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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夜辉的手臂伸到憾生的背后环绕着她,用力的把她拥抱进怀里,他知道憾生爱他,所以宽容他,她恨他也是自己的情绪,她宽容他所以不会表达给他,她豁达,她包容,她是如此的爱他,他轻轻的对憾生说:“憾生,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如果说以前他是一直在后悔的话,那么这一刻他终于真正的忏悔了。他终于稍稍的明白了憾生多年以来所受的是什么样的煎熬。

 


二十九

转过天来憾生就住进了医院,佟夜辉没有跟她说她得了什么病,她也不问,她自己住着一个单人病房,来往的医生护士都对她及其和善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起她的病情。

憾生开始放射治疗,很快所有副作用的症状就开始在她的身上出现,早上刷牙的时候,口腔里流出来的血水和着牙膏沫在洁白的洗手盆里触目惊心,佟夜辉在她身后沉默的打开水龙头,水流溅起一点点血花,旋转着走了一切痕迹,他们默默的看着,憾生大把脱落的头发,也被佟夜辉小心的收捡起来,憾生总是知道,但也从来不说什么。憾生做放疗的时候,佟夜辉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他经常是身体一动不动的保持着笔挺的站姿,看着自己的手指,很专注。

慢慢的憾生的饮食成了问题,她基本没有了食欲,炖的烂熟的食物勉强咽下去,大多数又会被吐出来,佟夜辉一天之中要喂她无数次,憾生是个最配合的病人,从来不闹情绪,无论多难受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声,就是吐了无数次,佟夜辉只要把东西递到她嘴边,她就会张嘴吃下去,这是一个漫长的熬人的过程,激烈的大喜大悲留给人们的往往是心灵上深刻的痕迹,而这种慢慢长长的磨难,往往会被消耗掉的是人们最丰沛的感情。这是一个漫长的而且不太有希望的努力和守望。

整个秋天憾生在迅速的虚弱下去,佟夜辉整天整天的守着她,哪里也不去,入冬的时候憾生已经整天觉得疲惫,原来还能到院子里走走,现在都已经没有那个精力了,她老是在睡觉,他们的交谈的时间渐渐在减少,佟夜辉时常看着憾生昏睡,专注的眼睛不移一下开经常一看就是一夜。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病房里忽然来了一个访客,憾生在住院期间曾经有两个人来拜访过,顾北来过一次,金露来过一次,但他们都只是拜访了一次就再也不来了,这个病房里容不下第三个人,他们也不需要问候和你的同情,无论你是真诚的还是参杂着假意的,你的出现只会打扰到他们,两个都不是很感性的人,在这里感受到了同样的气氛,所以他们一次过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这次来的人是杜诚,佟夜辉三四个月都不过问公司里的事情,他一个人顶了所有的事情,里里外外的他一个人辛苦都还是小事,但是一个集团企业长时间不见领导人露面,各方面的猜测流言满天飞,尤其是公司的内部高层已经出现了弹压不了的局面了,而他无数次的联系佟夜辉,佟夜辉却对此完全不在意,最后干脆电话都长期处于关机的状态了,杜诚着急上火的找到医院来推门而入的时候是带着怒气的,他的那些怒气甚至掩盖住了再次面对憾生的尴尬或者是不舒服的心理。

杜诚推门而入的时候,憾生正在呕吐,憾生是吃着东西时忽然一口喷出来的,坐在她对面的佟夜辉被溅了半身,杜诚进门的时候佟夜辉正弯腰从床下拿出面盆,憾生半个身体支出床头,对着面盆,已经没有力气呕吐,粘稠的液体从她嘴里流出,随着消化系统的痉挛,身体一阵阵的抽动,佟夜辉横搂着她的腰身,注视着她的目光不着急,不惊慌,幽幽暗暗的瞳孔里如飞燕掠过潭水时留下的一道阴影。

杜诚僵立在那里,等憾生的身体停止抽搐以后,佟夜辉抬眼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扶起憾生,让她靠回床头用准备好的热毛巾给她擦拭嘴角,刚刚吐完的憾生,极度的虚弱,虚睁着眼睛,微微的喘息,头上的毛线帽子歪到一边,露出她几乎已经没有了头发的头顶,杜诚忽然一个转身,快步的走了出去。

佟夜辉把憾生的帽子扶正,对她说:“没关系的。”憾生朝他虚弱的笑了笑,憾生已经很瘦了,只是在夜晚柔和的灯光下,看起来没有白天那么脱像。

憾生看着佟夜辉的脸,轻微的对他说:“你别难受,一会的我舒服一点了,你再喂我。”

佟夜辉却对她摇摇头:“不吃了。”

憾生也不说什么什么只是笑着看着他,她拿过一边的毛巾,让佟夜辉俯身过去,她一点点的把刚才喷溅到他身上的污物擦干净,她对佟夜辉说:“去吧,他应该还在外面的。”

佟夜辉勾着身体,看着憾生一点点的给他清理闷闷的“嗯”了一声:“你要见他吗?”他问。

憾生把毛巾放回一边的桌子上,身体彻底放松的靠回床头,她微微笑着,眼睛看向屋顶道:“没必要了。”

“好。”佟夜辉应了她,仔细把被角给她掖好起身走了出去。

门外,杜诚背对着走廊,对着敞开的窗户手里点着一颗烟,佟夜辉从房间里出来,他转过身,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忽然扔掉手里的烟头对他说:“抱歉,夜辉,我没想到是这么糟糕的情况。”

佟夜辉牵起嘴角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找了一张休息椅坐下,望着对面的杜诚道:“所有的事情,你都看着处理吧,你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那样吧,我没那个心力了,你懂的。”

杜诚确实是懂的,他和佟夜辉本来就是同一类人,他们善于用最短的时间经营出一条直线,但是佟夜辉的人生里偏偏遇见了憾生,他虽然努力的修正但还是在最后不可抑制的脱轨了。

杜诚在佟夜辉的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支烟,两人点上,长久的一阵沉默,后来杜诚说:“那时候听你在厦门跟我说憾生还活着,我心里还轻松过一阵,想着你们最后能在一起多好的事情。谁知却走到这一步。”

“是癌症吗?”杜诚问出的声音带着侥幸的试探。

“嗯。”佟夜辉沉闷的应他,杜诚手上一抖,长长的烟灰散落了一地。

很久后杜诚忽然就嗤笑了一声:“命运这个东西,真是弄人。”他转头看向佟夜辉,佟夜辉消瘦了不少,修长的身体支撑在衣服里,明显有些飘荡,目下一层浓重的阴影,只是目光依然幽暗清明,内里透出一股力量。

杜诚问他:“夜辉,累吗?”

佟夜辉按熄手里的烟头,用双手覆盖着脸颊搓揉一番道:“我倒觉得这样也好,如果躺在里面的是我,真正难熬却又要是憾生。”

杜诚无语片刻,默默的转过头,这样的两个人,他平生唯一所见,而且他还参与其中,到最后,他连说出一句惆怅惋惜的话在他们的面前都是矫情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缓慢的站起身。

“要走了吗?”佟夜辉抬头问他。

杜诚走到憾生的病房门口,低头站立一会,最终还是转过身来对佟夜辉说:“我不进去了,我想憾生也不需要我的道歉,我欠她的就让我一辈子欠着吧。”

佟夜辉望着他,然后说:“其实憾生不会记恨你的。”

杜诚虚弱的笑笑:“其实跟她没关系的。”

杜诚转身走了,他很高大,背影依然笔挺,却有一种消沉之意,佟夜辉一直目送着他消失在走廊里的阴影了,杜诚终其一生都没有对憾生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他留给憾生的永远是一个背对着的影像,带着他对她一生的愧疚。

佟夜辉回房的时候,憾生已经又睡了过去,他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上床把她搂进怀里,收伸进她睡衣里摸着她干涩的皮肤,一寸一寸的丈量着她的身体,憾生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在他后背安慰的轻轻拍拍他,佟夜辉把嘴唇贴近她的耳朵低语:“你不能丢下我。”憾生轻微的叹息。

这样的场景,他们每天晚上都要重复着做一次,憾生从来留给佟夜辉的都是一声叹息。
圣诞节很快就到了,憾生的放疗做过了几天,这几天她在恢复,精神好了很多,佟夜辉提前几天就说要在这天带她出去走走,她很高兴。

吃过午饭她就开始收拾,她把佟夜辉给她买的衣服通通从衣柜里拽出来,摊到床上,换来换去的折腾一番,最后决定穿一件大红色的大衣,最鲜艳的色彩,傍晚之前,她还给自己化了妆,粉红晶亮的唇膏遮盖了没有血色的唇色,桃红色的腮红让她看起来很健康,她给自己带上一顶白色的毛线帽子,整个把脑袋罩在里面,她把自己装扮的最女人,柔和的光线下,她看起来很漂亮。

 


第三十章

 

平安夜的这一天,街上人头攒动,倒退到十年前,这条街是有名的夜市,很多年前这里环境简陋,一条窄窄的小马路,两边的商铺都是简易的棚子,拉一个灯泡堆一堆衣服站在一张凳子上就可以吆喝着做生意,这里曾经是十里长街,街道的尽头还有一栋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教堂,虽简陋却彻底的繁华过。

如今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棚户商位在城建改造中消失了,这里变成了长长的步行街,富丽堂皇的商铺林立在街道两旁,道路被拓宽了,街道变整洁了,憾生与这座城市已经脱节,她站在街头有些茫然。

佟夜辉从憾生的身后走上去,牵起她的手对她说:“跟我来。”

人群中,他们牵着手,佟夜辉在前面领路,憾生在后面跟随,多少年前,他们曾经多少次走过这条街,那些年月里憾生也是在他后面紧紧的跟随,可佟夜辉从不曾回头握紧过她的手,手心里传来的阵阵的温暖,憾生忽然仰头望向漆黑空寂的夜空,淡淡的笑出来,人这一生到头来求得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的温情与牵挂罢了。

两人穿过长长的步行街,拐过一条马路前面忽然豁然开朗,狭长的街道,连成排的一盏盏耀眼的灯泡,空气中各种食物融合在一起的浓厚的味道扑面而来,眼前的,仿佛又是当年的那条十里长街。

眼前看到的让憾生忽然就笑了,佟夜辉回头望见她的笑容也绽开嘴角欢笑起来,他们是那么单纯而纯粹的笑容,他们一起走过了多少年,却直到今日才从彼此身上得到了了最简单的欢乐,他们都还有着年轻的面容,他们牵手依偎在一起是一对恋人。

这里是小吃一条街,原来也是老街的一部分,后来整顿的时候被保留了下来,只是被迁移到了背离主街的地方,但这里人气鼎盛依然延续着繁华。

这里的有些摊主甚至还是老面孔,只是憾生记得他们,但是他们却从来都认不得憾生,憾生一摊一摊的走过去,各种混合在一起的食物的香气忽然就勾引起了她的食欲,终于她走到一家卖陕西凉皮的摊位前不动了,很多年前她大爱这种食物,记忆中那种酸辣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觉神经,她转头眼巴巴的望向佟夜辉。

佟夜辉笑笑,他今天似乎要格外的纵容她,也不说什么,上前去给她买了一份,街边的简陋桌椅边旁,憾生吸溜吸溜的吃着,拿筷子的手都冻僵了,她还是笑眯眯的,晕黄的光线柔和了她脸部的线条,她眉目清秀,笑容灿烂,佟夜辉默默的温柔的看着她,周围来往的人群成了他们的布景,一片雪花穿过昏黄的路灯从半空落下,飘飘荡荡的落在桌面上,很快融化成一滴水珠,憾生抬头望天,夜幕漆黑,点点的白点在头顶上方慢慢飘落:“下雪了。”憾生说。

佟夜辉抬手拨掉憾生肩头的一点雪花,语调轻缓而温柔:“是啊,憾生冬天了,你要好起来,我们一起过年。”

憾生只是笑,低下头吃了一口凉皮,凉凉的,辣辣的,酸酸的滋味一直从舌头滑落到心里去。

老街离着憾生家原来的家不远,走到这里憾生想回去看看,车子停在来时的街口,走回去也要一段路,他们干脆穿小巷走捷径走了过去。

一路走的缓慢,大约三站路的距离,到了楼下憾生到底还是体力不支了,佟夜辉把她背上了四楼。

开了门,佟夜辉马上把客厅的大灯打开,清理出沙发,把憾生安顿在上面,脱下大衣围在她身上,抱着她,让她休息。

屋子里又是一层的灰,没有通暖气,口里呼出来的气息在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每一个房间都空洞洞的,没有一点人气,屋内飘荡着冰冷的空气说不出的冷清。

憾生环顾着屋内,每一样东西都还在原位,这么多年了,这屋里所有的一切无论外界怎样变迁,这里依然是老样子,所有的东西任它老旧下去,维持着当年那个男人离开家时的样子。

憾生的眼睛望着那架老旧的摇椅,轻微的叹息出声,她能感觉到她母亲的气息始终在这里,她用头蹭了蹭佟夜辉的胸口对他说:“夜辉,我想我妈了。

“嗯。”佟夜辉应着她,他的眼睛和憾生望着同一个地方,他知道憾生是来怀念,是来告别的,他知道憾生早就不想活了,哪怕是他已经回头,哪怕是他对她的爱情都拉不回她了。放疗在憾生身上基本没有效果,如此巨大的破坏了她的生理机能也只是控制住了癌症的再往下发展,憾生自己不想活了,佟夜辉都知道,在憾生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里蔓延出铺天盖地的绝望。

离开的时候佟夜辉背着憾生下楼,黑暗的楼道里灌进一阵阵的冷风,憾生攀着佟夜辉的肩膀,脸贴在他的脖颈处,两人一步步走出黑暗,下了楼,小区里各家透出的一点点的灯火带来一些光明,远处传来平安夜的钟声,迟缓而安详。

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地上湿漉漉的,佟夜辉一直不说话,憾生双手环绕上他的脖子,声音里带着笑意:“夜辉,我以前可想让你背我了,可那时候我胖,不好意思跟你说,你还记得不?我还背过你来着。”

“那年,你从广州进货回来,一天两晚没睡觉,收了摊,你用摩托车带我回家,你不走大路非要穿小巷子,结果翻车了,我被甩出去了,一点事都没有,你到被车子压折了小腿,我背着你跑到大路上找车送你去的医院。”憾生絮絮叨叨的说着,她想让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佟夜辉能不那么难过。

佟夜辉望着脚下的地面,步步沉重,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大的身体上的疼痛,当时他的小腿被侧翻的摩托车的油箱压的血肉模糊,疼的要晕厥,是憾生像个大力神一样,赤手推翻几百斤重的车子,一路背着他跑了两条街才打到车,当时她一声没哭,从他翻车到送他到医院,她安排的仅仅有条,直到他做了手术,医生告诉她他的腿保住了,她却忽然嚎啕着大哭了起来。哭声震出了两条走廊,惊动了一群人。

佟夜辉忽然走不动了,前面太黑暗了,那么多的过往,他现在才看懂的憾生,没有她他以后的人生他要怎么走下去?

“憾生,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要一心的去死,你走的倒是干干净净,我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你告诉我我以后该怎么办?跟你一起去死吗?”佟夜辉几乎是在悲愤的哭喊,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他这一生为憾生留了很多眼泪,也只为她流过眼泪。

长久的静默,憾生幽幽的叹出一口气,她的语调低缓而无奈:“夜辉,你干嘛要回头呐,你说你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多好?狠心就狠到底,多少像你这样的人鲜衣怒马的过了一辈子,你那么聪明怎么这回就犯傻了呐?”

佟夜辉觉得都要背不动憾生了,他觉得累,但是又不能放下,憾生是他身上的一个包袱也是他唯一的温暖的所在,他熬得筋疲力尽,最后无力的恳求:“憾生,别死,求你,你死了,我怎么办?”

那么漫长的几乎要被压抑的死去的等待,憾生终于缓慢的抬起手,用手掌抹掉佟夜辉脸上的泪水,她说的很小声,她说:“别哭,我答应你。”终归是放不下这个人,她知道佟夜辉这人,做什么事情都有一种绝对执着的狠劲,无情的时候也无情的专一,爱你的时候也爱的固执而执着,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会真心的心疼他,她要是死了,他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呐,憾生想象不出一个乐观的情景,放心不下就只能再陪着他走一段,熬心费血的能熬多久就陪他多久吧。

憾生的诺言在佟夜辉这里是“季布一诺”的,他忽然就充满里力量,希望与绝望全是憾生给他的。

那一天,憾生后来在佟夜辉的背上昏睡了过去,她一路睡回了医院,又一路昏睡着被推进了手术室,那一天的凌晨,那个后来被白皑皑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的平安夜,憾生失去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那象征着她是女人的那一部分器官。

 


第三十一章

 

初春的时节,一个很好的天气,空气中还带着凉意,但阳光温暖,下午的光景,B城市区一块难得的绿地上,成排的别墅,白色的木栅栏,庭院里绿草茵茵。

院子里里牵出几根绳索,晾晒着一床床的被褥,金露围着一个维尼熊的围裙,头上还扎着一块方巾,手里拿着一个北方人扫炕用的小扫把,“砰砰”的横拍着被面。

“你说你这身体,有病了怕啥,多动动,看你懒得,一天窝一个地方,不招呼你连窝都不挪动一下的,我说就是夜辉哥惯得你,一天抽着你出去跑个十圈八圈的啥毛病都没有了。”

憾生在她的身后一张大躺椅上,她舒舒服服的靠在里面,身上搭着毛毯,手边一张小桌上摆着一些小饼干,手里捧着一杯热热的巧克力。金露的嗓门挺大,混合着“砰砰”的拍打声,很有节奏感,院子里也动感十足,憾生嘴角微微动着含着一个笑容。

金露回身看见憾生望着天空,神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根本没搭理她的意思,她气愤的一扫把拍在她腿上,憾生终于回神,还是望着她笑眯眯的,不知为什么金露就是见不得憾生总是这样一幅恍恍惚惚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她一扫把就差点戳到了憾生的鼻子上:“说,今早上几点起的?”

“中午。”憾生往里缩了缩,声音很弱。

金露一叉腰:“和着我来的时候你刚起床哈,中午吃了两大碗饭就窝着不动,你养猪啊?”她说着上来就掀开憾生身上的毛毯在她大腿上一顿掐:“瞧你这膘养的松松的全是肥肉。”

金露的手不重憾生被弄的痒了,赶紧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缩着腿躲她:“别掐了,别掐哈。”

金露收手,把毛毯又粗暴的给她盖上:“昨晚上走了几圈?”

憾生侧着身子老老实实的回:“两圈。”金露瞪眼。

“真的两圈,没偷懒。”憾生眼神很认真说的特别陈恳。金露就叹气,又开始唠叨:“你说你怎么就不能活份点,死沉沉的懒成这样,我妈五十多了,也一身病,每天还去公园跳两小时舞呐,她还没你能吃,你一顿吃两大碗,还每天病秧子一样养着,你就不能多动动啊!?你看看整天守着你的男人还有点笑模样吗?啊!?”她说着又暴怒上了,伸手又掐了憾生一把。

佟夜辉曾经跟憾生说过金露像原来的她,但憾生觉得金露要比她彪悍多了,她比她活的奔放充满一种原始的充沛的生命力,她对情绪的表达直接而无畏,她从来就缺少她的这种勇气。

隔着毛毯,憾生没啥感觉,她笑笑的跟金露说:“金露乖哈,去给姐姐把屋里的小说拿来,就我放床头的那本。”

憾生嬉皮笑脸的,金露拿她没办法,气哼哼的起身,真给她进屋拿书去了,她走后,憾生望着空出来的庭院,日头正好,周身温暖而舒适,阳光在晾晒的被褥下投下一片片的阴影,没有风,宁静而平和,她微微闭上眼睛靠回椅子里,又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是拖鞋踩在草坪声的声音,憾生知道来的是谁,闭着眼睛没有动,脚边一个人忽然就坐了下来,顾北两脚抽出拖鞋,盘腿就在憾生躺椅上坐下,很不客气的把憾生的脚挤到了一边。

憾生睁眼望去,顾北身上裹着一件睡袍,显然还没有洗脸,头发还乱着,他喝着她的热巧克力望着房子的大门说:“这东北女人,太彪了,难找到婆家。”

憾生也扭头看了看大门,回头没接顾北的话,缩了缩脚又闭眼躺了回去,她对金露没什么感觉,她出院三个多月,金露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三个多月,她来去的很自然,憾生不知道她对着佟夜辉对自己是什么想法,憾生很佩服她彪悍的把这种别扭的关系处理的自然,对她是一种粗暴的温柔,憾生讨厌不起她来。

顾北还没完全清醒,他这种黑白颠倒的人多少都有一点低血糖,刚睡醒不想吭声,“嘎吱,嘎吱”的吃着憾生的饼干喝着热可可眯着眼睛醒神。

金露拿了书从屋里出来,看见顾北上前就赶他:“一边去,多讨厌的个人?每天跑来蹭吃蹭喝。”金露现在大小也是一个老板了,对顾北再没以前的客气,上来就照着顾北的后背推了一把。

顾北毫无防备,身子一晃半杯热可可就泼在了睡袍的前襟。

顾北马上就怒了,跳起来指着金露就骂:“你个彪娘们,你丫还有点女人样吗?就欠将来找个男人把你娶回去一天照着三顿抽的你老实了。”

金露撸袖子开始嚷嚷:“我找什么男人关你一毛钱的事?就你这样的成天像个娘们的一样的鼓捣自己,你当你是兔爷啊,是个男人没点爷们样子还好意思说我?”

“你丫是现在有点样子得瑟了是吧?以前在金迷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牙尖嘴利的,以前自己被人涮着玩的怂样忘了是吧?没看出来啊,你丫还有这一副嘴脸?”

“老娘就得瑟了,怎么着吧,我再得瑟也没跟你似的,装字母挖苦人,老娘知道什么是余地,什么是自尊,不像你一张烂嘴。”

两人上来就开始人生攻击了,憾生坐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知道金露以前可能是在顾北手下受过气,所以现在老是不待见他,而顾北是吵不过金露的,他也不会动手,两人每次干仗动静都挺大,但没什么实质的内容,憾生每次都当热闹看,从来不掺和,也不劝谁。两人吵得惊天动地,金露已经从单纯的人生攻击上升到拐弯抹角的问候顾北的长辈了,顾北没有金露吵架彪悍的嗓门和灵活机动的语言能力,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喘大气,本来就乱蓬蓬竖着的头发,这会看着似乎竖立更□了。憾生再一次肯定自己和金露除了曾经嗓门一样大以外,真和她再也没有像的地方了,她哪里有金露这么彪悍的语言组织能力。

憾生怀里拱进一个热乎乎的体温,屁股本来在它院子里的窝里睡觉,被两人的吵骂声惊醒,窜到憾生怀里看热闹,憾生低头拍拍它的脑袋,这一对主人和狗很不厚道的看的津津有味的,很淡定的不出声。

战争最后以顾北愤恨的丢下一句:“不跟你个娘们计较,丢份。”转身走掉而结束,他在这场莫名其妙引发起来的战争中一点便宜没占到,脏了衣服,还丢下一双拖鞋,光着脚走的,败退的姿态颇狼狈。憾生觉得顾北挺冤,他就是窜过来吃点东西,醒醒神,就这么还招惹上了金露,但她也猜到估计以前顾北嘴贱过,所以也只是替他默哀了一下,没什么表示。

金露还在气哼哼的,憾生不想招惹她,趁着她还对着顾北走的方向大喘气的功夫,抓起手边的小说,翻开挡在脸跟前,抱着屁股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金露转身看见憾生一张脸埋在书里,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抓起小扫把又“砰砰砰”的拍着被褥去了。

一下午的时光在金露“砰砰”的拍打声中,在她来回走进走出的不停晃动的身影中,很快就混了过去,期间憾生被金露叫着吃了每天定额的药,又被她骂了一会懒,憾生笑笑的没回嘴,她知道自己懒的不行了,其实她手术以后又做了一段时间的放疗基本上在病理上来说接近康复了,但就是觉得整个人好像在那些一次次放疗中被抽走了身上的精气,她总是不想动,也没有什么活动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