纪涵满脸都晕开了桃花,眼睛朦朦胧胧的像笼着一层雾——她觉得自己没喝醉,就是人特别兴奋,总想做点什么。
“我去洗碗。”纪涵刚说完这话,就打了个酒嗝。
“…你还是休息会吧。”章御将盘子从她手中抽出,她“哦”了声,乖乖地任由他牵住自己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会客厅。
章御将自家已然陷入半醉状态的女朋友推坐在沙发上,又抱起地上的狗往她怀里一塞,顺带给一人一狗盖上毯子。眼瞧着她一点点从坐姿滑成睡姿,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挽起袖子朝厨房走去。
待他搞定一切回去时,她已然睡着了。满面桃花的样子看起来美得像是一个梦,然而这却是他可以抓得到的现实。他微勾着嘴角蹲在她身边,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又吻了吻她的鼻尖,只觉得她呼吸间满是桂花的香味,香甜极了,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追寻品尝。然后…
他就被还醒着的丸子用大舌头甩了一下巴的口水。
“…”
好吧,这可真是个忠心护妈的好儿砸。
章御一边无奈地去洗脸,一边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冲刚给自己发来新年祝福的陆恒阳回了条文字信息——
【你之前送我的酒,现在还能买到吗?】
正在饭桌上和亲妹斗智斗勇抢夺最后一块排骨的陆恒阳见到这条信息一个走神,肉就被妹妹抢走了。他心疼地龇了龇牙,毫不犹豫地回复了一句话——
【你还我红烧排骨!】
章御:???
…
一觉睡得极香的纪涵是被章御叫醒的——
“醒醒,别睡了。”
“再睡晚上要睡不着了。”
“纪涵,该起来了。”
“唔…”纪涵努力撑开眼,这世间有两种觉最难醒,一种是回笼觉,一种就是这种从天白睡到天黑的觉,总给人一种时间都虚化了的感觉。
“别睡了。”
“有什么关系。”纪涵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反正今晚要守夜。”话虽如此,她还是很努力地睁开双眼,保持着一种“我虽然醒着但我已然呆滞”的状态,好一会儿才晃过身来。丸子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现在正趴在章御的腿边咬玩具,纪涵在毯子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抱怨说,“为什么你现在还喊我‘纪涵’啊?”多生疏啊!
“…你不也是一直直呼我的名字吗?”
纪涵想了想,竟然无法反驳。但她觉得自己是有理由的,因为——
“你的名字不好取昵称啊,阿御?御御?小御御哥哥?说吧,你喜欢哪个?”
章御被她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试探性地也喊了声:“涵涵?小涵?”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换了个称呼,“小纪?”
“…我还小鸭小鹅呢。”纪涵无语了。
事实证明,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好像都不太适合取昵称。
“决定了!”纪涵从毯子里伸出双手,示意章御拉一把自己。起身后,她就势抱住章御的脖子,在他耳边轻笑,“以后我就喊你章大大,大神的大。”果然还是这种在心里偷喊了若干次的称呼用起来更顺口啊,“或者丸子爸爸?”好像也挺顺口的。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而且,咳,总有一种一不小心就掉了马甲的感觉。
章御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长发,想了想后回答说:“那…丸子妈妈或者纪总?”总是微妙地觉得后一个称呼莫名适合她。
纪涵抱着自家实习男友“哧哧”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没忍住说:“我倒是乐意当霸道总裁,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当我的贴身小秘书呀?”
“…”
纪涵又笑了一阵,才松开他,她调整了下姿势,一边如同一只慵懒的豹子般放松地倚靠在他身边,一边说:“好了,趁着现在没事,我们来说点正事。”
意识到她想说些什么的章御也认真了起来,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听到她说——
“章天华趁着职务之便,与外人一起倒买倒卖厂内的产品,这么多年下来,从中谋取到的钱财差不多有二十来万了。”
章天华,是章御的父亲。
“而薛爱敏,曾经参与过数起诈骗事件。虽然只是敲敲边鼓,但也的确是犯罪。”
薛爱敏,是章御的母亲。
“至于章赐,校园欺凌这种事他没少做,其中有一个人直接被他们那伙人逼到了退学的地步。”
章赐是谁,就不需要多说了。
纪涵说完后,抿了抿唇,不再开口。
现在的她就如同坐上了审判席的犯人,正等待着法官的判决。
其实她可以选择什么也不说,背地里自己解决一切,反正若她执意如此他也不会固执追问。但是,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会尽可能对他无所隐瞒,她就不会反悔。
而只要他不傻,肯定会知道这样的信息不会是轻易就能打听到的,所以,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然而章御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纪涵的意料,他居然对她说…
“对不起。”
“!”纪涵不可思议地侧头看身边那个与她近在咫尺的人,“为什么是你和我道歉?”怎么看都该是她这个暗搓搓调查他家人的人道歉吧?
章御微叹了口气,如此回答说:“如果不是担心我,你不会这样做的。”他虽然基本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人,但却没有刻意遮掩过自己的情绪。若非如此,若非她足够关注他,又怎么会去刻意关注这些事呢?
说到底,是他牵累了她。
然后,他就被揉眼睛了。
“…”章御扯下某人正在自己双眼上作乱的双手,“你在做什么?”
“…看你到底戴了多厚的滤镜。”她知道自己看章御时滤镜颇厚,这么说吧,她向来觉得自己的三观还算端正,但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他杀了人…她的第一反应肯定不是劝他自首而是想着该怎么帮他脱罪或逃跑。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她愿意为他犯错以及承担相应的责任。但她没想到,章御在面对自己时的滤镜,居然也…完全不薄啊。
“别闹。”他将她的手抓在掌心。
“我背着你调查你家人了!”
“嗯。”
“我找到了他们的把柄!”
“嗯。”
“我还想着利用这一点让威胁他们,让他们以后都没法骚扰你。”
“嗯。”
“…你就没什么想问想说的?”一连串的追问只换来三个“嗯”后,纪涵只觉得满满的无力。
章御沉吟了下:“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
“会?”
“不是。”纪涵抬起手扯他的头发,“你这人真是…”有时候让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虽然他这样的反应让她松了口气且心里窃喜,但又有点…嗯,微妙。有种“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的感脚,咳咳,和谐和谐。
“我懂你的意思。”章御再次把她的手抓到掌心,认真地说,“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把那些人的事告诉你,不是刻意想隐瞒,只是…只是无从谈起。而且,他们的存在让我很…羞愧。说句实话,他们从未把我当成他们的家人,所以我也…”他的神色微微暗淡,“也是一样的。”
有些话,一旦开口,便能顺畅地说下去——
“我曾经怀疑过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然而很多事实都证明,我的确是。所以我很不能理解,同样是亲生孩子,为什么他们待章赐那么好,却待我这么差。是因为生我的时候是难产?是因为我从小跟在爷爷身边长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在最渴求亲情的年纪里,我想了很多,也尝试过去改变自己模仿章赐以讨好他们,然而我最终得到的结论是,无论我再怎么做,都没法改变他们讨厌我的事实。”
“他们并非是讨厌我的相貌,讨厌我的性格,讨厌我的言谈举止,他们是讨厌我这个存在的本身。”
“所以后来,我认命了。”
“我承认他们与我有血缘关系,但却没法发自内心地将他们当作自己的亲人。”
“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说实话,比起伤心,其实我更松了口气,一个人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差。”说到这里,他看着她,露出温暖的笑意,“当然,那是在遇见你之前。”
“我明白,你调查他们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未雨绸缪。”他接着说道,“不要担心我会为此讨厌你,我说过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不会讨厌你。”
“…不会觉得我控制欲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