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话,伸手替她把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食指有意无意勾过她的脸蛋。
空气里飘浮的音乐静静低迷,原唱女歌手的声音带着磁性的沙哑,流转,流淌。
刘紫薇坐在尚萌萌旁边,喝着啤酒,随口一问:“你小时候学过声乐?”
“嗯。”她微点头,不知怎么,晶亮的眸光就黯了几分,“我爸年轻的时候在歌舞团待过,他喜欢唱歌,我十岁的时候就被他带去报了班,学了好些年。”
刘紫薇静看着她,“那为什么你不是一个歌手?”
尚萌萌垂眸笑了下,声音更沉,“我爸的心愿,就是我能成为一个歌手。”
说完,她侧目,迎向刘紫薇半是冷然半是困惑的眼神,笑道,“可是我不想让他如愿以偿。”
“……”
尚萌萌又往嘴里放了快甜瓜,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弥漫,语气平淡,“他这辈子欠我妈太多了,我也得欠他点儿什么。”笑,“不然好像不太公平呢。”
说出这番话,且是这样随意平静的语境,尚萌萌自己都有点惊讶。
“父亲”这个词,是她心里的结,也是过不去的坎。
那个高山大树般的男人,曾为她撑起整片蓝天,也亲手让她的世界轰然倒塌。谈不上多恨了,毕竟血肉至亲养育之恩,可这些年她妈受的苦,让她无法释怀。
也许人骨子里就是幼稚,尤其是面对父母的时候。
人已是一抔黄土,亏欠着点什么,也算报复吧。
刘紫薇是聪明人,意识到自己提起她伤处,便不再深问了,这时易老三从洗手间里出来了。脸上和额前短发都湿淋淋的,洗了把冷水脸,清醒不少,眼神也亮了三分。
他往包间里的众人扫了眼,蹙眉,“是我的错觉么,气氛怎么有点儿沉重。”
刘紫薇给他递过去一杯温水,说,“错觉。”
“……”
喝了酒人的口干得厉害,易江南接过水杯就仰脖子灌了进去,然后放下杯子提议:“又不唱又不跳的,干脆玩儿游戏吧。”
克莱斯特向来和三爷一条裤子,当即附和,“好啊!”
易江南点头,又说:“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趣,我们来玩儿‘真心话’。”
刘紫薇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一根夹在指间,抬抬下巴,“你多大年纪了还玩儿这个,幼不幼稚。”
三爷说,“玩儿游戏还分年龄,你以为是‘丢手绢儿’么。”
“……”刘紫薇一口烟呛在嘴里。
尚萌萌捏了下刘紫薇的手,低声:“格格,三爷才刚出院,咱们照顾一下病人。”
刘紫薇挑眉,点了点烟灰,终于还是不反对了。
穆城对小孩子的游戏提不起半点兴趣,起身,居高临下摸了摸尚萌萌的头,笑容很淡,“你玩儿,我去楼上弄点东西。”说完,侧目扫了眼姜力。
阿力瞬间提起电脑就往二楼走。
“等一下!”尚萌萌皱了眉,拽住穆城。
易江南清清嗓子,低声:“算了,我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跟咱们玩儿过游戏。”
尚萌萌看了眼老三,然后晃了下男人粗糙的大手,在柔声撒娇:“你陪我一起玩儿啊,整天日理万机不累么?”
克莱斯特对那个成语不大熟,想了想,压着嗓子问易江南:“谁是理万机?”
“……”三爷被噎了下,沉默了会儿说,“尚萌萌她小名儿吧。”
克莱斯特顿悟,“哦。”
穆城没吭声,微垂着眸似在犹豫。
尚萌萌再接再厉,软嫩的手指在他结茧的掌心摩挲画圈,柔柔的,“再说了,你不想玩儿,人家阿力还想玩儿呢。现在是晚上的休息时间,你怎么能剥削人家?”
姜力:“……”
求老板剥削我,剥削我啊!
穆城低头看她。
光线偏蓝,女人一身的白皮肤泛着极淡的光,看上去有些妖里妖气。一双妩媚的桃花眼亮亮的,里头写满期待。
穆城扬了杨眉,“陪你玩儿,我有什么好处?”
尚萌萌盯着他,未几,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压了下来,凑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雪白的双颊泛起薄红。
穆城弯起唇,“好。”然后重新坐回去。
尚萌萌笑盈盈的,视线扫过边儿上的易江南,不着痕迹挑了挑眉。
三爷举起酒杯遥遥致意:我服。
“真心话”的游戏规则简单,一个转盘,指着谁谁就是King,可以问在场任何一个人一个问题,无论什么,对方都必须如实作答。
易江南把转盘拿了过来,刚摆好,一道轻柔女声从角落里传来,“算我一个吧。”
“……”尚萌萌冷淡地抬起眼皮。
刘采薇笑容轻浅,走到刘紫薇身边坐了下来。一股淡淡的香风随着她的走动飘散出来,极清新的味道,甜而不腻。
尚萌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气氛尴尬。
易江南反应快,连忙笑嘻嘻地打圆场,道,“人多更有意思嘛。轮流转转盘,那就我先。”说着,指尖拨动。
尖头旋了三圈半,最后对准刘紫薇。
刘紫薇看向易江南,语气随意,“那随便问问吧。你睡过的女人里谁的活最好?”
三爷一脑门儿的黑线,“……你。”
尖头继续转,对准黎景。
二爷静了静,看向尚萌萌,神色清冷,淡道,“她还好么?”
“……”尚萌萌微怔,然后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半晌,反问:“二爷是问在你重新出现之前,还是之后?”
黎景不语。
她语气平静,说:“你没有出现的时候,她过得更好。”
“……”
偌大的包间刹那死寂。
不多时,“我去接个电话。”
黎景站起来,开门走了出去,脸色平静,面无表情。
易江南眉心拧成个结,看了眼尚萌萌,“你就不能说句善意的谎言么?”
她喝了一口果汁,不说话。
几秒种后,游戏继续。
轮到克莱斯特转转盘,尖头最后对准尚萌萌。
“你要问谁问题?”
“……”她抬眸,看向穆城。
穆城拿打火机点了根烟,白色烟雾背后是一双沉黑的眼,扬了扬下巴,“问。”
然后克莱斯特开始起哄,凑到尚萌萌旁边兴奋地叮嘱,“我说,说不定这辈子就这一次机会和城哥真心话,你一定要问最刁钻的。”
易江南点头,“对对对,问些难以启齿的最好,比如第一次自己撸是……”
话音未落,穆城黑眸微抬,冷冷扫了两人一眼。
他们悻悻,顿时就规矩了。
尚萌萌认真思考了会儿,开口,声音轻而定,“穆城,你喜欢上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话音落地,周围又瞬间安静了下去。
穆城目光极深,看了她须臾,弯唇,食指点了点烟灰,似笑非笑:“姑娘,你这断句得断清楚。”
尚萌萌:“……”
边儿上几人尴尬地咳,喝水的喝水,摸头的摸头。
这个男人,真是骚破天际。
尚萌萌无语,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平复了会儿才重复:“你喜欢上——”顿了很久,“我,是在什么时候?”
穆城静默了会儿,淡声:“不知道。”
话说完,在场众人都懵了。
这个答案出人意料太多,尚萌萌瞪眼,直接惊得笑了一声:“不知道?这算什么回答?你这也太敷衍了!”
穆城冷静道,“我没敷衍你。”
“……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不确定。”
尚萌萌捏眉心,耐着性子帮助他回忆:“你想想看,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不夜宫,第二次见面,是在三爷的车上,第三次见面,是在Fragrance,第四次见面,是在你家。后来我们一起去疗养院看你奶奶,还一起去加德满都。”顿了下,“总共选项就这几个,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穆城双唇里逸出白烟,微垂了眸。
她嗓音悦耳,每说一句,就有清晰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每一幅都鲜活,每一帧都灵动。
良久,他笑,“或许,都不是。”
第74章
都不是?
尚萌萌怔住,有些不可思议,“那是什么意思?”
穆城一根烟抽完,烟头戳熄在烟灰缸里,淡淡的,“说不定我们很久之前见过呢。”
她觉得好笑,“不可能。”
他转头盯着他,眸似两口深井,“这么肯定?”
尚萌萌稍顿,视线专注在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容上端详,抿嘴染开一丝笑,“你这张脸,如果我见过,我绝对不可能忘记。”
穆城说,“为什么。”
边儿上的克莱斯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在旁边说,“城哥长得帅啊,特别帅。”
穆城扬眉,仍看着尚萌萌,“是这个原因?”
她却但笑不语了,别过头,慢悠悠地吃桌上的零食,凉凉道,“先生,这一局我是‘King’,怎么成了你问我问题了。”说完尖俏的下巴一抬,“喏,该你咯。”
穆城吊起一边嘴角,看了眼那张转盘。
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他从来不碰,可自从这姑娘出现,例外已多得不算例外。他冷黑的眸中有极淡笑意,端起洋酒杯喝了一口,大手伸出,旋动转盘。
尖头在空气里转了两圈,停下。
尚萌萌的视线顺着那尖尖一脚看过去,两截膝盖雪白雪白,晶莹得像两块羊脂玉,往上是白皙长腿,开叉的天水色旗袍,优雅复古又不失时尚。
是刘采薇。
易江南和克莱斯特嘴角一阵抽搐,沉默,然后不约而同地端起洋酒杯碰了下,喝酒——果然从来不玩儿游戏的人都有童子手,大哥这手气不得了。
一转就引战。
“……”
穆城静默了一瞬,侧目看向尚萌萌,她却没什么异样,面上笑容依旧,弧度一分未增,也一分未减,淡淡的,“刘小姐要问谁问题呢。”
刘采薇也神色如常,说,“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好……”沉吟片刻,视线抬高看向那个面容冷淡的男人,又微转,最后落在尚萌萌身上,说,“那我就随便问萌萌一个问题吧。”
萌萌?称呼可真亲热。
尚萌萌挑高眉毛,扯了扯唇,“好啊。”
刘采薇笑道,“你刚才问城哥第一次喜欢你是什么时候,我倒是有点好奇,你第一次喜欢城哥,又是什么时候?”
“……”
话音落地,屋子里的其它人都暗暗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令人难堪的问题。
尚萌萌的眸光忽然就安静了下去,良久才开口,声音轻轻的,像沉浸在回忆中,“第一次喜欢穆城……”
她闭上眼。
她看见尼泊尔的古寺庙,后院凄清,简陋,如水月色在夜幕中流淌。
他蹲在地上抽烟,白色烟雾模糊面容,带着丝痞味儿,又带着丝不羁的酷劲儿。他说,“尚萌萌,我以前也是个混混。”
她那时摸不清他的用意,后来一想却又什么都明白了。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好,没有人的过去完美无缺。我能向你交底,你也可以对我卸下防备,勇敢地爱我。
我爱你,爱你的过去,现在,未来。
尚萌萌笑了,继续说,“第一次喜欢穆城,是在加德满都。”
话刚说完,老三和奥斯汀就开始起哄,直嚷着要尚萌萌详述当晚细节。她一阵干咳,挨个瞪了他们一眼,佯怒:“吃饱了撑的是吧。”
她一副生气的样子,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甜蜜幸福,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穆城脸色平静,冷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柔和得能教人溺毙。
刘采薇沉默地喝了一口洋酒,没有兑软饮,浓烈的灼烧感一路从口腔烧到肺腑,痛楚火辣。
十年,终究比不过一眼。
*
这夜玩到很晚,回酒店时已是凌晨。
尚萌萌喝了点酒,全身无力得像团泥,一路都软在穆城怀里。她是寒性体质,身上常年都是凉的,酒精刺激下却温度灼人,碰到他的皮肤,两种截然不同的滚烫触到一起。
滑腻和粗糙。
奶白和古铜。
反差鲜明又和谐至极。
穆城单手拎着她进房间,门刚合上,香软滑腻的身子就从背后缠了上来。她的双手箍在他精壮的窄腰上,脸颊隔着黑色衬衣蹭他的背。
男人的背肌贲张,背心位置凹陷,漂亮得像匹野豹。隔着衣服,她能清晰闻到他带着雄性荷尔蒙的体味,诱人,抓心挠肺,又让她安定。
穆城呼出一口气,反身,把她抱起来抵在墙上。
动作显得粗鲁,尚萌萌有点疼,却莫名地更加兴奋。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痒得直笑,大手拧着她的下巴往上抬,他的唇近乎急切地落下。
她仰头迎上去,双手缠住他的脖子,用力吮吻。
这回比他更加野蛮。
他的味道侵占她的全部感官,尚萌萌喉咙深处溢出满足的叹息。她的穆城,她的男人。
穆城的吻落在她的下巴上,一路要往下。
她低低地笑,软白的手阻止他,笋芽似的指尖摸他棱角分明的下颔,胡茬扎手。她轻声说,“想不想知道,为什么这张脸,我见过就一定不会忘记。”
穆城黑眸有些浑浊了,咬她的耳垂,“为什么。”
尚萌萌脑子是晕的,身体是烧的,意识却是清醒的。
“因为你的眉眼,”指腹抚过深邃眉眼,“是这样。”
“因为你的鼻梁,”手指往下,从高挺的鼻梁骨滑下去,“是这样。”
“你的唇……”她摩挲他两片漂亮性感的唇,“是这样。”然后晶亮的眼盯着他,一字一句,“这张脸,这个人,注定就是我的。我一定能过目不忘。”
穆城盯着她,声音微哑,“可能,只是我见过你。”
尚萌萌的头更晕了,脸靠在他紧硕的胸肌上,闷笑出声,“月老给你托的梦么?”
他弯了弯唇,“也许。”
须臾,她又说,“穆城。”
“嗯。”
“记不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什么。”
“什么?”
她微微地笑,“等拍摄结束,我带你回临水。那儿和你们B市不一样,南方的一座小城市,气候宜人,适合养老。”眼皮越来越沉,合上眸,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梦中的呓语,“。那儿有我的妈妈,我的家人,我的小时候。跟我回家……”
“好,我跟你回家。”
无人回应,尚萌萌睡着了。
穆城吻她的额头,声音很低,“我第一次喜欢你,或许是在两年前。”
*
尚萌萌一夜好梦,次日醒得很早。
身旁是男人安静的睡颜,大半张脸陷在枕头里,黑色短发微垂,挡住眼睛,只露出格外高挺的鼻梁。侧躺的睡姿,一只手横在枕上,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小臂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
少了眼神的威慑,看上去年轻几岁,柔和无害。
尚萌萌脸上和身上都一片清爽,不用想也知道,昨晚,是穆城给她卸的妆洗的澡。她想象了这个硬朗的男人拿着纤细的棉签挤卸妆油,觉得好笑又心疼。
难怪睡得沉。
昨晚他们回酒店就已经很晚,她倒是睡得心安理得,他给她拾掇全身不知道忙到多晚。
不多时,尚萌萌轻轻拿开穆城的手臂,翻身下床,安安静静洗漱完就推门出去了。
《大秦》是历史剧,偏向于群像电影,尚萌萌的角色虽是四番,但戏份并不算特别多,20天就能杀青。拍摄已接近尾声。
早上的戏刚好就是尚萌萌试镜的那段——公主在万千将士面前,纵身跳下城楼自尽。
一切准备就绪,谁知一场瓢泼大雨打乱所有计划。
李南平临时做出调整,改成拍摄男一女一的室内打戏,于是尚萌萌和言清朗成了闲人两个。无所事事,一边看剧本对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连姬公主,你我夫妻一场,走到今时今日这步,非我所愿。”这是言清朗的台词,清冷,隐忍,满含无尽沉痛。
“今日,我连姬心中只有家国大义,没有儿女情长。”这是尚萌萌的台词,含泪,绝望,毅然决然。
“听说昨天,有不少人来探你的班。”言清朗淡淡的,视线落在剧本上,随口一问。
“对啊,左咩。”尚萌萌道。
“连姬,今日你就安心待在寝宫,举国皆知你是我的太子妃,没有人敢为难你。待我覆秦,也会留你兄长全尸。”这是台词。
“殿下不必说了。连姬生是秦人,死亦为秦魂,君若覆秦,我绝不苟活。”
“克莱斯特·奥斯汀也来了?”
“对啊……”尚萌萌吸了口气,终于忍无可忍地扶额,“言清朗老师,您要对剧本就好好对剧本,要聊天就好好聊天成不?”
然后合上剧本,蹙眉,“你怎么忽然问克莱斯特,你们认识么?”
言清朗淡道,“以前拍封面的时候接触过。”
“哦。”
言清朗静默片刻,没什么表情,“让他离白小艺远一点。”
“哦……哦?什么?”尚萌萌愣住。
“昨天,他拽了她的头发。”
尚萌萌想了下,反应过来,当即满不在意地笑,“哦,你说拽头发啊?小艺跟你说的么?那小丫头又萌又可爱,奥斯汀跟她闹着玩儿的呗。”
言清朗静了静,转眸,目光森森,“闹着玩儿?”
“……”
他勾唇,“好玩儿么?”
这人皮相极佳,不笑时清冷如玉,一笑眼尾上扬,又和煦如春风,却令尚萌萌觉得莫名阴森。她清了清嗓子,“……也不是很好玩儿。”顿了下,“你别紧张啊,我回去提醒他一下就是了。”
*
一个上午大雨倾盆,近正午的光景,窗外的雨势总算小了下去。
穆城坐在窗前开视频会议,听北美区分部汇报影视投资业务方面的进度,面容沉肃而冷漠。
忽然,门锁轻响。
他淡道,“今天这么早,偷懒么。”
无人应答,只有轻盈的高跟鞋声音逐渐靠近。
不是尚萌萌。
穆城眼底冷了下去,抬眸。
刘采薇款款而来,在不远处站定,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透明高脚杯。
会议画面中断。
他沉默须臾,嗓音没有一丝温度,“你怎么进来的。”
她不答,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红酒,“城哥哥,有没有兴趣喝一杯?”
穆城面无表情,沉声:“请你出去。”
刘采薇径自坐了下来,淡淡地笑,淡淡地自嘲,“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连和你聊天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第75章
窗外细雨连连,雨珠拍打窗户,结成一层轻薄的雾气。透明开阔的视野被模糊了,远远望去,大半J市浸泡在水汽中,秋意愈浓。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细微雨声。
穆城关了电脑,高大颀长的身体往后一靠,淡淡看着她,眼底漠然中透出不耐,“刘小姐,有什么话可以去外面说。”
“……”刘采薇把红酒瓶和高脚杯都放到桌上,目光落在瓶身上,极浓的暗红,偏向于黑色。她嘴角上扬,声音没什么起伏,“穆城,我们认识十年了,你对我从来都这么客气。”
客气,冷淡而疏离。
说话的同时,“啵”一声,她拔了红酒瓶塞,暗红色的酒液在高脚杯中升高。
穆城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冷然:“请你出去。”
刘采薇恍若未闻,径直端起一个杯子抿了一口,红酒的味道甘甜中带着苦涩。她说,“你放心,剧组的人都不在,这层楼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人看见误会什么。”
穆城没说话,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良久,“这不合礼数,跟有没有人看见无关。”
刘采薇弯唇,拿着酒杯轻轻摇晃,目光看着酒液,略微怔忡,“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有些话在我心里藏了十年,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说出来。”
穆城静默了须臾,“说什么。”
刘采薇笑容很柔和,“可能要耽误你一点时间,不如边喝边聊。”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味道不错。”
他点了一根烟,视线落回桌上的公文,不看她,也没什么表情,“我在开会,你只有十分钟。”
“……”
刘采薇又喝了一口酒,杯子重新放到桌上,静了静,终于开口,“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十年前,你刚从纽约回国,我和爷爷去机场接你。”稍顿,目光看向窗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也是秋天,也是像这样一个雨天。那年你二十一岁,我十九岁,爷爷的身体和精神都很好。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
那是刘采薇第一次见到穆城。
机场,细雨,浓雾。
记忆穿过十年风尘往后倒流,她想起那个有着深邃双眸的少年,沉默,疏离,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冷漠。
刘采薇垂眸,耳畔依稀听见自己年少时的声音,有些青涩,有些稚嫩。
“爷爷,他就是穆家的大少爷?”
“你怎么不说话啊,不好意思么?”
“你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是不是不太懂汉语?”
“你听不懂我说话么?要不我们用英语交流?”
细雨在下,十九岁的刘采薇天真活泼,聒噪异常。
二十一岁的穆城在伞下沉默了很久,终于淡淡瞥了她一眼,字正腔圆的两个字:“你好。”
“……会说中文啊。”
……
刘采薇静默片刻,低头把玩高脚杯,笑笑,忽然说:“我喜欢你很久了,穆城。”视线看向办公桌背后的高大身影,“你早就知道吧。”
穆城指间的烟安静燃烧,白色的烟雾像一层屏障,将他隔绝得干干净净。
他神色没有一丝波动,点了点烟灰,语气平静而冷淡,“刘小姐,尚萌萌是我的妻子。这是我和她的卧室,你在这里说这些话,失礼了。”
刘采薇眸光闪动了瞬,一时无言,只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片刻功夫,半杯红酒见底,她又倒上满满一杯,仰头灌下去。
“其实,你不会和我在一起,我很早之前就知道。”她又道,笑容微凉,“但是这十年来,你身边没有其它女人,我也就心存侥幸。我想,你不娶,我不嫁,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我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说完,不等穆城有回应,便又兀自续道,“从你回国以后,爷爷就一直告诉我,穆家的事就是刘家的事,但凡你需要帮助,我们全家都要不遗余力。爷爷从来没有拿你当外人,我也没有。”
穆城沉默片刻,“这份恩情,穆家上下都没齿难忘。”
“恩情?”
刘采薇轻声重复了一次,喉头发紧,别过头沉沉呼出一口气,又平静下来,“我们两家是世交,这些都是应该的。”
他道,“我敬重老将军,也同样敬重你。”
刘采薇酒劲有些上头了,几乎是冲口而出:“可是我不需要你的敬重也不需要你的感激。”她抿唇,眼前视线有点模糊:“穆城,我们相交十年,门当户对,连身世都很像。你的父母过世得早,我的父母也是,我就像另一个你,所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懂你。你知道么?”
穆城道,“你该出去了。”
她站起身,头有些晕,步子踉跄不稳,勉强扶住一旁的柜子,断断续续道:“你知道我有多痛苦么?紫薇和易江南相亲那天,我见到了尚萌萌,那是你身边出现的第一个女人……我们认识了十年,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么……”顿住,斟酌了下词句,自嘲地笑,“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