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西次间的南窗下,谢向意对窗而坐,在她身后则立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拿着一柄白玉做的宽齿半月梳,一下一下的帮谢向意梳着那如瀑的黑发。
谢向意面前摆着的是个三屏风镜台,正中间的屏风上嵌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玻璃镜,光滑的镜面清楚的将谢向意的面容折射出来,毫发毕现,比之前的铜镜好了千百倍不止。
谢向意扫了眼那造价不菲的玻璃镜,心中难掩得意,几个月前皇商华家经过十几年的研制,终于在透明玻璃的基础上,造出了清可鉴人的玻璃镜。
玻璃镜刚一问世,便被京中的权贵、豪商们争相购买。
只是这镜子的技艺非常考究,饶是华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也无法提高产量。每个月只能出产百余面镜子。
如此少的数量,慢说是敞开了卖,就是供应皇室都不够。
幸而华家也不是什么没根基的门第,好歹是兴盛了几十年的皇商,与皇家的关系一向极好。暂时没有出现被人‘强占’的情况。
华家家主决定,每个月出产的玻璃镜中,三分之一专供皇室,三分之一专供有爵人家和官家,剩下的则投放到华家的商铺中公开售卖,价高者得之。
如此一来。镜子的价格一升再升,发展到现在,只这么个一尺见方的小块镜子。在市面上都炒到了几百两乃至一千两银子。
即便如此,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华家手中有本册子,上面记录了与华家有往来的商户或是故交,每每到了新镜子发售的时候,华家都会先按着册子上的名单选择客户。
而华家这册子上记录的人,从商的定是顶级皇商、豪商,做官的也定是三四品以上的高官…稍次些的富商,哪怕捧着上万两的银票,人家华家理都不理!
幸运的是。谢家亦在华家的册子上,就在上个月,谢嘉树拼着老命从华家‘抢购’了四面镜子:一面自是要留给自己用,一面给了大儿媳妇,剩下的两面则分别送给了两个女儿。
谢向意刚拿到镜子的时候,兴奋得不能自已,当下便命人寻了木匠,精心打造了个妆台,也就是她面前用着的这个。
“…呵呵,这可是身份的象征啊。就是盛家,阖家也只买了五面,偏他们家的女眷多。骄傲如盛武娘者,也没能分到半面呢。”
谢向意一想到盛武娘看到自己这架妆台时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心情就格外的畅快,心情好气色也好,她的小脸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梳头的小丫鬟见了,忙赞道:“二小姐,您的气色真好,瞧这面皮儿,白里透粉、粉里透嫩的。就跟昨日大厨房送来的玫瑰水晶米糕一样好看呢。”
“好一个馋嘴的小丫头,竟打趣起主子来了。还拿糕点来作比喻,真真讨打!”
谢向意佯怒的轻斥了两句。但翘起的唇角,表明她其实很享受这个恭维。
小丫鬟是谢向意身边的二等丫鬟,也算是心腹人儿,对主人的脾气非常了解,赶忙说道:“奴婢人笨嘴也拙,竟是连句话都不会说。不过,奴婢真的觉得二小姐你的皮肤特别好,比上好的豆腐还要细嫩水润…”
“吃货!”谢向意笑骂了一句,但心情愈发的好。
小丫鬟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玻璃镜中含笑的美人儿,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得不错,再接再厉的夸道:“奴婢就是不会说话,嘿嘿,但二小姐长得就是好看嘛,皮肤白嫩就不说了,还有这一头黑发,又黑又密又长,上次盛家几位小姐不是还总问您是怎么保养——”
小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清楚的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家小姐慢慢敛住了笑容。
糟糕,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小丫鬟瑟缩了下,忙住了口,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手中的活计上。
将谢向意的长发梳了一遍又一遍,足足梳够九九八十一遍后,她放下玉梳,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个拇指大的小瓷瓶,倒在掌心十几滴液体,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蘸了一些,缓缓的点按在谢向意的头皮上。
把所有的液体都涂到头皮上后,小丫鬟活动了下十根手指头,而后穿过浓密的黑发,两只小手有规律的按摩着头皮。
随着小丫鬟的动作,一股淡淡的药香散发开来,闻到熟悉的味道,谢向意的目光不自禁的落在那个小瓷瓶上:上好的甜白瓷,微微鼓起的瓶身上画着小巧的宫装美人儿,在另一侧的瓶身上则写着‘谢馥春’三个字。
这药油正是谢馥春的招牌产品之一,据说是唐时宫廷传下来的养发秘方,方子里有十几种名贵的药材,谢馥春的东家经过了改良,将中药粉剂变成了更方便使用的中药精油。
据说,这养发药油效果非常好,不是谢馥春自卖自夸,而是有真人现身说法——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平时保养的好,但两鬓也有了零星的白发。
但用了这药油三四个月的时间,那些白发倒没有直接消失,而是再长出来的部分竟都变成了黑色。
接着便又有几家贵妇人站出来帮谢馥春做广告,直说谢馥春的产品,不管是胭脂水粉还是澡豆香胰,亦或是头油、熏香,皆是效果极好的上品。
…没用多长时间,谢馥春这个刚刚开业没多久的胭脂铺子。很快便在京城的贵妇圈中打响了名气。继而从内城扩散开来。
发展到现在,女子们以用上谢馥春的东西为荣。但凡是家里有点儿余钱的女孩儿,也都会想方设法的去谢馥春买点儿东西。哪怕是最普通的脂粉、口脂。
谢馥春一举越过粉蝶轩和芙蓉阁,成为京中最有名、最高档的胭脂铺子。
京中贵妇们赞叹谢馥春的产品效果好的同时。也不禁暗暗嘀咕:不知这铺子的东家到底是谁,还真有本事啊!
旁人不知道谢馥春的东家是谁,谢向意却是心知肚明,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好姐姐谢向晚。
而且每日用玉梳梳头、疏通经络按摩的养发法子,也是谢向意从谢向晚那儿偷学来的。
当初袁氏在天香院安插了不少人,虽然后来被谢向晚一一清除掉了,那些人再也无法帮袁氏探听消息。但却不是毫无用处。
至少,谢向意通过那些人的口述,总结出了不少谢向晚养颜、养生的秘法。
最近几个月来,谢向意一直严格按照那些法子保养身体,果然有了明显的变化。
看到自己的皮肤一日白似一日,头发也变得愈发有光泽了,谢向意欣喜的同时,也隐隐有些不快——这些法子到底是谢向晚想出来的呀,自己明明讨厌她讨厌的要死,到头来却还要靠谢向晚的秘法。真、真是想想就觉得别扭。
小丫鬟按摩完毕,偷眼觑了记谢向意的脸色,再次为自己的‘失言’而懊恼不已。
忽而窗外传来‘zha~zha~zha’的鸟叫声。
小丫鬟暗喜。故作惊讶的说道:“呀,二小姐,您听,外头好像是喜鹊在叫呢。喜鹊登枝,今儿定有喜事。”
谢向意转头看向窗外,果然,一对喜鹊正立在院中一株大树枝头欢快的叫着。
喜鹊登枝,确实是极好的兆头,谢向意心中微微泛起涟漪。
去袁氏那儿请了安。母女两个一起用了早饭,谢向意陪在母亲身边。一起查看西苑的账册。
外头的太阳渐渐升高。
忽然,院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便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快步走了进来。
廊庑下的小丫鬟眼尖,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不是旁人,正式大太太的心腹婆子——刘宝德家的。
“太太,刘宝德家的来了!”小丫鬟尽职的通传道。
袁氏头也不抬,直接喊道:“进来吧!”
“哎~”
刘宝德家的答应一声,快步走了进来,刚进门便给袁氏和谢向意请安。
请安毕,她却没有急着说话。
袁氏皱眉,顺着刘宝德家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对上谢向意茫然的眼神。
袁氏心念一动,笑着对谢向意道:“忙了这半日,你也乏了吧,厨房做了新式的点心,你去瞧瞧,顺便再给娘煮些茶来吃。”
谢向意不笨,反应也快,见母亲有意支开自己,心下纳闷,但还是乖乖的起身,“是,娘也休息一会儿吧。儿去去就来!”
“嗯,去吧!”袁氏点点头,目送女儿离去。
待谢向意走出正房,脚步声渐远,袁氏才看向刘宝德家的,“什么事?说罢!”
刘宝德家的咧开嘴笑个不停,“老奴给太太道喜了,呵呵,外头来了个官媒,说是给咱们二小姐提亲的。”
袁氏眼睛一亮,赶着追问道:“哦?真的?那官媒人呢?对了,是哪家来提亲?可是陆家?”
“好叫太太知道,确实来了官媒,门房的小谢管事亲口对老奴说的,”刘宝德家的连连点头,笑得满脸菊花:“那官媒已经被老爷请去了书房。至于是谁家请来的,老奴还不确定,但听外头的小厮说了一句,好像提到了‘陆家二爷’…”
廊庑下的一个小丫鬟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着,终于得到她想要的信息后,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西苑的大厨房里,谢向意正看着负责糕点的厨娘制作点心,忽然门口探出一个人,谢向意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赶忙起身来到门外。
“恭喜二小姐,贺喜二小姐。陆家终于派人来提亲了!”门外那人赫然就是廊庑下偷听的小丫鬟,此刻她正气喘吁吁的跟谢向意道喜。
谢向意顿时喜上眉梢,红霞染上两颊。心肝儿怦怦跳得厉害。
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机灵,一副恍然语气的说道:“哎呀。难怪今天早上有喜鹊叫呢,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谢向意一听,心中愈发欢喜,忽然有种‘喜事天注定’的美好感觉。
但,这种美好只停留了半日。
下午,睡过了午觉,谢向意来正院‘打探消息’,正好遇到了谢嘉树。
“父亲。您来啦!”谢向意见到父亲很是欢喜,心中更有一种莫名的激动——父亲轻易不来,今天却忽然出现,定是有要事与母亲相商。难道、难道…
怦怦怦~谢向意只觉得她的心都要跳出腔子来了。
然而就在她兴奋的等待‘喜讯’的当儿,谢嘉树有些为难的开口了,“今儿来了个官媒,是、是楚幽请来给蓁蓁提亲的。”
“什么?楚幽?不是陆离吗?”袁氏吃了一惊,心里话脱口而出。
谢嘉树皱了皱眉,扭头看了看小女儿,见她也是脸色惨白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想了想。含糊的说道:“唔,陆家确实遣了媒人向、向妙善提亲。”
“妙善?又是妙善!她怎么什么都跟蓁蓁抢?”袁氏那叫一个恨呀,如果谢向晚在眼前,她恨不得扑上去把她撕碎了。
嘭!
谢嘉树用力拍了下桌子,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抢?陆家原就是来给妙善提亲的,还有,你之前做的那些事,真当我不知道?哼,你还真舍得下面子。竟想让蓁蓁去陆家做妾!”
提到这件事,谢嘉树就一肚子的火气。直接骂道:“我谢嘉树的女儿,亦是金尊玉贵的养大。慢说是做妾了,就是普通人家想八抬大轿的求娶,我也不会答应。你倒好,却上赶着给人家做妾,你还是做人母亲的吗?!还有,我告诉你,你是我谢家的太太,不是金家的,更不是盛家的,以后少跟这些人来往。”
“…父亲,陆、陆二少爷果真是来向姐姐提亲的?”真的不是我?!
谢向意到底是个女孩儿家,脸皮儿薄,后面的一句话并不曾说出口。
但谢嘉树是什么人呀,身为一个精明的奸商,察言观色是必修课,更不用说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微微叹了口气,谢嘉树道:“陆离少年时便与阿安交好,而阿安又是妙善教养长大的…”
爱屋及乌,亦或是近水楼台什么的,陆离几年前就打上了谢向晚的主意,只等着她慢慢长大呢。
谢向意咬着下唇,眼中已经泛起了水光,可怜兮兮的看着谢嘉树。
谢嘉树很是心疼,他这辈子就生了两儿两女,虽然心里厌恶袁氏,可对谢向意,他也是真心的疼爱。
伸手抚了抚谢向意鬓边的头发,他柔声道:“我的蓁蓁长得好,规矩好,礼仪也好,比京中的名媛也不差什么。日后定有更好的人选…今日之事,只咱们一家三口知道,过了今日,出了这道门,该忘的就都忘了吧。蓁蓁,你和妙善可是嫡亲的姐妹啊,切莫、切莫因着外人而心生隔阂。”
谢向意掩在袖中的手死死的握着,修剪精致的指甲狠狠的刺入掌心,丝丝疼痛提醒谢向意,决不能在父亲面前失态。
谢向意到底比袁氏聪明,也识时务,她明白,身为女子,娘家对于她是何其的重要。
她没有嫡亲的兄弟,所以,就算为了自己,她也决不能明着跟谢向晚决裂。
她知道,她若是跟谢向晚闹翻了,谢向荣和谢向安也都会跟她离心离德,待她出嫁后,有娘家也等于没有,有兄弟却也不会为她撑腰。
所以,她必须忍着、忍着!
用力抽搭了一声,谢向意故意用委屈又无助的语气说道:“父、父亲,儿、儿明白。儿不会为了个外人就怨恨姐姐。再说,这、这事与、与姐姐无关,是、是儿不好,儿不争气,不够出色。所以才——”
谢向意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蓁蓁~~”谢嘉树很是难受,望着女儿踉跄的背影。他心中竟埋怨起陆离来:你个混小子,肖想我的妙善也就罢了。念在你小子条件不错的份儿上,我也都忍了。可、可你作甚还胡乱招蜂引蝶?!
白白惹得我家蓁蓁伤心,你小子该打!
陆离并不知道,他的未来老岳父正想着如何教训他一顿,此刻,他也有些顾不上。
看着眼前又哭又闹的女子,陆离心里别提多腻烦了。
“呜呜,外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呀,”
许氏披头散发的跪坐在足踏上,双手抱着老夫人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件事明明是两人做下的,凭什么只我一个人受苦?”
老夫人被哭声扰得脑仁疼,暗自庆幸,幸好刚才见情况不对,将老大和老三一家都打发出去了。
否则,让许氏这个不知轻重的蠢丫头一通哭诉。陆家的脸面定会被人丢到地上任人践踏,陆家的名声也会臭满大街。
果然,就在老夫人思索的当儿。许氏已经扯着嗓子在喊了:“陆元,陆元,你给我出来,你若是个男人,就来跟大家说个清楚。当初可是你——”
老夫人冷下脸,大声呵斥道:“好了,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这般吵闹,也不嫌丢人?!”
许氏被吓了一跳。哭声一顿,定定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却被她凌厉森寒的目光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她自幼住在宁寿堂,对老夫人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许氏知道。她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富态雍容的外祖母,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当年老国公爷纳了那么多美妾俏婢,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尤其是最体面的两位姨娘,更是被老夫人折磨得不成个人样子,最后凄惨而终。
眼见老夫人动了真怒,许氏下意识的感到了恐惧,她收住哭声,哀哀的泣道:“外祖母,我、我也知道这事说出来不好听,可、可我也是没法子了呀。许家有那个女人,父亲也不向着我,偌大个许家,竟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那个女人还怂恿父亲,说是要把我送到庵堂里去,呜呜,我、我不要去庵堂啊,外祖母,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许氏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她和离回到许家,不过堪堪一个月的时间,却已经跟继母、异母妹妹打了好几架,只闹得许家鸡飞狗跳、上下不宁。
许老爷也正是被吵闹得不行,又听了妻子的枕边风,觉得暂时把大女儿送到庵堂去静静心、磨磨性子,待许氏性子收敛了,再寻个稳妥的人家嫁出去也就是了。
可许氏是什么人呀,自幼被陆老夫人捧在手心长大,比正经国公府千金还要尊贵的人儿,又岂会被人如此‘作践’?
再加上回家这段时间,许氏除了跟继母、妹妹们吵架,便是反复思索某些事。最后,终让她想到了个问题——没错,陆离确实拿捏住了她的把柄,可问题是,那件事不是她一个人做下的,还有另外一个同伙呢。
偏这个同伙是陆离的至亲之人。
如果许氏豁出去的把这件事闹开,陆家人投鼠忌器,定要给她个交代。
到那时,有陆家撑腰,不管是在许家,还是另嫁他人,她许氏都不会再受委屈。
老夫人常常吐了口气,前些日子她就担心许氏若‘想明白了’便会回陆家闹,果不其然,陆元刚从诏狱出来,许氏就找上门来。
很显然,许氏准备豁出脸去大闹一场。她可以不要脸,但陆家却是要脸的。
凌厉的双眸掠过在场的几人,经过陆离时,老夫人的眸光闪烁了下,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那件事不许再提。二郎,许氏虽然与你和离了,但她到底是你的表妹,且事关陆家的脸面,你、你能不能为了陆家委屈一下?”
说着,老夫人起身来到陆离跟前,作势要给陆离行礼:“就当是祖母求你了,好不好?反正你和谢家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不如,你同时娶了许氏和谢氏…两头大,两头都是正妻,可好?!”
陆离只觉得荒诞,世间还有这样的道理吗?自家的兄长给自己带了绿帽子,他非但不能寻兄长理论,还要帮他擦屁股!
羞辱,这绝对是对他陆离的羞辱啊!
更可恨的是,这羞辱竟是一而再、再而三。怎的,陆家人是吃定他不会‘反抗’吗?
第074章 慈母遗赠
两头大?都是正妻?
骗三岁孩子呐!
陆离毫不掩饰的扯出一抹嘲讽的笑,用近乎‘膜拜’的眼神看着老夫人。
自华夏有了礼仪、宗法后,婚姻便是一夫一妻制。俗话说的‘三妻四妾’中的平妻,不过是不讲究的商贾人家弄出来的骗人把戏。
但凡事正经点儿的人家都不会这般,因为‘平妻’什么的既不合法,也不合规矩,是不受宗法、世俗保护的存在,说到底还是个妾。
老夫人这么说分明就是混淆概念、偷梁换柱,表面上说什么‘一起进门’、‘两头大’,而事实上,是打着‘好心收留许氏’的名头,趁机把许氏重新塞进陆家,塞到他陆离的院子里。
没错,许氏和谢氏是一起进门,但个中内情只有谢家、陆家和许家清楚,外人却不明白啊。
老夫人一直刻意瞒着陆离与许氏和离的消息,一个月过去了,京中除了陆家和许家,以及亲近的两三家姻亲,再无其它勋贵知道。
如今陆离又娶了个谢氏,偏谢氏是个商户之女,联想到陆家的‘现状’,许多人便能猜到‘真相’——啧,为了赎陆世子出来,堂堂定国公府竟也要‘卖婚’。
这样一来,谢氏在外人眼中变成了‘贵妾’,而许氏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陆家二奶奶。
就算陆离不认,谢氏委屈,然已成事实,他们也只能无奈忍下。
至于以后怎样,老夫人表示一点都不担心:陆家有她在,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盐商女?
梁氏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嘛。
几个月后,待风头过去了。再悄无声息的让谢氏‘病逝’,远翠苑不还是许氏的天下?
届时,再让许氏放低姿态。好好给陆离陪个不是,而老夫人这个祖母也适时的给与陆离一定的支持与关爱。把这孩子的心慢慢拢回来,此事妥帖矣。
而陆家呢,不但名声保住了,陆元也没了把柄,家里人又是一团和气、重归美满了!
多么完美的如意算盘啊!
换做以前的陆离,或许就真的任由家里人摆布了,陆元再混蛋,那也是他的嫡亲大哥。陆离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身败名裂,继而丢掉世子爵位,落魄凄惨的度过余生的。
但老夫人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现在的陆离不同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顾念家人的别扭少年。
如今陆离的心中,自己未来的家庭、妻子以及儿女才是他的一切,而陆家的名声、陆元的前途,跟他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什么?他们是亲兄弟?
哈,真是笑话!
陆元跟许氏勾勾搭搭、闹出‘人命’后不愿负责,直接把人推到‘失踪’的陆离头上时。他可曾想过陆离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好吧,就算那时大家都以为陆离死了,可人死为大。陆元却能做出把失贞女‘嫁’给陆离英灵的恶心事,足见其人品卑劣。
想必在他心目中,根本就没有把陆离看做亲人,而是当成了可以收容垃圾的冤大头!
在陆离如此热切的目光中,老夫人的面皮有些发紧。不过,她早已经习惯了在陆家掌控一切,陆离不过是个孙辈儿,不管从哪方面讲,都该听她这个做祖母的。
忍着些许不自在。老夫人继续劝道:“祖母知道,这件事委屈你了。你放心,祖母定不会白让你受委屈的。你不是最喜欢读书吗,祖母那儿还收藏着不少唐宋时的古籍,待会儿我就命人给你送去,还有你喜欢的…”
老夫人诱之以利,将许多陆离曾经眼馋不已的好东西一股脑的都‘许’给了他。
陆离唇边的冷笑加深,心道:在老夫人眼中,难道自己还是那个渴望被重视、渴望亲情的无助又无知的小男童?
老夫人利诱完了,又开始晓之以理,“祖母这么做,只是想暂时给你许家表妹一个安稳的生活…她虽然做错了事,可到底是你嫡亲的表妹呀,你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多少的情分啊,你也不愿看到她有个不好的结果吧?方才你也听到了,许家的那位太太不贤,容不下你表妹,竟还狠心的想把她送到庵堂,唉,庵堂那种地方,岂是什么好去处?”
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又是讲事实,又是摆道理,又是利诱,又是哀求,只把一个‘一心为外孙女筹谋的可怜老祖母’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延德虽觉得母亲的话有些荒唐,但转念一想,许氏手里拿捏着长子的把柄,如果想彻底将此事抹平,要么直接杀了许氏,要么把许氏永远的留在陆家。
偏许氏是世间为数不多的与老夫人有血缘关系的人,陆延德与老夫人的关系又有些尴尬,‘让许氏去死’这种话,陆延德还真不好说。
那就只能把许氏留下来了。
唉,当日实不该轻易松口让二郎和离呀,现在好了,事情越弄越麻烦。
陆家刚刚收了谢家的银钱,八字也合了,再说退婚就太迟了。
为今之计,只能按照老夫人的建议,让陆离再娶许氏一回。至于什么‘两头大’,许氏、谢氏谁是妻,谁是妾,也没什么要紧。
不过是个名分嘛,只要二郎心里明白不就好了?!对于这些内宅的琐事,陆延德并不十分在意。
思及此,陆延德站起来,走到老夫人近前,伸手扶住她的胳膊,道:“母亲,您先回去坐好,二郎是个好孩子,定不会让咱们大人为难的。”
老夫人一听陆延德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心下暗喜,加上她也不是真心要给陆离行礼,便半推半就的任由陆延德将她搀扶回罗汉床上。
对于家人的冷漠和极品,陆离已经麻木了,他冷冷的回道:“祖母、父亲说得都有道理。只是我和谢氏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明日就该送聘礼了,忽然间却多出一个‘平妻’。这事该如何跟谢家解释?人家可是真心诚意的想跟咱们家结亲呀。”
陆离扫了眼在场的人,嘲讽的说道:“前天陆元才刚回来。祖母父亲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他是怎么从诏狱里出来的吧?”
虽然钱是陆离自己掏的,但名义上,他还是打着谢家的旗号。
一百万两白银呀,陆家前脚收了,后脚就想变卦,这还要脸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