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东楚离开,我问萧惜遇,“东楚赐给萌宝啦?”
他点点头,抬手替我拂开额角发丝,“是。”
我皱皱眉毛,“他才那么大点儿,怎么会理政事?”
而且…他不是就在马车里,正和宋小宝一起玩吗?
他根本就没留在东楚啊。
萧惜遇端坐马背,神色淡淡,“没指望他去理。”
“唔?”我愣。
“天下疆土,我其实并没有兴趣。”萧惜遇朝我转过脸来,微笑,“能找回娘亲身子,能复兴云落,我就心愿足矣。”
我怔怔的。
他笑了笑,“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心头一动,强笑,“我,我担心什么?”
“担心…”他眉眼深深望我,“你会与魏凌辞为敌。”
我笑容顿时僵住。
萧惜遇看了看我,抬手,将我从自己马背上揪起,提到了他面前,安置在自己的怀里。
他在我头顶轻笑,“你的心思,何时有瞒得过我的?”
我咬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低笑,“从东楚皇宫出来,你就一直在皱眉毛,不是怕我会如法炮制对待魏凌辞,又是为了什么事?”
我闷了半晌,抬眼看他,“你…你老偷看我心思。”
他笑,抬手拍拍我脑袋,“不知你心思,怎么帮你解心事?”
.
萧惜遇说的话,我相信的。
他确实对权势、对疆土,没有太大的兴趣。
东楚名义上说是给了萌宝做封地,可是其实上,已然是给了花家,给了花子礼。
这些关节如果说我当时没有彻底看清,可是等到稍晚些,我就明白了——萧惜遇要做的,是在所有人心中恢复云落,而不是把如今安稳和平的世界给彻底推翻了,再建立一个。
他说了,“苍生何辜?”
“我要复兴云落,但不想那条复兴的路,用黎民百姓的血来堆砌。”
他从未做过皇帝,可是,他生来,就该是个好皇帝。
.
关于东楚花家的事,我问过萧惜遇,“你那么做,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花期?”
萧惜遇撩睫看我,微笑,“有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中渐渐泛起暖意。
他笑,嗓音柔软,安定人心,“她好歹是曾经接纳我妻子魂魄的人,只这一点的恩情,我就该给她些奖励。”
他确实给了她奖励。
我听冷翠讲了,萧惜遇和花家族长花子礼达成
的契约中有一条,是这么写的。
——云落皇裔保花家代代富贵,花家须世世效忠云落,且…善待花期。
听萧惜遇坦荡荡地承认,我抬起了手,抱住了萧惜遇的脖子。
“你真好。”我笑着,吻了吻他的耳朵,“最喜欢你了!小鱼鱼。”
.
陈国皇宫的碧落公主遗骸,是交由瑶华去处理的。
一如祁清殇所说,瑶华确实是堂而皇之地发起了兵变,而且,对全天下昭告了她的云落帝女身份。
但是,祁清殇没有告诉我另一件事——瑶华最善幻术,她几乎是利用自己的幻术,没费多少力气,就从自己的“父皇”口中套出了碧落公主右臂的冰封之处。
——我早说过,陈国皇族,一向善用幻术,而瑶华作为碧落公主的亲生女儿,又是一个继承了母亲媚术的主儿,两两相加,即便是陈国皇帝的幻术,在瑶华面前,依旧是小儿科一样的经不起打击。
瑶华用幻术,也用媚术,还用自己绝世只有萧惜遇能匹敌的美貌,顺利地,接过了陈国皇帝的统治权力。
与她的娘亲一样,她一介女子,却有着让整个国家为之疯狂的魔力。
这就是瑶华。
这就是从景阳国都分别之时,萧惜遇对她说的“莫要忘了”的事。
他们是姐弟。
他们不愧是姐弟。
同样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天地为之让道。
.
魏国皇宫内,是碧落公主除却头颅和左右臂以外的所有身子。
我说干脆我去找魏凌辞,萧惜遇不许,他自己率了一队云落紫衣的侍卫,并没有带过多的兵力,径直去了。
萧惜遇在魏国耗费了约莫三日的时间,等他回来时,脸色不怎么好看,却也顺利将碧落公主那一大部分遗骸给请回来了。
与萧惜遇同去的人里,还有萌宝——嗯,萌宝之所以会去那里,是我安排的。.
魏凌辞不是说让我去大魏看他登基吗?我也答应了。可我去不了,萧惜遇死活不许我去,我只好派出我的儿子。
再说了,萧惜遇去魏国,我不大放心,我怕他和魏凌辞掐起来。
派去一个小跟班儿,而且是三个娃娃当中最最机灵、轮廓长得最最像我的萌宝,总是可以在关键时刻当一个调节剂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萧惜遇顺利回来了,碧落公主遗骸也被请回来了,我放心不少。
果然不出我所料,萧惜遇是回来了,碧落公主遗骸也被请回来了,可萧惜遇确实是和魏凌辞掐起来了。
萌宝说,“我爹爹和魏叔叔密谈了好久好久。”
我说,“都谈了什么?”
“萌宝没听太清,只记得一句。”萌宝很努力地想了想,然后挺直小腰板,一副很严肃的模样,奶声奶气地说,“你不许我娶小疯子,那,至少…得让我儿子娶你女儿才是!”
我当场嘴角一抽。
这话不用萌宝说主语,我也知道是谁说的。
都这年头了,魏凌辞居然还跟萧惜遇商量娶我的事儿?
难怪萧惜遇脸色会黑成那样了…
.
就这件事情,我问萧惜遇,“明明是去谈国事的,怎么扯到了婚嫁上去?”
萧惜遇哼,“那是他问我,凭什么要为我云落效力。”
我嘴角一抽。
再一想,哦…其实也是。
依魏凌辞的脾气,即便萧惜遇将魏王的位置留给他做,他那小炮仗脾气,也不会感激的。
难得他居然让萧惜遇吃了次瘪啊。哈。
我想了想,问萧惜遇,“你答应萌妞日后嫁给魏家的小子?”
萧惜遇哼,“我答应?”
我皱眉,不解他眉间坏笑是为了什么。
他立刻为我解惑,“萌妞可是祁清殇养大的,他魏凌辞的儿子想要娶走,可要跨过我们这两座大山!”
我嘴角又是一抽。
得,小辞辞,在小鱼鱼面前,你是讨不了什么便宜…
.
最难处理的,反倒是西祁。
确切地说,最难处理的…是我和萧惜遇的姑娘——萌妞,祁思。
祁清殇既然知道了云落的事,也就知道了天下原本就是云落的,我曾经说过的,祁清殇这人虽然冷了些,但也是个君子的,我们寻觅碧落公主头颅的事,他没有阻挡,甚至派李越来帮过我们几次。
三日后,我们将碧落公主绝色的头颅从冰壁中取出。云落最最漂亮的皇后娘娘,终于全尸。
那一日,祁清殇对萧惜遇说,“我父母是死于云落一战的,所以,朕要同你比量一番,好歹是报仇了。”
我要拦,拦不住,他俩就像以前一样,直接就罔顾我,去后山就打架去了。
和以前一样,萧惜遇和祁清殇再次打平了,俩人鼻青脸肿地回来,极疲惫,明显是根本就再也打不动了。
不仅如此,二人两张俊美的脸孔上都有几分尴尬的神色。
见了他俩那样,我无奈又好笑,可是心底清楚这件事就算就此为止了,所以心头倒也是蛮高兴的。
只是,萌妞见到了,反应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了。
她见到祁清殇俊容上有几块青青的淤痕,先是愣了一愣,等到之后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当即小嘴一瘪,哇哇哭着就朝萧惜遇冲过去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冲过去,是要打他。
她小手根本就没有多大力气,可是眉眼却是恼恨得紧,扯着萧惜遇的手臂,小脚狠狠地往他的腿上踢,一边踢,一边委屈至极地骂着。
“坏人!坏人!让你欺负我爹爹!”
当时,我懵了。
萧惜遇面孔瞬间就白了。
.
多时相处下来,我一直知道祁清殇在萌妞心目中的重要性,可是,我依旧未曾想到,居然会重要到这个地步。
她为了祁清殇,恶狠狠得像是一只发了狠的小猫,张牙舞爪地对萧惜遇又踢又打的。
那是她爹爹。
那才是她亲爹爹的。
她当着自己亲爹爹的面,搂着祁清殇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全是哭腔,“爹爹好吗?疼吗爹爹?祁思吹吹,祁思吹吹,就不疼了…”
我看得心中震撼,又悲凉,萧惜遇却是白着脸站了片刻,默然转身离开。
.
那一日,回到公主府邸,萧惜遇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一日都没有出来。
那之后,我们依旧在西祁。
萧惜遇嘴上虽然不说,可我明白,他依旧是在等萌妞能随我们一起走。
可是萌妞不肯。
我们一次次去皇宫,她一次次让我们看到她对祁清殇的依恋之情,甚至有一次,萌宝恍若无意般说要萌妞和我们一起走时,她童言无忌地当众说了句,“祁思不要和皇爹爹分开!谁把祁思和皇爹爹分开,祁思就…就去死!”
这一句,算是断了我和萧惜遇的所有念想了。
小孩子说话才不是开玩笑的。
小孩子说的话,最是心里话了。
那之后,祁清殇特意找到我来,有些愧疚,又很是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我…我会对她好的。”
我不说话。
他扳起我的肩,“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
我沉默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嗓音低低,“她…”
话未说完,祁清殇沉声允诺,“她会认你们的。”
我骤然抬眼。
他眸光清澈地望着我,一字一句,“给我时间。”
我睫毛扇动。
他朝我起誓,“我会做到的。我一定会让她认祖归宗的,好么?”
我闭上了眼。
不好么?
还有别的办法吗?
合我与萧惜遇之力,当然可以把她抢走了,只是,抢走了她,她就幸福了吗?
我们就觉得满足了吗?
祁清殇当着我与萧惜遇的面字字起誓,“你们尽管回去,我定时会带她去给你们看。”
萧惜遇沉默了很久很久,终是抬手拥住了我的肩,“…好。”
“你好好待她。”他死死盯着祁清殇,掩不住的咬牙切齿,“若有半分不好的地方,莫怪我——”
:红为您。
祁清殇截断他的话,“不会。”.
他似有若无地望了我一眼,嗓音低沉,“她的女儿,与我的并无区别的。”
我眼眶泛红,撇开了脸。
.
萌妞的事,自然是全承景璎珞所赐。
早在我生下他们三个之时,景璎珞已然被西祁的国师大人找到了,并且达成了契约。
她助他杀掉我,他助她得到萧惜遇。
纵火伤害萌妞与宋小宝的,是被国师施以援手的景璎珞,趁我坠崖萧惜遇只顾寻找之时盗走两娃娃的,同样是被国师施以援手的景璎珞,只不过,景璎珞带走的是宋小宝,把与我长得相似的萌妞随手丢弃了——她讨厌看到与我相似的任何一张脸。
萌妞被景璎珞丢了,所以,她才会被祁清殇捡到,所以,她才会成了西祁的公主,所以,她才会变成祁思。
所以,她才会不认我们了。
世间的事,素来有因就有果,不会有什么事情是无缘无故的。
我不知道更多的是怪我自己,抑或是宿命,还是景璎珞。
.
四国权力全部交接完毕,东楚有冷翠他们在,且花子礼服的有只有萧惜遇能解的慢性毒药,不怕他会有造反之心。
大魏有魏凌辞,他既然答应了愿意改帝为王,我可以笃定,他绝不会反悔的。
而陈国,有瑶华在,更是不必多忧了。
至于西祁,有祁清殇不说,还有萌妞,萧惜遇的意思就是,全当给自己的女儿了。
四国统统改帝号为王,云落开始流传于各国百姓的口耳之中了。
至于景阳王朝…我看了看萧惜遇,他不提及,我不说也罢。
.
云落的国都,仍叫云落。在很远很远的北方,我以前从未去过。
碧落公主的遗骸齐全了,我们带她回了凌云台。
凌云台上,风很大,云涌翻滚,漂亮极了。
眺望着脚下的云海,脑海中想起了风华与碧落的旧事,我问萧惜遇,“那四国的皇帝,为什么要听我们的话?”
萧惜遇看着远方的云,笑了一下,“因为他们都知道,凌云台上有机关,那个机关倘若启动…”
“会怎么?”
“天崩地陷,万世枯竭。”
我呆了。
原来,原来如此啊。
“不对啊,”想了想,我皱起眉来,“既然凌云台上有机关,那…若是坏人上来了呢?”
“上不来的。”萧惜遇看着我,温柔地笑,“要上凌云台,得有云落皇裔之血。我那会儿以血祭天祭祖,就是因为这个。”
我怔了一下。
“再或者…”他望着我的背后,笑意微敛,神情肃然,“得是被云落帝君允准的人,才能通行的。”
我愕然转身,看到了…
景阳。
景阳朝萧惜遇走过来,俯身,跪下,“叩见帝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惜遇默然。
良久后,他才启唇,“平身吧。”
我望着他们,看了好久好久,缓缓笑了。
萧惜遇说,只有有云落皇裔之血或者被云落帝君允准的人,才能上来的,景阳既然能上来,那么,说明萧惜遇原谅他了呢!
.
我们在凌云台上住了一夜,守着碧落公主的遗骸,她一身雪白的羽衣,美得就像是神话。
可第二日一早,她却凭空就不见了。
我急得四处乱找,萧惜遇却怔怔坐着。
倒是萌宝揪住我的手臂,不甚确定地说,“萌宝昨晚好像看到,有一个很高的人走进来,把皇奶奶抱走啦!”
宋小宝听了,立刻反驳,“哥哥胡说,你昨晚明明早早就睡了!”
萌宝其实也不大肯定,一听这话,还是恼了,“我那会儿睡着,后来就不许醒了吗?哼!”
宋小宝还要说,被萧惜遇拍了拍手臂,小家伙顿住了。
萧惜遇朝我走过来,又和景阳对视了一眼,然后朝我点了点头。
“是他。”
我咬着嘴唇,死死地咬着嘴唇,可是渐渐的,眼泪还是下来了。
“真好。”我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去了,“他们又见面了,真好啊…”
.
是夜,云落城中,夜明珠铺路,照亮苍穹。
凌云台上,我着帝妃的衮服,萧惜遇着帝君的玄袍,行三拜九叩之礼,昭告天地。
凌云台下,无数云落遗老,见到象征云落复兴的星辰在我和萧惜遇的血于大鼎之中交融之时瞬间亮起,顿时齐齐发出喜极而泣的哭声。
他们高声呼唤,“帝君万岁,帝妃千岁!天佑云落!”
山呼万岁,声震穹野。
我被夜明珠映亮了俏丽的容颜,微微侧脸,看向我身畔如画般绝美的云落帝君。
我莞尔,轻声问他,“帝君万岁,帝妃千岁,我是要丢下你了。”
萧惜遇挑眉,不以为意,抬手执住了我的手腕,“你活千岁,我便也活千岁,还能自己独活?”
我怔了一下。
他凑过脸来,吻我唇瓣,轻声却笃定地说,“你是柠柠,我是鱼鱼,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你我永生不弃。”
嗯。
被他吻着,我缓缓地笑了开来。
我喜欢你,萧惜遇。
你我,永生不弃。
(正文完结)
番外篇
【328】番外之瑶华景阳篇(必看,1万+)
我去云落皇城觐见帝君陛下和帝妃娘娘时,总会碰到景阳。.
我怀疑他是真的很闲,不然不至于身为景阳藩境的王,却整天在云落国都里头瞎混。
说他瞎混,真的不是我血口喷人或者污蔑,他确实是在瞎混。
至少,我碰到的那几次,他不是在酒楼里喝酒,就是在戏院里听戏。
可我看他听戏时,又分明是目光涣散的,眼瞅着根本就没把台子上那些个字词段句听进耳朵里头去览。
真不知道他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是为哪般。
就这个问题,我曾经亲自在帝君陛下面前提过,当时,帝君陛下正在书房内的桌案前教小储君写字。
听到我严肃而又不失谴责的告状话语,帝君陛下抬起了眼,那张和我几乎并没有什么二致的脸孔上是古井无波的表情,他甚为平静地丢给我一句痉。
“所以?”
所以?我禁不住便愣了一愣,“什么所以?”
帝君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地看着我,反问一句,“你还没想明白什么所以,就来找我?”
我讷讷地张了张嘴,听不懂他这么拗口的一句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和帝君陛下说这些没营养的话语时,一旁的小储君坐不住了,座位上像是长了刺,惹得他不停地左右动弹,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大殿的门外。
——那里,宋小宝正在和帝妃娘娘玩儿。
帝君微微垂睫,伸手按住怀中不安分的娃儿,沉声吐出两个字,“练字。”
小家伙顿时现出颓丧之色,眼皮微微往上翻了一下,想要翻成白眼儿却又不敢似的,低声嘟哝一句,“萌宝也想去玩儿…”
帝君淡定至极,听到也装作没听到了,修长的手依旧稳稳地握着小娃儿的手,凤眼却是往上一挑,睨我一眼。
“你还有事?”
这分明是在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唯有讪讪地退下。
.
说来也真是孽缘天注定,我几乎是刚从帝君的书房里出来,大老远就看到景阳那厮正表情漠然地朝这里走过来。
眼睛清清楚楚地瞧见他虽然神色冷漠,俊朗的脸孔上却是带着掩不住的憔悴之色的,我越发肯定自己向帝君汇报此事实在是没有错的。
眼瞅着他步步走近,我顿住了步子,在原地等他。
他一路走过来,眼睫垂着,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等到注意到我这个大活人的存在时,他已经走到我面前了。
“嘿。”
出于礼貌,我朝他笑了一下,算作是打招呼。
他抬起眼,看到我,眸中似乎有讶色转瞬即逝,可等到下一秒,就变成了平静至极。
“嗯。”他朝我扯了扯嘴角,笑意轻微,却根本就没抵达到眼底,眼睛扫了一眼不远处嬉戏的帝妃和宋小宝,他淡淡地,“尊王有事?”
我囧。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那么拘谨,“叫我名字就行。”
他没犹豫,果断摇头,“不能乱了规矩。”
所谓规矩,就是——惜遇如今成了帝君陛下,原东楚、西祁、大魏与陈国,还有景阳王朝,统统降了一级,由国变成了藩地。
而除了由萌宝担任名誉东楚王的东楚之外,其他四个国家的统治者,如今尽数都变成了藩王。
但是,如果只是藩王的话,景阳其实是和我平起平坐的,不必叫我什么尊不尊的,但又因为我和帝君是亲姐弟这一层关系,所以在这四个藩王当中,我的地位,又是明显独特一些的。
魏凌辞、祁清殇连同花子礼他们,上一次觐见时碰到了,不管乐意不乐意吧,倒是都叫我尊王来着,只是,这是景阳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叫我。
我莫名不大习惯。
眼看景阳眉眼之间全是坚持和寡淡的神色,我无语又无奈,索性由着他了,只是嘴上依旧忍不住嘀咕了句,“以前又不是不认识,做什么现如今这么客气?”
他听到了,笑了一下,笑容却依旧是凉凉的,“尊王玩笑。”
我瞪着他,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在和他玩笑?
他不再看我,转眼看我身后帝君的书房房门,沉声,“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尊王若无他事,景阳告辞。”
不等我回答,他拔腿就走了。
我立在他身后,又无奈,又好气。
.
眼睛瞪着景阳蓝白相间衣衫的颀长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我悻悻转身。
堪堪转过脸来,就看到一张曼妙俏丽的脸孔。那张脸上全是促狭的笑意,黑眼睛亮如星子,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脸。
她离得太近,我又转身转得急,完全不防的情况下,我自然骇了一跳,禁不住往后退一步的同时,我低声嗔道。
“帝妃!”
绯红色的帝妃衮服,穿在一个略显瘦弱的女孩子身上,明明应该是撑不起来的,可她却穿得再熨帖不过,娇俏的身躯甚是玲珑有致。
再加上衬着她那张脸,更偏生有一种再也合适不过的美艳感了。
眼见我薄怒,绯衣女子一翘唇,勾出一抹调皮的笑来。
“好姐姐。”她伸手扯住我,嘴上乖巧万分地喊着姐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是滴溜溜地转着,直往我身后扫啊扫的。扫视完毕,她眸若秋水,明知故问,“姐姐来找我玩?”
这丫头眼珠子转一下,我就猜得出她是有心思的,眼瞅着她唇角的笑意都几乎压不住了,我懒得和她绕圈子,直接闷闷地应了句,“我来找帝君。”
她笑,拉着我到一旁的廊下坐下,“找他有事?”
我先是点头,再是摇头,咬了一下嘴巴,终是决定敷衍过去,“没什么要紧的。”
她唔了一声,恍若不在意的说了句,“陈国境内安康,黎民安居乐业,鱼鱼很高兴呢。”
“是吗。”我牵了牵唇角。却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眼角克制不住地扫向书房的门口,我竟莫名其妙地心烦意乱了起来。
景阳进去那么久了,怎的还不出来?
帝君不会告诉他,我打他小报告吧…?
我正兀自走神,却听身边红衣女子笑嘻嘻地说了句,“我昨夜还同鱼鱼说呢,陈国国事安稳,却惟有一样,着实令我心中挂牵。”
我的心思记挂着书房里的事情,根本就没仔细听她都说了什么,出于礼貌,我随口回了句,“什么?”
她声音娇脆,“你的婚事呀!”.
我愕然回神。
.
身为帝妃的俏丽女子满面喜色,她朝我眨一眨眼,坏笑,“做弟弟的都是三个娃儿的爹了,姐姐一直拖着不肯成婚,这样真的好吗?”
我脸一热,抬眼瞪她,“你真是闲的,怎么玩笑开到我头上来了!”
她不生气,抬手拉住我,亲亲热热的,“姐姐长得好,自然眼界高,你看上哪家公子哥儿了?告诉我,柠柠帮你搞定就是!”
我嘴角一抽,抬眼笑着就骂她,“好一个坏丫头,诚心拿你姐姐寻开心不是?”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掐她。
她一边躲我掐她的手,一边笑得乐不可支,“姐姐不说,就是没有啦?那好,柠柠心目中有一个再也合适不过的人选,给姐姐撮合了岂不就好了?”
生怕她乱来,我笑着啐了一声,“姐姐还能嫁不出去不成?谁要你来乱点鸳鸯!”
小帝妃挺直身,俏脸上笑意微微敛了些,正儿八经地道,“柠柠才没乱点!我能确定他对你有意,只是须得听听姐姐的意思,不然哪里会拖到如今?”
我笑容微窒。
她抬手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发,笑意却依旧是不止,脑袋凑到我跟前,低声一笑,压低了声儿,“姐姐看,景阳藩王可否与姐姐配得?”
耳畔,是帝妃吹气如兰的温热气息,我眼睫一颤,还不及说出话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听闻动静,帝妃飞快直起了身,霍然转头,见到来人,娇美的面孔上登时现出百般欢喜之色。
“你忙完啦?”她红衣如血,宛若蝴蝶般喜滋滋地朝玄衣袍服的俊美男子扑了过去。
帝君点头,俊脸上神情分明是没有变化的,眼神却很是明显的柔软了许多,他抬手,将自己的妻子拥在怀中,然后才抬眼朝我看了过来。
“还没走?”
“嗯。”我的眼睛扫了一眼他身后,见到一抹蓝白相间的身影,不由腹诽,他不也没走么?
帝君点头,“留下一起用膳。”
.
席间,有帝君,有我,有正忙于喂萌宝和宋小宝的帝妃,还有景阳。
想到此前帝妃开玩笑似的说的那几句话,我觉得面对那个蓝白相间衣衫的男人时有些尴尬,于是只顾埋头扒饭,根本就不参与任何的话题议论。
其实那些话题,我也确实没什么兴趣,多数都是景阳在向帝君汇报景阳藩地境内的状况,搞得这顿饭根本就不像是在用膳,而像是在做工作总结。
而且,是那种逮着这次机会一次性统统汇报了的总结。
就好像,以后再也不会汇报了似的。
那些个总结,我听得莫名,更听得无趣,索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顿饭下来,几乎没记住半句话。
是直到这顿饭吃罢了,帝君才似有若无地扫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景阳藩境即将更换藩王,瑶华可有建议?”
我猛然一噎。
帝妃也是一怔,顿住正喂萌宝糕点的素手,怔怔地问,“换人?”
帝君点头,不语。
帝妃蹙眉,愣愣看了看景阳,喃喃,“景阳要去做何事?”
蓝白衣衫的男人淡淡,“属下能力不济,甘愿让出王位,静心修习医术,也算为云落效力。”
帝妃锁眉,转脸看向帝君。
帝君岿然不动,并无挽留之意。
帝妃眉眼变幻几次,终是叹了口气。
我盯着那个神色淡然的男人,嘴角渐渐勾出冷笑,眸中神色更是越来越冷。
.
从云落皇城里出来,我堵住了景阳。
席间,他陪帝君喝了几杯酒,微有醺然之意,见我拦路,他似乎并不诧异,只是顿住了步子。
夜幕下,他并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漆黑幽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我盯着他,也不绕圈子,只是冷冷地笑,“要撒手不管?”
他抿唇不语。
我越笑越是冷厉,“景家世世代代要做云落皇裔的臣仆,这条祖训,可是要毁在你的手里。”
他身子略微一晃,却依旧死咬着嘴唇。
我望了望他,想到方才帝妃犹豫良久才对我说出的那些旧事,我禁不住嘲讽地笑出了声来。
“你那妹妹坏事做尽,硬要说成是顶着什么国师的名头,这种鬼话骗骗帝妃那种心肠软的姑娘,也便罢了。可帝妃饶她一命,她却反手来刺之时,难不成还是受了他人唆使?”
景阳身子又是一晃。
我冷冷低嗤,“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个国师的残魂能找上她,就说明她本身就对帝妃有杀机。”
景阳脸孔微白,合眼不语。
我冷笑一声,毫不留情,说出口的话语句句似刀子,“听帝妃说,你对我有些意思?”
他猛然张开眼来。
却在看到我的脸时,骤然俊脸一红,生生将脸孔别了开去。
我望着他寥落的侧脸,低嗤,“不过是杀了一个该杀之人,你却日日都活在愧疚和自责里。”
“这样的男人,我瑶华宁可终身不嫁,也不能许了去!”
丢下这几句畅快淋漓的话,我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
自那之后,约莫有半年之久,我再没见过景阳。
原景阳藩地如今易名北季,由帝君从原云落遗老当中择取了一名可信之人担任,那人自然也就荣膺为北季王了。
为了统一,改易景阳为北季之时,一并将大魏国的番号也给改了,易为南魏,魏凌辞自然就是南魏王。
而陈国,与其他四国相比终究要略微特殊一些,帝君赐名瑶地,寓意再直白不过,是将原陈国赐给我做封地了。
陈国改名为瑶地,我也不再被别人称为尊王,而是成了御赐的长公主。
变了。
这世间的诸多事,许多人,都变了。
景阳说得对,今时,早已不同于往日。
.
景阳王朝改名为北季了,北季的藩王也变成别人了,从此之后,景阳似乎再无在这个世间出现的道理。
我伫立在瑶地的高台之上,偶尔会往北季的方向眺望。
那里有一个崭新的王者,那个王者,再不会与我斗嘴,更不会被我气得俊脸一时白一时红,却拿我无计可施。.
他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在高处站得久了,风沙难免吹到眼睛,我抬起手,拭了拭酸涩的眼睛,摇摇头,我缓步从高台上下去。
没什么可惜。我对自己低语。
帝妃说他喜欢我,初时,我尚且不明白自己那一刻恍若小鹿乱撞般的心情是什么意思,可此时此刻,我早已明白,他若是就此沉寂执迷,他不配做我瑶华的男人。
甚至,他连喜欢我,都配不起。
.
一次例行前往云落国都觐见时,帝妃曾经问过景阳的事,我当即便冷了一张脸,“这个人,帝妃此后莫要再提。”
红衣的帝妃顿时便热了整张脸,她搅动手指大半晌,面容尴尬又窘迫,许久后才憋出一句,“我后来也想了想,毕竟是亲妹妹,又是死在自己的手里…他会走不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她掀睫看我,面带愧色,“连累了你们…真是对不起。”
我早说过,我这个弟妹,看似倔强,可心眼却是实打实的好——景璎珞害她不止一次两次,她却依旧会因为景阳亲手将她杀了而自责不已。
抬手,我揽住她的肩膀,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连累我什么了?乱说对不起。”
她咕哝,“如果景阳不走,你们…没准儿可以在一起。”
我缓缓敛了笑容,说不出话了。
那日从云落国都回瑶地,一路上,我都在想帝妃低声说的那句话。若是景阳没走,我…可会同他在一起?
马车辚辚,我思绪凌乱,竟然生平第一次把握不住自己的心思了。
平心而论,我与惜遇是双生子,出于灵犀感应,他喜欢的人,我毫无缘由地也会喜欢,就比如说帝妃,而同理,他亲近的人,我同样会觉得亲近,不需要那人同我有什么交集。
就比如说…景阳。
是的,我虽然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可是相信惜遇能够明白的——他自幼与景阳交好,两人感情之深几可比拟兄弟,他对惜遇有多重要,就有一大部分,能够投射到我这里。
可以说,早在我们相识之前,于我而言,这个人,就已经存在了。
只不过,他陪在我弟弟身边,他活在,我弟弟心里。
很奇妙,很怪异,是不是?呵呵,你听不懂,其实,我也想不通了。
马车行进瑶地的边界,我合了眼,将后脑抵住了车厢箱壁,嘴角徐徐翘起。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与他投机又如何?
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又如何?
他对帝妃说他喜欢我,又如何?
喜欢我,他就不会消失。
.
又三月,瑶地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
这件事不仅震撼了我,甚至惊动了远在云落国都的帝君。
瘟疫是突然之间爆发开来的,自打发现有瘟疫的迹象,已然有不少人纷纷倒下,其肆虐速度之快,着实惹人心惊,以至于帝君当即决定要亲临瑶地。
惜遇要来,我其实不赞同的,毕竟这里不干净,他又是一国之君,我不想他来这里冒险。
至少,在我还没有竭尽全力之前,我不想他来处理。
给帝妃修书一封,要她无论如何拖住帝君,我挽起了凤袍,亲自开始打理此事。
瑶华善媚术,瑶华善幻术,这几乎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可是,没有人知道,除了这点儿本事之外,有着天人之姿绝色面孔的瑶华,再没别的本事。
我明明很是尽心尽力,可是,那场瘟疫丝毫没有消减的迹象,甚至,有越来越多的人,纷纷倒了下去。
眼瞅着局面完全不受我控制,眼瞅着甚至有居心叵测的人放出是因为女子执政所以才会出现这等奇病的谣言,我急得几乎要哭了。
三日三夜,我不眠不休,来自瑶地各地的奏折如雪片般纷至沓来,忙碌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是骤然在御案之前晕厥过去的,晕倒之前,我只来得及说出一句“向帝君求救”,其他的,我再也没了意识。
.
等我醒来时,身边是一个婢女。
见我醒了,她分明很是惊喜,立刻就向我汇报,“瘟疫停了,瘟疫被控制住了!长公主快起来看看吧!”
我撑着起了身,见到的,确实是瘟疫被控制住之后的场景,百姓安然有序地在排队就医,城中也再无抗议皇女执政的暴民了。
时值深秋,大街之上很是萧瑟,却平静至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一手扶着婢女,眼睛静静地看着,将大街上所有疫民扫视了一圈之后,我注意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里,有一个脸戴面具的男人正蹲在一个老妇身边,认真问诊,挥笔开药。
目光一动,哑着声音,我问身旁的婢女,“那男人是谁?”
婢女见了,面带敬佩之色,出言如妙语连珠,“长公主果然慧眼如炬!您有所不知啊,自您昏倒之后,这男人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说自己能解瘟疫,王大人见他脸戴面具,连真面目都不肯露,不禁将信将疑,害怕他治不好反倒将事态给扩大了,于是没允许,只让太医院的大人们应急医治。”
“后来?”
“后来没人想到这男人竟自作主张地跑到疫民堆里去诊治了起来,等发现时,他已然治好了几个人,王大人一看,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治他的罪?立刻就派其他医者大人,全部随他一起医治了。”
我盯着那男人的身影,良久不语。
婢女也探头看了看,感叹,“只是这公子有个怪癖,无论见谁,都不肯摘下那副面具…”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嘴唇,喃喃,“想必是长相很丑?倒难得有一副悬壶济世的心了…”
婢女的话里话外,是难以掩饰的惋惜之意,我最后凝视了那个背对着这里的忙碌身影一眼,无声转身离去。
就在我醒来的第二日,帝妃一身火红骑装,英姿飒爽地亲自来了。.
一见我,她就拉住我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等到见我并无异状,她这才明显吁出了一口气,“好姐姐,可吓死我了!”
我笑。这丫头即便做了帝妃,可依旧没半分威严端庄的样子。
帝妃朝我欺过来,小嘴一瘪,“姐姐你也真是,你说瘟疫危险,不许鱼鱼来,我便帮你。可你都晕倒了,这明明是天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们知道?”
我一愣。我,我告诉了啊。我昏迷之前,分明是交代了王大人的啊。
不及说出话来,火红骑装的少女已经背过身去,开始翻找自己带来的包袱里,“好姐姐快看,这些是千年人身,还有灵芝,这个是鱼鱼亲自配的调理的药,哦,还有这个这个…”
她带来了几乎可以和她身高比拟的一大包东西。
我失笑,抬手压住她正要继续往外取东西的手,笑,“好弟妹,先放那儿,姐姐有话问你。”
她忽地素手一顿,猛然抬头,一脸警惕,“鱼鱼知道我来这事!”
眼见她不打自招,我眯了眯眼,敛住了笑意,“编。”
她嘴硬,雪白的脖子一梗,哼,“他明明就是知道!我,我那么大一包东西,还,还是他帮我装的呢!”
眼见她绯红着一张小脸撒着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禁不住叹了口气,“姐姐自然知道妹妹的好意,只是这瑶地如今瘟疫余毒未清,你怎好亲自前来?”
我有些头疼地扶住了头,“给帝君知道了,怕是又要连我一并教训…”
她挺直了腰,气势很足地立刻哼了出声,“他敢!我是来慰问姐姐的,又没做错,我才不怕——”
话没说完,忽地顿住。
我抬眼,见她骤然憋红了一整张脸,正似尴尬又似懊恼地望着门口。
我转头,就看到了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那张脸。
我无奈,抬手推住她娇小的身子,认命地说,“是你老婆自己跑来的,我可没勾搭她来…”
帝君大人沉着那张脸,蕴着怒气的凤眼里,有压不住的恼火,和关切之意。
他没理我,只顾盯着他妻子。
火红骑装的帝妃见了他紧蹙的眉,先前那股子泼辣劲顿时就到九霄云外了,她站在他怀里,抬手扯扯他衣袖,再扯扯他衣袖,轻声讨好,“小,小鱼鱼?”
帝君这才哼了一声,抬手就拽住了她身子,完全不顾我还在旁边,抬手就往屁股上打,“谁许你一声不吭乱跑的?”
帝妃望着我,可怜巴巴地瘪嘴巴。
我讪讪,朝她递了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忙不迭地就闪了出去。
.
站在夜色笼罩的庭院里,我对花静寂。
身后,传来清雅男子的声音,“好些了?”
我转过脸,立刻躬身,“帝君。”
他抬了一下手,虚扶我一把,“只你我二人,叫我名字就是。”
我抬起脸,笑开来,“惜遇。”
他点一点头,朝我脸上望了一眼,柔声,“近日辛苦你了。”
我摇摇头,还是笑,“还好。”
他抿了一下唇,忽地问道,“我给你赐婚可好?”
我身子一震。
他微微一笑,眸中却带着几分歉意,“让你一个女孩子处理政事,总归——”
话未说完,被我陡然截住,“我自愿的!”
他抿唇,看着我不语。
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激烈了,我咬了咬嘴唇,干笑了一下,转开视线,故作潇洒,“我,我一个人挺好啊,自由自在,还没人管。你看你媳妇儿,不过来找大姑子玩一玩,就要被你打。”
我抬眼,朝他摊一摊手,戏谑,“成了婚多惨。”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坚持,“我是为了你好。”
我也同样坚持,“不必。”
他不说话了。
我叹了口气,“我不想成婚。”
抬眼,我笑,眼中却带着几分哀求之意,“我想主动嫁给一个人,你别逼我,好不好?”
他沉默。
良久后,他沉声,“也好,我再给你半年。半年后,你若还是不肯嫁,我就——”
“成交!”我笑嘻嘻地举起了一只手。
.
又说了几句闲话,惜遇转身要走了,我犹豫了一下,终是出口问他,“这场瘟疫…真的是天灾吗?”
他转过身,盯着我,眉眼不定,“何意?”
我咬了咬唇,“以前西祁…也发生过瘟疫的。”
而且,那场瘟疫,就是托我眼前这个男人的福。
惜遇并不傻,我一句话,他就什么都懂了。
他微微翘唇,哂然一笑,“你以为,是他?”
我咬着嘴巴。
他敛了笑容,正色,“他还没这个本事。”
我怔了一下。
没等我再问出其他的话,惜遇已经拔脚走了,我知道,他老婆在外面,他不放心的。
惜遇走后,我在花厅站了好久好久。
嘴角,却是莫名其妙地,缓缓挑起来了。
.
帝君和帝妃不可能在瑶地长久停留的,送他们走时,帝妃走过来抱了抱我,“有事就告诉我们,别自己撑着。”
我点了点头。
她顿了一下,又说,“他不是催你成婚,是不想…你总是一个人。”
我再次点了点头,眼圈儿微红。
我明白的。
.
帝君和帝妃走后,我找到了王大人,“本宫让你向帝都求救,你为何没求?”
他扑通一声跪了一下,“长公主莫怪!是,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他,是他不许下官求救!”
我心头咯噔一下。
转而沉声,“本宫的话你不听,竟然听他的?”
王大人膝行到我面前,仰头,“是他点了下官的穴!他说让下官给他一日时间,再决定求或不求救!”
我抿唇不言。
王大人以为我是不信,立刻继续解释,“他说让帝都知道,等于是把事态扩大,会对长公主不利,下官以为…下官以为有理,所以…”
我闭眼,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寂静无声的大殿之内,我闭着眼睛,徐徐地,翘起了唇角。
.
自那场瘟疫之后,我开始留意自己的周遭,果不其然,处处都有那个戴面具男人的身影。
以前,是我不注意,如今,我一留心,这才发现了许多以前不曾发现的事情。
比如说,但凡我出现在人稍微多一些的场合,只要我细心寻找,一定会在其中找到一个戴面具的人。.
比如说,我一个人走在幽深的宫道里,凭直觉猝不及防地回一下头,总会看到一个立刻躲闪的身影。
比如说,只要我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今晚奏折还在桌案上摆着,等到明日一早,势必会有大臣出现提出好的处理建议。
比如说…
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蛛丝马迹,以前是我没注意,如今一关注起来,这才发现竟然有那么多被我忽略掉了的事情。
最让我觉得可以笃定他在的事情,就是有一日,一个大臣在朝堂之上,替他的儿子向我求亲。
当时,我除了惊讶,其实倒也没有其他太多的反应。
其他大臣也是纷纷以看玩笑的态度,戏谑着就将这件事给混了过去。
只是,那一晚,那个大臣的府邸上就着了火,等到第二日早朝时,那个大臣告了病假。
我派去慰问的人回来时,向我汇报说,据那个大臣表示,他是在家仆统统忙于救火之时,被人殴打了的。
谁殴打的他?
“没看到脸,”大臣捂着自己青肿的嘴角,痛吟,“他,他戴着面具!”
当着传旨太监的面,我不好表现出什么情绪,可等他一出殿门,我顿时就笑歪在了桌案上。
我变得越来越开心。
.
八月十五那夜,我对月饮酒,生怕他不敢靠近,我命令周围不留闲人。
宫女远远地站着,我越喝脸越红,渐渐就醉了。
醉了的我,情绪要比平素里真实得多,我抬起脸,对着夜色迷蒙的天空中大声喊,“你在哪儿?你出来!”
他不出来。
我站不稳,踉跄着险些摔倒,喊着喊着,就喊出了泪,“你出来,你出来啊笨蛋!你再不出来,我,我就嫁给别人!”
还是毫无动静。
我站不稳了,伏倒在桌前。
醉眼迷蒙中,隐约看到有一个颀长的人影靠近,那个人影站在我面前,看了我许久许久,直到我撑不动眼皮了,也没看清他的脸。
醒来时,我在大殿。
盯着头顶漂亮的帐子,我徐徐地,微笑了起来。
.
又三月,按例是冬季狩猎之时。
去狩猎时,我万没料到自己会被行刺。
不是利箭,而是人,裹着凌厉的风声,手中带着利剑,以一副不要命的架势,直直朝我的马车扑来。
我的护卫立刻拦阻,拼死护卫,可是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且纷纷是不要命的架势,嘴里喝着,“妖女,纳命来”,凌厉至极地就来取我的命。
我的武功不高,此情此景之下,连自保都难以做到,眼瞅着护卫一个个倒地死了,我惊慌失措,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着天空喊了一声,“景阳!”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熟稔至极的戴面具男人,果然应声出现。
接下来,就是一场浴血恶战。
.
那场恶战,他将刺客全部斩杀于剑下,自己却受了伤,很重的伤。
我慌得直掉眼泪。
他痛得昏迷,我哆嗦着手,终于得了机会将他面具摘下,果不其然…
是那张苍白的脸。
我流着眼泪,缓缓俯身,颤抖着唇瓣,吻了下去。
我低低呢喃,“笨蛋…”
.
他的伤,养了许久,直直过了农历新年。
我派出去按图索骥捉拿刺客的人终于回转,果然不出我所料,正是原来陈国皇帝的死士,他们被我夺了权,心有不甘。
我将此事说与床榻之上的他听,果不其然,他一如既往地沉默,什么都不说。
我低头看了看他,眼见他一与我目光相触,就俊脸微红,我禁不住心头大乐,出言逗他,“你害羞?”
他脸如火烧,别开了眼。
我抬手在他伤口上点了点,笑嘻嘻的,“害羞也没用啊,这一次,你可跑不了。”
他讪然,低低地咳。
我撤了手,脑袋趴在他身边,笑吟吟的,“你不是丢了王位,躲起来了吗,什么时候跑到我这儿来的?”
他抿着嘴唇,红着脸,不肯说话。
我抬手,晃了晃他,“说啊。”
他别开眼。
我不依,抬手就将他的脸孔扳了过来,逼得他与我对视,“说!不说我就…我就咬你的脸!”
他腾地红了一整张脸,良久,才低低地呢喃,“我…”
“我一直都在。”
.
我怔了怔,忽地满脸粲然,俯下脸,亲上了他的唇瓣。
我笑嘻嘻地占着他的便宜,身子更是在他胸口蹭着,“帝君一直催我成婚,眼看半年之期就要到了,你帮我个忙可好?”
他又红了脸。
我抬手晃他,微恼,“帮不帮啊?!”
他咳了一声,讪讪,“…好。”
.
去云落帝都求赐婚时,帝妃笑得像是只小狐狸,她抬眼看看帝君,得意地笑,“我家小鱼鱼,真是神机啊妙算!”
我不解,抬眼望帝君。
帝君也是笑,一手写圣旨,嘴上淡淡地,“好歹多年挚友,他突然辞去王位,只说要潜心修医,别人不懂其中缘故,我可是懂的。”
我转头看景阳,茫然,“什么缘故?”
他咳了一声,别开眼,低声,“以前我粗心,害我妹妹被奸人所趁,现如今,总得看好我喜欢的人才是…”
我伫立原地,久久看他,渐渐地,笑弯了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