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谢向晚特立独行,让包括小齐氏在内的许多人都不理解。
主人都看不明白,下头的婆子就更看不透了。是以,别看谢向晚管家小半个月了。那些管事奶奶们对她并没有多少敬畏,更谈不上巴结。
不过,今天不同,范妈妈暗中领了少夫人的任务,特意来寻二奶奶说事的——
“好叫二奶奶知道,锦绣坊将咱们府上订制的大毛衣裳、皮裘等衣物送来了。”
谢向晚斜倚在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身边放着个针线簸箩,手里拿着个做了一半的白绢袜子。袜口上绣着几根清隽的竹子。这是给陆离做的。
谢向晚不喜欢做针线,出嫁的时候,陪嫁中便有四个手艺精湛的绣娘,平日里的衣服、荷包等都是由这些绣娘所做。
但自己的衣服她可以不做,可丈夫的贴身衣物却不能总让旁人来做。一来亲自给丈夫缝制衣物有利于增进夫妻的感情,二来谢向晚也不想落人口实。
所以,抄书吵累了,便会拿着针线绣几针,权当休息了。
听了范妈妈的话,她头也没抬。只问了句:“怎么不去回少夫人?”
范妈妈垂手而立,态度很是谦卑,“回二奶奶的话。少夫人病了,中午的时候便请了太医,这会儿吃了药,刚刚睡下。”
“什么?大嫂病了?”
谢向晚故作吃惊的放下手里的活计,直直的看向范妈妈,关切的问道:“怎么回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病了?太医怎么说?要不要紧?”
说着,谢向晚就要起身下炕,作势要去探望小齐氏。
范妈妈赶忙拦住。回道:“二奶奶别急,少夫人染了风寒。已经瞧了太医,太医说需要好生静养。少夫人特意交代。说家里事多,老夫人又病着,不让惊动家里的人,二奶奶关心她,她知道,可少夫人却不想过了病气给您。所以——”您就不必特意去探病了。
谢向晚也没真心想去看小齐氏,她知道梅氏和小齐氏的婆媳斗法正式开始了,她可不想被牵涉进去。
“大嫂真这么说的?”
谢向晚下炕的动作一顿,又缓缓坐了回去。
范妈妈道:“奴婢不敢欺瞒二奶奶,少夫人还说了,她身子原就不好,现在又得了风寒,精神愈发不好了。家里的事,只能继续烦请二奶奶帮忙打理。”
谢向晚眉眼不动,她早就猜到了小齐氏不会心甘情愿的把管家权交给梅氏,也想到了小齐氏会拿自己做挡箭牌,只是,小齐氏怎么就料定,她谢向晚会蠢得愿意跳入这个是非圈?!
或许,小齐氏还有后招?她虽然蠢,但老夫人却是个精明的,现在老夫人只是被气着了,又不是死了,应该还能帮小齐氏出谋划策。
心里想着,面儿却不动声色,谢向晚为难的说道:“这、这不好吧。我刚过门,又没怎么管过家,之前有祖母和大嫂在后头指点我,我还把家里弄了个人仰马翻,好悬没出了大错。如今祖母和大嫂都病着,不能时时提点我,万一我又…唉,不成不成!”
谢向晚连连摇头。
范妈妈瞧了,心里暗暗骂了句: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识、没胆量,烂泥扶不上墙,少夫人都表示要让权了,这谢氏不说赶紧接着,却只一味的惧怕、退让。真真废物。
嘴上却还要说:“二奶奶太谦虚了,您管家这些日子,旁人不知道,我们这些婆子们暗地里就没少称赞您,直说您管家处事有条有理、赏罚分明,一言一行都有法度,一点儿都不像初次管家的人,下头的人还说了…”
范妈妈长得五大三粗,嘴却很巧,多么肉麻的赞美之词也能说得真情流露。
嘚啵嘚的一通说,只把谢向晚夸了个世上少有的精明能干、蕙质兰心、果决聪慧的厉害女子。
饶是谢向晚见多识广,听了也不禁有些脸热,心说话;真看不出来呀,小齐氏身边还有这样的人才。
“真、真的吗?你们真的觉得我、我做得不比大嫂差?”谢向晚一脸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的忐忑。
“二奶奶跟前,老奴哪敢说谎呀。”范妈妈果然了得。明明是一句反驳的话,却还能说出‘拍马屁’的味道。
谢向晚果然很高兴,甚至有些飘飘然。红着脸颊,道:“既然大嫂这般看得起我。我也不能不知好歹。罢了罢了,我就再卖几天的丑,帮大嫂照看几日。”
任务完成了一半,范妈妈很高兴,她还记得正事,赶忙又道:“对了,二奶奶,锦绣坊的人还等着交货呢。您看——”
谢向晚仿佛有了底气,煞有介事的一挥手,“让她进来回话。”
范妈妈眼角抽了抽,心道:二奶奶,您这变化也太大了。还有,您这个动作,怎么越看越像我们少夫人呀。
不多时,一个中等身材,容貌普通的三十来岁的女子走了进来。
一进门那女子就屈膝行礼,“小妇人见过二奶奶。二奶奶万福金安!”
谢向晚假模假式的斜倚在炕上,身下靠着个大红金线蟒纹大迎枕,矜持的指了指靠墙的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道:“免礼,坐下回话!”
“哎哟,早就听说谢家有位二奶奶,长得美若天仙,性情更是百里挑一,今儿小妇人瞧了,果然名不虚传啊,二奶奶不是凡人哪,活脱脱就是观音座旁的金童玉女…”
锦绣坊的掌柜娘子很会说话。嘴里不住的赞着,只把谢向晚夸成了仙女下凡。偏她有一副好嗓子,说这么多话。也不让人听着心烦,反而有种珠落玉盘的悦耳感。
一边说着,掌柜娘子一边斜签着做了,两只眼睛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谢向晚。
锦绣坊是顺天的老店,最擅长做皮裘、大毛衣裳等冬衣,且她们有专门的进货渠道,所选用的皮子都是关外、草原上的极品,做出来的样式也好看,颇受京城贵妇们的喜欢。
所以,掌柜娘子时常去一些高门大户里揽生意,诰命、贵妇也见了不少。
而面前这位谢二奶奶,却与她见过的那些贵妇不同。
来陆家之前,她就听说谢二奶奶也是商户出身,如今却麻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原以为,她会见到一个小家子气十足,或是因为自卑而变得格外跋扈、刻薄的人。
但瞧了真人,她才发现,外头的传言都做不得真,这位谢二奶奶绝非凡人。
做生意的人眼睛最毒,掌柜娘子又擅长察言观色,她面儿上不显,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位陆家二奶奶。
闲话了几句,掌柜娘子便进入正题,命人将陆家定制的衣裳都搬了进来,“二奶奶请看,这些都是选用上好的毛皮,经由我们铺子里手艺最好的裁缝缝制而成,这款式也是今年京中最流行的,您瞧瞧!”
说着,掌柜娘子命人将几件皮裘、皮袄、皮裙展示出来,请谢向晚一一过目。
谢向晚抬眼看了看,然后命人取来定制衣服的详单,仔细看了看,忽然发现了问题,她指了指摊在方桌上的一件大红羽缎白狐狸皮披风,问道:“这件——”并不是陆家定制的,是多出来的一件。
掌柜娘子笑着说道:“这是小妇人孝敬给二奶奶的,二奶奶如此年纪,却管着偌大一个国公府,着实辛苦了,就是我这个外人听了也心疼啊,小妇人蠢笨,也无法帮二奶奶,只铺子里新收的这件白狐狸皮还勉强能拿得出来,还请二奶奶不要嫌弃!”
范妈妈站在一旁,听了掌柜娘子的话,也不惊讶,反倒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第120章 齐氏反击
事实上,范妈妈远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
半个时辰后,宁福堂的西侧卧房里,小齐氏半躺在炕上,头发松散在身后,头上系着一块巾子,双手抱着个紫铜手炉,眯着眼睛听范妈妈说话。
范妈妈垂首站在榻前,神情远比在谢向晚跟前的时候恭敬得多,她低声道:“少夫人,那件白狐狸皮的披风真心不错,毛皮通体雪白,竟是一根杂色都没有,柔软顺滑,一看便是上品啊。拿到市面上去,少说也要值个几百两银子呢。”
结果却平白便宜了二奶奶,唉!
几百两?!
覆在手炉上的手微微僵硬了下,小齐氏心里疼得滴血,嘴上却训着:“范妈妈,你也是我从伯府带出来的老人了,这些年又跟着我管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会子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市井穷婆子,一件白狐狸皮的披风就晃花你的眼了?你眼皮子怎么这么浅?”
范妈妈的眼角抽搐了下,她知道,其实少夫人心里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呢,她嘴里越是这么说,表明她越在意。
话里的什么‘眼皮浅’等语也不是真的在骂她范妈妈,而是在指桑骂槐,暗讽收了白狐狸皮披风的谢氏是‘市井小民’、没见过世面。
所以,小齐氏说了这么多难听的话,范妈妈一点儿都不在意,赶紧自己检讨:“是是是,少夫人教训的是,老奴这是怎么了,才离了少夫人几天呀,怎么就变得这般低俗、市侩?!”
换句话说,范妈妈是被谢二奶奶这个新主子给‘近墨者黑’了。
小齐氏发泄了一通。心情好多了,又听到范妈妈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虚点了她几下,道:“你呀。嘴巴还是这么厉害!”
范妈妈舔着个脸,笑嘻嘻的说道:“老奴多谢少夫人夸奖。”
“我哪里夸你了?”小齐氏横了她一眼,慢慢敛住笑容,“你只记住一句话,从今儿起,你就把二奶奶当成我一样的敬畏,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你们都要全力去做。一定要哄得她高高兴兴的…”
“少夫人,老奴知道有些话不是老奴这样的奴婢该问的,可、可老奴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费尽苦心的帮谢氏做脸?”
范妈妈早就想问了,现在看小齐氏的心情还不错,便壮着胆子问了出来。
小齐氏没什么表情,冷冷的说道:“我不是给谢氏做脸,而是想让她知道,在国公府做当家主母是一件何等威风、何等体面的事儿。”
范妈妈还是不太明白,自家少夫人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让谢氏威风了,少夫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小齐氏牢记老夫人的训诫,在事情没办成之前。并不敢吐露太多,万一走漏了风声,让谢氏知道了,那么她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了?
正巧嗓子有些发痒,小齐氏用手背掩着鼻、口轻咳了几下,有些不耐烦的说:“有些事,你不明白也好。你只需记住一件事,那就是竭尽所能的讨好谢二奶奶。你和下头几个管事妈妈,有事没事的就去远翠苑回禀事儿。时不时的称赞她一番。”
“还有,交代外头各个房头的小丫鬟们。不管在什么地方看到二奶奶,都要无比恭敬的问安。态度一定要谦卑,就如同看到寺里的菩萨一般。”
“对了,外头铺子来府上结算账务的时候,交代她们,须得去远翠苑走一圈,然后在按照‘规矩’多多孝敬二奶奶。这些做买卖的,都机灵着呢,你只要把话递到了,她们就会使出浑身解数的讨好人!”
“再者…”
小齐氏拉拉杂杂的交代了许多,宗旨只有一个,一定要让谢向晚清楚得感受到,做陆家的当家主母到底有多么的风光、多么的令人追捧。
小齐氏说一句,冯妈妈便应一声。
最后,小齐氏又似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二奶奶身边的四个大丫鬟也不要忘了。你们平时怎么恭维春雪、春茗,就怎么恭维青罗、暖罗,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们也感受下正经大户人家主母房里大丫鬟的体面。”
谢向晚最看重那几个丫鬟,若是青罗她们不时的在谢向晚耳边撺掇什么,比如‘管家好啊’、‘做陆家的当家主母体面’之类的话,时间久了,就算谢向晚这个做主子的没有争强好胜的心,也能被下头人撺掇出来。
“是,老奴明白!”其实范妈妈一点儿都不明白,不过,少夫人交代了,她就要认真完成。
…
第二天清晨,谢向晚还是提前一刻钟抵达了宁禧堂。
谢向晚原想着,今儿可能看不到小齐氏了,毕竟,人家病了嘛。
没想到的是,她刚迈进宁禧堂,便看到小齐氏裹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站在空旷的院子中间。
“大嫂,您身体好些了?”谢向晚几步抢到近前,关切的询问道。
“无、无妨,咳咳!”小齐氏脸色煞白,唇瓣没有血色,才说两个字就引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咳嗽声很大,足以吵醒院中沉睡的人们。
但,梅氏却不在其列。
小齐氏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了,梅氏还是没有动静。
足足过了半刻钟,屋里才出来一个小丫鬟,“夫人起来了,少夫人和二奶奶请进来吧!”
小齐氏拿帕子擦了擦咳出来的眼泪,身体打着晃儿,险些站不稳扑倒在地上。
谢向晚见状,赶忙上前扶了一把,“大嫂小心啊!”
“多谢弟妹了,不过,我还能坚持!”小齐氏轻轻推开谢向晚的手,‘倔强’又‘坚韧’的独自往正房走去。
谢向晚挑挑眉,心道,小齐氏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
缓步跟上。谢向晚暗暗决定,今儿她还是少说话、多看戏,也瞧瞧齐家女人的手段。
“咳咳。咳咳咳,儿媳给、给母亲请安!”
小齐氏远远的站在门口。隔着一架紫檀透雕富贵牡丹的座屏,恭敬的行礼,嘴里说着:“儿媳偶感风寒,未免过了病气给母亲,不敢近前服侍,还请母亲赎罪!”
“哦?病了,这么巧?昨儿我刚命你在外头反省了一小会儿,你就‘病’了。你这病来得也太及时了吧?怎么,你是不是对我这个婆婆有意见?”
梅氏用完一盏燕窝粥,拿帕子沾着嘴角,听了小齐氏的话,又隔着屏风看到她的做派,心里很是不喜,阴阳怪气的说道。
扑通一声,小齐氏干脆利索的跪在了地上,谢向晚刚进门就看到这一幕,眉头忍不住皱了皱——嘶。小齐氏今儿这是怎么了。
谢向晚总有种小齐氏要反扑的预感,同样是下跪,前天、昨天的小齐氏满眼满脸的屈辱。可今儿,她却有种莫名的兴奋。
梅氏是个聪慧的人,想来也是,能生出陆离这样的读书天才、陆穆这样的随性豁达的女孩儿,梅氏的基因还是不错的。
谢向晚感觉到了小齐氏的异常,梅氏却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跟小齐氏做了快十年的婆媳,梅氏对她还是比较了解了,小齐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梅氏便能瞧出端倪。
谢向晚和梅氏各自想着,小齐氏已经开口了:“母亲。儿媳不敢。”
梅氏忍着心底的疑惑,冷声道:“是不敢。却不是不想?也就是说,你还是对我有所不满咯?”
小齐氏低着头,只说自己‘不敢’。
梅氏皱眉,忽的又松开了,笑了笑,道:“我是个讨人嫌的婆母,就算强压着你的头认错,你嘴上认了,心里定然不服,私下里还不定怎么骂我这个做婆婆的刁钻恶毒呢,话说,你又见过几个恶毒的婆婆,真正厉害的另有‘旁人’呢…罢了,你起来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你们回去吧!”
谢向晚:“…”婆婆,我还没请安呢,您就是做戏,好歹也让我把戏词念完了呀。
小齐氏也不想那么早退场,她手里还有许多好东西要给婆母大人看呢,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耽误了‘正事’?
轻咳了一声,小齐氏道:“母亲说笑了,旁人怎么看儿媳妇不知道,但在儿媳心中,您素来是个关照家人的慈爱长辈…”
这话说得真违心,但凡是有点节操的人,都不会昧着良心说梅氏‘慈爱’。
谢向晚暗自撇了撇嘴,不过,有小齐氏这么一打岔,谢向晚倒能趁机说上几句话:“母亲,给您请安了。您还没用早饭吧,妙善伺候您用过早饭再回去也不迟。”
不等梅氏发话,小齐氏先抢着说:“这事儿还是我来做吧,我毕竟是长媳,又服侍母亲多年,母亲的喜好我最是清楚。”
一边说着,还一边递眼色给谢向晚,让她识趣些,快些告辞出去。
谢向晚纳罕,愈发觉得小齐氏有阴谋,嘴里笑道:“大嫂说得有理,但我也是母亲的媳妇儿,也该学着如何伺候母亲。要不,今儿大嫂顺便教教我?!”
“哟,我才发现,我竟娶回两个如此孝顺的儿媳妇。既然你们有孝心,那就都留下来吧。”
梅氏也想看看小齐氏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
小齐氏却一脸为难,从地上爬起来,绕过屏风,来到罗汉床前,凑到梅氏耳边,小声嘀咕:“母亲,您确定要当着谢氏的面谈论舅舅家的事儿?!”
打蛇打七寸,梅氏也不是全无弱点的,她现在,唯一在乎的便是娘家的亲人,而小齐氏的手中,恰好收集了一些梅家人的‘趣事’。
第121章 没有想到
舅舅家?也就是梅家!
谢向晚耳朵灵敏,隐约听到了小齐氏嘀咕声,眼中闪过一抹玩味。
嫁入陆家前,谢向晚便收集了陆家及其姻亲的资料,其中梅家是陆离正经的外家,谢向晚也特意命人将梅家上下调查了一番。
梅家算不得什么大族,祖上曾出过几个读书人,却没有几个能在仕途上有所成就。直到梅氏的祖父,人品爆发,一路做到了内阁大学士,这才将梅家带入了上流社会,经过十几年的发展,梅家也有了的美称。
这也是梅氏能嫁入国公府做嫡支宗妇的原因。
但,梅家的辉煌仅止于此了,梅氏的父亲读书尚可,可脑子不够灵活,早早的科举入仕,考了庶吉士,入了翰林院,看似前程似锦,结果却因为不懂得交际,硬是在翰林编修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几年。
其实,若不是梅老太爷当年留下的人脉关系护着,就梅翰林那孤高、死倔的个性,就连翰林院他也呆不住。
不要以为翰林院就是官场上的一片净土,只要是朝廷的衙门,那就有利益的争斗。
梅翰林承蒙父荫庇护,做不了什么高官,却也安安稳稳的做着他的小翰林。
奋斗了小半辈子,仕途却无一点儿进益,若是换做旁人,或许还会羞愤、继而奋发。但梅翰林不会,他反倒觉得在翰林院呆着也蛮好。
原因无他,唯‘清贵’二字!
只可惜,翰林确实清贵,可再怎么清贵,也有个‘清贫’的‘清’字啊。再加上梅翰林自诩读书人,讲究风骨。平日里极少收受下头的贿赂(当然,就算他想收,估计也没人送)。只靠着祖传的百亩良田和俸禄过日子。
梅氏应该庆幸的,她出嫁的时候。梅老太爷尚未过世,梅家也富足,所以才能给她这个嫁入国公府的女儿置办了丰厚的嫁妆。
若是再迟个三五年,梅氏注定会因为寒酸的嫁妆而沦落为京城贵妇的笑柄。
酸秀才,穷翰林,梅家又有个不通俗务、视金钱如粪土的当家人,衰败是必然的。
所幸,梅家除了梅翰林。其他的人倒还正常,至少知道‘没钱是万万不能’的道理,只可惜,知道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把钱挣回来却是另一回事。
梅氏一共有两个兄长一个弟弟,两个兄长还好,资质平庸,但为人老实,乖乖的跟着父亲读书,长大后遵循祖训考科举。考了十几年,总算都考了出来。
梅大郎下放到地方做了个小小的县令,梅二郎好些。入了礼部做了个小小的员外郎。官职都不大,也算有个前程,只要脚踏实地的办差,加上梅老太爷当年同僚、学生的帮衬,早晚都能升迁。
唯有梅三郎是个不省心的,仿佛基因突变了一般,梅三郎不喜读书,不好习武,就喜欢跟着一群京中纨绔走狗斗鸡。吃喝嫖赌更是无一不沾。
梅三郎纨绔成性,脑子却好使。知道父亲严谨死板,不管在外头闹成什么样子。回到家中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而梅翰林的注意力又集中在年长的两个儿子身上,也就忽略了最小的儿子。
是以,梅三郎纨绔了这么多年,梅翰林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当然梅三郎能瞒住家里人,还有个重要的帮手——梅氏,或曰她身处的国公府。
小齐氏得意的在梅氏耳边说出了梅三郎的名字,瞥了眼垂手而立、却竖着耳朵的谢向晚,用轻若蚊蚋的声音,道:“母亲,三舅舅实是个妙人儿呢,明明知道自己不善赌术,却还坚持不懈,旁人是十赌九输,三舅舅却是十赌十输,啧啧~~”
如果梅三郎只是赌博也就罢了,偏他还跟赌场放高利贷的市井混子搅合在了一起,甚至还打着国公府的名义往外放印子钱。
而小齐氏的手中,便弄到了一摞梅三郎放债、豪赌的证据。
梅氏是堂堂国公夫人,而她的亲弟弟却仗着国公府的势力去胡作非为,虽没有铸成大错,但若传出去,梅家的名声也就毁了。
梅翰林不但会落个‘教子不严’的罪名,还可能会丢官,而梅大、梅二两兄弟也有可能受牵连。
梅氏也将受到极大的影响,毕竟,梅三郎敢那么嚣张,靠的就是她这个国公夫人。
当然,如果梅氏不管家、不理事,只是个悠闲静养的内宅夫人,那么受到的非议可能会小一些。
可若梅氏从儿媳妇手中夺了权,重新执掌国公府的中馈,那么梅三郎的事情一旦暴露出来,慢说旁人了,就是陆家的族长和族老们都不会放过梅氏。
厉害,果然厉害!
谢向晚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她就说齐家的两个女人不会轻易认输,这才两天呢,便拿到了足以威胁梅氏的证据。
“这又是老夫人的手笔吧,”
梅氏何等伶俐,一下子便明白了小齐氏的威胁,不过她并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见她勾了勾唇角,眼中带着不屑,斜了小齐氏一眼:“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呀,还真没有这个城府。你手上应该有不少三郎放债的借据吧,而且还都是用定国公府的名义放出去的?!”
小齐氏得意的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被道破秘密的狼狈,深深吸了口气,道:“母亲果然慧眼如炬。只是,儿媳想知道,母亲这般聪明,应该知道何为‘识时务’。”
说出这话,小齐氏仿佛又有了底气,她扫了眼四周,“母亲,有些话,还是咱们私下里谈谈比较好。毕竟这事儿关系到舅舅的性命,以及外公一家的前途,倘或走漏了风声,给外公他们惹来麻烦,那可就不好了!”
说罢,她还故意看了看谢向晚,示意梅氏清场。
梅氏叹了口气,她倒不是因为小齐氏拿捏住了梅家的把柄而担心,而是为了事到如今,齐家的两个女人竟然还不了解她而感到‘无奈’。
缓缓摇摇头,梅氏真是不想跟这个蠢儿媳妇废话,偏有些话还不能不说。
小齐氏却误会了,以为梅氏在挣扎、在犹豫、在担心,脸上的得意之色愈发强烈,嘴里还低声劝着:“母亲放心,都是一家子骨肉,有事好商——”
那个‘量’字还没有说出口,梅氏便嗤的一声笑出来,没有控制音量:“商量什么?商量你怎么设计陷害你舅舅?”
小齐氏傻眼,亲,这画风明显不对啊。
梅氏见她一脸蠢相,笑得愈发恣意,道:“少夫人,你平日里掌管陆家的中馈,显是太忙了,竟忘了某些事。自从七年前,我‘身子不适’,国公府便有你来执掌,呵呵,外头是否有人借着国公府的名头为非作歹,那也是在你管家期间发生的事,倘或有人追责,你头一个跑不掉。”
小齐氏心里一紧,这个她当然明白,不过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母亲,难道您真想把这件事闹出来?您可要想清楚呀,事情一旦闹大了,不止三舅,就是外公和其他两位舅舅,也要受牵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