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你所愿又如何,心没有变过又如何?
阮碧苦涩地笑了笑。
看到她的笑容,晋王的心也好象泡在黄莲里,说:“你呀你,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只觉得言词无力,伸手揽住她,紧紧地抱着。
闻着他身上的淡淡药味,阮碧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但想到如今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自己若再跟他牵扯不清,真就象《井底引银瓶》那首诗里的女子一样“误妾百年身”。于是,硬起心肠推开他说:“不要拉拉扯扯,我可不想再担着勾引皇裔攀龙附凤的罪名。”
晋王被推得一个趄趔,顿时气血上涌,头晕眼花,扶着床柱说:“母后说的是气话,她只是担心我,你不要放在心上了。什么勾引皇裔,什么攀龙附凤,我倒是真希望你勾引我攀附我,可是一直以来,你都是一副随时转身临阵逃跑的模样。”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嘴角刚咧,眉头皱紧,忙用拳头掩着嘴巴轻轻咳了两声。
阮碧见他神情异样,咳完后也不放下手,心知有异,拉开他的手一看,星星点点的腥红,嘴唇也染上,又急又气,扶他到床沿坐下,说:“好端端下床来做什么?快回床上躺着。”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气岔了而已。”
“岔气能咳出血来了?分明就是内伤未愈。”阮碧没好声气地说,想起方才他抱着自己时,能感觉到肋骨突出,心里着实难受。又想起方才推了他一把,心里十分懊悔,扯出手绢,轻轻地擦拭着他嘴边的血渍,低声问,“要不要叫太医过来?”
晋王连迭摇头,好不容易看到她,他不愿意任何人来打扰。
阮碧略微思索,便明白他的心思,五味杂陈,默默地擦干净他的嘴,又拉过他的手背擦着。
晋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到她低首敛眉,眸底一丝温柔,心满意足,只觉得受多重的伤都值得了。
屋里一时安静,屋外的声响便传了进来,隐隐听有人轻声在问药快凉了怎么办?然后余庆好象说再等一会儿。阮碧看了面若白纸的晋王一眼,站起来走出卧室。
门外,余庆跟门神一样地站着,旁边站着一个宫女,手里端着盘子,盘子上放着一碗药,还有一碗粥。阮碧伸伸手,示意宫女把盘子给自己。
余庆面无表情地睨她一眼,嘴角抿紧,象是下定决心一样,语速飞快地说:“五姑娘,我家王爷着急赶回京城,路上颠簸厉害,所以内伤一直没好。”阮碧微愣,还没有回过神来,又听他说,“还有王爷今日午膳未进一粒米饭,还望姑娘劝劝他,一定要保重身体。”
他一向少言寡语,忽然冒出这么两句,可见着实憋不住了。阮碧微微颔首,端着盘子到晋王身边,问:“怎么不等伤好再回来?”
“养好伤回来,就得过腊月六号了。”晋王边说,边拿起药碗一仰子喝个精光,大概是药很苦,他立刻皱眉砸着嘴角。
原来如此,阮碧垂下眼眸,不是不感动,可是感动又如何?就算晋王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先不说赐婚一事,单单太后所为所为,也让她无法容忍。
太后之所以能成太后,果然有非常之处。单说今日这桩事,倘若她直接下旨指她做晋王的侧妃,阮老夫人和阮弘肯定会上疏力辞,惠文长公主也会生气,只怕沈家也有意见。所以她没有这么做,而是宣阮碧到晋王府觐见她本人——顿时把事情变得说不清楚道不明白,让惠文长公主找不到发火的理由,让阮家和沈家都找不到使劲地方。但阮碧云英未嫁之身进入晋王府,而晋王此时又受了重伤,但凡有点脑筋的都能看出诡异之处…总而言之,她想借助百姓的风言风语让阮府与阮碧屈服。
可惜她看错人了,阮碧在心里冷笑一声。她也是有脾气的,不能总任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锦衣玉食固然重要,但是没有尊严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晋王仔细分辨她的神色,皱眉说:“你又在动什么脑筋?”
“没有。你把粥也喝了吧。”阮碧收拾心情,直到不露一点端倪才抬起头,怕他想多了,安抚地笑了笑。
却不想这忽然展露的笑容,反而让晋王心里突的猛跳一下,隐隐觉得不安,仔细瞅着她一会儿,又没有发现异常之处。伸手拿过粥,凑到嘴边,立刻皱眉说:“我实在是吃不下,喝药喝倒胃了。”把粥一放,忽然想到什么,拉着她的手说,“我想吃你做的面疙瘩。”
阮碧诧异地看着他。
“王府里的厨师怎么也做不出来。”晋王说着,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个雨夜,浑身湿透,饥肠辘辘,那碗热呼呼的面疙瘩让他一直暖到心底。又想起她一身素衫走过乌漆墨黑的抄手游廊,步步生莲。当时,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走在王府的雕花朱廊里,肯定更动人。
“好,我给你做一碗。”
寝殿的配殿里就有个小厨房,各色东西都备着。厨房里清过场,只留一个烧火丫头。许久没有洗手做羹汤,阮碧动作生疏很多,好在做面疙瘩实在谈不上技巧。等汤一沸,把面疙瘩落了进去,看着它们在水载浮载沉,看着水气萦绕变幻各种形状,忽然间就怔忡了。倘若那个雨夜,没有一时好意做了一碗面疙瘩,他会不会还对自己这么上心?
不管如何,就让这碗面疙瘩来结束一切吧。
第106章 归去来兮
吃完面疙瘩,已经过了申时三刻。晋王虽然不舍,也知道不能留着她。仍叫安内侍送她回去,只是坐着的却是晋王府的马车。等她一走,许茂豫来了,捋着胡子笑呵呵地说:“王爷得偿所愿,如今总可以安心养伤了。”
听到这话,晋王非但没有一丝欣喜,反而皱起眉说:“茂公,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许茂豫但笑不语。
晋王仔细回想方才见面情景,开始她生过气,落过泪,后来慢慢心平气和下来,甚至比平时还温柔三分,绝口不提一句今日入晋王府的事。她越是不提,他才越担心。她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更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子。她要是不折腾点什么,反而不象她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提了起来,下床写了一封信,叫进余庆:“叫人把信送给云英。”
余庆接了信,退了出去,本想寻个侍卫送到阮府。不想没走几步,就碰到有德,看着他手里的信问:“可是要送给云英的?”
余庆点点头。
“我去就是了,正好闲得发慌,顺便找云英说说话。”有德说着,一把夺过信,转身就走。到自己的房间,换成一身寻常服饰,选了条近路,骑着快马直奔阮府的侧门。一进巷子口,感觉到一扑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赶紧长“吁”一声勒住马。只见巷子里三三两两地站着十来人,身着寻常服饰,腰间却挂着刀,个个身材高大,精壮剽悍,一看就知道非寻常人。
再细看,就发现好几张熟面孔,虽叫不出名字,却认得是官家的班值。
他天天跟着晋王出入禁闱,那帮人自然也认得他,相视一眼后,其中一个走上前来,带着笑问:“罗大哥怎么到这里来了?”
罗有德看他面熟,隐约记得一起喝过酒,说:“王爷叫我过来了,给阮都知带句话。”
那人低声说:“这会儿不方便,过会儿再来吧。”
罗有德也压低声音,好奇地说:“无端端跑到这里来了?”
那人指指天说:“兴致偶发,我们怎么敢问?来了半个时辰,过会儿估计就走了,方才我过来时,旁边那条街有个酒肆,罗大哥先去喝一壶。改日小弟再请你喝酒。”
罗有德点点头,拨转马头,跑了几步,果然见一个小酒肆青幡招展。他下马进酒肆,要了一壶酒,眼睛却只管盯着巷子口。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十来个班值前呼后拥着一辆马车出来,想来官家就在马车里。
等他们走远,他一仰脖子喝光酒,扔下一串铜钱,出酒肆上马奔到阮府的侧门。门房替他传禀,一会儿阮弛笑容满脸地迎了出来,说:“有德大哥,你怎么来了?”说着,亲热地攀着罗有德的肩膀往里走。
有德低声问:“官家来做什么?”
阮弛含含糊糊地说:“是来看先父的藏书。”
阮府藏书汗牛充栋,天下皆知,罗有德虽出身草莽,也略有耳闻,“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阮弛领他到书房,叫了云英过来,知道晋王有事要交待,便避开了。
云英一见有德,拉长了脸说:“你总自夸如何了得?怎么自己生龙活虎,倒让王爷受了伤?”
提到这事,有德眉眼顿时耷拉下来,说:“北戎刺客太多了,而且只冲着王爷去,我实在是挡不住。”
“自个儿没本事,怪起别人。”云英冷哼一声,伸手说,“拿来吧。”
有德有心逗弄她,笑嘻嘻地说:“拿什么?我可是专门来看你的,有些日子未见到你了,想念的紧。”
云英白他一眼说:“少来,昨日不才在王府里打过照面。”
“只瞅了一眼,连你模样儿都没有看清楚,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瞅你倒越是越变越好看。”
云英脸涨通红,气呼呼地说:“你几时变得这么坏了?王爷伤得这么重,你不在王府里守着,还有闲心闲情来戏弄我。”
有德被她说的脸皮一哂,讪讪地说:“我只是逗你一下,你想哪里去了?王爷是心病,今日见到五姑娘,过不了几日就会好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信递给她,又问,“方才官家来做什么?”
云英诧异地说:“方才是官家来了?怪不得三老爷让我们呆在屋里不要出来。”边说边拆开信看着,眉毛微蹙。
有德看她神色忽变,关切地问:“怎么了?王爷吩咐你的事很难?”
“唉。”云英叹口气,把信折好,“难倒是不难,就是让我多到五姑娘屋里坐坐,多跟她说说话。可是如今我一想五姑娘屋里那只鹦鹉,心里就犯堵,真心不想见她。原本以为王爷赐了婚,我这差事就算完结了,可以回王府了,不想还得呆下去,真真是倒霉透顶了。”
“你别担心,再过一阵子,便可以回王府了。”
云英听他说的笃定,诧异地看他一眼,问:“为什么?”
罗有德便把今日太后召阮碧到晋王府觐见的事情说了出来,未了,得意扬扬地说:“这回,她就是煮熟的鸭子再也飞不了。”
云英却深知阮碧性情执拗,脸色凝重地摇摇头说:“五姑娘这么犟,怎么肯认呢?怪不得王爷让我多看着她。”
罗有德摸摸下巴的胡渣,很不以为然地说:“再犟还不是个女人,还不得嫁人?就她的才情品性原本就不配做王爷正妃,能做王府侧妃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
云英心里着急,无意聊天,推他一把说:“你快回去吧,我得去看看五姑娘。”说罢,匆匆走出香木小筑,往蓼园方向走,走到半路,只见秀平和秋兰站在假山边嘀嘀咕咕,看到她过来,两人迅速地分开。
秀平迎着她走过来,问:”云英,你是不是要去找五姑娘?”
云英点点头。
“别去了,五姑娘这会儿在祠堂里。”
云英微微一怔。
秀平神秘地笑了笑,说:”你不知道吧?听说晌午的时候,惠文长公主府里派了一位老嬷嬷过来,也不知道跟老夫人说了什么,反正老夫人把一套茶具都摔坏了。方才五姑娘回到府里,老夫人脸色铁青地带着她进了祠堂。”顿了顿,幸灾乐祸地说,“瞅着不象是什么好事…”
她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云英却听不进去了,怔怔地看着祠堂方向。
祠堂里,阮碧跪在蒲团上,垂眉敛眸,面色平静。
老夫人一只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她说:“…你给我仔细说说,究竟怎么认识晋王的?”
“几个月前,有一回去玉虚观的路上遇到暴雨,在路边的城隍庙躲雨,恰好他也在…”
“他带着这么多人,前呼后拥的,你难道看不到?就不知道躲远点?真是气死我了,白长个聪明模样,真正遇到大事就犯糊涂,如今你叫我怎么着?”老夫人怒不可遏,跺跺脚,戳着她额头又说,“你当时怎么就不撞死在晋王府门口呢?”
从心底打个寒颤,阮碧叹口气说:“祖母,我愿意出家,从此侍奉三清。”
老夫人愣了愣,仔细看她。许是因为年岁渐长,她的容貌又长开一些,看着比前些日子好看了。想到与定国公府这么好的一桩亲事眼看着也要泡汤,心如刀割,狠声说:“你真是天真!试问天下哪一家道观敢得罪晋王与太后收留你?”
阮碧哑口无言。
“真是作孽,真是作孽呀。我们京西阮府,一百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闺女是做妾的。如今这个先例要坏在我身上,你叫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你让我如何跟列祖列宗交待?”说到最后,老夫人老泪纵横,抽抽噎噎地说,“你母…你兰姑姑大后日到京城,你叫我怎么跟她交待呀?” 想到阮兰命运坎坷半生寥落,没想到她女儿的命运也是如此坎坷,长叹一口气,又骂了一声:“造孽呀。”跺跺脚,转身离开祠堂,背部佝偻,脚步虚晃。
直到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阮碧才抬起头。天色已晚,祠堂里隐隐绰绰,香案上牌位林立,阴森森的,仿佛每一个牌位后面都藏着一只眼睛。她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拿起阮文孝公的牌位看着,当年他究竟是何种心情离开人世的?他保全原主的生命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都已经不得而知了。
“五姑娘…”祠堂外响起怯怯的呼喊声,是秀芝的。
阮碧走出去,只见她在大门外探头探脑,祠堂是祭祀重地,平日里下人是不许进来的。看到阮碧,她欣喜地笑了起来,笑容在黯淡的天光下特别的温暖。阮碧心里一暖,快步走过去。
秀芝把手里拿的披风替她穿上,小声地说:“一到晚上就起风,可真冷。”
“就是,饭菜端来没?我饿了。”
“早拿来了,今晚有姑娘爱吃的羊肉睑。天气冷了,姑娘平时手脚比较凉,吃羊肉正好温补身子…”秀芝絮絮叨叨地说着,扶着她沿着抄手游廊走着。“还有马蹄爽,在水里温着,这会儿吃,不热不凉,正好…”
若是平时,阮碧早走神了,今日听她这么唠叨着,居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淡淡的欢喜在心里弥漫着。
第一百零七章 夜半飘雪
回到蓼园东厢,屋里烧着炭火,扑面而来一股暖烘烘的气息,寒星过来帮阮碧解下披风,小桔拿来鞋子给她换用,茶妹把一直暖着的饭菜端上。一时间,三个人穿梭往来,满屋人影晃动,不胜热闹。
连鹦鹉也来凑热闹,呱呱大叫着:“五姑娘回来了,五姑娘回来了。”
寒星恼怒地拍拍鸟笼子说:“你这只呆鸟,作什么要学我说话!”
鹦鹉便也跟着大叫:“你这只呆鸟,呆鸟。”
大家哄堂大笑。
寒星边笑边拍着鸟笼子,鹦鹉扑楞楞地扇动着翅膀。秀芝正在给阮碧盛汤,笑得手发颤,汤水洒了一桌。茶妹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桔子捧着腹部蹲到地上,喘着气说:“哎唷我的妈,可笑死我了。”
看看扑楞楞的鸟,看看四个无忧无虑的丫鬟,阮碧笑着笑着,眼角微微沁出泪水。
笑声传到蓼园正房的一干丫鬟耳朵里,她们纷纷打开窗子往东厢房看,见灯火明亮,笑声朗朗,将冬夜的寒冷都冲淡几分,顿时生出一番羡慕。秋雁口无遮拦地说:”自打五姑娘病好后,这东厢房一天比一天热闹。”
秋兰斜睨她一眼,不快地说:”你要是羡慕,便调到五姑娘屋里去就是了。”
秋雁吐吐舌头说:”秋兰姐姐,我便是这么一说,你咋就给我扣个大帽子了。”
秋兰轻哼一声,不说话。
一个没留头的小丫鬟低声问:“听说五姑娘许给定国公府的顾大少爷,腊月初六就要定亲,可是真的?”
秋雁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没看大夫人对她都是客客气气嘛。”
小丫鬟叹口气说:“大夫人就知道欺负咱们家姑娘,就咱们家姑娘最可怜,都没有个依靠…”
秋兰瞪她一眼说:“你白长了眼睛,哪只眼睛看到咱们家姑娘最可怜了?我告诉你们,定国公府算什么,比起咱们姑娘的依靠,也不过是这个…”说着,神情不屑地伸出小指头,跟着又指指天说,“往后咱们家的姑娘依靠是这个,其他姑娘没有一位比得上咱们姑娘的。”
她一番指天划地,口气熏天,把几个大小丫鬟弄得面面相觑,片刻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只是知道秋兰嘴片子如刀片,让她盯上,不削掉几层皮不罢休,因为虽不认同,也不敢反驳。秋兰知道她们不信,又忍不住洋洋得意地说:“你们且等着看吧,不出一个月,自家姑娘的好事就来了,来头大的吓死你们。”
几个大小丫鬟又是面面相觑。
秋兰也懒得跟她们多说,泡好一壶茶,轻手轻脚地走进四姑娘的卧室。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灯,昏黄冷清。四姑娘躺在床上,眼神怔怔地看着帐帏顶部,双颊微红,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眉间蕴藏着一段柔情。秋兰看看漏钟,掐着指头算算时间,都快一个半时辰了,她还是这么躺着,都没有变过姿势。顿时失笑,抿抿嘴角,把茶搁到桌子上,又轻手轻脚地想退出去。
身子方动,忽听四姑娘 “哎唷”了一声,声音迷糊,好象从梦中惊醒一般。
“姑娘,怎么了?”
四姑娘翻身坐起,看看漏钟,又“哎唷”一声:“都这么晚了?秋兰,五妹妹回来没?”
“ 回来了。”秋兰指指窗外说,“这不,她们屋里正闹腾着。” 笑声没有刚才响亮,却还余个尾音,袅袅不绝。
四姑娘侧耳听了听,微笑着说:“五妹妹这屋里明明人比咱们少,倒比咱们热闹多了。”说着,翻身下床,趿了鞋子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头。
这都马上解开发髻睡觉了,她却还梳头,秋兰怔了怔,说:“姑娘可是要出去?”
“是,我去看看五妹妹。”
秋兰心里了然,犹豫片刻说:“姑娘打算跟五姑娘说?”
四姑娘“嗯”了一声。
秋兰不乐意地说:”是三老爷安排的,与五姑娘何干?”
四姑娘停下梳子,审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如花容颜说:“若没有五妹妹布的局,那里有三叔这一步棋,可不能本末倒置了。”麻利地把头发挽好,只别着一支银簪子,又顾镜自盼一番。
秋兰取下衣架上挂着的银红氅子给她披上,说:“外面起风了,阴沉沉的,许是要下雪。”
“这马上就是冬至,今年连小雪都没飘过,也该下一场了。”四姑娘说着把风兜扣好,“我去去就来了,秋兰你不用跟着我了。”
秋兰点点头,帮她打开门,一阵打头风吹过来,吹得四姑娘两颊生寒,赶紧眯着眼睛走了出去。看阮碧卧房的灯亮着,知道她在卧室里,又看厅堂灯火通明,笑声盈盈,隐隐还夹杂着鹦鹉的呱唧叫声,知道是小丫鬟们在逗鸟。
因为风大,笑声很快便被风吹散了。
走到阮碧卧室的窗前,正想轻扣,忽然响起秀芝的声音,十分惊诧:“姑娘,好端端怎么给我银子?”
“我赏你银子,还需要分好端端与无端端呀?你上回不是说家里还没有凑够你赎身的钱吗?拿回去给你娘就是了,先放着,几时想赎身都可以。”
秀芝又不安地问:“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别胡思乱想了,能有什么事?我赏你银子,你收着就是了。”顿了顿,阮碧又说,“ 对了,明日你回家一趟,跟刘嬷嬷说,我交待她的事情该办了。”
“姑娘,我心里…很不安。”
“好了,快去端盆热水来,我泡泡脚。”
四姑娘听着屋里吧哒吧哒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轻轻扣了一下窗子。
窗子很快就打开,探出阮碧的脸,笑盈盈地说:“四姐姐,今晚多冷,你怎么跑出来了?”
四姑娘忸捏地说:“有桩事想问你说。”
“哦?什么事?”阮碧眨巴着眼睛问。
“《枫林遇仙记》。”
阮碧先是一愣,片刻恍然大悟,曲膝福了福,说:“恭喜姐姐。”
四姑娘双颊飞红,拉着她说:“喜从何来?妹妹你不是不知道,不过是从一个小泥潭跳进另一个大泥潭。”
看来她并没有失去理智,阮碧心里稍安,正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到一片东西飘到唇上,微微一凉,跟着就濡湿了。抬头一看,黑沉沉的夜空里,一片一片雪花随风回旋,象是三月的杨花。
四姑娘也感觉到了,欣喜地说:“下雪了。”
两人倚着窗子静静地看着狂风回雪。
不过这场深夜的雪持续很短,只半个时辰便停了,地面微湿,连半片雪花都没有留下。接下去两日停了风,也放晴了。
阮兰便是在阳光明媚的冬日晌午,带着一身伤痛回到了阮府。
第一百零八章 阮兰归来
这一日,老夫人大早起来便将管家叫进来,耳提面命一番,叫他派人到码头以及河两岸守着,一有消息便来回报。因此,阮兰乘坐的船只一到岸,消息便传回了阮府。一干女眷都聚到老夫人的厅堂里坐着,一边说着闲话儿,一边等着阮兰过来。
郑嬷嬷为首的一干老嬷嬷都是看着阮兰长大的,情份非比寻常,也来了,围着老夫人说着阮兰从前的那些趣事。几位姑娘坐在一旁,插不进嘴,又听着无趣,便自个儿聊开了。
说着说着,二姑娘别有深意地看阮碧一眼,说:“五妹妹听说没?顾大少爷前两天跟人比试骑射时,摔下了马,听说伤得不轻。”
阮碧还没有回答,七姑娘咋咋呼呼地说:“听说了,听说了。”
三姑娘“啪”打在她手背,皱眉说说:“你才多大的人呀?净搬弄一些口舌是非。”
七姑娘努努嘴,不服气地说:“我哪里搬弄口舌是非了?这不是前天咱们一起到绣珍阁时,正好东平侯家里的几位夫人在买布,听她们说的吗?你当时还跟娘嘀咕,说怎么顾大少爷受了伤,也没有到咱们府里报消息?”
三姑娘大为尴尬,瞪七姑娘一眼,又看阮碧一眼。她到过晋王府的事情,已经在府里传开了,便是外头也有风言风语。
二姑娘吃吃地笑了起来,说:“是呀,五妹妹,为什么没到咱们府里报消息呀?”
阮碧自己到她存心使坏,一翻白眼,懒得搭理她。
二姑娘张张嘴,还想说话。屋外响起吧哒吧哒的脚步声,跟着又响起小丫鬟的叫嚷声:“来了,来了,兰大姑娘回来了。”
原本嘈杂的厅堂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大家都翘首看着门口方向。
一会儿,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门帘挑起,孙嬷嬷扶着一身素白孝服的阮兰进来——与其说是扶,不如是说半抱着。老夫人霍然起身,上前几步,兜头兜脑地揽着她,说:“兰儿,我的兰儿,你可总算回来了。”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阮兰也是嘤嘤地哭着,说:“娘,女儿…不孝,又让你…操心了。”这一句话,她气喘吁吁地断了两回,可见身体有多糟糕。
郑嬷嬷等一干侍候过她的老人也纷纷红了眼眶,扯出手绢抹着眼泪。
一时间,厅堂里悲悲切切,愁云惨雾笼罩。
阮碧趁机偷偷打量着她。
贵族女子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一般看起来比真实年龄小些,就象大夫人明明近四十岁,看着不过三十五。然而阮兰却不是,她看起来倒比大夫人还显老相。身体消瘦,眼眸无神。许是久居广州的缘故,皮肤不太白皙,但也不黑,略微发黄。五管精致,与二姑娘有六分相似,却没有二姑娘的跋扈飞扬。眼角嘴角都略微下垂,散发出一股愁苦幽怨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