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爷伸出手来,“这孩子是叫麒儿啊?来给爷抱抱。”
水幽寒觉得这位柴爷可不像会抱孩子的主。虽然麒儿现在有一周岁了,不像几个月时那样软,可她还是担心柴爷一不小心会把孩子磕了碰了的。
“我们老爷要抱抱孩子,你们可知这是多大的福分,还不赶紧抱上来?”莱管家在旁边催。
水幽寒看柴爷坐在炕上,旁边还有莱管家那样的高手,即便不会抱孩子,也应该不会让孩子受伤。水幽寒想到这,就把麒儿递过去。
柴爷抱了麒儿在怀里仔细打量。
“天庭饱满,嗯,是福相。”
麒儿到了柴爷怀里,扭了两扭就安静下来。柴爷打量他,他也打量柴爷。一个满身的威仪、一身遮掩不住的贵气,一个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玉雪可爱,满身的稚气。两人安静地对视了片刻,麒儿蹬了下小短腿,脚镯上的铃铛放出悦耳的声响,柴爷低头去看麒儿的铃铛,没想到麒儿突然伸出一只小手,一把抓住了柴爷下颌上的短须。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抓周乐 (二)
水幽寒站在旁边就见麒儿小手往下一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柴爷唉呦一声,然后就是屋里其他人的吸气声。
“老爷、老爷您没事吧。”莱管家向柴爷询问,又一边气急地喊水幽寒,“还不快把孩子抱走。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嘛…”
柴爷摆摆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道:“没事,别一惊一乍的。
这臭小子,劲儿可不小。还懂得声东击西。老爷我若不去看铃铛,怎会让你抓了胡子去。”说着捏了捏麒儿的脸。麒儿笑的更欢,又要去抓柴爷的胡子,柴爷转头避过。
水幽寒趁势上前把麒儿抱回来。麒儿不知道惹了祸,刻着小嘴,两只小手向柴爷那边抓,似乎对他恋恋不舍。水幽寒暗地里抹了把汗,麒儿平时接触的男子不多,其中并没有留胡子的。他第一次见人有胡子,难免觉得新奇。水幽寒看的清清楚楚,麒儿那一下,硬生生地拔掉了这位柴老爷好几根胡子,好在这位柴老爷大人大量,没有发火。不过说麒儿声东击西,是兵书读的太多了吧。水幽寒可知道,麒儿那一蹬腿,绝不是要吸引谁注意力,他只是在发力而已,不然怎么一下子就拔下几根胡子来?
“我代麒儿给柴老爷告罪。麒儿养在内宅,从没见谁有这样气派的胡须。小孩子心思直接,喜欢了就去抓。柴老爷大人大量,不和麒儿计较,小女子感佩在心。”
柴爷用手捻着短髯,哈哈笑了几声。“这孩子胆子不小,你要好生照料。长大了可要做国之栋梁。”
“多承柴爷的吉言。”
“别顾着招呼我们,不是要抓周嘛?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老爷就是想看看这民间的抓周风俗如何。”莱管家在一边说道。
水幽寒点头称是。柴爷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物件。“这个东西就给孩子当个见面礼吧。”
“老爷,这是您的印章,怎能随便送人?”莱管家接了那印章在旁,”这一枚无妨。”
莱管家仔细看了印章,可还是犹豫,“这,哦,这枚虽然…,这可是您亲手刻的。”
柴爷摆摆手,莱管家就不再多说,听命把印章放到案上。王宣等人似乎也早有准备,纷纷拿出东西来,摆在案上。水幽寒则先到供桌消拈香拜了几拜,然后抱着麒儿走到桌案旁,让麒儿坐在案上,面向摆了半个桌子的物件。
“麒儿宝贝,看到这些东西没?喜欢哪个就抓起来放到兜兜里哦。”水幽寒指指麒儿面前那些东西,又指指麒儿身上套的兜兜。这兜兜还是昨天晚上,奶娘按照水幽寒说的赶制出来的。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小孩子穿的围兜,缝上个大口袋。不过奶娘手里做出来,相当的精制漂亮。麒儿的手小,拿不住大的东西。水幽寒就教他喜欢什么,就抓起来放在兜兜里。这样也能多拿几件不是,兴趣爱好要广泛嘛。
麒儿似乎听懂了水幽寒的话,看着眼前的一堆东西,兴奋地拿手拍桌。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麒儿身上,麒儿感受到大家的关注,看着水幽寒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娘”。也许是练习的次数多了,这声娘叫的明显比昨天吐字更加清楚。水幽寒鼓励地指指麒儿身前的东西。麒儿扑腾着小胳膊小腿,又往前爬了几下,离那些物件更近了些。
大家都屏住呼吸,到底要瞧瞧麒儿会先抓起什么东西。麒儿的大眼睛将那堆东西都看了一遍,就伸出手去抓苹果。他手小,水幽寒选的苹果又大。麒儿见一只手抓不起苹果,就拿两手去把苹果抱在怀里,然后直起身子看水幽寒。“娘…苹…哦。”
众人见麒儿先抓了吃食,有些无语。水幽寒很满意,她和麒儿平时都爱吃苹果。当然麒儿那份,一开始是弄成果泥后给他吃,现在则是切成小块再给他吃。见众人不解,水幽寒就解释道:“这是苹果,我们渤海郡的特产。苹果,就是一生平平安安的意思。”
柴老爷纳闷道:“倒是好意头。可没听说哪里抓周有这个讲究,是你们渤海郡特有的风俗吗?”柴老爷问王宣。
“一方水土一方人,这确实是我们济水的风俗。”欧阳在旁边抢先答道。水幽寒当然知道济水没这个风俗,欧阳是在给她帮腔。
这时麒儿已经把苹果寨进兜兜里,又抓了水幽寒常拿在手边的声律启蒙在手里。
“噢,是声律启蒙。看来麒儿好学,以后必有一笔锦绣文章,终能三元及第,成为大才子。”周师爷笑道。
周师爷话音才落,麒儿又把奚刀送的小木刀抓在手里,挥舞了一下。
“宝宝好武。等宝宝长大些,我*****,以后打遍天下无敌手。”一直没说话的奚刀说道。
水幽寒暗笑。昨天她才把奚刀介绍给麒儿。奚刀见了白白软软的宝宝,又是喜欢,又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这孩子竟把大刀拿出来舞了一番。歪打正着,麒儿就喜欢上了奚刀。奚刀又叫过豹子来,豹子很快就认下了麒儿。水幽寒一直怀疑小孩子和小动物之间有特殊的语言交流。只是小孩子长大了,就会慢慢失去这种天分。三只很快蹭到一起,成了一国的。水幽寒当时还庆幸她想的周到,一路上她都有督促小刀给豹子洗澡。一到家,更是在洗澡水中加了中药粉,那是欧阳特意找人配置的,说是可以祛除动物身上的虫子跳蚤什么的。
“看来宝宝既好文又好武,长大后必定文武全才,到时候拿了文武双科状元,光宗耀祖。”周师爷又在一边赞道。水幽寒听了心里高兴,觉得这周狐狸今天看起来分外顺眼。
麒儿是个非常聪明的宝宝。他见自己拿了东西,大家都在赞他,娘亲也特别高兴。麒儿受了鼓励,便把旁边金光闪闪的几件东西搂到怀里。看着麒儿把东西一件件放到兜兜里,有小号的金算盘、一锭金元宝、一枚印章。
莱管家似乎有些高兴,还有些不满道:“还算有眼力。好生教养,必能乘天恩,官运享通。”
沈九也赞道:“麒儿长大后,必能和大姐一样善于理财,又是一个陶朱公。”
当众人纷纷拿出礼物时,水幽寒在一边焚香叩拜,并没注意到大家拿的都是什么。原本她想着不过是些小儿的玩物,或是糕饼点心。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水幽寒看着麒儿也抓的差不多了,兜兜里已经装的鼓鼓囔囔的,如果继续让他抓下去,这一桌子的东西都要进了他兜兜里。水幽寒心里说,宝宝,咱们抓的差不多就行了。
水幽寒正要把麒儿从案上抱下来,麒儿小手又在案上捞了一下,这次抓的竟是块玉佩。欧阳见了那玉佩,脸色一变,若有所思地转头去看呼延敏之。呼延敏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水幽寒仔细看那玉佩,竟像是呼延敏之那块。再一看,果然呼延敏之常佩戴在身侧的玉佩不见了。
麒儿拿着玉佩向水幽寒挥了挥,水幽寒来不及细想,将麒儿抱在怀里亲了一口,一边接过玉佩抓在手里。
抓周仪式结束,水幽寒叫人收拾了桌案,请大家留下来吃饭。
“并没准备酒席,就是想请几位吃碗长寿面,让我家麒儿沾沾几位的福气。”
柴爷点点头,“好,今天老爷我可开了眼界。原来抓周还能这么抓。别人家孩子也就抓一件两件,你这宝宝竟戴子个兜兜来,真是会别出心裁。你们几个看到了,等以后有了孩子都学着点。”
众人又是笑。
水幽寒先让小红带着人送上热水.巾帕来,请几位客人稍作洗漱,一边又让桐婶和奶娘安排人摆放桌椅。她这边得了空,就把欧阳拉到一边,把手里的玉递给他看。欧阳早就悬着心,只是不能扰了麒儿的抓周仪式,才勉强按耐下来。
欧阳接了玉,只看了一眼。“果真是我那块。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还有失而复得的一天。”
“大哥,这真是你的玉?太好了,恭喜大哥。呼延敏之竟然这样容易就还了玉。”
方才水幽寒拈香,欧阳就陪在旁边,两人都没注意几位客人放到桌上的都是什么东西。水幽寒看到郑氏在一边帮着摆饭,想起她一直在桌案边上。
“秀娥姐。你可记得那几位客人放到桌上的都是什么物件?”水幽寒叫过郑氏来问道。
“柴老爷送的是枚印章,宣公子送了一张小弓,沈九公子送的是金算盘,柴爷身边伺候的那位爷送的是锭金元宝,还有柴爷身边那个板着脸的爷送的是块玉佩,对,就是欧阳大夫您手里这块。嗯,还有那位公子送的是块墨,王家姑娘送了个很漂亮的盒子,也不知是首饰还是胭脂。”郑氏一边回想,一边说。
郑氏说完就走开了。欧阳拿着玉佩,沉思半晌。“小寒,这玉佩是呼延敏之送给麒儿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失而复得
水幽寒听欧阳这样说,不由得向呼延敏之那边扫了一眼。她也觉得有些意外。本来依她的设想,还要经过些波折才能得回这玉。
毕竟这玉,是呼延敏之的母亲送他的,他又一直爱惜。现在呼延敏之将这玉佩送给麒儿抓周,应该就是舍了这玉佩了,这可是大好事。只是,欧阳这样的性格,可不要因此有什么误会,或是别的想法才好。
“大哥,这一路我对呼延敏之也有一些了解。
我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很有侠义之风的君子。这玉佩是大哥的传家之物,不慎遗失,大哥一直引以为憾事。呼延敏之身为一个男子必是明白其中的道理。宣公子和嫣然也帮着在其中周旋,还有呼延敏之的好友相劝,因此呼延敏之才决定将玉佩物归原主。他是柴老爷的贴身侍卫,平时不能擅离。今天正赶上麒儿的抓周,就趁便将玉佩还了回来,也是不想向大哥示恩的意思吧。”
“难道他是向小寒你示恩?”欧阳疑道。
水幽寒觉得欧阳的语气似乎有些酸溜溜地,急忙又说道:“应该不会。大哥应该相信我的眼力。这个人并非是个有极深城府的人,他为人行事中总有一个傲字占了上风。这样的人,是不屑于向任何人示恩,或者让任何人欠他人情的。采用这种方式,应该是就便而已。大哥,你想的未免太多了,也和我太见外了些。大哥这玉佩的事是我和他提起来的,他还未与大哥相识,今天也算是经我的手,当面将玉佩还了大哥。”
欧阳想了想,觉得水幽寒的话很有道理。“是我一时执着了。如此看来,呼延敏之堪称是为君子,是个可交的朋友。这份人情我可是欠下了。他这样行事,倒让我准备银票拿不出手。还好我另外寻了两块上好的玉,不知道他看不看的上眼。”
“一会大哥就请他单独聚一聚,当面道谢。”
中午的长寿面准备的颇为讲究。面是奚刀的拿手绝活,和面、揉面、抻面都是由他一个人来完成。面是今年新收的小麦用细磨磨成的面粉,和面时还加了鸡蛋、细盐和胡萝卜汁。长寿面讲究的是一根面条不能断。因此,奚刀就按照人数,先揉出大小相等的面团来,再一团一团地抻成面条。满满的一碗面挑起来其实只有一根。
面汤上水幽寒也下了一些工夫,用的是海鲜汤底。几个砂锅里都用鲍鱼、虾米、干贝、仔鸡、红菇、冬笋等小火熬制了一夜,才熬出这鲜香浓郁的汤底。最后每晚面里还加了盐水虾仁、煮熟的鹌鹑蛋、另外还有烫熟的小油菜。这小油菜是比较稀罕的,是秋天最后一茬收的菜,用牛皮纸一层层的密封包起来,存放在菜窖里。
这一餐采用了分餐制。每个人一碗面,再加四样爽口小菜,有凉拌海蜇丝、酱爆鹅肝、油炸豆腐皮卷和夫妻肺片。餐后准备的甜点是每人一碗温过的酸奶,酸奶里加了葡萄干和杏肉。还有就是一盘切好了的哈密瓜。
饭后水幽寒又命人摆上茶来,喝茶聊天消消食。欧阳见这是个时机,便站起身来走到柴爷身前,深施一礼,道:“柴老爷,欧阳承蒙呼延统领归还家传玉佩。我能否请呼延统领到一边单独说几句话?”
柴爷看了看欧阳和呼延振衣两人,“是那块玉佩的事啊。好,敏之你就去和他说说吧。放心,我这里还有莱管家。”呼延敏之见柴爷如此吩咐,也就站起身来。
水幽寒见呼延敏之答应了,她便在前面领路,欧阳陪着呼延敏之,到书房中就座。进了书房,欧阳请呼延敏之上座,然后便撩袍跪倒,要给呼延敏之磕头。
“这玉佩是我传家之物,如今呼延统领高义,使玉佩物归原主,让我终于可以不至于愧对先人。欧阳铭感五内,请呼延统领受我一拜。”
呼延敏之不想受礼,欧阳执意要拜,两下相持,最后呼延敏之还是受了欧阳一个头。
“大恩不言谢。我知道呼延统领这玉是长者所赐,呼延统领也一直爱惜。如今肯割爱,欧阳感念这份人情。呼延统领若有吩咐,欧阳莫敢不从。我见呼延统领行事,颇有古君子之风。因此不敢拿金银之物来污了呼延统领的眼。这是寻遍济水大大小小的古玩玉器店,找到两块玉,望呼延统领不要嫌弃。”欧阳向呼延敏之拱拱手,水幽寒便把刚才黄芪交到她手里的锦盒放到呼延敏之面前。
欧阳打开锦盒,里面并排放着两块玉佩。一块是和田羊脂玉的团鱼佩,一块是一汪碧水样的翡翠。
呼延笑笑,不肯接那锦盒。“家母所赐之物,岂能用其他物件替代。玉本身是小事,其中的寓意才是大事。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肯让出这玉佩。”
呼延敏之执意不肯收那两块玉,水幽寒和欧阳对视一眼,看来这个人情是欠大发了。但是也不能再把玉佩给呼延,这个人情只好以后找机会偿还。
“呼延统领,这玉佩是您的长辈给您的,那呼延统领可知这玉佩的来源?”水幽寒问出一直萦绕于心的问题。
“那年我生辰,家母为我四处搜罗礼物。这玉是我府里一个负责采买的管事,从别人手里高价购得的。我记得家母说,这玉是古玉,虽有瑕疵,却一直由接触药材之人带在身上养着,可以驱邪却病,因此让我随身携带。”
“不知贵管事是从何人手中购得?”欧阳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
“如此欧阳更加惭愧。这玉是我不慎遗失,既然呼延统领高价购得,本当属呼延统领。只是,这玉是我家代代相传,如今既然让我遇到,实在不能再舍。呼延统领能割爱,已属难得,更不能让呼延统领再损失钱财,我…”
呼延敏之打断欧阳的话,“送上这玉的是我家的何管事,他今年还会来渤海郡采买。我已经捎信让他到了济水,就来找你。到时候,你们两相核对一下。若是他有强买强卖,或是明知栽赃还买来送给主子,请欧阳兄告知我。我家最容不得仗势欺人的奴才,必当严惩。”
呼延敏之一回正屋,柴爷也站起身来。水幽寒客气地挽留了几句,才将众人送出门。看着马车走的远了,水幽寒转回院内。欧阳有些闷闷不乐。水幽寒明白,找回玉佩固然是好事,可同时也必然会揭开欧阳心口的某道旧伤疤。不过能够揭开的伤疤,必然是里面的伤没有好。那么不如揭开,再找良药治疗,如此才能彻底医好那道心伤。
而且真相总是要面对的,即使真相不那么美好,也比虚幻的猜测更让人安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赤膊卧雪
欧阳承了呼延敏之这样大的人情,自然要寻法子报答。而呼延敏之一行人的行程,王宣也说不清,只说如果不是大雪,他们只会在济水留一天。如今雪停了,虽不至于马上就走,但也不会在济水久留。因此自从麒儿抓周仪式后,欧阳便忙碌起来。
水幽寒也很忙,因为王宣给了她一张采买的单子,说是莱管家吩咐的。单子上面写着要各种手工皂各多少块、西瓜霜多少瓶,而且注明都要上好的。水幽寒接了单子心中欢喜,这不仅是笔丰厚的收入,更代表这些手工皂和西瓜霜的知名度进一步扩大,以后更加财源滚滚。
因此水幽寒也顾不得外面积雪未融化,和欧阳商量了一下,两人就一起坐车出了门。两人先是去了作坊,水幽寒按照单子,亲自挑了手工皂,一块块包起来。然后两人又去了济生堂药房。西瓜霜片剂的现货不够,欧阳又召集起人手,现制了些出来,都拿特制的瓷瓶分装好,也一起装到车上。另外欧阳还从柜上挑了两只上好的人参并一些鹿茸等滋补药品,这些都拿礼盒装了,是预备给呼延敏之的。然后欧阳又陪着水幽寒到别的铺子,杂七杂八的东西买了好些。
等走出最后一家铺子,天早过了下晌。欧阳吩咐人把东西都放到车上,两人便坐了车往回返。没想到马车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前面有铜锣开道的声音。史管事跟在车旁,向欧阳禀报:“少爷,前面来的是王郡守家的车轿。咱们恐怕要让道。”
“自然要让的。把车赶到路边,等他们车队过去后,咱们再走。”
这条路直通济水城外,路两边商铺林立,是济水城最热闹的街道之一。即便是大雪初晴,路上积雪未化,这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马也都不少。见有官家车队路过,大家都避让到道路两侧。水幽寒等车到路边停稳,就掀开窗帘,向前面张望。
远远地就见一队车马缓缓行来,当先的是四对清一色的枣红马,马上坐着的是郡守的亲兵。之后跟着两骑,水幽寒仔细一看,竟然是王宣和欧阳敏之两人。马队之后就是郡守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两三辆稍小些的马车。马车四周都有亲兵护卫。这个架势在普通百姓看来,是郡守一家出行归来。不过水幽寒了解内情,既然呼延敏之在前面开道,那后面大车里坐的十有八九是那位柴老爷,只不知他这是从哪回来的。
车队渐渐走近,突然一人从人群后面挤出来,跑到路中间跪下,高喊:“杀人偿命,草民有那大的冤情,请青天大老爷为民洗冤啊。”
水幽寒被吓了一跳,那喊冤的人穿着怪异。这大冷的天,那人头上戴了孝帽,穿着一条白麻裤子。上身打着赤膊,只批了件白麻孝衫,脚上更是连双鞋子也没穿。那人喊了冤枉后,就五体投地趴在雪地上不动了。
有人拦路,那前面开路的亲兵赶紧赶上前来。其中一个府兵拿马鞭指着那人道:“大胆刁民。渤海郡在王大人治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衙门里明镜高悬,凭你有多大的冤枉,只去衙门击鼓鸣冤就是,不要在这里阻挡大人的车驾。”
“草民的冤情不是衙门能管的了的。大人,各位乡亲,草民张三,是估衣巷纵火行凶案一百三十八户苦主之一。草民要告的是纵火行凶背后主使蓬莱沈家沈二公子。谁不知道郡守大人的夫人便是沈家的姑奶奶,沈二的亲姑母。就算王大人平日办案公正,可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如今关系他自家人,又是人命关天的大案,难保我一张状纸前头进了衙门,后头我张三这条人命也无声无息就交代了。今个儿,我张三冒死拦车,誓要讨个公道。就是讨不到公道,丢了性命,大家伙也能明白我张三是怎么死的。”
张三这番话说出来,围观众人先是一阵静默,接下来就交头接耳议论开来。那出面的亲兵本来想着好好地打发了这拦路的人,没想到这拦路的人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来。就有两个亲兵跳下马来,要将张三拖走。
张三也不是普通的百姓可比的,只见他面对提着马鞭、手握腰刀的亲兵,面上好无惧色。亲兵的踢打、推搡他都毫不反抗。只打定了主意,跪在地上不动,一边依旧放开了嗓门喊冤。
“请大人为草民伸冤。我估衣巷一百三十八户人家,一夜之间便被一把大火烧的精光。可怜我的老娘,在犬火中被烧伤,花光了家当医治,还是命丧黄泉,我老*****几岁,一辈子吃斋念佛,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那些日子却受尽了折磨。这纵火的犯人被抓,可他背后的人还逍遥法外。苍天有眼,我老娘在天有灵,让我知道蓬莱沈家的沈二就是真凶。大家都知道,沈家是蓬莱霸主,权势滔天。沈二是沈家下任家主,又是王大人夫人的内侄。我张三迫不得已拦车告状。求大人严惩凶手,为我老娘,为我估衣巷一百三十八户人家报仇。”
张三的嗓门洪亮,四周又都静悄悄的,他说的一字一句都能传出老远,自然也惊动了后边的车马。王宣哪里能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济水城治安一直良好,王郡守一直都是以清官自居。拦轿喊冤,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事情。而且这人告的竟然是沈家,还明晃晃地表示对王郡守的不信任。王宣紧皱眉头,催马到了前面。
“张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都像你这样告状,那衙门成了摆设吗?郡守大人为官清正,有口皆碑,你无凭无据,口出妄言,你可知罪?依律本该将你抓进大牢,然而郡守大人仁爱,怜你有孝在身,免了你的罪过。你要告状,便去衙门里告,你怕他们不敢管,我派人送你过去。不论你告的是谁,沈家也好,哪怕你是告我们王家。只要说的属实,郡守大人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估衣巷的事情,纵火犯已经押在牢里。郡守大人不忍见你们流离失所,可是拿出了他的俸禄来帮你们建房。你怎能恩将仇报,这样污蔑大人的清名。”
“王公子,您说郡守大人的话,草民不敢反驳。郡守大人的恩德草民和邻里都记在心里。可是,这纵火背后凶犯至今逍遥,这也不是假的。我老娘被火烧伤,那是受了怎样的折磨,我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代我娘受罪。如今我们那里还有好些人,虽然留了条性命,可这烧烂了胳膊腿的,烧坏了眼睛、烧坏了脸的。王公子,他们都是善良的百姓.他们做了什么事,要受这样的罪。因为凶犯是沈家公子,我张三不如此,只怕不能给我老娘报仇。王公子,您看我这一身,我张三不怕死.可我要留着这条烂命,为我老娘报仇。郡守大人不能主持公道,那我就去京城告御状。我有得罪公子和大人的地方,等我老娘的仇报了,我这条命,便任你们拿去。”
张三的话说完,四周人都纷纷议论,有人还击节赞叹。欧阳感叹道:“这张三平时虽有些无赖,可也算得上一条汉子。这济水城认得他的,没人不知道他是个大孝子。张大娘,哎,任我用什么样的药,也还是无济于事,真是可怜。只是”这估衣巷纵火的主使竟然是沈二,还真是匪夷所思。”
那张三说完了话,跪趴在雪堆里,不住声的哭嚎。路上的积雪足有膝盖那么深,水幽寒穿着棉衣棉袍坐在车里,怀里抱着手炉还觉得不够暖.可想而知张三打着赤膊卧在雪堆里是何感觉。水幽寒的心偏向张三那边,这个世界看重孝道,周围众人更是被张三的行为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