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回视,眸光清亮坚毅,“无论什么后果。”
这是尚萌萌的性格使然。她看重的人,爱的人,掏心掏肺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话说完,两人都不再开口。
计九点了一根烟安静抽着,不多时,一根烟燃到最后,他戳熄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差不多快到了。”微举手上的绳子,“还是得把你绑起来。”
尚萌萌点头,自觉地转过身,双手背到身后。
计九拖着纸箱子往她挪近了点儿,大掌攥了她的两只腕子,尼龙绳一圈一圈绕上去,收拢,捆紧,打结。绑完了,他又掏出一块黑色的布条子,甩开,从她眼睛上头缠了一圈,在后脑位置系好。
两人的距离有点儿近,计九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和软腻的体香。
“……”
他的心跳忽然混乱一刹,极快拉开距离,“好了。”
看不见东西,也动弹不得,这滋味实在有些难受。尚萌萌抿了抿唇,忽然说,“计九。”
“怎么?”
“穆城给我的枪在我校服的左边兜里。”她语气很低,“那个位置,如果你拿的话,应该顺手吧。”
计九扬了杨眉,垂眸一翻,果然,之前那把格洛克19第四代静静躺在她的校服口袋里。
他笑笑,“还行。”
临水人口不多,城郊一带仍是荒芜,夜深人静,周围树木林立,背后是山,前方是堰,湍急水流汹涌而下,水浪声几乎滔天,平添几丝莫名阴森。
面包车驰入厂房区。
汽车引擎声传来的刹那,黑漆漆的空地上便亮起几盏灯,白惨惨的光线照耀下,能看见数个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
有人打了个手势。
开车的龙子咽了口唾沫,将车停下。
驾驶室和副驾驶室的车门同时打开,龙子和秃子下了车。
之前打手势的男人个子很高,穿一身黑色夹克,走过来看了两人一眼,问:“老九呢?”
秃子谄媚地笑,赶紧过去递烟点火。
几个冷面大汉过去拉开了面包车的后车门,计九下了车,慢悠悠地朝那个穿夹克的走过去,叼着烟打招呼,“刘哥,好久不见。”
叫刘哥的男人面无表情,“人带来了么?”
计九往后递了个眼色,语气寡淡,“车里。”
刘哥看了他一眼,绕到车门前。果然,里头蜷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双手反绑,蒙着眼,封着嘴,两边脸颊肿得老高。
刘哥递了个眼色,周围立刻有大汉上前。
计九却淡笑着把人拦下来,随口道,“这娘们儿野得很,我来吧。”说完,转身就把尚萌萌拎了起来,动作粗暴蛮横。
她心头低骂了句你大爷,表面上却死命挣扎,被计九制住,钳了下巴眼罩一摘,光线瞬间刺痛双眼。
尚萌萌皱眉躲闪了下。
“……”刘哥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和眼前的女人仔细对比,确定是尚萌萌本人无误,然后才露出笑容,拍计九的肩,“辛苦了兄弟,魏佬和客户都在里头等你。”
计九点头,指着尚萌萌吩咐龙子和秃子,“带着她跟我进去。”
龙子和秃子相视一眼,一左一右架起尚萌萌。
正要提步,刘哥的声音又响起,笑说,“等一下。”
“……”计九静了会儿,面上浮起个满不在意的笑,站定,双臂抬高张开。边儿上立刻有人过去下了他身上的枪和瑞士刀。
龙子和秃子也紧跟着被搜了身,东西哎全被缴。
确定几人没有威胁后,刘哥抬了抬手,示意放行。
计九一把将尚萌萌扯过来,推搡着她往前走,垂眸,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她放手枪的校服口袋。
有专门的人带路,从空地进厂房工作区,一片死寂。
不多时,带路的人把他们领进了一间厂房,乘电梯到了二楼。尚萌萌举目四顾,见这层楼的空间极是开阔,边边角角堆砌着一些船具零件,看上去已经废弃多时。
几盏白炽灯泡挂在头顶,摇曳一室人影。
忽的,一阵笑声响起,然后便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笑盈盈道哦,“辛苦了辛苦了,小九,等明天,大哥一定给你接风洗尘。”
尚萌萌侧目;数个穿黑衣的壮汉重,一个为首的中年男人映入视野,宽脸狮鼻,五官威严,气度沉稳,手指上和脖子上全是俗气金饰。
必是那个“魏祖河”了。
也就是二十五年前,将那个肇事司机杀人灭口的何军。她眸色骤寒。
计九淡笑,“帮大哥做事是应该的。”
魏祖河抽了口雪茄,慢悠悠地上前几步,视线扫过眼前这个穿校服的年轻女人,挑眉,“这就是尚小姐吧?”
“……”她冷眼看着他,不做声。
魏祖河倒也不动怒,只回首笑道,“孟夫人,您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要抓的人。”
话音落地的刹那,尚萌萌眸光惊变——孟夫人?
猛地抬头,看见一抹曼妙身影徐徐从背对着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高跟鞋,纤细雪白的小腿,标志性的旗袍,昂贵皮草。再往上是一张妩媚精致的脸,唇角一抹笑,美艳不可方物。
尚萌萌瞳孔收缩了瞬,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居然是她!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江曼青含笑望着她,弯起唇,“是她,这张脸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然后转身,微弓腰,语气和目光柔和而慈爱,“我让你见了她最后一面,仁至义尽。现在,她马上就要死了,你是不是有话想对她说?”
尚萌萌蹙眉,这才注意到江曼青身后还有一个轮椅,上头坐着一个人,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不知是谁,只依稀能看见那人点了点头。
江曼青微笑,摘下他的围巾,将胶带撕开。
孟井然全身发抖,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这个美丽又阴森的妇人,颤声,几乎是哀求了,“放了她,妈妈,我求你……只要你放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尚萌萌用力皱眉。
孟井然?
一只手悄然伸进了她的校服衣兜。尚萌萌凛目,屏息凝神,知道计九准备动手了。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冰冷的嗓音突兀响起,荡起空旷回音。
“果然是你。”
所有人都是一怔,下意识转头。
穆城随手将扑上来的一个壮汉制住,拧断脖子扔到边儿上,上前几步,站定。冷黑的眸扫过众人,最后钉在江曼青身上,眼底寒意彻骨。
江曼青脸带笑意,眼底森然病态。
几秒死寂。
魏祖河反应过来,拔出枪吼:“不对劲,杀了他们!”
第99章
电光火石之间,计九已经从尚萌萌的衣兜里摸出了枪,和姜力一道,对准魏祖河,穆城的枪对准江曼青,数个黑衣男人的枪则对准了他们。
一室僵持。
魏祖河眯眼,“计九,你吃里扒外,不怕害死自己妹子么?”
阿力却冷笑一声,淡道,“这个就不用魏佬操心了,穆家的人会平平安安把他妹妹救出来。”
“……”闻言,魏祖河意识到自己中计,脸色骤然大变,怒道:“老子供你们兄妹吃喝,还送你妹妹上学,你他妈这样耍我?”
计九面无表情看着他,淡道“你的恩,我早就报完了,剩下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魏祖河咬牙,眯眼扫过龙子和秃子,“你们俩也敢背叛我?”
龙子说,“魏佬,我们是九哥的人,九哥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好,好!”
魏祖河笑了几声,“行,妈的都反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是老祖宗让我魏祖河清理门户啊。”
蓦的,低冷男声响起,没有一丝温度,“一个连姓氏都改了的人,配提自己的祖宗么?何军。”
魏祖河大吃一惊,转身,惊疑不定地看向穆城,声带微抖,“你说什么?”
穆城嘴角的笑寡薄而阴沉,淡道,“阿力,把你查到的说出来。”
“是。”
姜力点头,接着才道,“二十五年前,一个雇主找上了何军,给了何军一大笔钱,要何军杀了一对年轻夫妻。何军当时胆子小,所以就找到了当过赛车手的兄弟王远,请他一起干这笔买卖,按道上规矩,酬劳对半。”说着顿了下,续道,“于是何军和他的兄弟王远一起,精心策划了一场车祸,致使那对夫妻当场死亡。”
“……”魏祖河握抢的右手越收越紧,骨节泛青。
尚萌萌神色凝重,抿唇,安静地听着这段尘封二十五年的往事。
整个厂房一片死寂,只有阿力低沉的嗓音继续响起。
他讥讽地笑,“事情办成了,王远满心以为,自己既能得到一笔钱,又帮了自己兄弟的大忙,也算功德圆满。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兄弟心狠手辣,良心狗肺,为了帮雇主彻底掩盖罪行,不惜对自己下杀手,甚至借助雇主的力量,把自己的死,做成了一桩自杀铁案,以此瞒天过海。”
话音落地,魏祖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片苍白,“住口,你给我住口。”
姜力举枪朝他走近几步,嗓音愈发低,“在杀死自己兄弟以后,何军人间蒸发,我们找遍了一切可能的地方,都没发现他的蛛丝马迹。”笑笑,“因为早在二十几年前,何军就变成了魏祖河。”
“住口!”魏祖河暴怒。
穆城面色冷然,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沉声:“你以为改了名字和姓氏,就能摆脱自己做下的孽么。”他眸中严霜遍布:“当年指使你杀我父母的人,是谁?”
魏祖河盯着他,冷笑,“这个船厂里里外外全是我的人,穆城,你敢开枪么?”
穆城淡笑一声,拇指微动扣下保险,“试试。”
话音刚落,一阵踉跄脚步声顺着楼梯逼近,众人抬眸,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跌跌撞撞跑了上来,一开口便吐出一口血,“大、大哥,我们的人……”话没说完便倒在了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血迹拖出长长一道。
尚萌萌嫌恶地蹙眉,认出是方才那个刘哥。
魏祖河的脸色彻底铁青,几乎咬碎牙根,“你他妈阴我?”
穆城没什么表情,“说出那个雇主,我留你一条命。”
“……”魏祖河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似极度挣扎犹豫。
几秒之间,整个厂房鸦雀无声。
突的,一阵低沉柔婉的笑声轻轻响起,银铃似的,悦耳动听,使人联想到芙蓉城檐下滴落的雨。
尚萌萌转过头,凛目,冷冷看着忽然笑出声的美艳妇人。
良久江曼青才止住笑,拿绢丝手帕轻掩檀口,柔声道,“穆少爷,两年前你来孟家的那次就开始怀疑我了,现在我人在这儿,你何必还要为难人家魏佬?大家都是生意人,拿钱办事,认真说,他也没什么错。”
孟井然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动了动唇,“你在说什么?”
江曼青只当没听见,妖娆踱了几步,细高跟在地上踩出跳跃音符。她在穆城面前站定,抬眸,静静端详这张脸,轮廓分明,五官深刻,极是阳刚的冷峻,似曾相识,眉眼间的神韵,也似曾相识。
她目光出神刹那,怔然道:“你和他真的很像。”
穆城退开一步,语气冷漠至极:“这是不打自招么。”
江曼青似陷入回忆,瞳仁涣散一刹又重新聚焦,视线看向姜力,“刚才有一点,你说错了。”
阿力蹙眉,“你说什么?”
江曼青双眸之中升起一丝薄雾,眸光懊悔而深痛,沉声,一字一句:“我从未想过要害穆青遥。他的死,是一个意外。”
“……”
穆城闭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气,似隐忍到了极致,半晌才睁开。枪口一转指向江曼青,语气既冷且淡,短短几个字,“为什么。”
她越来越感到痛苦,皱起眉,美艳的脸庞有轻微扭曲:“我、我以为,那辆车上只有杨云袖一个人,我只是想杀她……我、我没有想过要杀穆青遥……为什么他也会在那辆车上,为什么……”
江曼青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癫狂,狰狞,可怖。尚萌萌皱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和那个女人离得更远。
姜力咬着牙质问:“那你为什么要杀杨云袖?”
“杨云袖……杨云袖……”
江曼青闭上眼呢喃片刻,似乎又平静了下来,半晌,嗓音极轻地说:“因为她该死,她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人。”
她安静地站在废弃厂房的正中,看着窗外的黑夜,目光忽然变得悠远,仿佛穿破那无尽深夜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江曼青说,“是那个女人抢走了穆青遥。如果没有她,我会和穆青遥结婚,我们会很幸福。”声音沉下去,目光平添几丝阴狠,“可是杨云袖出现了,她抢走了我最爱的人,她欠我那么多,难道不该拿命来还么。”
姜力凛目,“可据我们所知,穆青遥从未爱过你,从始至终,只是你江曼青一厢情愿。他念及旧友情谊劝过你多次,是你自己冥顽不灵。”
“你闭嘴!”江曼青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刺耳,怒道:“你知道什么?他爱我他当然爱我!是杨云袖抢走了他,全是那个女人的错!”
说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泪湿眼眶,自言自语道,“我不是故意害死穆青遥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他……”
计九几个局外人在边儿上安静地听,未几,秃子扯了扯他的袖子,压着嗓子说,“九哥,我咋觉得这老娘们儿疯疯癫癫的?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龙子也嘀咕,“我也觉得不对头。”
“……”计九的枪口始终对准魏祖河,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口里却散漫开口,淡道,“那这个叫尚萌萌的呢,你几次三番想置她于死地,又是为什么?”
江曼青双瞳有些涣散,勾起唇,轻声说,“杨云袖是二十五年前死的,她今年刚好二十四岁,长得又那么像,这不是很巧么?”
秃子愣了下,“什么意思?”
江曼青抬起眸子,笑容渐大,透着森森然的意味,嗓音极低,似乎在说一件神秘至极的事:“嘘,她就是杨云袖,她回来找我讨债了,所以才把我儿子害成这样。她让我的儿子忤逆我,恨我。先是抢走了我爱的人,现在又抢走了我的儿子,她也必须死……”
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尚萌萌眉心拧起一个结,缓慢摇头,“你真是疯了。”
“疯了?”
江曼青低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你们以为我疯了?我告诉你们,我没有疯,我很清醒,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笑容神态却愈发癫狂无状。
穆城已经耐心全失,看了眼姜力,道,“都录下来了?”
阿力颔首,“嗯,都录好了。”冷眼看向江曼青,举了举手里的录音笔,语调讥讽:“有这个铁证在,你,魏祖河,还有你那位B市的公安厅厅长表哥,一个都逃不了。”
江曼青毫无惧色,“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嘴角弧度愈发地大。
秃子奇了怪了,歪着脖子问:“我说你这娘们儿够无耻的啊,现在还笑得出来?”
不多时,江曼青敛了笑,抬手轻抚鬓角,淡道,“穆少爷,先发制人设下埋伏,你的确很聪明。”斜眼看向穆城,唇角弯起,“可是这世上,总会有你料不到的东西。”
穆城薄唇抿成一条线,脸色极沉。
姜力眉头深锁,“你什么意思?”
她笑,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我在这儿放了定时炸弹,足以把整个船厂夷为平地。”然后看了眼手表,轻轻的一声“呀”,“离爆炸还有六分三十秒……我们来玩个游戏,看看今天,哪些人会陪我一起死?”
“……”
话音落地,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大变。
秃子忙道,“九哥,没时间了,快撤!咱们……”
忽的,不知谁扣下了扳机,一声沉闷枪声乍然响起。
尚萌萌浑身一颤,转过头;秃子高大的身躯立在计九边上,那张黝黑憨实的脸孔有些茫然,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口一个窟窿,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秃子动了动唇,“九……”重重倒了下去。
“秃子!”龙子声嘶力竭。
“……”
计九目眦欲裂,双眼红得像血,一把拽过尚萌萌护到身后,然后便一边撤退一边飞快射击,大吼:“姓穆的,撤!”
穆城脸色极冷,举枪,一枚子弹迸射出来,硬生生从魏祖河左胸穿过去。
混乱枪战开始得毫无征兆,子弹流雨似的乱飞。
每把抢都装了消音器,枪声沉闷,敲在人的心底。尚萌萌心跳如雷,脸上的表情却极其冷静,被计九拖拽着往出口方向撤。
“砰”,手枪的最后一枚弹壳随着后坐力掉落出来,计九面无表情,扔掉手枪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把军刀,飞身冲了出去。
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个黑衣男人,计九咬牙,短刀往后狠狠一捅,血迹瞬间溅了他满脸。
余光瞥见一抹高大身影,他切齿道:“尚萌萌在柱子后面!”反手一刀,又一个壮汉血溅三尺倒地。
穆城略点头,身形敏捷如豹,一边朝尚萌萌所在的位置靠近,一边摸出枪扔给计九。
计九抬手,被人狠狠一脚踢中肘关节。
枪落地。
计九飞身扑过去,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同时也扑过去抢,他舔了舔腮肉,重拳出击撂倒两个,又被两个一左一右锢住,另有一人狞笑,手里的短刀狠狠朝他刺了过去。
“小心!”尚萌萌嘶声大吼。
“……”计九喉头溢出一声闷哼,额角青筋暴起,狠狠一脚踹向那人肋骨,那个男人往后闪躲,四人扭打着摔进电梯,镜面门合上。
电梯开始上升。
“不不不……”
她失声喊了一句,忽然,有人端起AK47疯狂扫射,子弹密集如雨。
穆城将她摁到身下,高大身躯将她牢牢护住。
姜力也靠了过来,一看弹匣,空了。他捂住血流如注的腹部,背靠着墙沉声道,“城哥,快爆炸了,必须尽快离开!”
尚萌萌咬牙,“可是计九还在电梯里。”
穆城脸色冷静至极,垂眸扫了眼表,语速快而冷淡,吩咐姜力,“那个拿AK47的交给你,掩护。”
阿力用力皱眉,点头,“……好。”
话刚说完,他一把拽起尚萌萌冲了出去,只朝步行楼梯口。
*
火光,腥风血雨,混乱不堪。
江曼青安静地蜷在墙角,发髻微乱,雍容精致的脸庞沾上血污。
她嘴角含笑,怔然道,“还有四分钟,我就能再见到你了……”
孟井然坐在轮椅上,沉默地俯视着地上的女人,平静道,“你既然从来没有爱过父亲,又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要生我?”
江曼青目光空洞,恍若未闻。
他低笑出声,淡淡的,“那我算什么。究竟算什么。”
她抬眸看向孟井然,笑,如癫似狂:“三分四十秒,三分三十九秒……”
*
厂房三楼。
尚萌萌紧跟在穆城身后,咬紧下唇,几乎是飞奔着冲到电梯门前。
她呼吸一紧。
两扇镜面门开着,电梯的地上墙上全是血,横陈着三个壮汉的尸体。计九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脸色苍白如纸,看见他们后,他嘴角微勾,吊起一个懒洋洋的笑。
“哟,你们俩这么出现,老子还挺感动的。”
一贯散漫随意的语气,嗓音却极其低。
尚萌萌小跑过去,弯下腰骂道:“你他妈还有心思开玩笑?这里马上要爆炸了,快起来!”说着就准备去扶他起身。
计九唇色更白,“……别动。”
“……”
尚萌萌身形一僵,十指摸到一片血腥黏腻,她垂眸,看见计九胸腹位置浸出了大片血迹,眼眶瞬间赤红。
“你受伤了?”她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走,去医院。”
“……”计九笑了下,笑容淡而虚弱。似乎无奈,又似乎不甘。
穆城脸色平静,漆黑的眼眸深处有淡淡的遗憾,大手覆上了她的肩,带着某种未知的安抚意味。
她意识到了什么,动了动唇,声音轻微发抖,“跟我们一起走。”
计九不答话。
他流了太多血,神智已近混沌边缘,静静看她须臾,忽轻声道,“诶,要不,你对我笑一下呗。”
这个要求简直莫名其妙。
尚萌萌视线有点模糊,抬起手背擦了下,还是对他努力挤笑,失败,“笑不出来。”
计九弯了弯唇,“那算了。”
“计九……”不可抑制的,她眼底涌上一层薄雾:“谢谢你。”
他静静看着她,漆黑的瞳孔有些失焦,动了动唇,声音太轻,她没听清楚。
尚萌萌把耳朵靠了过去,“你想说什么?”
他低声说,“跟姓穆的活着离开,好好过日子。可以的话,帮我照顾一下我妹妹,她叫小隐,和你一样,是个好姑娘。”
她手在发颤,“……好。”
“我的真名,叫程烈。”
“……嗯。”
“还有……”他喉头血腥味翻涌,汩汩血水涌了出来。
“什么?”
他靠近了点,声音极轻:“我最大的不甘心,是没有睡过你。”
“……”尚萌萌咬牙,恶狠狠瞪他。
计九嘴角挂着血,在她的注视下勾起一个恣意的笑,轻佻,狂妄,恣意桀骜,一如过去的每个时候。然后,笑容永远凝固。
那双漆黑的眼瞳逐渐散开,里头倒映出年轻姑娘的脸,白皙如雪,泪湿眼眶。
“计九?”
再无人回应。
*
回到厂房二楼,姜力身上已多处负伤。
他蹙眉,问:“计九呢?”
两人沉默,阿力抿唇,瞬间明白答案。
厂房的火已越烧越大,穆城侧目扫了眼四周,嗓音极低,“走出口来不及了。”说完起身,一把打碎面北的一扇窗,底下是堰,夜色中,水流湍急,夜风夹杂着冰冷水汽翻涌进来。
他冷静道,“从这儿走。”
姜力面露喜色,“可行。”
穆城侧目看了尚萌萌一眼,眸光极深,“怕么?”
她摇头,“还好。”
阿力咬牙忍着浑身剧痛,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尚萌萌却道,“等等。”说完,她转身飞快朝着一个方向急奔过去。
轮椅上的男人抬眸看她,眼底泪光闪动。
她眼神复杂,“你和我们一起走。”
“……”孟井然看着她,垂眸看着一双残废的双腿,笑容微苦,“我的腿……萌萌,人各有命,你快走吧。”
“……”
刹那之间,尚萌萌只觉胸口沉闷得喘不过气,无数彩色画面走马灯般闪过脑海,最后只剩灰色。
她双手攥拳,转身离开。
姜力已经将玻璃窗完全打碎。
穆城伸手握住她的,力道极大,“没事的,别怕。”
底下水流凶猛如兽,她看着他,整颗心瞬间定了下来,点头:“好,我不怕。”
忽然,孟井然撕心裂肺:“不!”
江曼青脸色冷漠,双手握抢扣下扳机,一声枪响撕裂如浪火光。
穆城凛目,瞬间将尚萌萌抱紧怀里,用身体护住。
她面色怔愣而茫然,他高大挺拔的身体和她严密贴合,她感觉到,这副铜墙铁壁般的身躯有一瞬僵硬。
尚萌萌的世界安静下去。
子弹从背部穿过,撕裂血肉,深深陷进穆城的身体。
姜力错愕,“城哥……”
“录音笔收好。然后,务必带她上岸。”
说完,意志力支撑下,穆城深吸一口气,将双眼血红的姜力推下窗,抱紧她,用尽全力纵身跃下。
爆炸声在背后震耳欲聋响起,火光烧亮半边天幕。
冰冷水流瞬间铺天盖地灌入口鼻。
沉冤昭雪,报仇雪恨,他终于能告慰亡亲在天之灵。
对祖母,对穆氏,对自己,都有了交代。
如果还有遗憾……
某一刻,穆城漆黑的眸中看见冬夜尽头的黄昏。
冰雪融化,万物春回。她在老旧居民楼下微笑,微风吹拂柔软发丝,周围阳光灿烂,风景刚好。
第100章
三个月后。
这一天,B市的冬季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细雪纷飞,在天际交织成灿白雪幕。起风了,街道两旁的枯树枝丫不堪重负,“吱嘎”一声,雪落地,很快便化成水。
未至清明,墓园显得格外凄清。
一个年轻女人面色平静,将新鲜花束放在墓碑旁。头顶的雪安静下着,她觉得冷,不由将脖子上的围巾裹得更紧,白皙双颊被冻得微微泛红。
“来得挺早。”一道低婉的嗓音响起。
程隐抬眸,看见小路尽头走来一抹窈窕身影,白皙,纤瘦至极,浑身上下裹着一件厚实的白色羽绒服,妆容精致下的五官很艳丽,又有些浓妆都掩不住的憔悴。
后头还跟着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
程隐皱眉,“新闻上说,今天是你电影的定档发布会,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化完妆就过来了。”尚萌萌语气很淡,弯腰将带来的鲜花放下,“今天是你哥哥的生日,我料你会来,也就跟着来了。”
姜力也淡笑,“都是老朋友,总该来看看的。”
墓碑上刻着“程烈”两个字。
三个月前,临水的那场特大爆炸甚至上了新闻和微博热搜。那场火,消融了程烈的血肉,埋葬了他的故事,抹去了一切那个男人存在过的痕迹。碑下葬的,是程烈生前的衣物。
一个衣冠冢,一个被时光带走的故人。
程隐朝两人勾起唇,“谢谢你们了。”
尚萌萌扑了扑手,直起身子站定,看向眼前的年轻女孩子,“对了小隐,我已经跟穆氏的人事部说过了,你明年六月毕业,直接就能过去上班。”
程隐沉默须臾,垂眸笑了下,“不用了萌萌,我准备回老家了。”
“……”她眸光微闪,“回老家?”
程隐点头,“嗯。也顺便……把我哥的墓迁回去。哥哥这辈子一直漂泊,现在,我想让他落叶归根。”
尚萌萌静片刻,淡笑道,“你是他最牵挂的人,当然能给他做主。”稍顿,“回老家之后呢?打算做点什么?”
程隐侧目,视线看向程烈的墓碑,碑文最上方是一张黑白照。照片上的男人,笑容冷淡眼神轻佻,是他最标志性的表情。
她说,“哥哥的心愿是开一间火锅店,我得帮他完成啊。”
这声音极轻,散落在腊月的雪风中,仿佛就勾画出了一幕慕鲜活画面。
*
离开墓园告别程隐之前,尚萌萌顺便去隔壁给龙子和秃子的墓都摆上了花,随后,姜力开车送她去电影定档会现场。
她裹着羽绒服缩在汽车后座,静静看着窗外飞驰往后的街景——B市,国内首屈一指的繁华之都,转眼间,她已经回来了整整三个月。
临水的种种仿佛只是黄粱一梦,她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光鲜,亮丽,星途闪耀。
忽然手机响起。
尚萌萌垂眸,见是陈悦打的。
她滑开接听键,“喂,陈姐。”
陈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带着隐隐的焦急意味,又似乎极是小心:“萌萌,还有一个小时发布会就开始了,李南平和另外几个主演都到了,你、你还有多久?”
尚萌萌忽然觉得疲累,“路上了。”然后便挂断电话。
*
电影定档会结束,暮色已经低垂。
剧组组织了晚上去四时景吃饭,尚萌萌推了,坐陈悦的车去了穆氏私立医院,一路有说有笑。下车之后,她径自进入电梯,摁下VIP层。
李南平的评价一点错都没有,尚萌萌是天生的演员。
从发布会现场到医院病房,她嘴角的弧度没有降下来过,面容平静,像个没事人。走廊上有护士和医生认出她来,恭敬喊着夫人,她只觉这些交叠的声音模糊,踩着高跟鞋,游魂似的走进了尽头处的病房。
门开,里头照例是一屋子的人。
她淡道,“都在啊。”
黎景,易江南,克莱斯特和姜力都在屋子里,闻言抬头。四个铁骨铮铮的男人,眼睛里竟全是隐隐血丝。
易江南沉声道,“萌萌,今天你回去休息吧,大哥这儿有我们。”
尚萌萌放下肩上的包,语气稀松平常,“你们都走吧,我和你们大哥有悄悄话要说喔。”然后促狭地笑,拿出卸妆水和卸妆棉,走进洗手间卸妆。
易江南用力皱眉,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被克莱斯特摁下来。
黎景沉默半晌,站起身,“那我们先走了,明天再过来。”
洗手间里传出尚萌萌的声音,夹杂哗啦啦的水声:“再见。”
四个男人面色凝重,起身走出病房,反手关上门。
门刚关上,易江南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极大,几乎响彻整个走廊。
“霍姨说她已经连续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再这样下去,她不是疯就是死!”
然后是黎景的:“能有什么办法?你去让大哥醒过来!”
旁边路过一个穿白大褂的年长男人,恰好是医院院长,穆城的主治医师。易江南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咆哮怒吼:“穆总到底什么时候能醒?你他妈今天必须给我个准话!”
不多时,院长的声音也哆嗦着响起,明显被吓住了,“……三爷,穆总大脑缺氧的时间太长,现在是植物昏迷状态,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谁都没办法说清楚……”
“要是城哥醒不过来,我他妈杀了你!”
“老三!这里是医院,你发什么疯!”
“三爷你冷静一点。”
争吵激烈而混乱。
隔着一扇门板,尚萌萌关上水龙头,抬眸,直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卸去了眼妆,粉底,遮瑕,她几乎已不认识这张脸。
双眼浮肿,两颊消瘦,下巴成了一种诡异的尖,苍白而憔悴。
她抬起袖子随便擦了擦脸,转身走出去,抬眸,视线看向病房中央的白色病床——周围摆着心电监护仪,供氧瓶,吊瓶,穆城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唇色黯淡,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
尚萌萌从进这个房间开始,便没有看他。
不是不想,是不敢。只这一眼,她强装了一整天的笑容和若无其事,崩塌殆尽。
三个月前在临水,那枚子弹从背后射。入,距离他的心脏只有几公分。漫无边际的冰冷堰水中,他抱紧她,竭力度来残余体温,她在他怀里,夜色之下什么都是模糊的,她看不见,只摸到满手的血。
她不记得他们在水里泡了多久,也不记得他们是怎么被救起。她只知道,从穆城抱着她跳入水中,到他意识全无被送上救护车,这个男人,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如果我没有撑到最后,你就跟姜力上岸。”
尚萌萌最痛恨类似临终告别的话,因为你除了遵从,根本没有第二选择。
那一刻,她只觉心脏被硬生生撕扯成两半。
后来穆家的人来了,穆城被送往当地医院时已经深度昏迷。她全身湿透却恍若未觉,握住他的手,清晰感受到他一点点变冷的体温。
那时她只有一个念头。
江曼青那一枪是朝她开的,他拿命替她挡下一枪,如果他走,她当然也要跟着走。他们之间羁羁绊绊牵扯不清,实在太痛苦,她无奈无力无能,除了下辈子继续纠缠,想不到其它办法来报复。
抢救进行了一次,然后穆城便被连夜转到C市最好的医院。
再后来,他终于还是挺了过来,回到B市,这个医院的院长说,他能活下来,是上天的奇迹。
那段日子,尚萌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短短十天,她瘦了八斤,整个人形同枯槁。
可老天总是爱和她开玩笑。
穆城脱离了生命危险,长期的缺氧却令他陷入了持续性植物状态,可能醒过来,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
尚萌萌拧干热毛巾给他擦手臂,垂着眸,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话,“知道么,录音笔交出去了,案子重新定了,那个公安厅厅长也落马了,你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穆城脸色苍白,闭着眼,面容平静得像是处于深度睡眠,毫无反应。
擦完一只,换另一只。
她嘴角勾起一个很淡的笑,兀自续道,“前天美国那边来过电话,说老夫人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再过不久就能康复回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接她,好不好?”
整个病房里极其安静,只能听见心电监护仪的规律滴答声。
“……”尚萌萌俯身替他擦脸,柔软的毛巾轻柔拭过他饱满的额和冷峻的颊,心疼得快要滴血。
尽管每天都输着营养液,他仍然在消瘦。
擦洗完,她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下颔,胡茬扎手,于是起身,拿起剃须刀给他刮胡子,动作轻柔。
做完一切能做的事,尚萌萌安静坐到床边,俯身,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
“医生说,你可能听得见我说话……”她笑了下,一行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下去,“应该是他说来骗我的吧。你这么疼我宠我,如果知道我这么难过,怎么舍得不理我呢。”
无人回应,即使独角戏她也演得尽兴。
尚萌萌把玩了会儿他的手指,然后用力握紧,轻声说,“他们都说,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还有人劝我早点给自己打算。我就在想,要是我没收你的戒指就好了,现在把你甩了都算改嫁,要被人说闲话的。”
抬手擦脸,脸上的泪却越流越多。
“甜甜,是不是以前我说过,我很坚强,你就听进去了?那其实才是骗你的,我不坚强,我一点都不坚强……所以你不要那么放心地丢下我,可以么?”
她哭得口齿不清,泪水全都流在他手背上,“你醒过来我们就结婚,我这次不提条件也不逗你了,只要你醒过来。我们结婚,马上就结婚……”
不知过了多久,尚萌萌哭累了,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白软的小手中,古铜色的修长食指轻微一动。
窗外的月亮孤零零的,洒下满城清辉。
*
次日,B市晴空万里,阳光和煦。
尚萌萌在病床旁边趴了一宿,醒来时整个身子都僵了,腰酸背痛。抬眸,病床上的男人仍旧安静地闭着双眼。
她看了眼挂钟,想起今天下午还要去机场接她妈,于是便起身进洗手间洗漱。
尚母是来探望穆城的。
自三个月前船厂的事情后,她妈妈已完全接受了他。
尚萌萌站在镜子前刷牙,忽然闭上眼,双手撑在洗脸台上用力握拳——穆城,一切都在变好,你知道吗,一切都在越来越好。
只差你醒过来,只差你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平复心绪重新睁开眼,洗漱,化妆,挤出笑容,然后走出洗手间。
出门前一个吻,是穆城强迫尚萌萌养成的习惯。
她在床边站定,静静注视他片刻,然后俯身,闭上眼,柔软的唇瓣轻轻印上他的。碰了一会儿,手撑着枕头准备离开。
忽然后脑勺被人扣住,力道不重,但是这种霸道又强势的姿势极其熟悉。
“……”尚萌萌一愣,双眸惊愕瞪大。
穆城缓慢睁开双眸,第一眼就看见她上着淡妆的脸,疑惑,错愕,惊讶,最后,眼眶湿透。
他漆黑的眸中映入她,眉头轻蹙,试着动了动唇,嗓音出口低哑得像磨砂纸,“你怎么这么爱哭。”
尚萌萌眼底翻涌起巨大的欣喜,摇,“我……”声音比他还哑,用力清清嗓子,说,“我、我没有哭啊……”
话没说完就开始哽咽,豆大的泪珠子滚了下来。
穆城的视线钉在她脸上,每一眼都把她深深烙在心里。她瘦了很多,眉眼间灵气全无,像只还没断奶就被抛弃的小猫。
他盯着她满是泪的眼,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粗粝指腹轻柔拭去她的泪,“别哭。”
“……”
尚萌萌垂下头,用尽全力把泪意往下咽,等终于能正常说话后才开口,道,“你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然后挣扎着要起身,“我给你削水果。”
穆城淡淡地斥,“别动。”
他的身体仍旧虚弱,抬手抱她都需要费很大力气。
“……”尚萌萌只好不动,保持着双臂大张趴在他身上的熊抱姿势,片刻后,她皱了眉,“可是我得去叫医生。”
穆城嗓音很低,“我现在只想抱你。”
她白皙的脸蛋微微一红,嗯了一声,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
不知过了多久。
穆城道,“姜力呢?”
尚萌萌微怔,然后说,“在家里吧。这段时间,晚上都是我一个人在这儿。”
他闻言略点头,“让他过来。”
“现在?”
“嗯。”
尚萌萌震惊了,“为什么?你才刚醒,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急?”
“昨晚谁逼着我结婚的。”
“……”@#¥%
她瞪大了眼,“你能听见我说话?”
穆城淡淡一弯唇,“你太吵,想不听都不行。”
囚禁他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这日日夜夜,她的话,他时而能听清,时而听不清,但那轻柔的嗓音是一道光,固执地为他照亮回家的路。
尚萌萌蹙眉盯着他,连眼都不舍得眨一下,小手将他握得死紧。
穆城淡道,“你要出门?”
她摇头,“不出门,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垂眸又忍不住哽咽,低声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又睡过去了呢……”
他抬起手,修长手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爱怜抚过,漆黑的眼微润,“小乖,我回来了。”
你在,我竭尽全力也会回你身边;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才是我们的故事。
窗外是艳阳天,风静静地吹,尚萌萌和他对视片刻,笑了。
分明是寒冬,那一刻,她却听见雪化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感慨万千
至此终于给这个故事落下最后一笔。
感恩你们将近三个月的陪伴。
陪着萌萌,陪着城哥,陪着故事里的每个人物,谢谢。
嗯,之后还有一个婚后包子番外,么么,哈哈是我城哥和萌萌带着包子去上综艺哦~2016年我挺高产的,写了好几部文2017开始我将尝试更多题材,嗯,不过都是现言哈,可能会有特殊职业,让自己努力进步新的一年,我们共同努力吧~《心瘾》已经签了出版,嗯,现在我排队等上市的书又多了一部,望天……
第101章 番外(上)
在结婚之前,尚萌萌在网上查过很多帖子,大部分已婚女士认为:男人婚前婚后,是两副面孔。结婚之前把你宠上天,结婚之后把你打入冷宫。尤其是在女人生完孩子之后,皱纹多了,身材走样了,显老了,每天不是带孩子就是做家务,男人对你的新鲜感过去,婚后生活简直就成了噩梦。
然而,等和穆城真正结婚,她才发现,那些帖子,实在太不靠谱——婚后他对她可谓捧在掌心宠入骨髓,尚萌萌着实觉得,自己婚后得到的宠爱和呵护,比婚前更多百倍。
在穆城日以继夜的疼爱下,婚后第三个月,尚萌萌就地给他怀了个宝宝。次年,穆氏的小少爷在万众期盼中呱呱坠地,迅速登顶微博热搜,以“爆”字搜索量霸占头条。
那一晚,穆城毕生难忘。
月似玉盘,华光清凉如水,他坐在产房外的长椅上,脸色平静,双手掌心却汗湿一片——隔着一扇门,里面是他心爱的姑娘。
她正在生产,正在努力诞下他们生命的延续。
穆城双手握拳,头靠着墙,闭上眼。时间静静流逝,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急,前所未有。焦躁,不安,狂喜,心疼,诸多情绪交织,在他的胸腔里翻搅堆积,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足足一个半小时过去了,里头毫无动静。
“……”穆城薄唇抿成一条线,快要按捺不住。
陪同在侧的易江南皱起眉,道,“哥你别急啊,女人生孩子不都是这样么?”
边儿上的刘紫薇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闻言眯眼,狠狠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哟,三爷经验丰富啊。”
易江南干笑了下,“我这不也是听人说的么,不在产房里待几个小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生孩子。”
姜力见穆城焦心成这样,也有点儿不忍,于是尝试着安慰一下,“城哥……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等萌萌生二胎的时候,可能就好些了。”
刘紫薇扶着肚子扔下句话,“你们俩这也叫安慰人?”
姜力:“……”
三爷:“……”
穆城心里更烦,合着眸子捏眉心,语气极冷,“安静。”
三人瞬间噤若寒蝉。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两扇铝合金的大门终于往两旁分开,穆城猛地以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上前。
他面色如常,额角却是一层细密薄汗,沉声:“夫人怎么样?”
中年女医生略有些意外。通常情况下,陪在产房外的丈夫都会先问孩子。未几,她摘下口罩露出一个笑容,道:“穆总别担心,夫人没事,她给您生了个五斤八两的小少爷,母子平安。”
话说完,所有人心中的巨石都落了地。
穆城略点头,旋即转身,迈开长腿大步走进产房,宽敞明亮的产房内,手术灯已经关了,正中央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纤细身影。
一众妇产科专家见了他,全都恭恭敬敬地喊着穆总。
他耳畔什么都是虚的,类似电影,周围一切都模糊,唯有手术台上的女人格外清晰。他双手紧握成拳,稳着步子走到她身边,俯身低头。
尚萌萌躺在床上,眸半闭,脸色苍白,额角的发全被汗水打湿。
“小乖?”他轻轻喊了一句。
话音出口,低沉嗓音竟破碎不成调。
“……”她是顺产,早已累得全身脱力,吃力掀起眼皮看向他。
白色灯光下,男人的脸庞轮廓分明深邃英俊,漆黑的眸却沉淀赤红,看上去有点吓人。
尚萌萌皱眉,想抬手摸他的脸又没力气,只能声音极轻地说:“诶,你要不要那么夸张,我就生个孩子而已,你哭什么?”
穆城无视她的阴阳怪气,低头,轻吻她汗湿的额,沉吟良久才道,“谢谢。夫人,辛苦你了。”
尚萌萌笑了下,眼底确实湿的,“我觉得很幸福啊。”
他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嗓音低柔道:“累就睡一会儿,乖。”
尚萌萌觉得有点好笑,皱眉说:“大哥,人家医生帮你抱了那么久儿子,手都酸了。”
“……”
穆城眸光一闪,转头;穆氏私立医院妇产科最权威的女专家站在不远处,口罩上的双眼含笑,怀里抱着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
医生走过来,笑道,“穆总,小少爷非常健康漂亮。”
“……”
他垂眸,看见襁褓里裹着一个小家伙,全身红红,皱皱巴巴,看上去像只没长开的小猴子。闭着眼,咿咿呀呀的,像是害怕,一双小手蜷得紧紧。
窗外月色流淌,产房里温暖如春。
穆城看着襁褓里的家伙,只觉心跳都漏掉一拍。他脸色平静,修长十指却不可抑制地颤了下,沉声道,“我能抱么?”
女医生笑起来,“当然。”说完就把小家伙递了过去。
此时此刻,初为人父,即便沉稳持重如穆城,指尖也不可抑制地发抖。他目光笔直盯着这只小猴子,沉沉呼出一口气,接过来。
软软小小的一只,终于到了他怀里。
他小心翼翼,只敢用最轻柔的力道触碰,静静打量片刻后,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伸出,轻轻触碰那只软软的小手。
“吖……”小宝宝无意识地挥着小手,细细的五根小指头张开,握住他的手指。
于是两种体温交融在了一起。
尚萌萌安静看着这一幕,忽然眼眶湿润。
113,是一段爱情最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