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屿峥和梅静涵的表情都变了。
他们自身受过的教育教养让他们即便气极怒极,也无法在此时对秦楼说出什么重话,但两位长辈的眼神表情显然已经气到极致更或者说,这已经不是气,而是对秦楼的一种心寒了。
早在结婚之前他们就知道秦楼的脾性与正常人不同,也能够体谅,但他们还是没想到,秦楼对宋书的占有欲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程度。
他们甚至都有点后悔当初同意宋书嫁给秦楼了。
宋书看出三人的僵局,她在心底无奈地叹气,然后开口:“爸,妈,能听我说一句吗?”
“……说吧。”夫妻两人从秦楼身上收回复杂而恼怒的目光,转而望向宋书。
宋书犹豫了下,“我和秦楼都属于原生家庭不幸的孩子。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对于父母子女之间由血缘纽带建立起来的关系并不信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都对自身能够养育一个健康的孩子没有信心,甚至感到排斥。而且秦楼有一句话是对的,只是表达太锋利了些,可能让您两位听着不舒服了但我们确实没有一定要有个孩子的必要。”
宋书的语气和缓下客厅的气氛,沉默几秒后,还是梅静涵点点头,“你说下去。”
“从物质上,我们不需要担心养老之类的经济问题;从精神上,我们感情充沛,没有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需求……”
“但我们才是过来人,囡囡。”梅静涵开口。“你说的我也知道,但我觉得可以换一个角度理解。首先,你们的原生家庭不幸其实更让你们懂得该如何教养好一个孩子,你们会比普通父母更会体谅和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其次,感情需求现在是没有的,但你们就能断定自己将来也没有吗?”
宋书一默。
秦屿峥也皱着眉说:“我们老两口还觉得我们没有精神需求呢,也没催过你们抱外孙外孙女。直到今年家里冷冷清清,房后老瞿家三个孩子叽叽哇哇地闹和笑我们这才觉得缺了点什么。可我们还有你们,你们到了我们这个年龄,亲朋好友不在身边,父母长辈已经故去放眼望去孤零零的,人家隔壁阖家欢乐,你们就确定你们不会心里觉着缺了点什么?但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可就没得选了。”
“……”
秦屿峥的一番话,彻底让宋书眼底情绪摇曳起来。但她深知秦楼心结,这会儿自然绝对不会主动说什么。
老两口也看出这僵局终究在秦楼身上,只得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回去就好好想想,想通了我们再谈。”
宋书点头。
秦楼垂着眼,俊美的面孔上不见情绪,只是透着冷的白。
等秦屿峥和梅静涵到客厅外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秦楼僵了半晌,终于轻动了下。
他慢慢抬手,握住宋书的手,低低地出声:“你要‘叛逃’了是不是,蚌壳。”
宋书好笑又心疼,“我说过,只要你不想,我们就不要。我会听你的。”
“……”
秦楼沉默许久,慢慢躬下身去,轻轻地吻宋书无名指上的戒指。
“对不起,我这么自私。”
“没关系,你的一切我都接受。”
“他们会说你把我惯坏了。”
“那就随他们说吧。我的疯子心里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
2.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的转机最后是出现在栾巧倾身上。
那时候秦家父母实在已经无可奈何了秦楼任性,宋书便宠着纵着他的任性,半点都不肯让他为难。眼见这件事情闹进僵局,长辈们束手无策的时候,来秦家做客的栾巧倾拍了胸脯。
“这件事还不简单?交给我。”
她是和楚向彬一起来的。坐在旁边的男人闻言,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地看她,“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大能耐?”
栾巧倾睨他,“等着看吧,我这就叫你知道知道吧。”
楚向彬给了栾巧倾一个“请”的手势,栾巧倾拿起手机,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隔壁茶室。
3.
包括楚向彬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真是被栾巧倾说成的甚至根本没用多长时间或者什么手段,栾巧倾只是打了一通短暂的电话。
一天之后,秦楼亲自给两位长辈表态,同意孩子的事情。
秦屿峥和梅静涵夫妻两人都惊了,一早就好奇地再去打电话追问栾巧倾,却被栾巧倾含含糊糊地带过去。
栾巧倾这边挂断电话,眉间的小得意几乎藏不住,刚准备往床下跑,就被身后被窝里的男人打横捞了回去。
“你放开我。”挣扎一番都被轻描淡写地镇压了,栾巧倾气得直踹楚向彬小腿。
楚向彬随她撒气,把人亲得面红耳赤以后,才笑着问:“你到底和秦楼那疯子说什么了,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松了口?”
“……”
栾巧倾红着脸,过半晌才哼哼了两声:“其实也没什么。那虽然是个疯子,但是死穴和软肋都再明显不过了,是秦家叔叔阿姨搞错了进攻方向。”
“唔?你是说宋书?”
“嗯。”栾巧倾犹豫了下,还是选择怎么舒坦怎么来,她顺从本心地蹭了蹭,窝进男人怀里,“跟他说他以后会怎么怎么样,或者孩子以后会怎么怎么样,这些都不会有用的除了宋书,他谁都不关心,也谁都不在乎。”
“那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
栾巧倾轻叹了声。
“我说,婚礼上那些誓词说得太对了……可如果有一天你出了意外,那你要叫宋书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还是真要她随你去死?”
“……”“他最清楚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他不会想我姐承受。”
“……”
楚向彬沉默半晌,无奈地笑,“你还真是风格一贯,够狠心。”
“我哪有?我还狠心?”栾巧倾皱眉抬头,“而且我这是实话实说嘛。”
楚向彬点头,“是实话,也是你最擅长还不自知的薄情。”
“?你说清楚?”
“……”
那天栾巧倾缠着楚向彬缠了很久,都没逼他讲清楚他说出这番话的缘由。
3.
宋书的备孕和怀胎都非常顺利。她深知秦楼对自己的重视程度,所以也一直在最专业的护理团队的帮助下,尽可能以最科学的方式杜绝一切风险。
这种顺利也一直持续到临产。
秦老爷子得知外孙或者外孙女要出生,兴高采烈地请来了国际最顶尖的妇产科团队,而一番产前检查,对方也十分笃定地通过秦梁随身的翻译安抚着三位焦躁的长辈:
“胎位非常完美,生产也会非常顺利,基本不会有任何风险,三位完全可以放心。”
三位长辈都松了口气。
眼见着医生准备进手术室了,看起来最沉稳地坐在一旁的秦楼却突然起身上前。他走到那医生面前,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外语。
医生从R国来,三位长辈是听不懂他们交流的,但表情和肢体语言全球通用
他们看得很清楚,秦楼一句话说完,那医生似乎就呆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医生才表情莫名地点了点头,转身进去了。
秦梁看向旁边同样呆住的翻译,“秦楼刚刚说的什么?”
翻译表情复杂。
“秦先生说……保大,不用问,一定保大。”
三位长辈:“…………”
4.
带着这样极重的来自亲生父亲的不安和怨念,秦楼和宋书的宝宝十分健康顺利地出生了。
唯一的意外是,因为怀胎期间的安分而被全家当做小公主、甚至已经被宋书起好“小珍珠”的小名而出生的,是个男崽儿。
这就更让秦楼不爽了。
秦梁请来的专业团队把“小珍珠”照顾得很好,没几天就真像颗小珍珠似的变得白白胖胖。
“小珍珠”多数时间都是在专业的护理团队那里,但每天也会送到妈妈的疗养房来“放放风”。
每到这个时候,宋书总会注意到,原本陪在自己身边嘘寒问暖小心翼翼的秦楼,第一时间就将注意力转到孩子身上带着点莫名的敌意和警惕。
小婴儿也是神奇,后来睁开眼了,对着凶得能吓哭所有孩子的秦楼,偏偏总是咯咯地乐。
它越是乐,秦楼越是凶,看起来苦大仇深得恨不得给它顺着窗外丢出去似的。
对这父子俩,宋书总是哭笑不得。
终于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见秦楼又盯着那小婴儿练眼刀的时候,出声问秦楼:“你在想什么呢。”
秦楼磨着牙,“我已经想到等他长到13岁的时候,会怎么跟我从你这儿争宠了。”
宋书:“…………”
宋书无奈地笑:“你想得倒是挺长远的。我还以为,你在谋划该怎么在‘小珍珠’三岁的时候就偷偷把人送走呢。”
秦楼听了眼睛一亮,回头看宋书:“可以不等三岁,现在就立刻送走么?”
“……”
5.
宋书这番话通过护理团队传到了秦老爷子那里,秦老爷子气得不轻他的重孙,他因为理亏一下都没好意思抱,秦楼这孙子竟然打算送人?
秦梁上完火,当即找到秦屿峥夫妻俩又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会后,还是秦屿峥出面,把贴着还在坐月子的宋书不离身的秦楼费劲地拉出来,简单商讨了一下表达出这个孩子在到达小学年龄前可以暂且交给他们来养的意思。三人本以为秦楼会立即同意,没想到他却犹豫了:“我需要回去问问她的意见。”
秦屿峥意外,随即恍然道:“其实你还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吧,不舍得就算了,我们”
“不喜欢。”秦楼毫不犹豫地说。
然后他皱起了眉,“但是书书大概……喜欢它,我怕她舍不得。”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明明已经为人父,站在窗前的秦楼的侧颜却落寞又难过得像个孩子。
秦屿峥和梅静涵都看见了。他们还愣神的时候,秦楼已经反身进了宋书的疗养房。
隔着块厚实的玻璃,疗养房里,男人停在女人的床前。看着柔软的被子里熟睡的人,疯子的眼神也温柔得一塌糊涂。
梅静涵轻叹了口气。
秦屿峥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有点感慨,”梅静涵笑了笑,“秦楼这个孩子啊,是真疯。有时候我看他说话办事,或者听巧巧提起他以前那些事情,都觉得这个孩子叫人害怕。但多数时候,只要他站到囡囡身旁,我就觉得没事了……天大的脾气,守着她他也总能一点点收回去的。”
秦屿峥松开眉头,也无奈地笑了下。
梅静涵望他,“你也能感觉到,是吧?”
秦屿峥反问:“如果不是因为这,那我怎么放心把囡囡交给他?”
“看他对囡囡的感情付出,还真像巧巧他们说的,是个疯子啊。”梅静涵感慨。
“正常人都是自私的,即便是再深的感情总也有所保留但凡骨子里不是疯子的,也爱不到他们这样的程度上。”秦屿峥摇了摇头,“所幸啊,也不是人人都要爱到他们这样的程度上。这样的亲近,太容易伤着自己和对方了。”
梅静涵笑:“放心吧,他们舍不得的。”
6.
宋书点了头,“小珍珠”最后还是交到了他外公外婆的手里。宋书和秦楼只在每个月抽出几天的时间回去看他。
偶尔哪次撞见了忍不住往亲家这里“串门”的秦老爷子,宋书和秦楼也只装作没看到了。
日子长久着,若是每次遇见都要斗鸡似的往上冲撞,那谁活着也累。
秦楼被宋书管教得“听话”,这会儿再看到秦老爷子,多数时候已经能做到视而不见,偶尔还能不带刺地说几句话了。
“小珍珠”在场的头一回过年聚在一起,秦楼没什么表情地朝秦梁问了声“过年好”,那语气算得上冷漠了。
但宋书看得清楚:老爷子愣了好几秒,等秦楼已经不耐地走过去,他才回过神,低低地应一声。
然后老人慢慢红了眼圈。
7.
一眨眼,春夏秋冬过了一圈,“小珍珠”就到了满岁宴。
家里只请了最亲近的一群人,每人给“小珍珠”带来了一件东西。最后选在秦家老宅一楼的长桌上,堆满了零碎的物件,“小珍珠”被护理团队的专人小心翼翼地抱到了桌边。
桌上什么乱七八糟的礼物都有。
最近的是一个纯金的小算盘,“小珍珠”爬过去摸了摸,似乎嫌凉,嫌弃地收回了手。
然后他又往前爬了一段距离,在一套厚重的书前停住了《古今数学思想》,整整四册一套,结结实实地摆在那儿毋庸置疑,秦楼随手从他书房里那一堆能砸死人的书里拿来的。
“小珍珠”似乎对这玩意很感兴趣,可惜到底人小,坐在那儿手脚并用,几乎只差拿牙啃了,还是没能把那套书抱起来。
秦楼站在旁边冷笑:“没天分。”
宋书无奈瞥他,栾巧倾嫌弃地撇嘴:“你这不靠天分,得靠天生巨力。”
“……”秦楼拿儿子练了一年的眼刀一扫,栾巧倾立刻乖乖闭嘴了。
最后“小珍珠”转啊转地在桌上绕了一圈,终于停在了一间物件前。
犹豫几秒,他伸手一抓,把那只方方正正的东西拽到怀里,死死地抱紧,然后咯咯地咧开嘴笑起来。
秦楼脸色顿时一黑,扭回头看众人,“谁给他放上去的?”
“……”
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装傻充愣地看向另一旁。
就剩下两个例外的
宋书有些惊异地望着“小珍珠”,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轻笑起来。
而栾巧倾比秦楼的脸色好看不到哪儿去,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完了,又是个‘变态’。”
“小珍珠”抱进怀里的不是别的,正是宋书送给秦楼作为结婚礼物的那只六阶魔方。
8.
事实证明,栾巧倾的预言是十分准确的:“小珍珠”在智商方面的变态程度,完全不亚于他的亲生父亲。
在学龄前就顺利通过测试进入国际某知名高智商俱乐部后,“小珍珠”顺利上了当地新闻的多个板块,并招来了许许多多的社会关注。
秦楼作为“神秘生父”,被围追堵截的采访问及打算如何教育这样一位天才儿童时,他实在不耐地给了一句听起来非常敷衍的回答:“当天才没什么好的,我们会给他一个正常儿童的成长环境。”
采访记者对这第一句话十分愤慨,回去以后就大为恼怒地查了这个父亲的生平,然后他在看到智商检测结果后安静地选择了闭嘴,并在自己的新闻报道里写下这样一句话
“我们不得不承认,基因和遗传的力量实在太伟大了。”
9.
秦楼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小珍珠”到了学龄年,他亲自送儿子去了自己的母校Q市二中,的附属小学。
对此,已经任教数年也无法磨灭秦楼给他们留下的“阴影”的二中全体老师深表对这份信任的“感谢”。
想到自己或许又将亲眼见证一位“小魔王”的成长,他们纷纷流下无比感动的泪水。
【小珍珠番外,完】
【见作话】
☆、第 94 章
你是人间翘楚(Ⅰ)
楚向彬最初不姓楚, 姓文,单字一个“彬”。名字是他生父取得。
他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发育比正常男生要晚上一些,所以在同龄人里总显得格外瘦弱。每次他到台上自我介绍, 说“我叫文彬,文质彬彬的文彬”,台下总要给他满堂哄笑。
时间久了,文彬就变得特别安静。人群里他从不开口,只低着头,一个人贴着墙角走。
后来他的头发慢慢长了些,半遮住眼,身上一件总好像大了一两个号的衬衫空落落地架着。学生们喜欢喧闹和出彩, 没人注意角落里这个羸弱苍白的少年。
文彬很聪明。
小学的时候尚且不显。他们那个小县城的学制是五年小学四年初中的, 等他升进初中, 科目增多, 难度增大, 文彬的头脑和成绩就在同龄人里轻轻松松地拔了尖。
他初一那年, 第一次期中考试就在班里进了前三;成绩下来的时候, 班主任和各科老师都很意外这个学生他们几乎没什么印象,从来不听他上课回答问题或者下课去积极提问。
大家只当是个意外。
然后期末考试, 文彬拿了这个普通初中初一年级的全级第一,老师和学生们终于开始注意起这个走路都顺着墙角的羸弱少年来。
被同学们注意上对文彬来说绝对不算什么好事。
他安静寡言, 不合群, 所有时候都是独来独往, 再加上身体发育迟缓了些, 比同龄人看起来要小个两三岁的模样, 男生们对他都很排斥。
而成绩好就更成了他让同学们同仇敌忾的引.火.点
被扔进垃圾桶的课本,被涂得乱七八糟的课桌, 被丢到楼下草丛里的凳子,被倒进茶叶水的书包……各种各样的欺凌每天每日地重复发生。
毕竟是成绩好的孩子,老师总会额外关注。班主任原本也想帮忙,但别说等文彬主动了,即便是班主任把人叫到办公室问有没有什么难解决的事情,这个看起来孱弱瘦小的少年依旧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
时间长了,老师也就没了耐心。
扔进垃圾桶的课本文彬会自己捡回来,涂抹得乱七八糟的课桌他会用随身带的抹布擦干净,丢到楼下草丛的凳子他总能找回来有时候甚至懒得上课,文彬便搬着凳子坐在走廊的阳光下安安静静地对着窗外发呆一节课。
文彬对什么人都是这样的态度,即便被欺负了也一声不吭,久而久之,欺负他的人也觉得没了意思他们喜欢看弱小者求饶、躲避,但没人喜欢在一根木头上浪费时间。
直到初四那年。
第一学期开学,学校里组织家长会。开会那天不巧遇上接连的暴雨,路上湿滑,文彬的母亲身子骨本来就弱,骑着自行车来学校的路上又在一个下坡口摔了下来,一身泥水狼狈地到了学校。
家长们开会那节课,学生们本来应该去操场,但因为下雨,大家就在学校的音美教室或者体育馆里躲雨。
班里最混不吝的男生从教学楼回来,进到他们班在的音美教室里就哈哈地笑
“我还以为咱学校进来要饭的了,原来是文彬他妈啊?文彬,我听说你爸早就死了是吧?难怪你学习这么用功这么好你妈是不是都要饭供你上学的啊?”
教室里哄堂地笑。
大家都习惯了,那个到了初四看起来仍旧像个初一初二小男生似的少年原本就是班里奚落的对象,他们以往也从来不避讳开他的玩笑。
所以文彬突然朝着那个开口的男生冲上去,然后一拳把他脸上的笑打掉的时候,所有学生都懵在了原地。
而文彬没有任何停顿。
他把那个被他一拳捶傻住了的男生摁到地上,一拳又接一拳地往上揍揍得他手背上见了血,地上的男生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其余学生纷纷回过神,吓破胆地瑟缩看着,胆子大点的一起冲了上去,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文彬撕扯下来。
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
老师闻讯赶来。
这样一场发生在学校里成绩最好的沉默寡言的学生和一个小混混学生之间的打架,老师毫无疑问地偏向了前者。
那个男生被同伴扶着去医务室之前,眼神怨毒地盯着文彬,朝他做口型:“你完了。”
“……”
文彬平静得像没有看见。
那天晚上,他被四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堵在了学校后门的小巷子里,为首的就是那个被他揍得脸上青紫的同班学生。
文彬原本就瘦弱,白天那点爆发力完全是因为被触了逆鳞再加上对方毫无防范才得手的。
而那晚上面对四个每个比他强壮的男生,文彬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雨把小巷冲得泥泞。
泥水四溅里,拳脚和咒骂噼里啪啦地落在蜷缩在墙角的少年身上。
洗得白到快要透明的大了两号的衬衫紧紧贴在他的上身,露出苍白而瘦弱嶙峋的脊骨。少年死死地咬着发白的嘴唇,咬出了血也不在意,他只一声不吭地蜷缩着身体。
雨越下越大。男生们终于踹得累了,在谩骂里转身离去。而少年仍旧缩着身体,一动不动地蜷在墙角。直到他耳边,一个嬉笑的声音响起来:
“喂,你死没死啊?”
散漫,随意,没心没肺。
和很多年后,在那个华亮宽敞的办公室里,那时候衣装革履的楚向彬对栾巧倾的记忆一模一样。
而在这个满是泥泞和雨水的逼仄小巷里,文彬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站在巷口的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要从声音判断因为巷口那个女孩儿的头发比他的都要短很多,只能算是比寸头稍微长点了。
但不可否认,她很漂亮。鼻子挺翘,眼角微扬,满脸都是灵动劲儿十足的甚至带上点痞气张扬的那种漂亮。
然后小姑娘撑着伞,溜达溜达就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了。
“我刚刚就看见他们打你了,不过没敢过来。今天可就我自己,打不过那么多人的,你别怪我见死不救啊。”
“……”
“不过那几个高年级的也是不要脸,好几个人打你一个低年级的,他们怎么这么厚的脸皮?”
“……”
文彬一直没说话。
他怀疑这个小姑娘脑子有点问题,不然怎么会这么自来熟,用词也乱七八糟的,而且叽叽喳喳。
小姑娘自己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似乎才注意到文彬没开过口。面前苍白瘦弱的少年比她的头发都长,刘海几乎盖过了眼,乌黑的,湿哒哒的,贴在冷白的肤色上。
她往前凑了凑,试图看清那双眼睛,“喂,我跟你说话呢。”
“……”
“你是初一的还是初二的?怎么长得这么秀气,跟个女孩儿似的?”
“……”
“说起来,刚刚你挨揍的时候都一声没吭,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
“那,小哑巴,你还能动不?能的话就跟我起来,不然你冻死在这儿,我以后都要吓得不敢走这条路了。这可不行我告诉你,我回家最近的就是这条路了。不走这条我以后要绕出去好远的……”
“…………”
文彬被缠得脑袋里都嗡嗡的了。
他第一次遇见这么叽叽喳喳还毅力十足的女孩子,完全没有办法。再加上浑身上下分不清楚哪里疼,他也不想这个样子回到家里叫母亲担心,便慢慢扶着墙站起身,跟在这个比他头发都短的小姑娘身旁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小姑娘很仗义地分了他一半伞,结果就是回到小姑娘家里的时候,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我爸妈分居了,我跟我妈住,我妈经常不回家。”小姑娘领他进了一栋高级公寓里。从电梯出来后,她拿了钥匙打开一道门的工夫,已经把自己的家底跟他抖搂得清清楚楚。
文彬更确定自己的判断:这个小姑娘大约是个傻子。
“我家公用浴室在这里,你用这个吧,我去我房间里洗。”小姑娘把伞扔在门外,说完就准备进去了。
文彬忍了忍,声音涩哑地开口:“你就不怕我不是好人吗?”
“……咦,你不是哑巴啊?”小姑娘一脸神奇地转回头,惊讶地看着他,随即才想起他的问题然后笑了起来,“你还没我高呢,一看就是个初一初二的小屁孩,又打不过我,我怕你干嘛?再说了,打你那几个我都认识,专欺负学校里不敢回手的老实学生,你能是个什么坏人啊?”
“……”
不等文彬再说什么,小姑娘皱着眉回头,“浑身湿哒哒的难受死了,我先去冲一冲,你也赶紧收拾一下吧。”