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澄走至门口,挡住了冷宫里最好的那一束光。珍妃幽幽地站起身来,眉宇间仍可看出昔日的倨傲姿态,只是荆钗布衣,显得略有几分寒酸。
“这里不是景仁,王妃怕是走错了地儿。”
珍妃心里对城澄,也是有怨的。她怪城澄瞒着自己,不告诉她和皇帝过去的事儿。又或者说,是嫉妒。嫉妒她一个人,竟然得到了两个延祚朝最有分量的男人的心。
珍妃对她冷淡,略微有些出乎意料,但城澄并不感到十分奇怪。她和珍妃,原本便不可能是亲密的朋友,只不过是合作关系罢了。虽有表亲之名,却也不过是个幌子。过去珍妃对她,八成还是虚以委蛇居多,可笑她总是自作多情,就算明知道珍妃接近她可能是有目的的,还是对她产生了朋友之谊。
城澄用刚刚留长的指甲,扎了扎自己的掌心,提醒自己今日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给珍妃关怀,而是为了她们可能有的、共同的利益。
“贵人怕是想岔了,我去景仁宫作甚?今儿个进宫,我是专程来看望你的。”景仁宫是宁妃所居的寝宫,现在珍妃倒台,后宫就是宁妃主事,巴结宁妃之人的确不少。但宁妃性子太过温和老实,城澄不认为她会肯和荣王府合作。
“专程?”听她之言,珍妃感到云里雾里。现在她已是个无用之人,甚至可以说是太后和苏家的弃子,城澄还来专程看她做什么?个中来由,她想不明白,却颇为好奇。“我还有什么值得让您看望的?”
劝勉的话,于情于理,都轮不到城澄来说。但一上来便开诚布公,表明自己要利用她的目的,也不是城澄行事的风格。她勾唇轻轻笑了一下,并未直接回答珍妃的问题。环顾四周,意图找块干净地方坐下说话,但很可惜,并未找到。城澄嫌弃地微微皱眉,只得继续站着,俯视着她说:“我本以为你有,但看你这副模样,这般态度,又觉得不好说了。”
她微微一顿,故意说道:“于情,我长你一岁,是你表姐。于理,我乃亲王嫡妃,三品诰命。而你不过一小小贵人,眼下你是不是该识些时务,对我恭敬些许?”
不是她故意拿身份压人,而是珍妃眼下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根本无法和她谈什么合作。城澄只能用激将的办法,把过去那个珍妃找回来。
“我的表姐,您也知道,是眼下。”珍妃刚来此地的时候,冷宫可不是门可罗雀的景儿。后宫里的人料定了太后会来救她,一窝峰似的来嘘寒问暖。再后来尘埃落定,见太后对她不管不顾,后宫里就仿佛忽然就没有了她这个人。再后来,来的尽是些撒野的人,为的都是往日的新仇旧怨。最过分的一个,甚至还叫她吃掉落在地上的食物。珍妃闭了闭眼,不愿去想那些令人作呕的事情。眼下城澄来,于她而言,是机会,也是挑战。
虽不知城澄打的具体是什么主意,至少能明晰,她此番来,是请自己帮她做事。当然,是命,还是请,珍妃觉得,要由自己的态度决定。“若您料定了我余生就要在此度过,也不会专程来这一遭儿,是也不是?”
她一派自负模样,仿佛笃定自己必将从这里出去,从此等待的她的便是大好的前程。明知故问,自作聪明,不知是不是在这宫中待久了的女子,都习惯了以算计人心度日,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你既然如此自信,又何必问我。”
城澄看着她想,在与湘妃和良妃的斗争中,珍妃皆是胜者,她眼下栽了个跟头,但有太后在,没有人会相信她会就此沉寂,包括她自己。只是经过此事之后,她对皇帝还会心无芥蒂吗?如今的珍妃,更像是一头关在笼子里蓄势待发的猛兽,只怕她一从冷宫里出来,这后宫就要变天了。
“因为我不知你要以何物,换我何物。”实则珍妃并没有丝毫把握,可她一定要让城澄以为,也让所有人以为,她志在必得,胜券在握。唯有如此,别人才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以利用她为初衷的机会,帮助她逃离冷宫。
城澄闻言微微垂眸,复又扬睫看向她,幽声问道:“水,你为什么会进冷宫?”
以往没有人时,她会这样叫珍妃的小名。珍妃明显一愣,态度松软了许多,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出言仍是交易:“一问抵一问。昭祉到底是谁的女儿?”
这话,她不是第一个问起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城澄早已习惯戴好精致的面具,不动声色地答:“自然是我的女儿。皇上妍嫔夺女,但说到底,昭祉是我亲生。至于我想要什么,很简单,我要他们把女儿还给我。”
珍妃信昭祉是她亲生,可她现在不信是城澄与荣王亲生。否则皇上何以会如此偏爱,总归要理到她与皇上的关系上来。此事牵扯众多,珍妃知道城澄自不会轻易告诉她。她只能暂且放下这一茬,深思城澄后一句话隐藏的含义。皇上久病未愈,荣亲王又监国多时,她想要回昭祉,便只能有一法可施。
珍妃想明白这些之后,并没有指责城澄意图谋反,因为他们苏家同样也有反心,这是荣王府和苏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她只是有些无力地说:“那是皇上的意思,搁在往日里,我也是左右不得的。”
城澄问她为何来此,她问城澄昭祉的身世,看似避开了这个问题,可答案已经昭然若揭。皇帝性子虽冷,但骨子里仁慈,更是念旧情,若非触及他的底线,他不会轻易动怒,可见此事大抵与昭祉有关。
“你也说了,是往日。你既然不是甘于居于冷宫一隅的人,何不与我联手,翻天覆地?”
皇帝的意思,有那么重要吗?城澄知道他从承德回来之后,身子还是不见大好,可见这回是真的受了打击。她不是没有过一瞬间的心疼,可为了她的女儿,她只当这些都是他的报应。
“翻天覆地?”过去城澄从没有用过这样直白的字眼,珍妃一时有些惊讶,看来局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想想也是,妍嫔步步紧逼,想必城澄也是倍感压力。她算准了珍妃现在对皇帝的恨,胜于身为天子妃嫔的荣。但珍妃仍觉得,城澄这样贸贸然地来,未免太过心急。“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筹码?压的,又是什么注?”
第72章 谋皮
第七十二章谋皮
从城澄进门开始,珍妃满口都是疑惑,不难看出她满心的怨怼。不仅是对皇帝,也是对世事。与尚且不理智的人合作,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如今看来,她这一条路或许难走,倒不如从苏临麒那边入手,直接与太后合作。城澄微微笑了一下,并未直面回答,只是暗示道:“莫不是我看错了你,时至今日,你的目光还局限在小小的后廷吗?这可不像是苏家的作风。”
荣王与皇帝,一个是先帝长子,战功显赫,一个是先帝嫡子,身份高贵,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存在。荣王看不起皇帝,皇帝忌惮着荣王,可他最得力的儿子死了,四王亦因家宅之事伤神,皇帝没有能够制衡荣王的人,只能一面猜疑着他一面用他。
这些事情,外人或许不知,但身涉其中的皇家人又怎会不清楚其中暗涌。珍妃问她,是想让城澄把话拿到明面上来说,可若是聪明人,又何必将世事说破。她有什么,还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孟家,荣王府,兵部,通州大营。如果能加上一个在后宫颇有影响力的苏家,自然是如虎添翼。
但她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就像她始终不明白,一个皇后之位有什么可争。就算珍妃有朝一日像她的姑母一样入主慈宁,若没有实权在手,还不是空架子一个?
珍妃盯着她瞧了半天,露出疑惑的表情。城澄知道自己目的达成,已经掌控了局势,便不再绕圈子,提示道:“你问我为何来找你,不是太后,或者宁妃,很简单,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
“我不明白。”
城澄落寞一笑:“太后有子,一心为安王考虑。宁妃有皇帝的器重,不需要走我们这样的限棋。”
珍妃忽然想起,在带走了大公主的那场天灾里,城澄也失去了她和荣王唯一的儿子。而且荣王夫妇那样恩爱,这几年都没有孩子,很有可能将来也不会再有。那么城澄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如果她帮助荣王继位,那荣王就会扶持她的儿子做太子。
“既然你只有昭祉一个女儿,我也只有元策一个儿子。各取所需,何乐不为?”珍妃信荣王有纵横捭阖的本事,也信只要荣王想,就能帮她的儿子扫清前方的险阻,这便足够了。如今的荣亲王亦和苏家一样,为皇上忌惮,一时半会儿却奈何不得,的确很适合走到一起。以前只是貌合神离,现在到了应当心神合一的境地。皇帝自以为坐拥天下,却疏忽了无德则臣叛、无威则失权的道理。君疑于臣,臣逆于君,如是而已。
见她终于明白过来,城澄也是松了口气,不然若是一直对牛弹琴,今日还真是白走了一遭。珍妃先前能坐到后宫第一人的位子上,必然还是有些头脑的。只是比起太后,她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许。城澄轻轻一笑,曼声道:“那,一言为定。”
今日这笔买卖,城澄自然不会亏本。毕竟珍妃要帮她在前,荣王究竟会不会帮她的儿子上位,还要看她儿子的能耐和造化。
说完正事,城澄也不愿再在冷宫这般阴冷之地呆下去。推脱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便携婢子离开此地。
太后那里,她去走了一遭,没提旁的,只是说自己方才去见了苏临水,企图看看太后的反应。如果太后真的将苏临水视为弃子,那把临水从冷宫里捞出来的重任,就要落在城澄肩上。好在太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还问了她几句苏临水的情况,显然并不是对其漠不关心。城澄便放心地出了宫,等着太后把珍妃弄出去的消息。
至于和太后的正式谈判,也是行事之前必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经过和这些苏家人的相处,城澄已经大致推断出来,苏家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团结,他们内部分为两派。一派以太后为首,苏临麒为辅,一心一意要辅佐太后的儿子安王上位。另一派以珍妃为首,苏夫人还有苏临安、苏临宴等几个小姐为辅,她们或入宫,或嫁入王府,或接手城澄的生意,为的都是壮大苏家的势力。与太后和苏临麒相比,她们更希望由珍妃的儿子继位。
如果真的要谋反,荣王当然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苏家可以利用,却不可能如他们所愿。只是该怎么用,还要用一点巧劲。
苏临麒自打经过苏临安一事,精神便有些萎靡,直到近日方算好了一些,不再流连于青楼乐坊买醉,而是整日里呆在御安堂看医书。
他勤勉自修之余,偶尔同城澄书信往来,说的都是些闲事,譬如得昭祉一二三事,聊作慰藉,好歹不算断了联系。
这几年来,苏临麒多少有了些成长,不似年少时那般冲动。他渐觉反业当真难做,诸事繁忙,又要滴水不漏,当真心累不已。与城澄的关系,早已不能修复如初,但两人为了各自所图,还有用得上对方的地方,只能保持现今这样的联系。他们之间,到底是苏临麒有所亏欠,所以只要城澄相邀,苏临麒定会赴约。
这日两人约在京郊的戏鱼池见面,苏临麒整衣备马,早至相侯。城澄并没有迟到,但他显然早已等在那里。阳光明媚,她的心情也晴朗稍许,远远冲他招了招手,展颜唤道:“麒麟,我来了。”
暖阳之下,苏临麒与她挥手相呼,一如从前。两人走至一处,凭栏随意谈些家常,很快苏临麒便觉出她似乎心事重重。
广池之中,锦麟游泳。余光看到城澄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似无意问起:“怎么了,有心事?”
看着池中争食的鱼儿,城澄不由想到一些人与一些事,大抵也是如此,熙熙攘攘,皆为名利。见苏临麒问起,也不瞒他,侧过身看着他,低声说:“七年前发生的事情,你一定不会忘记吧。若说起因果,昭祉也算因你而生。如今她在宫里有危险…”
谋逆一事,举足轻重,按说不应与人言。不是夫妻,不是亲人,他们原本只是萍水相逢,冤家路窄,却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今天城澄来找他,也是和荣王商议后决定的。在行动之前,男人们之间的接触不好太频繁,他们故交相会,倒不至于太过引人瞩目。
“我和王爷,想把女儿夺回来。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苏临麒闻言敛容正色,七年前的一桩事牵扯到现在,变得盘根错节,牵连甚广。事关昭祉安危,他不禁拧眉,思虑片刻后方道一句:“不如…”
任水中游鱼来去,他立身走近她两步。“以太后为首的苏氏素有反心,但碍于兵力不足等种种缘故,始终没有作出大动静。荣王手握重兵…如若结盟,自有广益。”
说到这里,苏临麒眸中已然带有寒光。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场腥风血雨,他从心里不希望再牵扯到女人和孩子,但今时今日已再无他法。他料定城澄会明白他的意思,又或许她跟他做的本就是相同的打算,因不再言,等着她的回应。
苏临麒所说的话,当然正是城澄所想的,只是她不好先说出来罢了。眼见苏临麒说出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来,城澄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点别扭。她知道自己所为不够光明,分明是在利用当年苏临麒对她的愧疚之心。可是如果这样就能换回她的女儿,城澄宁愿背负骂名,哪怕为人不齿。
只是可惜,她心里总有种预感,荣王和苏家的合作不会持续很久,因为无论是苏氏还是荣王,都不会甘于居于人下。眼下的合作,也不过是为了抵抗皇帝,谋取共同的利益罢了。荣王府有兵,苏氏掌管后宫,正好一拍即合。而苏临麒,就是他们与太后合作的引路人。
“这正是我所想。只是我虽冠着苏氏表亲的名,但毕竟与太后并不知心。可否请你出面,劝服太后与我们联手?”
苏临麒私下和太后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情。城澄只要确保她和太后正式商议此事之前,已有九成的把握成功。
要说何必搞得那么麻烦,珍妃那里不是已经和他们合作过,除去过良妃了么?但彼时与如今不同,那时他们共同的敌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妃,而现在,他们要对抗的人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此事非同小可,自然马虎不得。
苏临麒轻应了一个好字,转视池中。锦鲤浮游兀自往来作乐,真是游鱼不识游人愁。
城澄从郊外回来时,天色已然擦黑。她问谷雨:“王爷回府了么?”
谷雨道:“王妃恕罪,南慧姐姐交给奴婢好多活计,奴婢这一天才刚松一口气,没来得及去打听呢。奴婢这就去问!”
看着谷雨急急忙忙出门的背影,城澄若有所思地说:“解忧,你也跟着去瞧瞧。”
解忧疑惑地看她一眼,却没多说什么,依言去了。
忍冬在旁瞧着,心中咯噔一声,却没有多嘴。倒是进了内殿更衣之时,南慧先说:“王妃是不放心谷雨么?”
第73章 祸水
第七十三章祸水
“经过元烨的事情,我总要小心些许。”城澄淡淡道:“谷雨总爱往前头跑,自然少不得三分顾忌。”
南慧这才明白,为何城澄要授意自己今天绊住谷雨,八成已是起了疑心,只是不知谷雨除了热心往书房那边跑,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情。毕竟谷雨打一进梧竹幽居服侍城澄起就是那么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如果不是露出什么异样,城澄不会生疑。
许是看出了南慧的疑惑,城澄主动解疑:“她前几日悄悄同我说,解忧有勾引王爷的嫌疑。”
南慧十分意外,她和解忧朝夕相处,还真没看出解忧有那个意思。王爷有时是会和解忧说几句话,不过说的都是城澄的事情,解忧也十分规矩。如果硬要说解忧和王府里的哪个男子有些暧昧的话,那人也不是荣王,而是…庄征。
没错,虽然往前院跑的最勤的人是谷雨,可庄征看上的却是那个安安静静、乖巧可人的解忧。她和庄征是老相识了,庄征也不瞒她,还曾偷偷请南慧代为照料解忧。南慧也不曾瞒着城澄,这件事情,城澄是知道的,在梧竹幽居里也是半公开的秘密。
南慧不愧名字里嵌了个慧字,很快便明白过来:“解忧的人品,王妃定然是信得过的,那么就是谷雨在撒谎。她这么做,无非有三种可能。一为怨,她可能平日里便看解忧不顺眼,只是故意使坏,如若如此,倒不是什么大事。二为情,有可能是她看上了庄征,嫉妒解忧得庄征青眼。最可怕的是第三种可能,谷雨故意挑拨解忧和城澄、荣王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也在庄征面前胡乱说话,让庄征对王爷心生嫌隙。”
南慧的推断和城澄想的差不多,前两种都还好,如果真的是第三种,那谷雨便很有可能是谁安插在荣王府的人了。
她们还没来得及理顺,就见谷雨跟着荣王身后头回来了。城澄往后瞅了瞅,没有看到解忧和庄征的身影,许是为了什么事儿绊住了。
夫妻二人一同用过晚膳,便屏退下人,近身说起话。荣王见她晚上用得少,就关心道:“胃口不好么?白天的事情不顺利?”
城澄摇摇头:“怎么会呢,麒麟当初接近我就是为了借你的兵,如今我们主动抛出橄榄枝,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
“那你怎么吃得这样少?”他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又轻了不少。”
她揽住他的脖子,娇笑道:“我还以为男人都喜欢女子细腰,怎么到你这儿反倒成了嫌弃?”
“不是嫌弃,只是…”他在她侧脸亲了亲,轻声说道:“心疼。”
她心中一暖,柔声道:“我没事…晚上不饿,是因为回来的路上去一口酥买了红豆糕。刚出锅还冒着热气儿呢,可好吃了,我一口气吃了五个,晚膳就吃不下了。”
他轻捏她的鼻尖,摇头笑道:“你啊!”
城澄把脸埋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说:“启旬,太后那里,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怕么?”按照计划,后宫还是她来走动,方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不是,只是我担心这样大的事情,太后不会轻易在我面前松口。麒麟是因为欠我一份情,所以才如此,可是太后那里,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裴启旬把她的手抓在手心,一根一根地去捏她柔软的手指,低声说道:“太后是聪明人,就算不把话说破,点到即止也不错。本王不轻易出面,其实也是为了打压他们。后宫妇人,若是捧得太高,只怕不知天高地厚。”
城澄明白他的意思,虽是合作,但荣王府和苏家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毕竟兵权在荣王手中,苏家终究略逊一筹。如果从一开始就太敬着苏家,之后想要把他们的野心压制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明白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们距离极近,他说话的时候,她就贴在他胸前,甚至感觉得到他胸口的震动,令她心安不已。城澄摇了摇头,“原本你可以有更多时间,做更周全的准备。现在都是为了我,所以不得不提前行事…”
“已经七年了,还有什么好等的呢。”他摸摸她的头发,企图卸下她沉重的心事。“成王败寇,成败在此一举,本王也已经不想再等了。”
城澄张口,正欲说话,他却已低头亲了过来,模模糊糊地说:“不过…冲过关一怒为红颜,也不错呢。”
此后城澄又心不在焉地在府里呆了几天,等到宫里传来珍妃已经复位的消息之后,城澄才请旨入宫,去向太后请安。
荣王一旦行事,后宫里到底还需要有人帮衬着给稳住。毕竟他们要的只是皇帝手中的实权,而不是他的命。既然不会改朝换代,那自然是一切以安稳为上。
进得内殿,城澄欠身问安,行礼如仪:“妾身孟氏,给太后请安。”
在此之前,太后早就和苏临麒面谈过,但此时,她还是明知故问:“荣王妃怎么有空入宫给哀家请安?”
城澄看着太后的态度,心中暗暗发笑。苏家因着面前的这位太后之故,这两朝也是愈发的风光起来了。只可惜她儿子不争气,只乐得做个闲散王爷,手上没有一兵一卒。这个糊涂她若不装,岂不是显得没有底气?所以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
因为早在进宫之前,城澄便已然料到了太后的态度。此时她并不心急,还笑吟吟地道:“太后是王爷的嫡母,做小辈的来给您请安,那是本分。以往是城澄来的少了,以后若是常来慈宁宫叨扰,还望太后不嫌。”
此来何意,两人都心知肚明,城澄愿意陪太后装傻不聊正事儿,太后自然也不会着急。反正于她而言没有丝毫损失,她就想看看,城澄要如何开这个口。
“嫌弃,怎么会呢,虽说荣王不是哀家亲生的儿子,但他有本事,众人皆知,哀家巴不得你和荣王常来。”
口是心非的话语说着,太后也不觉得有丝毫矛盾。这荣王样样都好,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投错了胎,没成为她的儿子。若非如此,他还需像如今这般处心积虑么,这皇帝之位早就是他的了。
思及此处,太后不禁问了一句:“怎不见荣王呢?”
有些话明知道是假的,太后却还是得说,城澄也配合着抿唇浅笑:“您也知道,启旬军务繁忙,无论是兵部还是京城营防都离不开他,也就只能由城澄这个做媳妇儿的替他尽孝了。”
其实太后虽然长荣王一辈儿,但她是继后,也没比荣王年长上几岁。向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低头请安,住在宫里的皇帝都尚且难以做到,更何况是裴启旬。方才城澄那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彼此面子上过得去罢了。要真按裴启旬最初的意思来,城澄今天都不必走这一遭,他直接带兵冲进来便是。不过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粉饰的。若有太后配合,到底名正言顺的多。
“还有啊,御驾避暑的时候说是让王爷监国,可这回来之后,也没个明旨,可不是把王爷给折腾坏了。”她故意带了点儿责备皇帝的意思,且探一探太后的口风。
太后心里很高兴,她们谈论的话题终于不再是那些虚伪的问候。说起监国,这皇帝的想法也着实奇怪,圣旨下得糊里糊涂,正好给了荣王一个好机会。
“哀家从不猜测圣意,哀家只看旨意。圣旨上怎么写,哀家便怎么做。”
太后知道,城澄不过想要她一个答复,让苏临麒转告他们还是不安心。不过也是,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可要有十足的把握才是。这孟城澄初时瞧着只是个花瓶,现在看来竟还成了关键人物。荣王有她这么个女人,不错了。
城澄不知太后心中所想,只是暗自揣摩着她的话。圣旨——圣旨只说荣王监国,这从避暑山庄回来之后如何,却是不清不楚。太后的意思,无非是拿先前那道不够周全的圣旨做文章,倒是精明。既然皇帝要歇,避暑那几个月又怎么够,多歇几年岂不是更好。
城澄会意一笑,莞尔道:“太后娘娘说的是。只是后宫这里,难免就要辛苦您,稳定一下局势。”
若是可以,不妨以后宫大选,伪造出一片歌舞升平的假象。不过后续这些事情,太后心中定是有数,就不需要她来多嘴了。
城澄一点即通,让太后原本微皱的眉头略略舒展开来:“这个自然不用荣王操心,就是昭祉,哀家也会接到慈宁好好照料,不会让她受到一丝影响。”
荣王夫妇做事求个保险,非得亲自入宫面谈才肯合作,证明其戒心甚强,并不能完全信任苏家。太后又如何能够尽信于他们呢?昭祉,她见过,是个不错的孩子,更是枚不错的棋子。太后笑笑,颇有些此地无银地补充了一句:“你和荣王便是安心吧。”
苏太后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是个精明之人,不肯吃一点亏的。只是荣王和城澄这一回大费周章,为的就是女儿,又怎会让她才出狼口,又入虎穴。城澄起身,不卑不亢地笑道:“昭祉这孩子是得让太后娘娘费心,不过王爷想她想的很,自是要接她回家,就不在慈宁宫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